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顫抖地吞下碗中的土壤,他用鐵筷夾取盤裡的蚯蚓放入口中,黏滑的口感讓他噁心,但其他人和他一樣吃著,沒有任何異樣。
那麼這些確實是可以吃的,對吧?
於是A繼續「進食」,其他蟲子依序跳入他的口中,不那麼安分地闖進他的食道。
然後不那麼安分地想再跳出來。
A的胃僅僅是個捕蟲網,跳進去的蟲子爭先恐後地要求生。
他開始反胃,從餐桌上下來,A直直奔進廁所,不是嘔吐,而是吃下去的東西從他嘴裡滑出、爬出、跳出。
那些蟲子折了翅膀、缺腳少腿、身體斷成兩截,在馬桶水上載浮載沉。
沖水聲。
「沒事吧?沒事就繼續過來吃飯吧。」A的家人說。
2.
她在驚慌的第一個瞬間過後冷靜了下來。
的確,這是她必須承擔的事情。
肚皮底下的小小生命是她可愛的天使。
子女不該成為父母的工具,更不該承受不屬於他們的罪過。
裡面有太多太多錯誤在,她能做的便是讓損失降到最低。
有著這樣的信念,克萊茵開始思考接下來的問題。
惡意卻不會因此止息,反而接踵而來。
魔鬼藏在細節裡。
記穆特利貝與她的天使
她的肚子裡有惡魔
3.
克萊茵痛到發不出聲音,陣痛有如一頭公羊在她的子宮裡橫衝直撞,嘶嚕嚕地發出吼叫。
她蜷縮起自己,和她的孩子一樣。
渾身冒著冷汗,反胃感不合時宜地到來,從喉中嗆出一點中午吃的白粥。
克萊茵的肚子太大了,她像隻蜘蛛變成的怪物,細長的手既蒼白,又無力,從依靠的牆上滑落,勉強護住自己的肚子,疼痛從四肢蔓延回來。
跪著爬到客廳,她想喝水,但水灑了一地。
真正的怪物在沙發上翻了身,她慶幸沒有吵醒牠,在對方發現前將水跡清乾淨。
只是越清越髒。
4.
他不想死,用痛苦微弱的呻吟在哀求著女人。
但他求救錯人了,順應天理的女人不會管他,活著不救傷,死了不埋葬,他要掙扎著死去,最後腐肉生蛆,白骨化為虀粉。
女人低頭看著他,人和怪物的特質都在她身上體現出來。
他死了,族人為他舉行葬禮,他們感謝女人送走他。
但女人什麼也沒做,就只是看著,他想恨對方,而冥冥之中讓他不敢恨。
「你該走了。」女人說,她沒有開口。
他走了。
——送魂
5.
「年齡不到?」
她輕笑著,笑冥頑不靈的人。
「災厄不會管受難者的年齡,希望你記得。」
6.
如果有一個人把所有人都當一本書在讀——
「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你在想什麼。」現在被插入了好奇的篇章,常見,每個人都有。
「什麼鬼東東?」然後裝飾著笑意和不相信。
他闔起書本,起身走向對方。
「沒什麼,我們去合作社吧,我請客。」
他闔起書本,享受獨屬他一人的圖書館。
7.
「有東西在燈上走,我真的看到了,祂的影子移過去,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吹風機裡有男人的聲音、開鎖的聲音、隔壁鄰居的聲音,當我關上,什麼都沒發生,但我覺得那些都是已經發生,只是像一二三木頭人一樣定格了,觀察我的下一個動作。」
——證人
9.
「我是人,不是神,所以那些加諸在我身上的惡念才能綁住我這麼久。」
11.
「他在冒煙,像燒鐵浸進冷水後拿出,仍發燙發紅。」
12.
「她是一張打上草稿的塗鴉,以張狂隨興的線條吸引人目光,所有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條線,並為她的未完成感到可惜。」
13.
「無論如何,我們總會漸行漸遠,不是努力把握當下就能留住的,因此更要用盡全力填滿每一處空白。」
14.
「別吃那種東西……」
分不清蛆蟲是被他吞下還是從他嘴中爬出,我捧著他柔軟的身體,盡可能想將那些白色蠕動的蟲體挖出,卻怎麼也清不乾淨……
15.
小惡魔在低語。
你得死掉啊,你得死掉啊……
可是死亡不是我能掌握的啊,親愛的小惡魔。
你總是過得太順遂,每一次折磨人的把戲都能成功,忘記死亡會成為真正的解脫,我還在這滅頂痛苦中將體內的空氣擠出、血管中的血液擠出,你降下的懲罰難道忘了嗎?
