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
「樂公子……有點印象。白衣服的？」
走在琉槿身後的兩人互看一眼。
這稱呼倒隱約有些印象，只記得是易逍瀾的友人之一，兄弟並未與其多有接觸。既然都會為人慶壽了，看來也確實是熟識──這樣一想倒有些微妙，兄弟倆與對方結識兩年有餘，平日倒也經常找人廝混，如今倒是連個生辰都不知道。

當易逍瀾帶著些微酒氣從壽宴回到自己院子時，天色已染上黑幕，他想著琉槿差不多也睡了便沒想要叫醒她幫自己梳洗，打算直接回房間換件乾淨的裡衣再睡下。

沒想到他一踏進門就感覺到房內多了兩道氣息，他蹙起眉，看著坐在桌邊的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少年。
「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在？跟門派的人說過了嗎？別讓人擔心。」

桌邊二人東倒西歪地靠在一塊，聽聞問話聲才抬起眼皮看向來人，倒還有些睡眼惺忪。
「沒說，晚些翻牆進去就行。」
「好慢──」
加瓦爾伸了個懶腰，看著身邊打著哈欠的兄長一眼，半晌才想起早先從琉槿口中得知的消息，抬頭望易逍瀾道：「師兄今日生辰吧？怎麼不說一聲，早知道就替你整禮物了。」
「就是，多見外。」
一旁少年附和道，這才想起原本找人的目的，打趣道：「師兄後天去燈會嗎？咱們陪逛倒熱鬧些，你就當禮物接受吧。」

「你們把自己當禮物送我？不會是原本就想問這件事，只是恰好碰上我生辰才說是陪我當禮物？」易逍瀾笑著伸手彈了一下阿薩德的額頭，相識兩年有餘，他還能不知道少年的性子？

他在雙胞胎旁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悠哉地捧著杯子回應阿薩德的邀約，「行呀，三個人一起也比較有趣，那時候也會有些新奇的小攤販，喜歡就挑幾個回去收藏。」

「師兄盡量買啊。」
「買多了也有咱們替你運回清瑤，這倒算禮物了吧。」
兄弟倆歪歪扭扭的坐在易逍瀾兩側，臉頰靠著對方手臂又是異口同聲地一聲哈欠──心有靈犀的眼神交會過後，兩人也是不經意似地一同問道：
「不然師兄想要什麼禮物？」
「來年再給你也不遲。就怕易老闆獅子大開口，咱倆擔當不起。」

看著兩個少年坐沒坐像地靠在自己身旁，多少帶了點小孩的親暱感，易逍瀾輕輕拍了拍其中一個人的頭頂，張口笑了幾聲。
「我怎會要你們拿不出的東西？陪我逛逛燈會也挺好的……之後陪我賭個幾把會更好。」
易逍瀾替兩人倒了杯水讓剛睡醒的他們潤喉，因為雙胞胎靠著他手臂的關係，他動作盡可能地放輕，免得嚇到還困倦著的小孩。

「對了，你們生辰過了嗎？我之前讓人去問但似乎沒人知道，想送禮只得找別的日子，既然現在提到，你們是不是該順便告訴我？」

聞言，兩人支起眼皮互看了眼。
「我們？……端午節吧。」
「嗯，端午節。」
易逍瀾問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確切日期，恐怕只有遠在中原的母親知道了。
……不，或許連她都不知道。
兄弟倆從對方口中所知的，也只有「端午前後」這個模糊的範圍而已，今日也是隨口一答。
「師兄要送我們禮物嗎？」
「師兄要一人送兩份，怎麼看都是我們賺了。」

「送禮看心意，幾份禮倒不是太重要的事……坐好，人都快躺到地上了，我可沒有力氣拉住你們。」易逍瀾順口提醒道。

聽雙胞胎的語氣似乎對自己的生辰不是很確定日期，不過既然他們都說在端午節的話那便當作是端午節吧，至少有個較為確切的日子。
不管是今年還是明年的端午節都距離現在有好長一段時日，但也幸好有這段時間，他能花些心力提早準備禮物。

「有想要什麼東西嗎？……你們睏了就直接睡下吧，我讓人給你們整理間客房出來。」

看少年貼著自己手臂的臉頰快要滑落到桌上，他無奈地笑了笑，伸手將人扶好。

聽罷，兩人也不推辭，那晚便直接在青瑤客棧住下了，倒沒真涎著臉跟人要禮物。平日受易逍瀾照顧不說，他們就算是得寸進尺慣了，倒也沒真想佔人便宜，送禮的話題便算是揭過了，彼此都沒再提起。

