【限定交流】with ieper0530
源一郎抱起胸,此時正與自己房內空虛的衣櫃大眼瞪小眼。只見幾套連鎖店買的廉價西裝三三兩兩地掛在衣櫥裡,除了這幾件少得可憐的衣物外,裡頭已經沒有其他多餘的服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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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過後,房裡的男人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隨便選了一件低調的深灰色西裝穿上,隨意打理一下頭髮之後,往西裝褲口袋裡塞好皮夾便出了門。

新年期間的Cinnamon生意冷清了許多,即便是在最忙碌的新宿,人們在新年時仍會選擇回到家人的身邊,也許見見自己許久不見的父母,或是拜訪那些住在遠方的親戚。至於牛郎店——那是個排解寂寞的地方,在這種團聚的日子可派不上用場。
這已經是源一郎在東京度過的第三個新年,說是過年,可不曾聯繫過家人的他也沒有去處,即便是過去人在大阪的時光,他也只是留在事務所裡替若頭們貼上幾張賀紙作為裝飾就完了,不曾過過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新年。

源一郎不在意,這年過與不過對他都沒有影響,所以當稍早接到賢之進的電話時,他著實是有些意外。

那人問自己今天是否有安排,並邀約他到某個東京的神社進行新年參拜,源一郎想起上一次他們在炸串屋裡的談天,如果自己沒有推測錯誤的話,也許賢之進也已經很久沒有和家裡有過往來了,在這一點上,他們倒還算是天涯淪落人。

男人猶豫一陣,總歸還是答應了下來,既然他今天確實沒什麼特別的安排,自己也不排斥和對方聚一聚,那說什麼也沒有必須拒絕的理由。
他們相約的新宿車站距離這裡並不遠,源一郎僅花了20分鐘左右就到達了目的地,他左顧右盼,用不了多少時間就注意到了某輛轎車旁那個高大的身影:

「喂、在這裡。」源一郎靠近轎車後朝對方招了招手,賢之進的體型讓他在人群中很容易被找到,在哪裡都能一眼看見:「怎麼不在車裡等,外頭不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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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實現和員工年末聚餐時誇下的海口,賢之進從12月31號看店看到1月1號中午,這是店裡一年中最忙碌的時間段,即使還有其他員工在,面對一大波跨年住宿人潮他們依然忙得不可開交,只差沒有刷新老闆親自煮泡麵送包廂的最高次數,早知道他就不話當年勇、吹自己的手腳有多俐落了。

會選擇網咖住宿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口袋不深的年輕人,他們通常不會包得太久,還沒到中午就紛紛退房趕去下一個地點遊玩,賢之進決定在店裡的忙碌指數回到平常後也讓自己下班。
回家路上,昨晚的熱鬧與忙碌讓賢之進的精神還處於亢奮狀態,他並沒有顯露出通宵的疲態,反倒是在周遭安靜下來後略感空虛。

他轉換車內的收音機頻道,試圖沾點年氣讓心情重新開朗起來,但氣氛越高漲的節目越是凸顯了他一個人的事實,等紅燈時眼前一組組家庭、情侶、朋友嘻笑打鬧著過馬路的場景更是把空虛感給無限放大,重點是他還非得看不可。

說實話,賢之進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多愁善感怕寂寞的人,把大半輩子時間都交給父母和事業的他很少會有這樣的時候。

大概……就是年紀到了吧?
他轉動方向盤將車子掉頭,在長達一分半紅燈中撥通源一郎的電話。
「新年快樂,想不想讓東京嚮導給您介紹東京式新年參拜?」
……

聞聲,正咀嚼著熱呼呼肉包的男人側過臉,他咬得很大口,以至於花了一點時間才嚥下。
「冷?暖得很呢!」賢之進笑了笑,嘴邊的白煙已經分不清是包子冒出的還是說話時呼出的。
「對了,你吃過了嗎?那邊在打折所以我多帶了幾個,都同一種。」說著,他朝對方遞出印有超商LOGO的塑料袋,裡面總共有三個紙袋,一個紙袋一個包子。
見眼前的男人穿著厚實的長版大衣,誠懇的笑容看上去並不像是在逞強的樣子,源一郎索性接過那人遞來的塑膠袋,並沒有對此多做周旋:「聽你突然打過來說是要新年參拜,我還以為店裡的小傢伙們也會來呢,就咱倆?」

源一郎從袋子裡拿出其中一個紙袋,接下來把剩下的一個遞還給了對方,他聽說有不少公司行號會在新年時帶著員工一起上神社參拜,以祈求新的一年事業順利業績長紅,所以他起初以為這會是個小型的員工新年儀式。朝盛會過去也時常那麼做,只是這種參拜行程基本上與他們這些基層的若眾無關,那向來是上面的人的事。

「不過也正好,我有些事情打算和你說說,雖然也不是什麼大事。」男人學著對方的樣子打開紙袋大口咬下包子,嘴裡含著東西讓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模糊,表現著這個人不拘小節的性格:「所以,東京嚮導這次打算帶我去哪裡?」
見源一郎也吃起肉包,賢之進就不趕著快點吃完了,慢悠悠答道:「沒有網咖在休新年的,昨天可是連我都去煮泡麵了。」

「當然是進行特別的東京式新年參拜,也就是說我們會開車到附近的神社,許下新年願望後在周圍逛一圈,買買東西吃吃飯,接著回家休息。」他裝模作樣的說,語畢還神秘兮兮的補充:「最特別的就是我們的目標可不是那間傳說中的明治神宮,那邊現在應該已經完全塞爆了。」
池袋向來是個繁華忙碌的地方,源一郎可以想像昨日在網咖裡人們來來去去的樣子,新年期間旅店總是處於爆滿狀態,在這種情況下,網咖倒成了旅客在行程途中能夠暫時歇腳的地方。

「這麼說來你不是整晚沒休息嗎,不累啊?」源一郎看看賢之進,不確定對方此時的好精神是通宵的副作用還是逞強裝出來的:「要不我來開車吧,你在車上還能睡一會兒。」

男人邊吃著熱騰騰的肉包邊提議著,明治神宮的大名只要是個日本人都肯定曉得,新年人潮爆滿的模樣也可想而知,雖然不知道賢之進打算帶自己去什麼地方,不過既然是在東京的話,GPS什麼的按一按也能到吧?
「沒事,新年嘛,哪會累?」賢之進吞下最後一口肉包子,沉默半秒後突然大笑起來「哦、我想到了,之前那個是特例,麻煩事雙面夾擊沒人頂得住的!另一方面是我不想直接曝光我的私人景點,萬一你早就知道的話那豈不沒意思也沒驚喜。」

他摺好空紙袋投進垃圾箱,打算剩下的包子到目的地之後再分著吃。
「一般來說我們三十分鐘內就能到,不過以今天的車流量我估計最少也需要兩倍的時間,有需要買飲料的話就趁現在去吧?」
「還有私人景點啊?什麼地方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見對方之前說要當自己的東京嚮導竟然是玩真的,只把話聽一半的源一郎忽然有些心虛,畢竟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有人真的會約個無趣的極道大叔出來,他都八百輩子沒出遊過了,這下倒還有些好奇。

源一郎按賢之進的提議到販賣機買了幾瓶飲料,他也不知道那人愛喝什麼,只得依著自己的喜好按了一瓶普通綠茶、一瓶能量飲料,最後又按了一瓶暖呼呼的玉米濃湯。

「喏,你隨便挑著喝吧,買完可以出發了。」按飲料機花不了他多長時間,源一郎很快就折返回來,並把手中的三罐飲料展示給賢之進看,似乎正示意著對方選一個自己喜歡的。
源一郎手上的飲料數量讓賢之進感到疑惑,明明只有兩個人,難不成多出來的一罐是用來增加可選的品項?
他被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給逗笑了,人家不一定有這個意思,但他卻真是個不要臉的臭男人!
「謝囉。」賢之進低笑,選走了罐裝的玉米湯。

