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迷濛昏舊如日暮,飛蛾展翅撲窣的影成為象徵,導引著古老曲延巷弄的迷途。
老式紅磚紅瓦堆砌成時代痕跡,重工業下陳老的舊街區,藏匿在都市黑區,住宅林立的低層公寓中總有幾許隱沒的玻璃櫥窗,在沒有拜訪者的光陰中仍舊長年餘存,媒燃燻氣黏糊在空氣之中,附著在磚泥間鏤痕,塵泥與土,與偶爾幾株茂然而出的草頭,陳述著老英式櫥窗後的商鋪。
銅鈴靜沉地懸掛在木門夾角,垂練在歲月中。
甜糖氣味瀰漫,琳瑯在櫥窗排列規整的糖罐中,玻璃罐乘載七彩,甘草糖砌築成各式花形,交織在水晶糖棒中鋪灑散映的菱光間,隅角上那升高低矮交錯的古典花型罐,添築著層層棉花糖軟色調,相映在紅酒軟糖的繽紛中,一一引誘著櫥窗格外頭的迷途人,嚐一口包裹的甜糖。
瞧一眼糖衣內的現實。
喀、喀,喀啷金屬敲擊細響,斷斷續續地,在糖味中,摻和著一點鬣狗才能察覺的鐵鏽氣味。
「您又在瞧什麼?看起來就這般像嗎?」
「像那位──亞洛森先生。」
兩道眼相望,在蜜澄眸畔與媒燃燈黃暈成一片中映照著一隻相視的老眼。
對於青年在薄潤音節中的提問,獨眼在滄濛間一絲精銳在媒燈昏濁中溫藏眸底,而仍舊瞧著那不遠處在單人椅上斜倚的年輕小子,確實,對於雷特‧史塔克而言──過於年輕。
或許還得加個血氣方剛的標籤。
否則他也不用在此刻該來杯蘇格蘭威士忌與一點火雞肉的感恩夜晚,在這裡替小子修理──惡意砸損的手槍,槍托合金殼如遭蜘蛛網攀附,板料龜裂在銜接處,與斑駁可見缺口如懸崖崩陷,粗獷大手拈著過於纖細的L型迷你拆卸工具,尾尖精確沒入間隙,一個輕挑,濺起殘料打成弧線落在排雜著器械的工作桌上,僅比塵埃落得有聲響。
而他倒還看著他。
「您盯著讓我感到不適。」
絲毫不拐彎的言語在他與他之間扎入。
「臭小子。」
「他媽的撿你這小子回來,根本我有病!」
在一聲咒罵後獨眼終於挪開盯凝的視線,嘴上罵罵咧咧的就是咋舌,然而那顯然老練的舉動卻在這之間,於手指精巧施力中將碎裂槍托板輕而易舉地給拆分,轉手換了把小毛刷,將落進零件組中合的金碎片與入塵給一摒掃蕩,配合地恰到其處,全落入迴轉的視野裡。
「史塔克先生。」
瞬間音節在喚起人來時有禮與沉粹的英式腔調,而笑音飽含著,落於細尾中。
「...呸呸呸、閉嘴臭小子。」
「簡直像極了,令人毛骨悚然這點。」
評語在雷特‧史塔克的雞皮疙瘩間一併生長,對於那原先便過於相像,及年輕小子特意臨摹出九成調性的嗓色中。
終究是望回在攏光溫調中異常冷調的姿態,無非是一身黑裝,訂製線條蔓延舞展在人軀幹,肩線、腰際線、腿線,甚至襯裹在白膚脖骨中的襯衫領線與交疊其上的西裝折領,拘謹、沉練,與舊封時代,而年輕小子今日沒戴帽子,他便特別更加如墜入時空回溯那般,男性黑髮黃眼,鼻骨、唇線、眼瞼顎骨頷線重疊起當年弧度,望見的是──亞洛森,那負責追緝他的MI5探員。
『Mr.Stark.』
──史塔克先生。
尤其是腔圓字正的英式腔調,在當年他不知道被對方喊了幾次,而MI5的探員他不是在黑社會裡沒見過,僅是那一身黑西裝可不是標配。
而年輕小子不知何時地追尋了自己父親的模樣。
他天殺的要是知道如此,當年才不會跟老大喊著退休回家鄉。
果然是血脈承襲,他想。
而這想,在這十年多的歲月流經中沒有一日消停過,在少年逐漸成年的每一回照面。
他與亞洛森,並非是可以相安和平的存在,何況是如此時光景──融洽地一起待在某處,年輕小子正褪去西裝外套,金屬鈕扣於燈晦間溫澤出舊沉光芒,如浪水細緩滔去砂塵而存留的一點細金,內裡同樣存在得以相應合的扣飾,那點細金賦予著繁複徽章鏤刻,黃銅手工壓製,無非是Holland & Sherry面料,那讓雷特‧史塔克不由覷了一眼後從鼻尖哼了一聲,對於那老英國製西裝,怎麼說也是義大利製才是首選。