*****

稍嫌炎熱的午後，易逍瀾難得捲起袖子，一個人在灶房費力地和著麵團，旁邊的琉槿見主子施力十分費勁想上前幫忙，卻被他一個眼神制退，她只得皺著眉、備好茶水待在原地看緊對方，免得久久進一次灶房的易逍瀾出意外。

「師兄──」
「你在做什麼──」
成雙的身影隨著少年的聲線自門板後出現。
兩人依然是一如往常的翻牆進了內院找人，這次倒難得沒一落地就碰上琉槿嚴厲的眼神，便隨便抓了個人問路後循線來到灶房。
「你要下廚？」
「難得看師兄有這種雅興。」
兩人一左一右地湊到對方手邊，視線目不轉睛的盯著正被纖細手臂使勁加壓的麵糰，臉上倒是沒掩蓋的驚訝表情。

少年的到來雖突然，但易逍瀾並不感到意外，他早已習慣雙胞胎三不五時穿過窗台或是哪一處的門並出現在自己身旁。

「你們這什麼表情，當我沒煮過飯？」

易逍瀾揚起眉，視線從手中的麵團移到少年們驚訝的臉上，突然想將難揉的麵團丟到他們身上……噢，他想到了，這是個好主意。

「既然來了就幫我揉麵團，我力氣不夠……你們先去洗手。」

天知道兩個玩心重的少年來到這地方前碰了什麼，先清理一下免得有奇怪的東西沾進食物裡。

「看起來就不像會下廚。」
「這不是？看咱倆一到場便換人了。」
兩人碎嘴道，折起袖口洗完手後還是依言站到了灶臺前。
「……所以要怎麼做？」
「師兄不指導一下？」
平日門中伙食由他人負責，兩人便是前腳剛踏進灶房就要被轟出去。別說是做飯，他們可是連食材都碰不得──畢竟兩人前科累累，飲食事關重大也由不得他們胡來。

「小孩子少說些拆人台子的話。」

易逍瀾忍住給他們彈額頭當教訓的衝動，開始指導兩人該怎麼揉麵糰，一個人負責揉，另一個負責視情況加點水和麵粉，他就在旁邊監督兩人怎麼做，並適時制止對方出錯。

幸好雙胞胎雖然在廚藝上沒有什麼天賦，但聽著指示做還是做得到的，很快就把麵糰揉好了，易逍瀾讓琉槿拿了桿麵棍過來，繼續將勞力活交給年輕氣盛的少年們。

「把這個麵糰桿平就好，剩下的我來，你們兩個去廳堂等會兒，我讓琉槿準備你們喜歡吃的糕點。」

「是。」
兩人齊聲應道，接著便洗乾淨雙手出了灶房，在廳堂的老位子坐下後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內容不外乎是循著同一件事──認識了兩年有餘，他們誰也沒看過金枝玉葉的易老闆下廚。倒不如說，對方那幅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金貴形象，確實也不像是會掄起袖子操勞的類型，更別說是繁雜的料理了。
「師兄做的東西……真能吃嗎？」
「不知道。他看着就不像會做飯的樣子。」
「我也覺得……琉槿？妳不盯著沒問題嗎？」
無禮的對話正好搭上琉槿掀開門簾的時間點。少女將裝著糕點的小盤端上桌，無視於一旁投來的疑惑視線，只淺聲應了句「無妨。」便轉身回了灶房，徒留兩人滿頭問號。

與雙胞胎少年猜想的不盡相同，易逍瀾在廚藝上的確沒有太多經驗，但煮碗麵還是挺熟練的，以前煮過幾次，調味也照著前人的食譜做，並沒有太大的問題，這也是琉槿放心讓主子進灶房的原因之一。

待在持續燒著大火的灶房，就算是體寒的易逍瀾也吃不消，額上覆著薄汗，正在煮麵又不方便擦去，他只得加快動作，並鬆口讓琉槿幫忙其他雜事。

麵很快就煮好了，份量並不多，易逍瀾讓琉槿盛了兩碗麵送去給廳堂的少年，自己則回到房間換了一身衣服才出來。

「嚐嚐看，確定我是不是會下廚的人。」

易逍瀾坐在雙胞胎的對面，嘴邊帶著笑地敲敲桌面。

面對眼前突如其來的盛情難卻，兄弟兩人互看一眼，
卻是半晌才遲疑地緩緩道：
「……給我們的？」
兩人面上皆是顯而易見的疑惑。
平日作亂多端慣了，面對突如其來的好意總是豎起警戒，哪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少年們湊近麵碗端詳，只見麵條與青菜沉在清湯中，熱氣蒸騰中是引人食慾的香味。
「……師兄自己不吃感覺就有鬼。」
「怎麼突然要下廚？」
雖然嘴上說得狐疑，兩人倒還是挪到了碗前動起筷子。