補充完飽食能量,他們坐上車出發前往那個神祕的私人景點,在市區行駛了一段距離,握著方向盤的賢之進突然又提起飲料的事,問源一郎當下想喝的飲料有在這三種裡面嗎?
「唔、」坐在副駕駛座正喝著綠茶的源一郎頓了一下,似乎並沒有想到對方會問這個,他放下綠茶罐,表現得有些稀鬆平常地開口:「出發前忘了問你想喝什麼了,所以只好把自己覺得好喝的都按了個遍。」

這話雖然是真的,但源一郎站在販賣機前時著實是猶豫了一陣,他也可以簡單地投兩罐日本茶出來,可他不確定賢之進會不會喜歡這個味道,思來想去,還是多投了其他兩種飲料出來。

要是換作是在組裡的日子,他肯定會和自己的同輩說「拿什麼喝什麼,是個男人就不要囉哩叭唆的。」,可出於某種原因他並沒有這樣做。

是來東京之後個性稍微變了嗎......源一郎有些困惑地如此想著。
聽了源一郎的回答,賢之進心想或許他們還滿有默契的,結合上次的對話,他對源一郎的細膩感到意外。
對賢之進來說『覺得好喝』和『當下想喝』這兩種心情是不同的,那人是否又聽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

「下次買你想喝的就好了?」他說,尾音微微上揚。

「哈哈,說來有點慚愧,但我買包子的時候其實沒有想過你喜不喜歡,只是我覺得好吃所以猜你應該也會喜歡的,當然,打折也是一個原因。」
「能吃就好了,又不是女人,不需要那麼小心翼翼捧著。」源一郎靠在車門上撐著臉低聲說著,看上去並不是很在意這事。他想起自己的大哥曾為了幫自己戒毒而把他關進浴室裡整整五天,源一郎本就不挑食,在經歷那次五日的飢餓之後,他更是養成了放到面前的食物無論是什麼都會通通吃完的習慣,更何況——

「...更何況,肉包子也不賴吧。」源一郎隨意地看看窗外的車流,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喜好和賢之進似乎有部分重疊,就連年輕時那獨自面對現實社會的模樣都有些相像。

源一郎猜想這或許算是種他倆之間的默契,因為不清楚對方的喜好,所以反倒是按照了自己的習慣做決定,心中卻有著『對方肯定不會討厭的』的自信,這種信心與其說是理解,倒不如說更像是信賴。

想到這,男人忍不住轉過頭來,朝對方嘴角扯起一個有些慵懶的笑:「這樣我們算扯平了吧,都選自己喜歡的。」
感受到目光的賢之進側過臉去,以淺笑回之。
「也行吧,總之很高興你也是肉包派的。」
他說話有些彎繞,事實上是想表示下次源一郎可以不用管他,做決定時只要想著自己就好了,嘴上說不是女人不需要被捧著卻帶了三瓶飲料回來的傢伙,明明才是把別人給捧著的那個吧。

為了保持神祕感,賢之進上車後並沒有設定導航,憑著路感和時不時偷瞄地圖來確認路線,此時衛星地圖顯示車子已經駛離新宿區一段距離,目前正在文京區內。
「就快要到了,我猜再十五分鐘吧,文京區這裡不像新宿那麼熱鬧,有各式各樣的娛樂。對了,你之前有到過這來嗎?」
「沒有,說實話這三年來我都沒有離開歌舞伎町過。」源一郎搖搖頭,他從來是個無趣的男人,每天都是兩點一線,就連上下班時會去購買的商店街晚餐也都是固定幾間,也許偶爾因為犯了壞習慣而會出現在SAKU那一帶,可再怎麼說那也在歌舞伎町的範圍內,三年來他的生活始終如一。

他看看車外的風景,並在看見路邊的指示牌時突然想起自己確實聽見過別人提起文京區。他們說文京區學府林立,是許多年輕人聚集的地方,源一郎沒怎麼唸過書,對於學校周邊的事並不怎麼理解,可他知道這種地方總是同時充滿了氣質與活力。

「到底是什麼地方啊?搞得這麼神秘兮兮的。」他們這趟車程開出也有一段時間了,途中見賢之進既不開導航,又時不時偷看一下地圖,男人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
「快到了、快到了。」賢之進沒有回答的意思,自顧自的往前駛。

文京區內沒什麼車潮,一路通順,但他們抵達的時間仍比預期晚了約十分鐘,這些都得算在找停車位上。好不容易停好車,賢之進領著源一郎走,經過幾個路口後他們彎進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中,巷口立著成年人高的看板,看板最上方有朵顯眼的洋紅色杜鵑花,下面幾個深紅色大字寫著『杜鵑花節』左邊則是黑字『根津神社』。

「我的口袋景點就是這裡,不過杜鵑花節還沒到就是了。」
源一郎跟著賢之進的步伐走,一路上住家與商店街的風景讓他有些遲疑,可就在經過了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巷之後,眼前的視野突然變得開闊,佇立在面前的大型鳥居再再顯示了這裡確實存在一座神社。

「沒想到這種小巷裡還真有神社啊。」源一郎好奇地稍微打量了下週邊,不知是否是因為位置隱密,又或者是賢之進口中的花季尚未到來,此時神社內的人群並不多,僅有三三兩兩幾組人前來初詣,相較起電視上看見熱鬧的幾間大社而言,這裡顯然安靜許多。

他們慢悠悠地走到了手水舍前,源一郎知道到神社參拜都有個洗淨雙手的規矩,可他實在是太久沒有踏進過這種地方了,印象中是要用一瓢水同時洗完雙手和握柄,並且還要漱漱口的,這順序究竟是咋整來著?

「......。」源一郎看看眼前以竹子和石材砌成的樸素手水舍,沉默一陣之後,終於忍不住用有些彆扭的眼神看向一旁的賢之進。
「那當然,會帶你來這裡有兩個原因,其一是過於吵雜的地方很難靜下心來許個新年願望吧?畢竟一年只有一個,可不能隨便亂許的;另一個的話你待會就知道了。」
根津神社的主色調為紅與孔雀綠,再以黑色及金色點綴細部,古色古香,處處可見此地為文化財產禁止煙火的標語牌,即使它並非東京區內最早修建完成的神社,但在傳言中,其創祀的時間點卻是數一數二早的,也算是有些年紀。

手水舍前,賢之進隱隱讀出了源一郎未說出口的話,他不作聲,朝著手水舍淺淺的鞠躬後舀水沖洗左右手、漱口,再清洗杓柄並放回,結束時再次鞠躬。

新年參拜的流程就如同平時,他們靠著側邊穿過神社大門,接近拜殿時賢之進問:「有準備五元銅板嗎?」
他照著賢之進的動作完成了清潔雙手的步驟,簡單的模仿倒是讓他多少回憶起曾經在哪個路邊的小神社裡參拜的記憶,他已經想不起來那是何時何地,又是和誰一同前去的,模糊而遙遠的畫面就算說是場夢也不奇怪。

源一郎跟在那人身後慢悠悠地轉著,苑內人潮稀少,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就來到了主殿前,他掏掏西裝口袋,裏頭正好有一早投飲料機時找來的數個五元硬幣,浮雕被磨損的情況相當嚴重,看上去已經有了一段年紀。