老英國人──那是他對於亞洛森與年輕小子的不屑,而那鼻哼乍聽下,打斷了原先開了袖扣正打算捲袖的黑手套,長眉在細碎黑髮中一挑,並非困擾,卻也反駁。
「我父親才沒您說的那樣。」
咯咯大肆笑音在混濁嗓色反問中震盪,輕睨與從中狂豪,即便歲月雨洗依然改不得,浸刻在那曾經身為黑手黨一員的骨血裡。
然而年輕小子早就繼續了原先盤算,對此感到悵然雜陳的卻是雷特‧史塔克,獨眼瞧著黑手套將黑棉襯衫袖高捲,過白顏色隨黑色的退步而延展,骨肌線條在展伸,隨後那早備好在旁的空注射針便毫不猶疑的朝自身白膚上扎去,精確地,埋入鼓動的大脈流中,並隨注射器推拉而抽濃起厚血,涓盈滿刻度,殷紅而陳沉,如上好葡萄酒液珀映,那無非比1982年波爾多醉人醇厚,更能得1945年Unicorn Wine的天價與眾星拱月──得以承載在聖杯中的液體,戴環者血液。
年輕小子還專注在事情上頭,在無線電錯誤的頻道上,對於問題無作回答。
幾管空針還涼躺在旁側的高腳木桌上,桌體櫻桃實木沉穩赤紅暈著煤燈古調,黃調鋪展,上延到擺置得宜的香檳杯,澄透酒液染如黃金麥穗,一只藍調水晶糖棒浸泡在酒液中,晶糖如寶石沉靜於海洋,氣泡細密黏附在糖晶間,蝶豆花糖色正巧然如細煙漫開在金黃中,無聲地沾染出歲月流動,水中縷煙正成雋永。
他將無聲的海裝置在高腳杯裡,擺放在他身旁,在休斯‧亞洛森遺忘的記憶中,那屬於某人的獨特品飲方式。
而雷特‧史塔克記得。
當年亞洛森跟他說起這般怪奇的飲酒方式時,溫潤低聲地,闡述著,那是來自──我的妻子。
人類上了年紀就會開始嘮叨,休斯‧亞洛森這樣想,但確切是如何他並不知道,至少他在與史塔克先生遇上時,老男人就已是這副模樣,延續了十年,到如今這樣的畫面上。
或許十年前並非如此,在與另一位亞洛森先生同框共處時,或活在遙遠的西西里島時。
「哼,我都想那夥子待軍情五處做什麼,他要待就待六處去。」
「去當他媽的諜報員,留在國內簡直浪費。」
「害我當年退休還得花他媽的心思對付他。」
在第三管紅血盛滿時,在第四回長針埋入皮層時,混濁老煙嗓回憶起舊事,有著部份客觀的事實,在所有資料庫中調閱到關於國家安全局公開名單──殉職名單中;而主觀的闡述中,休斯‧亞洛森無從證明雷特‧史塔克所說的真偽,他便這般聽著聽著,這一塵不便的晚安童話。
然而他卻沒來由地相信,秘密情報局確實比國家安全局來的合適亞洛森先生,他將這劃點成客觀事實的一部份。
童話故事在一千零一夜的星辰中,因無從證實,而流傳至今。
「我從義大利退休回來,不是來給那夥子捉的。」
「嘖、媽的狼狽的要死。」
魁梧背肩骨在曲彎軀幹時攏成大山峰,獨眼近距離臨靠在拆分槍枝前,分離出機板屑掃蕩於旁側,宣告著主人的魯莽,而老手麻利地將手頭上長聶夾取鑄型合金板,輕穩拼上槍托上板金大缺口,咖、咖兩響,精準安穩合上槍骨卡榫,老練手法在燐銅刷通條清通過槍管時展現,配合刷棉清道去污。
硿、硿嘰──嘰──
來回清道聲與黏附積碳一起,還有那閒不下來的老煙嗓合音。
「瞎了一隻眼不說,還得幫他照顧兒子。」
「您當年可以選擇收手──不然就向我父親也討一隻眼就當扯平?」
薄潤音節在演說結尾提出問式,引來演說者的視線,在第五管紅液充盈塑料管間。
然而,蜜澄眸色並未回望,即便談論起的是自己的父親,手頭上抽針動作仍在,活塞倒走在推桿拉伸時,抽離出的血液無法回流。
正如抽離出的記憶與情感,或許僅有在劇本中的詠唱下,得以在反比狀況下依然雋永歌頌。
誰說即便沒了記憶,身體會記得;誰說即便認不得自己的父母,仍舊會因血脈而哭泣。
雷特‧史塔克是這樣想的。
至少年輕小子沒有。
哪門子詛咒自己父親瞎一隻眼的壞小子,雷特‧史塔克是這樣想的。