看著面前兩位少年不信任自己廚藝卻還是動手吃麵的反應，易逍瀾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雙胞胎還是很信任自己的，不過他們似乎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也有可能是不知道這碗麵代表的意義。

「今天不是你們的生辰嗎？煮碗長壽麵慶祝，也祝福你們長命百歲，長壽麵要注意點可別把麵咬斷了。」

自從上次得知兩人的生辰後他便想著要給他們慶祝，原先也想像樂無憂的生辰一樣開個宴會，但到底雙胞胎年紀還小，照他們的性格開宴會來慶祝生辰也不一定喜歡，那不如親手做碗祝賀生辰的長壽麵來代表自己的心意。

「……」
聞言，兩少年皆是顯而易見地動作一滯。
碧綠雙眼在男子帶笑的面孔掃過，又滑過彼此面前冒著熱氣的湯碗，最後停在鼓著臉頰、嘴邊還掛著麵條的孿生兄弟臉上。
兩人是當真沒想到這。
不僅是對朱夏的習俗不熟悉使然，外頭人人在賽龍舟慶端午時，怎麼也沒想到易逍瀾卻在屋裡忙活這些事──更何況，他們以往也是從未慶過生辰的，連給師兄言明的日子都是隨口一說。而這些顯然都被對方聽進去且記住了，面前熱呼呼的兩只湯碗正是鐵證。
難得顯現的良心稍微刺痛了下，兩人看向彼此的眼神有些動搖。

……我們剛才是怎麼消遣師兄的來著？

「……師、」
加瓦爾臉頰一動，嘴裡含著食物開口的聲音悶悶的，掛在嘴邊的麵條咬斷後被一旁少年眼明手快地用筷子接住，勉強倒算有遵從對方提到的習俗。
「所以、呃。」
少年側眼看向身旁面無表情的兄長，瞥見對方在桌面下絞著衣擺的手背，霎時便明白了兩人皆是同樣窘迫。任性自我是一回事，他們也非忘恩負義的性子，對平日照顧兩人的長輩皆是心懷敬意，就是對易逍瀾……總不能怪人家嘴欠吧？平日打鬧慣了，言談舉動間自然放肆，嘴裡頂撞暗損也不少。
擺在以往，他們是怎麼也不可能為此道歉的，不料倒是哉在今日──加瓦爾抿了抿唇，神色一貫的波瀾不動此刻顯示幾分懊惱。他放下筷子，轉頭瞥了眼面無表情吃麵的兄長，接著才轉正身子面對對桌的紅衣身影。

「多謝師兄。」
他正坐著向對方道了謝，接著才低下頭小聲道：「……剛才抱歉，不該拿你消遣。」
損了人家特意準備的心意，無論如何是該道聲歉。
一旁少年瞥了眼低著頭的胞弟，嘴裡麵條這才吃到了尾，算是從了習俗後才跟著點點頭，開口應道：「……謝過師兄，祝福我們領了。」

少年坐立難安的模樣配上發愣的表情，易逍瀾哪猜不到這兩個平時沒大沒小與自己打鬧慣的少年在想什麼，無非是沒想到打鬧對象不記前嫌特地下廚煮麵給他們過生辰。

這對易逍瀾來說只是稀鬆平常的事情而已，以前過生辰的時候照顧他故人都會做碗麵給他吃，於是今日他便想著也做碗長壽麵給照顧的後輩。

「平時消遣的不少，哪還差這一兩句？不過你們有注意到便好，下次改進。」易逍瀾噙著笑，嘴上說著埋汰人的話，語氣卻不甚在意，帶有濃濃的笑意，「不如現在就給你們改進的機會，說說這碗麵的味道好吃不？」

「師兄可是很期待你們答喜歡呢，指不定師兄一開心又送第二份禮物給你們。」

聞言，加瓦爾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好吃。」
一旁少年翻了翻白眼，低聲碎念了句「你根本沒吃幾口」便將剩下一半的另一只碗推回對方面前，在胞弟埋頭進食的時候抬眼看向易逍瀾。
「好吃。倒是平常沒怎麼見師兄下廚，真沒想到你會做飯。」