但小惡魔仍在低語:
「你得死掉啊,你得死掉啊……」
當我痛苦得睜不開眼時,自然也看不見你後悔在水中的淚水了親愛的小惡魔。
16.
回過神來,你已經占據了我生命裡的好多年。我哭的時候有你、笑的時候有你、生氣的時候有你,你從不缺席,我卻得回頭才看見。
17.
我的腳是肯定濕掉的
這滂沱大雨
大風
從正面吹
從右方來
從左方灌
從後面推
嘩啦啦濕了滿身
腳也是身體的一部分
更何況我沒搭上諾亞
19.
「如果我每一次望向你,總能與你對視,那至少我們是有緣的。」
20.
「不是換一天就能抵銷掉我的滿腔怨言,你安撫我,卻撓在我的痛點上,說不清是你無知還是我太敏感又不知足,也許只是世界喜歡開玩笑罷了。」
21.
「硬生生消失一個人的感覺沒有那麼難懂,哪怕他真實存在,所有聯絡途徑都斷了後,他就是死了、消失了,我只能懇求神垂憐。」
23.
「你要是肯為每一朵玫瑰移除葉上的蟲子,那他們總都能稱得上是特殊的、你的玫瑰。」
25.
「我是陰沉的靈魂,飄蕩、藕斷絲連,最後一點連在即將腐壞的肉身上,躊躇著不願化鬼。」
26.
「疼痛像是泡泡,卻不是夢幻七彩的樣貌,而是殘留在指縫的洗衣粉。」
28.
「與這個世界最大的關聯是活著,與你則是恰好共用著生存空間。」
30.
「我要嗆死在你的表面,溺死在你的內裡,最後肉體撞擊在你的深處粉身碎骨。」
提拉米蘇
31.
「我們莫以名姓相稱,畢竟百年後你我要換一個軀殼重逢。」
32.
「我知道,我知道誰都想成為獨一無二的星星,但是這片天空太大了,你確實特殊,卻不能保證被選擇。」
36.
「講拔蘿蔔太俗,所以用了伴生一詞,但總歸是同個意思。」
39.
「我把痂疤視為笑談,你說我在炫耀,曾經我也為此傷心過,後來想,也許我們都該溫柔點,你不必非要想到我只剩一身傷,我也得想想看其他受傷者。」
40.
「我們都還是小象,哪怕用腐朽的斷繩依然能綑縛。」
43.
「只要你與他還有牽扯,我們就不能安穩相視。」
44.
「我想你了,可是他還活著,這注定我們不得安寧,永遠徘徊於暴風邊境。」
45.
「我以為萬花筒絢麗,後來才驚覺那麼狹小的空間無法容納太多美好,擁擠得遮蔽光線,不是看不了,就是賞心悅目的只有寥寥數種排列罷了。」
47.
「你有什麼是不能傷害的?」
「沒有。」
「你認罪嗎?」
「我認。」
「你後悔嗎?你會改正嗎?」
「我不後悔,我不改正。」
滿堂譁然,赤裸的人站在被告席上往後看,黑暗中的聲音持續著,他什麼都沒看清。
猶豫了一瞬,他補了句:「現在不會悔改,但以後我不確定。」
又有聲音從受害者和證人那處傳來,臉清晰了,反倒是聽了卻無法辨析對方的意涵,也可能是他故意不去聽清。
「這表示你有打算悔改的意思?」
「不,我沒有。」他很明白現在的自己並不打算說自己是「錯」的。
「你不適合與大眾一起生存,毋須懲罰就知道你無法融入群體。」
他靜默地聽法官說話。
「痛苦,你得痛苦。」
「法官大人,我已經活在痛苦之中,您確定不換個懲罰嗎?」
審判結果沒變,烙上罪犯印記的人困惑地不明自己到底受了什麼懲罰。
「時間會告訴你。」
「那便祝我等不到實施的那天。」
黑暗說這不公平,他看了一眼黑暗,忽地想起自己曾偶爾也窩在裏頭,發出嗡嗡竊語。
50.
「他不過是比較聰明地重述了我的話,就讓我以為找到知己。」
51.
「這世界的廣袤知識早已被開墾出一片繁榮,是愚昧之人以為所及之沙漠中沒有綠洲。」
52.
「他堅固的玻璃罩甚至印上雕花,外頭的風雨再也擾動不了半分。」
56.
「你將自己的投射不知節制地映在所有表面上,哪怕畫面扭曲了依然堅稱那些虛幻為真。」
59.
「眾人在將小說裡的內容推往過時又不合宜的高閣,我卻坐臥平地想看劇情在人群中上演。」
62.
「誰都想被呵護,誰都不想受傷,於是注定有人事與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