──保護我兒子。
收手這個單詞,任何不幹普通事的夥計大抵都在濁酒吐煙中譏訕的談論過自身看法,史塔克與亞洛森無非是其中一員,一道Sobranie黑俄羅斯在他與他之間點燃,黑紙菸身上有懾紅火燼,與氧氣吸取中散化成煙,而另一道紅火在瓦斯槍直火間與藍焰相撞,當年雷特‧史塔克替對方點燃那一隻煙,而後在同樣輕吐煙縷間尼古丁時,他聽取當年黑西裝對於單詞的自白。
『為了保護我兒子。』
分明指骨拈菸姿態便是個老手,雷特‧史塔克卻在那自白後被人婉拒邀菸上的第二口,黑菸於那人夾指間空燃,終究他與他是會在往後日子繼續追緝的關係,即便那年,共菸前的那一場序曲,是他倆剛因英國黑幫的黑吃黑交易,而互相合作了一場武打戲,這點他如今想來還有赧色,誰料到黑幫老手還得追緝他的老鷹相助。
然而那也是,唯一一場史塔克與亞洛森相安和平存在的分鏡。
「私販槍械軍武,還與他國政府交易,要在女王陛下的跟鞋下,您不如繼續待在西西里島。」
「No back ,no things.」
忠告泛起在英式腔的音節,句式裡雙重否定上的連帶關係埋沒在無從依循的現實裡,而同時咯咯笑音暗啞在老菸嗓中,他那粗燥厚繭橫行的大掌拾起白厚布棉蘸上槍油。
於拭槍來回磨亮晃光,打響異國的贊同音色。
「D’accordo ,ragazzo.」
──贊同,小子。
義大利語捲舌音節清脆咋響,獨眼下眸底在煤油燃火中昏黃,棉布沾裹著油灰打磨槍體,槍身雋刻浮文浸泡於陳油中潤澤著邊光,他也未曾想過哪天他會與那人的孩子一起,從一場劇本外的插曲,再至一把改造手槍。
拉拉扯扯,浸泡在這層關係當中十年。
「Vecchio.」
不過大多時候雷特‧史塔克並不想浸泡在其中。
──老頭。
年輕小子這樣對他喚起,在那道嗓音鄰近前頭時,用那熟稔的外鄉語言,組織成與他相同異國腔,獨有捲音臨摹的恰到其處。
而黑西裝出落在眼簾,在桌前,在他面前。
隨後咚啷咣啷地一場聲響在工作桌上演奏,東西一把零零落落地,任人鬆手而追隨上地心引力,紅色墜落,擒住了獨眼,一排紅管針晃入眼簾,一管一管的,鮮血,叮叮咚咚地,掀起了陳舊鋪黃的黑幫回憶頁,同時黑手套一併晃入──
長骨指壓上其中一只紅管,往前交易。
「良好公民,來繳稅了。」
唇線弧度慢行,與音節一同。
七管血的籌碼,黑手套親手將一管給了莊荷作為賄絡,休斯‧亞洛森在彎斂眼瞼間的澄蜜於混濁煤燈火中仍舊成為糖果舖裡一枚甜糖,蜂蜜糖有著The Balvenie威士忌的酒餡。
他與他相望。
在雷特‧史塔克向他發放賭局中的牌面──能夠裝填聖血的玻璃子彈時。
還有歸還賠彩──手槍,成為下一回籌碼時。
「槍不是讓你小子拿來砸人的,混小子。」
「下回要砸用自己的拳頭砸。」
老煙嗓依然忍不住在籌碼再度成為賠彩前叮囑,賭桌上當年亞洛森先離席了,然而他贏得了賭局紅彩──保護兒子,這回賭桌上同樣落席著黑西裝,而雷特‧史塔克從賭徒成為莊荷。
這次的亞洛森別那麼離開走才好。
黑手套下注射針涓溢出血滴,滴滴淌淌,如時間沙漏的細砂,堆滿玻璃帷幕所限制的空間,成為向前的軌跡,向前的子彈。
「不要,髒手。」
時光續續,而即便軌跡如何向前,年輕小子還是會對著老男人如此的答式。
如當年,老男人曾經送出邀請函。
『不如考慮看看——加入黑幫?亞洛森。』
向人提出有沒有改換陣營的興趣,畢竟對於保護兒子這點一切並不衝突,而那時菸空燃到盡頭前,同樣唇線在弧度攀彎下那樣的答式——
『不要,那挺髒手的。』
『史塔克先生。』
然而其實,不論是他,與他,與他——
不過是信奉者。
信奉著自己認為的,乾淨。
而他們同樣都明白,黑色才擁有最純粹的、