「喏、這裡。」源一郎抬起拳頭打算也給對方一枚銅板,他有些在意賢之進剛剛說的話,那人今天特地給自己賣的關子可多了,對比平常規律可預期的日子,這種不可預測的感覺反而令他多了點期待。
「我也有準備,不過既然你先拿出來了那我就不客氣了。」賢之進笑嘻嘻的攤開手讓源一郎把五元放在掌心上,那枚硬幣的尺寸頓時從小變成迷你。

方才在手水舍的事男人還記著,於是參拜時放慢了每個步驟停留的速度,即使不清楚源一郎是否還需要他的提醒。

賢之進的新年願望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把周遭的人事物包含自己祝福個遍,也請求被年輕時那個蠻橫的自己所傷害的人原諒,希望神明能替他道聲新年快樂,只不過願望許下後他什麼感覺也沒有,遺憾的重量並未減輕。
或許這個願望還得多許幾年吧,賢之進消極的想。

參拜完拜殿,他詢問了源一郎今年許下了什麼樣的願望。
排隊的人潮很快就消化完畢,輪到他倆時他們一同平行站到了奉納箱前,源一郎有些笨拙地模仿著賢之進的動作完成了參拜的順序,最後順著工作人員的引導離開了主殿前。

「唔、」面對賢之進的提問,源一郎一時語塞,並心虛地撓了撓臉頰。方才自己站在主殿前時其實什麼也沒想,他僅是入境隨俗地跟隨了那人的動作,心裡卻是處於放空狀態。與其說是沒有願望,倒不如說是源一郎想不出願望,人們的心願總是寄於未來,工作也好,愛情也罷,總是明天之後的事,可他卻總是難以想像自己未來的模樣,就好像他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一般。

「其實我…只是在發呆。」男人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狀態,他猜想自己這番話在他人耳裡聽來或許有些滑稽,但他向來並不擅長考慮這種複雜的事,過一天算一天就是他的生活:「該有的好像都有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願望……你呢,向神明大人許了什麼願?」
起初賢之進以為源一郎會發呆是對信仰沒有興趣,直到聽見對方說該有的好像就有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挺不錯的,表示沒有煩心的事。
他想了想,笑著回應:「之後不知道要許什麼願的話就把願望借給我吧,說『希望露今年能夠想通,變成一隻願意乖乖剪指甲和洗澡的好貓』就可以了。」

他們沿著杜鵑花徑走,一球球翠綠色的灌木從小坡綿延到樹林,由內向外一層一層堆疊,要是正逢花季,被繁花簇擁時肯定會有置身於粉霞中的錯覺吧。

對於源一郎的提問,賢之進沉默片刻,淡道:「希望我的父母能原諒沒有去參加他們葬禮的兒子,這個不許願好像還真的辦不到啊。」
源一郎本想吐槽賢之進『貓如果會乖乖洗澡那就不是貓了』,可正要開口,嘴邊的語句卻被對方後半段的話給塞了回來。

沒有辦法確認也沒有辦法傳達的心願嗎......確實除了寄託神明以外沒有別的方法了啊。

「既然如此,就把我的願望借給你吧。說了兩次的話,就算是忙碌的新年期間,神明大人也一定會聽見的。」源一郎停下腳步,突然在蜿蜒的灌木叢邊合起掌閉上眼,開始模仿起剛剛在主殿前參拜時的姿勢。並非花季的時節替他們留下了安靜的空間,冬天的微風輕輕吹動男人額前的細小碎髮,但卻並不會令人感到寒冷。無雲的藍天屏除了一切障礙,現在許願的話,就好像真的能夠直達天廷一樣。

「這樣一來就沒問題了吧?」半晌後,再次完成儀式的男人才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將賢之進的願望傳遞給了遠方的彼端,堅定地、虔誠地,比任何人都要固執,卻也比任何人都充滿信心。
走在前方的賢之進晚了幾步才發現源一郎停下,他回過頭去尋找,映入眼簾的卻是那人雙手合十誠敬許願的模樣,還是替他許的願。

眼前的景象讓賢之進愣住了,直到和源一郎對上視線後才回神,他發現自己整個身子都已經不知不覺的面向對方了。

「謝謝你啊,源一郎」賢之進的嗓音比平時更沉,那是沉到了心坎裡的深度。他掛著淺笑,微微彎起的眉眼柔和了臉上硬直的稜角,眼中飽含感謝之情「你真的很溫柔。」

短暫的停頓後賢之進再次轉回前方,從背影可以看見他正難為情的搓著鼻子,難得認真道謝一回,厚臉皮如他也會有不想面對回應的時候。
見賢之進似乎有些難為情的模樣,源一郎頓了頓,本來覺得沒有什麼的他這下反倒不好意思了起來。男人咳嗽兩聲想化解尷尬,他踏著皮鞋大步向前進,嘴邊還不斷嚷著「行了行了既然杜鵑花沒開那我到前面看看還有什麼景點」等語。

待他超前賢之進一小段距離之後,源一郎注意到兩道一球一球的灌木叢外似乎還存在些什麼,他伸長脖子探了探,這才發現眼前的紅色景象是由無數個細小的鳥居堆疊而成,低調而隱密地藏身在杜鵑花樹後頭。

「喂、那裡好像還有什麼啊,要去看看嗎?」源一郎插著口袋在步道的轉角處等著對方,他撇了撇頭,隨意用下顎比了比灌木叢的另一邊,示意賢之進往千本鳥居的方向看去。
賢之進的身高較高,從他的視角看過去很容易就找到源一郎口中的『什麼』了,朱紅色的鳥居一座挨著一座,搭建出一條長廊。

「這就是我想帶你來的第二個原因。」到達轉角時他說。
這些鳥居的柱偏細長,彼此之間又相隔一座鳥居的距離,整體來說並不能和有名的那些千本鳥居相提並論,但正是因為排列得並不密集數量也不多,才讓人在行走時更輕鬆舒適,就是所謂的空氣感十本鳥居吧。

「我知道關西伏見稻荷大社的千本鳥居很有名,東京有鳥居道的神社只有花園和根津神社,花園神社的太少太短了,根津神社的還能讓我們走上一段,雖然這個大小……」看著這些比自己更矮的鳥居,賢之進無奈的笑笑,似乎連他都沒料到會低成這樣,分明從高處看還可以的。

「原本是想讓你解下鄉愁,不過看來你平時並不怎麼去神社,我好像失算了啊。」
源一郎側過頭看向賢之進,臉上的表情有著不明顯卻足夠被人注意到的驚訝,他本以為對方選擇根津神社只是因為這裡的遊客更少,在新年期間不必人擠人的地方更讓人心曠神怡。這個理由對源一郎而言已經足夠充分,可沒想到那人想得顯然更多。

「...真是,溫柔什麼的,應該拿來形容你吧?」男人有些忸怩地抓了抓後腦勺,明明賢之進那麼細心地替他考慮了那麼多,卻因為自己的不解風情而讓對方陷入了窘迫,源一郎懊悔地對自己嘖了一聲,隨後伸出手捉住賢之進的手腕,將那人往鳥居入口的方向帶。

「這樣的話,就當作你和我都是第一次參觀千本鳥居吧。不是東京嚮導嗎?體驗新景點的話正好。」走在前頭的源一郎率先踏入走道,鳥居的下緣恰好擦過他的頭頂上方一些,雖然多少有些壓迫感,不過裡頭的高度勉強能讓他站直身體。
賢之進本還猶豫著要不要走進去,源一郎這一拉直接幫他填好了答案。

「等我的願望實現後是不是應該捐一個大的過來?」一米九的男人彎著腰、低著頭向前走,稍不留神頭頂就會撞到鳥居的貫,但他知道前方的源一郎走得也並不輕鬆,即便如此對方依然很捧場,給足自己面子。