「以前沒人伺候，做飯自然得自己來，現在有廚子和琉槿顧著吃食，平時倒也沒有自己做的必要。」易逍瀾擺擺手，白皙的手指沒有任何傷口，看起來對下廚有一定的熟悉。

既然少年們都說出討他開心的回答了，易逍瀾也不藏著，他站起身走向廳堂的深色雕花櫃子，上面放了兩個外觀樸實木盒子，他用雙手抱起其中一個，木盒有些重量，力氣不大的他一次只能拿一個，易逍瀾不貪快，在雙胞胎的目光下，不疾不徐地將兩個木盒慢慢放到桌上，仔細一看，上頭分別刻了『靖』和『淨』二字。

「說到做到，給你們的生辰禮物，上次聽你們說現在用的刀器不稱手，我便依照你們的習慣請人做了兩把新的，等會兒可以去院子試試。」

兩人眨眨眼，視線從面前的木盒移到彼此臉上，半晌才緩緩抬眼看向易逍瀾，心裡想的都是同一件事：這禮當收嗎？
「……師兄、咱們」「謝過師兄。」
相似的聲音打斷了加瓦爾出口的句子。他轉頭看了眼兄長，見少年視線停留在面前男子身上，心底也領了對方的意思──倒是不收也不行的。上頭名字都刻了，再怎麼也不可能轉送他人，此刻拒絕反倒掃了師兄面子，唯有收下是為上策。
「……嗯，謝謝師兄。」
半晌，他才接在兄長過後與人道謝。見對方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兩人便也順理成章的動手揭開木盒。

揭開木盒後，紅綢鋪底的盒中各是兩把造型相同的橫刀，刀柄與鞘皆是墨藍底鑲銅色橫紋，與兩人先前使用的弓與長棍造型相仿，一眼便能看出訂製者的用心──兩人自盒中提起刀具，瞥見刀鞘上方刻著的歪曲線條時表情一頓，接著便雙雙笑了出來。
藍底上頭刻著的文字，來自他們許久未歸的家鄉，歪曲線條昭示著二人的名字。
「……還以為師兄只懂朱夏文字。」
「是問阿明的嗎？好用心。」
長刃閃著銳利的銀光，兩人抽出刀端詳半晌，綠色雙眼同樣透著興致盎然的光，平日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難得染上興致。

雙胞胎臉上難得出現顯而易見的的興奮，易逍瀾便知道這禮物選對了，少年們很滿意。

「是呀，胡文可難寫了，讓阿明糾正了好幾次才過。」

木盒上與刀上的字都是他先寫在紙上，再請工匠照著模樣刻上去的，自己熟悉的字簡單，寫了一次便過了，倒是不熟悉的胡文怎麼寫都不滿意，怕寫錯還讓札伊德幫忙檢查好幾次直到自己滿意。

易逍瀾稍微攏攏下滑的外袍，喚來琉槿吩咐了幾句，琉槿點頭沒多說什麼便退出門去準備易逍瀾吩咐的事情。

「光看刀對熟悉新物可沒用，要不去院子練練？琉槿去叫人清場地了，我順便看你們這陣子的武功練到哪。」

「求之不得。」
「師兄不下場？不打一打怎麼知道咱們進步多少。」
嘴上來往間也不忘手上動作，兩人興致勃勃地擺弄著新到手的刀劍，白刃朝著彼此比劃間差點就要在室內鬥起來，直到琉瑾推門喊人的聲音傳來才即時打住，轉頭便對上了少女警告般的眼神。
兄弟把橫刀收回鞘內，加瓦爾提起牆邊立著的長棍遞給易逍瀾，朝人勾勾嘴角。
「師兄以前用棍的吧，試試？」
已經踩在門框的阿薩德探頭往裡看，下巴向外頭挪了挪，附和道：「咱倆有榮幸看易老闆大顯身手嗎？」

自從身子變差後，易逍瀾便鮮少拿起以往擅長的長棍了，就算力氣足夠揮舞長棍，但卻無法再做出精細的動作，說要在人面前大顯身手也只會成笑話。

不過他並不想在此時掃了少年們的興致，他半瞇著眼，露出眼尾的紅更加鮮明艷麗，那雙帶笑的眸子望向背著光的少年，平時不羈的笑容柔和了許多。

「當然，前提是你們倆這陣子有進步的話……」

他接過長棍，懷念地輕撫過往慣用的武器，伴隨著少年踏出房門。

至於易老闆是否有真的大顯身手一番，那便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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