「Candid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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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引述自網路):
《Holland & Sherry》於1836年在倫敦成立,並創造出世界上第一個百分百精紡織物Snowy River系列為全毛100支,此系列每碼售價超過四千美元,而在約170年前僅供巴黎高級時裝製造商使用,每年這款布料的產量僅夠製作十八套西裝,每套西裝售價五萬美元。品牌獨特黃銅釦都皆產自英國,由工匠手工製作,經過十九道傳統工序,從銅塊上切割,單獨放入磨具打磨再電鍍。
《The Balvenie威士忌》25年以上的單一麥芽威士忌,以傳統美國波木桶以及歐洲雪莉桶釀造,氣味是柔順的蜂蜜香氣,溫和的橡木味,些許的糖漬橘皮,口感像濃郁的香草橡木味慢慢消開,呈現出烤棉花糖、新鮮水果醬以及肉桂蘋果餡餅的層次感,而餘韻則格外持久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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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劃快結尾了才在不認真的補主線⋯(
稍微把一些想法融合進段子裡,但太過於細碎,不過還是希望能真的有讓人看出點什麼
(振作
雷特的部分在休斯的人生中篇幅並不多,但他算是休斯兩段人生的銜接點⋯⋯大概是這樣,然後剛好是個軍武走私者,休斯的武器庫
(什麼)休斯真的太常把手槍弄壞掉(雷特:
然後偷渡一下雷特所抽的Sobranie黑俄羅斯
(取自
citycigars 網站)真心覺得休斯怎麼就不愛這款
酷霸跩的菸(夠囉外貿協會
這篇有一半在陳述的是休斯的父親,交錯寫法輕淺描述了一下複數關係鏈,還有同樣都是姓氏連結,雷特大概超級對休斯的父親有PTSD(?(並不是)結果後來被休斯發現就⋯樂此不疲的一直捉著這個點來嚇他這位老男人(雷特:
歸於記憶、血緣、外貌、情感、物品、繼承,這六點大概粗淺的想寫寫探究彼此的等式/不等式關聯,各種單詞之間與不同人的關聯性排列組合,不管是雷特與休斯,雷特與亞洛森,甚至是休斯與亞洛森之間,還有少少的休斯的母親。
我又緩慢的爬來了
超喜歡品酒那段的描述,休斯中每次的敘述都太美麗了....完全能從文字間體會出優雅的感覺......各種顏色交織堆疊的一杯美酒......我也想喝
(咦
感覺雷特的死穴就是這對父子wwwwwww時空交錯的寫法也好棒,既能表現出父子相似之處,又能感覺出兩者的微妙不同
我一定會待到休斯中的美麗創作完結那天......
troy_holmes:
(繼續把特洛伊中扶過來放好
天 也想喝
其實忍不住想香檳加晶糖的那個喝法應該蠻甜的⋯但是很適合lady的喝法
休斯母親大概就是這樣的lady(也太抽象)在查英國傳統糖果的時候發覺到這個喝法就⋯哇欸也太有韻味(馬上決定寫進文裡(壞習慣)真的好謝謝特洛伊中說超喜歡
對wwwww雷特一直覺得自己當年鬼遮眼或是鬼使神差⋯大漢子就當初不忍心放個小孩在街上尤其某人又說要保護自己兒子,他其實就不要撿休斯回家就沒這些事了
心軟大漢子(O(雷特:
特洛伊中有看出時空交錯感真的好開心⋯⋯超怕他們的代詞被搞混
一直很喜歡有些事物是即使忘記也會不知不覺追尋的那種感覺!
我、我才是⋯追番⋯帕里斯跟特洛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