走了一小段,賢之進發現下兩座鳥居之間的空隙特別大,他停下腳步伸展肩膀和頸部。
「對了,所以說你之前在關西的時候會過新年嗎?我的意思是當天會有行程或特別的安排嗎?」
「到時候肯定會很顯眼的,這麼大一個鳥居一看就知道是誰捐的。」源一郎打趣地說道,並和賢之進在同一個寬闊的空隙間停下,複雜錯落的鳥居遮擋住了一部份的視線,從外頭看過去的話,就好像兩人進入了某個窄小的隧道裡一樣。

「新年行程嗎......雖然上面的大人物雖然也會進行參拜,不過那個基本沒我們的事,如果給事務所貼裝飾也算行程的話,那大概只有這一個活動吧。」男人將手插在口袋裡隨意回答著,他沒有過節的習慣,節慶應該是留給想要陪伴的人的日子才對,正因如此,那些慶祝的日子對一個人生活的他而言並沒有什麼意義。

「啊、不過,因為大部分的人新年都要回家去,所以這天會特別早休息呢。」源一郎突然抬起頭地說著,就好像這種再普通不過的事已經算得上是他生活中的特別之處,值得另外提出來說說:「你呢,過年都做些啥,該不會一直在工作吧?」
「我的話之前會和工作上認識的朋友們過,但近幾年他們多半都成家了,也不好意思打擾。」賢之進短暫的回憶起一群快三十歲的男男女女被堵在參拜人潮中的場景,當時明明嫌棄得要死,現在卻開始想念了。

「話說回來,你是那大部分的人嗎?」從前後文推敲,賢之進猜源一郎應該不是,不然也不會說得像個局外人。上次在炸串店的對話中他了解到眼前人屬於朝盛會,家庭關係則還沒有機會聊到,賢之進好奇的同時又怕誤觸對方逆麟,總之源一郎透漏多少他便聽多少。
「嗯?啊啊,那個啊...我從16歲時起就已經和家裡沒有聯絡了。」賢之進問得迂迴,可源一郎倒是回答得輕鬆,他注意到那人語氣中的好奇,突然想起上一次在炸串店裡時也是這樣。源一郎覺得無妨,他向來不在意那些面子,自己的生活誠然如此,倒也沒有什麼好不能說的。

「高中時不學好所以被趕出去了,離開前偷了點家裡的錢,再加上自己打工存下來的積蓄,勉勉強強算是完成了學業。」他保持了插著口袋的姿勢,聲音平穩低沉,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就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一樣:「當時確實是過得渾渾噩噩的,還染上了花錢的嗜好,後來因為急用錢跑去敲了朝盛會的大門,結果竟然走了大運被收留了,現在想起來當時真是不要命。」
源一郎有些自嘲般地笑了,回想起過去,就連他也覺得荒唐,也不知道一個人好好的究竟是怎麼把自己混成了這副德性。但男人倒也隨遇而安,何況他能遇見瀧田老爹也是拜這些經歷所賜,這樣算起來他還賺了。

「...抱歉吶,好像說得有點多了,明明是新年卻盡說些晦氣的事。」半晌,源一郎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得太多了,倒不是說這其中藏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只是說到底這些也不是什麼好聽的有趣故事:「總之,我的新年就是提早休息,在事務所的沙發裡睡大頭覺。新年參拜的話,這還是第一次。」
賢之進搖搖頭表示沒這回事,不過源一郎說得這麼多實著讓他意外。

現在他知道朝盛會應該算是源一郎的第二個家了,和事業之於自己差不多,就某個部份而言他們兩是相似的。源一郎講述過去時,賢之進除了時不時點頭外也悄悄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和動作,只不過他看了半天也沒什麼收穫,這就代表源一郎是真的過得不錯吧,如果再問什麼『對家裡還有留念嗎?現在的生活滿足嗎?』就顯得矯情了。

於是他沒有再提起過去,把時間點拉回現在。

「很榮幸當你第一次新年參拜的嚮導,那麼我今天就破例帶你過個整套的新年吧。」男人清清喉嚨略為提高音量,模仿真正的嚮導「接下來我們會去吃蕎麥麵和御節料理,東京的新年肯定會讓你很難忘的,走吧。」
源一郎從過去的回憶中回了神,並暗自慶幸對方沒有過問是什麼嗜好讓自己花了大錢,甚至不惜冒險去敲極道組織的大門要工作。也許是年紀使然,賢之進總是點到為止,恰如其分的距離是他倆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哦,一下子升級這麼多啊?再不露兩手我都要以為東京人過年不吃飯了。」男人打趣地說道,並轉過身來對上那人的眼神,雖然自己並沒有過新年的習慣,但過去高中時曾在日本料理店打工的經驗讓他多少接觸過這些傳統的和式料理,他倒是很好奇這在關東和關西會有什麼樣的差別。

「可惜啊,這麼好康的小貓竟然錯過了,怕是要在家裡饞哭了。」說著說著,源一郎突然想起賢之進家的三隻小貓,不知道過新年期間小貓們的伙食有沒有變得豪華呢?再怎麼說這也是一年一度的日子啊。
「沒事的,貓咪跟人爭什麼新年呢?」賢之進擺擺手,彎腰低頭再次鑽進鳥居小道中。

千鳥居走完後整個神社也逛的差不多了,他們來到神社的販賣部,木製的展示框內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御守,也有呼應神社杜鵑花祭的各種紀念品,而負責的巫女小姐正忙著招呼其他客人。

「御守的話你有興趣嗎?雖然聽你說沒有想要實現的願望,但我想保持現狀也能成為一個願望的?」
「御守?」源一郎稍微斜了斜上半身,視線越過被高大的賢之進稍微擋住的部分,終於看見了陳列於展示框內的各式御守。男人偏頭想想,雖然自己並沒有急切需要實現的願望,但若是作為紀念品的話,買一個帶在身上倒也不賴。

「嘛、也好,說起來這可是第一次在東京過個正經的年啊,值得紀念。」源一郎看看眼前五顏六色的御守,在猶豫了一陣之後,還是選擇了能夠祈求事業成功的勝守。雖說他向來堅持回到大阪的目標不能借助他人的力量,可若是旅途能一切順利的話,那對自己也並沒有什麼壞處。

「你呢,有什麼想法嗎?」男人邊說著邊彎腰看看架上的各種品項,他本想替賢之進選一個類別,可左看右看,愣是沒能找到和那人許下的願望相貼近的,最後只得站在展示櫃前喃喃自語起來:「乾脆除了學業以外的全部都來一個好了...」
賢之進想吐槽,什麼第一次在東京過個正經的年?應該是近幾年來第一個過的正經年吧!
但他說出口時整句話卻變了。
「明年也能來的,如果那時候你還在東京。」

在挑選御守時賢之進的注意力被花御札和杜鵑花造型的鈴守給吸引了,他想認出每個月的花御守分別是什麼植物,同時思考著回去後可以推薦哪些朋友來,直到源一郎發問,男人才把目光移回御守區。

「全部都買的話太貪心了,會掛得跟葡萄一樣的!」他被那人小聲的自語逗笑了,以為是對方除了勝守之外還想多買幾個。
賢之進拈起一塊深色的御守展示給源一郎看「我的話還是這個吧,交通安全。」
聽聞賢之進這麼說,源一郎有些心虛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頸側,本來他今天赴約也是想告訴對方自己正在計畫嘗試回大阪,可被那人這麼一提,男人卻突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源一郎稍微移轉了自己的目光來躲避回應,明明也不是什麼大事,搞不懂自己究竟在矯情些什麼,可他心裡就是不想潑賢之進的冷水。直到對方選好了御守並展示給自己看,源一郎這才回過神來:

「交通安全啊?總覺得好像很實用。」他看看賢之進手上提著的御守,小小的布包在那人的大手上顯得更小了,內斂而低調的顏色讓它相較於其他款式來得更加普通,於是源一郎便有些俏皮地隨口對那人打趣道:「不來個愛情御守啊?你應該是成家的年紀了吧。」
「要祈求總得先有個目標?沒有的話神明也會不知所措吧!」他輕笑,抬手招呼巫女小姐,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御守再指源一郎的,向她結兩人的帳。

現在願許完了紀念品也買完了,接下來的行程都和吃的有關。賢之進平時依賴外食,住處的廚房形同虛設,自然是不打算自己準備,他計畫先帶源一郎在附近找間蕎麥麵店坐下來,回去後再來開箱那些從四面八方送來的御節料理。

透過網路搜尋,他們找到一間評價還不錯的小店,屋內裝潢特別復古,牆上掛著一排飽和度低的舊海報,擺飾也都是上個世代的老東西,比如褪色的陶瓷狸貓。
點餐前賢之進特別提醒源一郎要留點胃,東京新年的華麗年菜還在家裡等著呢。
源一郎本想替對方結帳,奈何那人動作更快,還未等自己向前發話就已經完成了所有流程。男人低頭摸摸鼻子,總覺得自己今天一直在接受賢之進的好意,這讓出身於恩怨分明世界的源一郎有些不習慣。在那裡不會有人平白無故地賜予你恩惠,可他卻能感受到賢之進的行動皆是出自於純粹的善意,這反倒讓源一郎不知道該如何自在大方地接受。

他跟著那人走進小店裡,心底想著這次一定要比對方更早拿到帳單,再怎麼說也不能整天拿人家好處,畢竟先前也已經被請過一餐了,這次就輪到自己表現了。

「上次在炸串店是我帶著你推薦的吧?怎麼樣,東京嚮導有什麼推薦的餐點嗎?」這麼打算好的源一郎隨意選了個位置坐下,他環顧四週,察覺到這間店的風格充滿了昭和風味,和前一次見面時的炸串店一樣,雖然可能並不適合年輕人,但卻和他倆很襯。
老店連桌椅都是上年紀的,賢之進坐下前用手掌壓了壓木椅子,確定它老大爺能負擔自己的體重。
「要推薦可以,我可是會連你的份一起點的。」這種店通常不會印製紙本菜單,他快速瀏覽過牆上的直條菜單,選擇推薦炸蝦蕎麥湯麵,這並不是有東京風味的特殊餐點,而是賢之進認為新年最適合吃的,新年就是連平淡的蕎麥麵都要配上炸蝦變得花俏的日子。

決定後賢之進果真幫源一郎點了一份一樣的,餐點準備時他想起見面時對方提到有話要說,便問源一郎是什麼樣的事。
男人光顧著對帳單虎視眈眈,卻對點餐的過程走了神,直到賢之進向他提出了那個問題,源一郎這才想起自己確實是說過這麼一件事。

「那個啊、也不是什麼大事...還是下次再說吧。」源一郎搔搔臉頰,難得表現出有些躲躲閃閃的樣子,這也沒辦法,誰讓賢之進用了那樣誠摯的表情邀請自己明年再來,『明年我就不在了』什麼的,就算是這樣的他也說不出口啊。

「倒是你,剛剛在杜鵑花徑的時候提了父母的事吧,你有考慮去見見他們嗎?」源一郎反客為主地提了另一件事,可也並不全然是在刻意轉移話題,算上炸串店那次,這已經是他第二回聽見賢之進提起和自己父母有關的事,他多少也感受到這事在對方的心中存在一道坎,並且遠遠稱不上和解:

「嘛、我也不確定你究竟是如何評價自己的父母的,如果我誤觸了什麼的話那就當我沒說,但是總覺得你好像很在意啊。」
賢之進偏過頭,不明白既然不是件大事,兩人現在又都有空,怎麼還要等到下次才說?
他心中的源一郎對待自己與他人是有明顯溫差的,對待其他人時那傢伙總是溫柔,但輪到他自己時卻常常表現得『怎麼樣都好』。賢之進猜想,眼前人沒辦法順利說出口的理由就出在他身上,而不是源一郎自己。

「嗯,那就下次。」男人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就等到源一郎覺得適合的時機點吧。

發現對方把話題焦點移到自己身上,賢之進差點把「你也真奸詐啊!」脫口而出,不過源一郎說得沒錯,他的確很在意離家出走、沒有去參加父母葬禮的事,尤其是……在人去世之後,這份遺憾將會被無限放大。

「……要承認自己是個不孝子還挺難的,我到現在還沒有放下,太難妥協了。」他喝了口茶,無奈的笑笑。
似乎是注意到對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源一郎有些困窘地移開了視線,可就在那人接著說完下半句之後,一股淡淡的惆悵取代了先前尷尬的心情。

「...這樣的話,似乎不去見見他們就無法弄明白呢,你的想法。」源一郎一手托住下巴看向賢之進,從對方的反應看來,他猜想賢之進自己對此事的看法也相當複雜,即便懊悔的感受是真切的,可過去的心結也同樣真實存在,就像矛與盾、光與影,相互輝映的同時卻也讓人迷惑。

「雖然我這麼說似乎有點多管閒事,不過啊,回鄉看看的話或許會有什麼新的收穫也說不定。」男人用那低沉的嗓音提議著,他能感受到賢之進內心的掙扎,說實話源一郎自己也不確定這樣的建議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但是只有一個道理他是明白的:

「無論是好是壞,直面自己的真心,就能夠看見真實。」
賢之進的視線落在那半杯茶水上,沉默好半晌才應聲,說自己會好好考慮的。

這是個讓人難堪的話題,賢之進從未向其他人透漏得這麼詳細,於是乎當源一郎再次提起,他心中喀登了一聲。
但也正是因為對象是源一郎賢之進才說得出口,那人從來不會把重點放在多餘的同情或安慰上,而是會伸手推一把。

「……真不公平啊。」男人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臉上依舊掛著那個無奈的笑容,只是微微擰起的眉頭讓他看起來有些委屈,他還沒有下定決心,還沒有和那個年輕的、不甘願的自己達成共識。

此時一位身著和式服裝、面容慈藹的老太太走近,她將手中的托盤由桌緣向內推一段距離,以和緩的語速簡單介紹這道料理在本店的特別處,接著詢問要先為哪一方上菜。
源一郎本還想說點什麼,卻被突如其來的老太太給打斷了,他簡單示意對方先給賢之進上菜,並直起腰從桌面上起身,好讓老太太能將托盤上的食物給順利送上桌。

「還是先吃飯吧,那些事再多考慮一下也不遲啊。」待老太太離開後,源一郎如此和那人建議著。他明白對於這種事要下定決心從來都不容易,更何況是要和自己的過去與痛苦和解,這必然會是個不斷撕裂傷疤並且癒合的漫長過程,再怎麼說都是急不得的。

「你看,這不是都點了蕎麥麵嗎?趕緊吃了就能斬斷不好的厄運了。」男人笑了笑,並隨手執起托盤上自己的那份免洗筷掰成兩半,合起掌閉起眼,一如在花徑間許願時那般莊嚴虔誠:「我要開動了。」
這個救場持續的時間非常充裕,足夠賢之進把不該露出的表情全部收拾乾淨,重新整理。
「嗯,得選個吉日才行。」他模模糊糊的應。

「話說大島,」麵吃到一半,賢之進突然抬起頭向源一郎搭話「從認識你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的興趣是什麼,就我自己的感覺,很多事你不排斥去嘗試,但對結果也不會特別期待,又或許是我沒有發現而已。」

「總之,我很好奇這是你本身個性嗎?又或者是來到東京之後才這樣的,畢竟這裡的一切……我的意思是你總要回去的?」語畢,賢之進還補上一句,說源一郎明明年齡和自己差不多卻看起來像是上一輩的人。
源一郎聞言後從蕎麥麵裡抬起頭,似乎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他放下碗筷,閉上眼睛狀似沉思地抱起雙臂認真思考,皺起眉頭的樣子看上去是被這個提問給難倒了。

「興趣嗎......」男人努力回想自己過去曾經有過的經驗,國中前普普通通地度過了,而高中時雖然學校社團活動好像很熱絡,但自己向來都是選擇回家社的那一個。不算上社團的話,自己倒是時常跑到外頭去打網咖和撞球,不過那怎麼也說不上是興趣吧......再來就已經是加入朝盛會之後的事了,有了目標以後就更談不上什麼培養興趣,光是處理大哥交代的事就已經忙死了。

源一郎這一想眉頭反而皺得更深了,許久之後他仍擠不出一個答案來,最後只得認命地睜開眼睛,用著理直氣壯卻有些單純的表情承認自己就是個無趣的男人:「嗯,好像還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啊...」
源一郎糾結的模樣把賢之進逗笑了,最後颯爽的坦白自己沒有任何興趣也是。
事實上,沒有嗜好對他而言並不是件奇怪的事,還在唸書時他也是這樣的,不過那些都是父母逼出來的,現在自由了,反而報復性的培養出一堆娛樂方面的嗜好。

賢之進玩笑道:「這樣也很好,就表示之後我帶你去哪裡、吃什麼都不會被嫌棄!」
這餐買單的人是源一郎,看著那人搶先一步抽走帳單走向櫃檯的背影,賢之進手還停在半空中,他想起稍早自己替兩人的御守結了帳,源一郎大概是不想欠著他吧,也許這是幫會裡辦事的潛規則?

由於時間關係加上附近沒有他們感興趣的景點,兩人決定離開文京返回源賢之進在池袋的住處。

路上賢之進提起了關於付帳的事,說自己是跟小夥子混久了才養成這個習慣,如果源一郎會介意的話之後他會小心別通通買單,畢竟這事本來就是圖個樂子,如果有一方惦記的話那就多了。
「總不能老是讓你請客吧,那多不好意思。」男人撐著臉在副駕駛座上隨意說著,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本來他們就都是年齡相仿的成年男性,偶爾交換一下買單的身分也很稀鬆平常,誰叫男人總是愛面子,這種事當然得輪流著來才行。

或許是已經過了最熱鬧的時間,回程時道路上的車流少了許多,外頭的冷風甚至讓路人也沒有多做停留,他們在車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在不長的時間內就來到一處住宅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裡。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到你家打擾啊,先前還沒聽說過你住在大樓裡。」源一郎有些慵懶地低下頭來解開安全帶,他嘴上說的雖然是第一次到賢之進家打擾,可實際上更是他在東京第一次進入別人的家裡,一想到自己和對方第一次相識的場景,再對比現在的情況,源一郎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來奇怪,明明是在牛郎店認識,怎麼現在搞得像兄弟似的。」
「這裡還算是鬧區,大樓比獨棟要有賺頭得多,況且一個人住的話也不需要太多空間。」停好車,賢之進帶著源一郎搭電梯離開停車場。

「怎麼?大島先生該不會是現在要營業了?陪我吃新年晚餐的部分!」這棟大樓的屋齡還年輕,所有裝潢都保持在幾乎半新的狀態,明亮的燈光、沙發區和藝術品讓它看起來有那麼點飯店大廳的味道,不過奢華貴氣並不是它所強調的,靠近點看就能發現這些裝飾都是湊合著放,它只是眾多普通大樓中較為年輕的一棟。

他們乘坐電梯來到賢之進所居住的樓層刷房卡進門,房內設計走簡約都市風,大地系配色和小植栽稍稍軟化了這些冰冷的直線條。賢之進打開玄關的櫥櫃給源一郎拿拖鞋,從縫隙可以看見他是從一個竹編籃子拿出來的,而裡面似乎還有更多雙,可見平時常有人來作客。
「這不都跟到這裡來了?你想反悔也來不及了。」源一郎跟著對方進了房門,並四處打量裏頭的裝潢,這棟大樓裡裡外外的樣子都比他想像得要新,看上去賢之進的生活過得很穩定,就是這麼漂亮的房子一個人住總覺得有點可惜。

「話說回來,反而是認識你之後我才有些意外你會進牛郎店啊。」男人穿上拖鞋後順著那人的引導來到了客廳,簡約的裝飾讓空間呈現了一種潔淨感,源一郎悠悠開口,問出了自己早就好奇很久的問題:「雖然也不是說有什麼不好,只是覺得好像不太像你的風格,難道說是在牛郎店有什麼回憶嗎?」
「哈哈,當然有!」他讓源一郎先在客廳等,自己則進廚房把一套御節料理搬來放到客廳的矮桌上。

「第一次進牛郎店是我還在準備創業時發生的事了,當時是抱著『誰都好,好想找人說說話、訴訴苦』的心情去的。」賢之進收拾桌面,把衛生紙盒和水杯什麼的一股腦兒全往桌下的夾層放,好空出更大的空間。

「那時候我手頭很緊過得也很慘,明明知道去完之後接下來就會有一餐沒一餐了,但總覺得……再這麼悶下去的話自己可能很快就會崩潰了,然而身邊又沒有任何能傾訴的人。」
「陪我聊最久的是一位男裝的女性牛郎,印象中長相和裝扮都挺英氣的,聽了我的事後她溫柔的鼓勵了我,儘管現在想起來那應該只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但人在溺水的時候才不會管救生圈是誰拋出去的。」

說完,他又起身回到廚房去搬另一套,這下總共有兩套四層的御節料理擺在他們面前,第一套是黑金配色,黑漆上以金線繪製出鏤空的松竹梅,素雅高貴,第二套則華麗許多,牡丹、織錦、仙鶴等圖案幾乎填滿了整個紅漆盒。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孤僻又自以為不需要其他人的我也會有渴望被注視和勉勵的時候,這倒是把我點醒了!」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裡看著賢之進來來去去的,心裡雖想幫忙,可又不好在別人的家裡到處亂闖,只得乖乖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源一郎知曉對方在年輕時曾吃過不少苦頭,這麼一說倒是解釋了為何賢之進會出現在那種和他的風格有些不同的地方。

『如果是為了排解寂寞的話,誰都可以』這樣的想法在牛郎店的客人裡不是少數,可真正能遇到讓自己有重新出發的勇氣的,恐怕是萬中選一的緣分吧。
源一郎看看正在把桌上的擺飾往下收的賢之進,突然想起自己和對方的相識也說來神奇。明明是隨機被點了台,當下也誠實地告訴了對方自己不擅言詞,建議對方換一個牛郎,沒想到那人竟笑笑地說「那也很好」,這一來一往,如今他倆竟成為了朋友,還能在這樣的時刻相約碰頭給彼此作伴,只能說緣分這事向來都是令人出乎意料的。

「這不是很好嗎?如果她知道你現在過得很不錯的話,一定也會很開心的。」想到這源一郎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起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實在太過奇妙,萍水相逢的過客也可能在誰的人生裡產生漣漪,在大都會的霓虹裡,這是他們唯一的慰藉。
「可惜我再去的時候人家已經離開了,聽她同事說是嫁到外地去,沒替她開到香檳還挺可惜的。」
賢之進第三趟進廚房是拿飲料和兩人的碗筷,回到源一郎身邊時他拿著兩瓶氣泡水,回程時忘記買啤酒了。

家裡那隻最黏人的橘白貓悄悄從貓門鑽出來,晃著條紋尾巴大搖大擺來到客廳,很是好奇的湊近源一郎,東聞聞西蹭蹭。
已經習慣被差別待遇的賢之進沒有理會貓咪,問道:「你覺得先吃哪一個呢?這兩套其實都不是我訂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內容物是什麼。」
「這對她也算是好結局吧,畢竟牛郎店說什麼也不是可以久待的地方哪。」注意到一旁正蹭著自己褲管的貓咪,源一郎低下身來摸了摸那毛茸茸的頭頂,大手的撫摸從耳朵尖到後頸再一路到下巴,溫順的小貓抬起頭的樣子看上去很是享受,時不時發出本能性的呼嚕聲。

「小貓覺得哪一個比較好呢?」末了,源一郎乾脆彎下腰來把貓咪給抱了起來,並向前傾身讓貓貓的前腳可以搭在矮桌上,只見貓咪伸長脖子往前聞了聞,最後好奇似地舉起肉掌撈撈那只紅色帶圖案的盒子。

「這裡面是不是有魚板之類的東西?」看小貓這副立刻就做出選擇的樣子,源一郎猜想裡頭肯定擺有海鮮類的食材,他將貓咪重新抱回懷裡,好讓賢之進能夠騰出空間好好開盒。
賢之進邊扭開氣泡水瓶蓋邊打趣的看著讓小貓選擇的源一郎,他覺得這很有對方的作風,如果單純要源一郎做選擇的話,八成會說都可以吧?

「我想海鮮是不會少的!」他將沒有被選上的黑色重盒往後移,被選上的紅色重盒則挪近些。
紅蓋子掀開,一整條鯛魚出現在兩人眼前,其他兩格分別是熟牛肉捲、小黃瓜片、海膽和紅白魚板,整體呈現開胃的暖色調。作為年菜,在細節方面它處理得也不馬虎,盒裡剩餘的空間擺放著吉祥寓意的裝飾,滿噹噹看起來相當有誠意。

「以前有吃過嗎?這個。」合十開動前賢之進問,此時待在源一郎懷中的橘貓早就不安份了,拼命扭動身體揮舞前肢想當第一個品嚐年菜的,貓的主人好氣又好笑,又添上一句:「唉……真受不了這小傢伙,要我把牠先放回房間嗎?」
「算是吃過吧,高中時是在日本料理店打的工,雖然員工餐沒有擺得這麼漂亮,但味道多少是嚐過的。」見眼前的御節料理擺得如此豐盛,源一郎倒是想起了自己打工時偶爾也會弄些像這樣的三重盒,不過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現在重新弄的話不知道能做到什麼程度呢?

兩人的話題才說到一半,矮桌前的小貓已經按耐不住開始躁動,源一郎把貓往後方帶一些,並伸長脖子查看了下盒子裡有哪些料理:「下層有蝦子之類的東西吧?一般來說那個都是白灼的,也許小貓可以吃一口。」
「小貓咪吃小貓咪的東西就好,不然我怕牠等等把另外兩隻引過來,吃得地板上到處都是。」賢之進撈起橘貓走進其中一個房間,坐回來時身上還黏著幾根貓毛「我把貓門關了,這下應該不會再來搗亂了。」

他順手打開電視,螢幕上播放著新年特別節目,吵吵鬧鬧的頗有新年的氣氛。
「抱歉啊,有點擔誤了,開動?」
少了橘貓在身上亂動的狀況之後,源一郎索性也把折起的腳稍微伸展開來,不知是否是因為屋子的主人特別高大的緣故,房裡每樣東西擺放的位置都稍有距離,但這樣的空間卻讓人感到舒適而放鬆。

「真是,又讓你請客了,而且還是這麼高級的御節料理。」他看看眼前的景色,溫馨而居家的室內擺飾、豐盛的年節料理、有些吵雜卻並不讓人厭煩的電視背景音,再加上一個能夠輕鬆交談的對象——

這麼一想的話,還真像是在過年啊。
想到這,源一郎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起來,什麼像是在過年,今天本來就是新年,只不過是在經歷這些日子過後讓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罷了。

「好,決定了,下次你來我家吃飯吧,也讓我複習複習手藝,開動!」男人捲起袖子難得一副充滿幹勁的模樣,完全不給對方留下拒絕的餘地。或許是心中明白自己即將離開此地的緣故,源一郎總有些心有不甘,想給那人留下一點什麼印象。

...不甘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產生這種想法的呢...
「別這麼說,都是人家送的,我一個人吃的話其中一箱肯定要放到隔天,那時就錯過品嚐的黃金時間了。」自從事業上有了成就,賢之進常常和生意上來往的夥伴在節日互贈這些,送禮注重排面,價位通常都比自己吃的再貴一檔,高級料理要是放到不新鮮就虧大了。

稍早,源一郎提起在日料店打工的事,賢之進還以為是服務員,但從複習複習手藝聽來對方很可能是廚師學徒,這可讓他好奇起來了!
「我會好好期待的,先許願有天婦羅和煎餃!」
沒過多久,第一重的料理被兩人吃得只剩下鯛魚骨頭,賢之進把第二重換到最上面,是筑前煮、蝦、明太子蛋捲、竹輪捲昆布與一點小魚干,筑前煮中的紅蘿蔔片被削成了櫻花的模樣,香菇也切上十字星,特別可愛。

「能有人一起過年果然還是比較有意思,打給你之前我本來已經在家附近,但看街上的人一團一團聚在一起就顯得我好像是沒朋友、沒家人的邊緣單身男子,真讓人不服氣。」
在進食的過程中源一郎細細地品嚐了紅盒內的各種料理,一如那些普遍的御節料理,眼前的這些菜餚同樣略帶甜味,不過總覺得和大阪相比味道稍微濃了些,玉子燒也比高湯味的更多加了糖味,這就是關東人的口味嗎......

正在仔細分析料理味道的男人顯得特別專注,以至於當賢之進說起那段話時,源一郎這才想起那個自己好奇好久的問題,他稍微咀嚼口中的魚板後嚥下,接著朝對方開了口:

「說起來,你怎麼會想到要打給我啊?接到電話時還以為是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呢。」源一郎抬起頭來看看賢之進,雖然知道那人的家庭狀況,不過如果是過年的話,再怎麼說找個寡言的旅伴多少都有些掃興吧?
聞言,正扭開氣泡水瓶蓋的賢之進側過頭去,帶著幾分笑意試探:「如果我說實話你應該不會生氣吧?」
在得到源一郎『哪有什麼好生氣的?』的反問後男人大笑,說因為對方看起來是最可能有空的!

「吶,你可別介意啊……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單純覺得你不像會去湊熱鬧的人,就算Cinnamon的牛郎們有舉辦特別的活動,或許也會選擇在家休息不會參加吧?所以我才打電話碰碰運氣的。」

「對於今天的行程和餐食還滿意嗎?大島先生。」他握著開了瓶的氣泡水向前推一小段,以此代酒,等待那個代表滿意的碰瓶。
「介意什麼,你猜的都是對的,這樣算起來咱倆還真是新年唯二的兩個閒人啊。」源一郎有些無奈地放下筷子,吃飽喝足後再用紙巾擦了擦嘴。他倒是不介意賢之進的這番話,不出席Cinnamon的活動確實是他的作風,誰叫這家牛郎店走的風格實在是和自己相差太遠,自己在場的話反而還怪突兀的。

「嗯,難得過了一個有模有樣的年,這可要多虧了東京嚮導啊。」他舉起氣泡水並向前碰上了那人的杯緣,雖不像玻璃杯碰撞那般聲響清脆,但這下倒也充滿了儀式感:「上次敬小貓,這次該敬你了,新年快樂?」
「兩個閒人聚在一起之後就沒有閒人了?新年快樂!」碰完瓶,賢之進有模有樣的喝了一大口,心裡難以言喻的失望直接寫在他臉上,氣泡水果然是沒辦法和啤酒相提的。

隨著電視上一檔新年特別節目的結束,兩人也將年菜的二之重和三之重吃個精光,剩最底下的第四重,第四重的菜色有部分與其他層重複,都是各類海鮮以及帶有吉祥寓意的料理,其中兩者兼具的蝦和魚子佔了很大比例,不過只要用料新鮮再加上不同的料理方式,頂多也是飽而不會膩。

「你應該還吃得下吧?今天晚上沒吃完這兩套,那就會變成我們明天的早餐了。」賢之進說話的同時電視上也開始撥放另一個新年特別節目的開頭,好像這個新年不吃完這些御節料理是真的不會結束。
「早餐?」聽聞賢之進的這番話,源一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本來以為吃完飯後自己也差不多該坐電車回家了,對方這話難道是要自己留宿的意思?

「等等、我還以為到這就完了?」源一郎狀似疑惑地開口,可話才說到一半,他又像是不想讓對方誤會自己意思一般,繼續接著補充:「倒不是不行,只是我什麼也沒準備啊⋯換洗衣物什麼的。」

男人苦惱地搔搔後腦勺,似乎有些懊悔自己竟然沒有設想周全,就這麼帶了個皮夾就出門了,現在想起來確實是該提前問一問的。
一旁的賢之進小愣了下,筷子上還夾著黃澄澄的伊達卷,沒想到隨口說出的玩笑話竟然讓源一郎當真了,雖然他是很希望能將這兩套料理盡快用完,但變成早餐怎麼聽都是誇飾的?
「開玩笑的,但我不介意你留下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一起過夜也挺有趣的。」

「再說,我們今天只是去了趟神社吃了碗蕎麥麵,沒有弄得多髒吧?除了衣服之外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嗎?或是你明天有排班?」
即使原本沒有那個意思,賢之進卻也在這個誤會中萌生了一起過夜的念頭,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懷念那些和朋友們聚在一塊熬夜的新年。到此,他又再次感嘆,難不成真的是年紀到了?
源一郎頓了頓,這才赫然發現自己這下真是糗了,他看了看賢之進,不確定這是不是關東人特有的客氣方式,雖然他已來到東京已經三年多了,卻總是有些摸不清腦袋。

男人想了又想,皺起眉頭少見地露出有些糾結的神情,雖然他心裡確信對方是不會介意這種事的,但是今天自己確實打擾得太多了,既然什麼都沒準備的話,索性就下次再約吧。

「不...還是改天吧,什麼都沒帶就蹭住也怪不好意思的,小貓們也想安心睡個好覺吧?」源一郎放下了搭在後腦杓的手,猶豫的思緒終於有了結論,像是為了掩飾這個小小的插曲一般,他再度開口便是直爽的老友風格:「但是剩下的御節料理我可是不打算和你客氣哦?」
賢之進點點頭表示了解,懷念不會讓時光倒流,他也應該要適應了。
「盡量吃啊,這樣明天人家打電話來問的時候我才不會講不出心得。」

清空兩套御節料理後兩人又看了會電視,直到九點時賢之進開車載源一郎回新宿車站,這麼晚如果還要對方去搭電車那就太不夠意思了。

往返池袋與新宿對賢之進來說已經很平常,即使有些車流,他也能繞路避開壅擠的路段,約莫十五至二十分即抵達新宿站旁。
「謝謝你今天特地出來,回去的路上小心,新年快樂。」
源一郎本想讓對方這麼晚別送了,怎知道那人一口氣站起身拿起車鑰匙,流暢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弄得他也不好意思將這話說出口,乾脆就順著對方的好意上了車了。

夜裡,窗外的風景和往日大相逕庭,這個時間點本該充滿他最熟悉的霓虹夜色,可新年時期卻只剩搖曳的路燈孤苦伶仃地繼續站著,人潮退去以後,就連繁華都市都會顯得寂寞。

但是......今年不孤單啊。

「行了行了,趕緊回去吧,小貓還在家裡等你開罐頭呢。」源一郎擺擺手讓對方早點回家無須掛心,關上車門後他將雙手搭在了車頂上,自己則是稍微彎腰將視線探進車窗裡,示意對方不必下車了,這樣就行:「帶了個關西大叔到處玩什麼的,應該是我要謝謝你啊。新年快樂,鹽谷。」
賢之進讀懂了源一郎的意思留在車內,他本要吐槽源一郎都比貓主人更疼貓了,但聽見對方的自嘲後決定優先回覆這句。
「你怎麼總是這麼說?對待朋友我沒有在客套的。」說著,男人將車上收音機的音量降低。

「大島,你其實一點也不無聊,是個好旅伴。」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客套,他沉下聲,語氣聽起來比平時更認真些「下次再一起出去吧?東京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這段話著實是讓他愣住了。

源一郎微微睜大了眼,似乎是感受到了對方語氣裡的認真,他保持著搭著車頂的姿勢,臉卻是低了下來,就像是不想讓那人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一般。

男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狀況,他剛剛所說的話並不是在自謙,而是對於自身誠實的評價。然而這樣的話語換來的卻是對方那樣的回應,真實地、誠懇地、篤定地告訴了源一郎事情並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溫柔得......令人眼睛發痠。

「...別急啊,還欠你一頓飯呢。」幾秒後,待自己收拾好情緒,源一郎這才又抬起了頭看向賢之進。男人的回話有些避重就輕,沒有直接應答到點上,他伸手輕拍了兩下車頂吸引注意力,此時的語氣已經恢復了平常那個有些懶散的模樣:「別讓冷風灌進車裡了,趕緊回去吧。」
兩人間短暫的沉默讓賢之進的世界也靜了下來,耳邊從音機傳來的歌曲聲消失了,眼前明晃晃的車站招牌燈飾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呼吸。

那雙灰藍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努力捕捉著,想要看清眼前人藏在背光和陰影下的表情,可惜影子選擇站在源一郎那邊,他一無所獲,但男人有個直覺,這段空白是不是和對方今天打算告訴自己的事有關?那又是什麼樣的事呢……
他悄悄把手移到車頂燈的開關上。

當源一郎提到還欠一頓飯,賢之進想回說哪有什麼欠不欠的,然而直到最後他都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也沒有打開車頂的燈,他希望源一郎一直欠著,並且記著。

「你也是,之後再約。」
「回去了。」源一郎站直了身體,從這個角度,他們誰也無法透過車窗看見對方的臉,有的只是彼此間聲音的傳遞。

男人舉起手來做了一個道別的手勢,接著便轉過身,只給對方留下了一個沉默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巷底的街角前,他都沒有回過頭過。

一月一日的東京難得沒有下雪,月光下幾根電線杆上的線路烙印出錯綜複雜的影子,安安靜靜的,就好似誰也不曾來過。
當賢之進探出車窗扭頭過去看,源一郎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這也難怪,誰叫他過了這麼久才回頭。

返回池袋時電台播放的是來時那檔節目的另一個單元,紅燈前仍有一群群結伴的未歸人,賢之進握著方向盤等待,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間,他不再感到空虛。
——【END】——
落單大叔x2交好交滿?
大爆吃兩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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