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軸：2022.2.14，更新中

天還沒亮，吉諾薇亞剛趕走了一只不可名狀，剛沖完澡，浴室前又出現了黑影。
孤兒院更上層的管理員「姥姥」手插腰，背後的二手掛鐘指著五點半，滴答聲就像一個隨時會被引爆的地雷。
惹火姥姥沒有好處，所有媽媽都知道這件事。

「呃……我去驅魔呀，又不是約會，你知道的啊。」薇亞尷尬地說，包著頭髮的毛巾還在滴水。

「妳，今天給我留在房間，不准廢話。」

「姥姥」是個義裔老寡婦，她不太會寫字，但她能善用老天賜給她的每一點資源。像是拿一個鐵鍋和餐廳剩菜餵飽三十張嘴，順道拿舊擀麵棍料理附近的混混，手臂和腰身都像童話裡的熊。

「媽媽個屎蛋，蠢小妞兒。」她從薇亞的圍裙口袋抽走鑰匙串，可以開啟機構所有房間的鑰匙，拎在手上晃的啷噹響，這比言詞更讓薇亞感到無所適從。

除了體貼他人的心情，沒有姥姥做不來的事，包括驅魔、游泳、活到七旬，絕大多數人只能選一兩種。

其實「姥姥」不常來訪，大多是來交代教會決策，順便巡視孤兒院是否需要加強管理，所以儘管老婦到處哀聲遍野，薇亞也不會真的討厭她。

……只是來之前也通知一下啊！

老婦人塞給吉諾薇亞一個塑膠托盤，托盤上繪有托斯卡尼的鄉村景致，盛著「媽媽」為她準備的剩菜燉湯、保溫瓶和小藥罐。

「可是，我可能會被叫去處理『任務』呀！」吉諾薇亞看到藥瓶上寫著Eurodin，無辜地眨著眼「教會人手不夠吧？現在外面到處都是不可......。」

「索菲亞還沒睡醒，瑪莉娜老毛病犯了，躺在急診室。」

「那我更應該去幫忙！沒有家人能照顧瑪莉娜啊！」吉諾薇亞轉身奔回房裡披外套，最近需要驅魔的人太多，戴環者同事病倒了，姥姥可以看孩子，薇亞才剛到家，直接再跑一趟最方便。

「通宵不睡打近身戰、搞些沒意義的兼職、同情心氾濫，你跟那傢伙真是破鍋配爛蓋，成天在找死。」

「跟誰？喔！For *uck's Sake！Grandma！說好在育幼院不提他的！」要不是抱著比頭還大的燕麥粥碗，吉諾薇亞會抱頭哀號的。

可是姥姥沒多搭理她，把地上的包裹踢進房裡，便甩上門上鎖，資深驅魔人的動作迅速、毫無破綻。

「皮繃緊點，瑪莉娜至少是具聖骸，你死了屁也不是。」包裹撞向薇亞的脛骨，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薇亞十分慶幸姥姥和她是同一陣線，她們都覺得育幼院的孩子活著比死了有價值，不論出於人道理由、被迫當寡婦的遺憾，或什麼其他考量。

剩菜湯已經被她喝了個碗底朝天，番茄汁還沾到髮梢。
如果不是「姥姥」提醒，她不會意識到自己有多需要養份，下次發現時可能是她連童裝都要再買小一碼。
在守密人界，薇亞還沒聽過會用破鍋配爛蓋形容她的丈夫恩佐，一位為了救人壯烈犧牲的驅魔人，所以姥姥的話非但沒有惹毛她，還讓薇亞輕聲笑起來。

她撿起地上的毛巾擦乾髮尾，又推開生長在書桌椅表面的外出服，抽了個蕾絲胸罩套上，薇亞全身上下只有內衣超過了童裝尺寸，不能享受比女裝便宜四成的折扣。
然後她把椅子上的小生態系堆回去，搬了矮桌坐在床上，打開視訊鏡頭。

她沒有一個動作像恩佐。

塞滿抱枕和玩偶的床、床頭的碎花壁紙、堆積的陳年便利貼，以及床邊隨便堆滿的置物盒，反正想要什麼用手摸就知道了，睡前保養的瓶瓶罐罐，乳液、護手霜、潤唇膏、義眼片的潤滑藥膏。

恩佐像一堵沉默的磚牆，戴上帽子有兩公尺高，沉靜而肅穆，對規律有著近乎強迫的執著，一定會耐不住收拾掉眼前的混亂。

當磚牆崩塌，和他習慣的秩序一起粉身碎骨，牆上的常春藤趁還沒被殘桓壓垮，像雜草一樣逃跑尋求解脫。

等姥姥氣消，她乾脆要一盒爆米花在床上吃。

反正禁足這事只有兩種結果，從三歲到三十三歲都一樣—先惱怒一番，再漸漸享受起一個人的自在；又或者發現寂寞感怎麼都消磨不完，困在自己的煩惱裡無法自拔。

在決定這次禁足會如何收場前，薇亞只想稍微放空一下，試穿她為了社區慈善茶會添購的洋裝，她可能會被自己的腰身迷住，用視訊鏡頭玩上一個下午，視訊鏡頭是鏡子的替代品，恐水人的救贖。
那抹讓她一見傾心的亮黃，搭配小麥膚色真是完美，彷彿淋在鬆餅上柔滑馥郁的蜜糖，真摯而溫暖。

薇亞才打開紙箱就感到疑惑，她還順便買了耳環湊免運費，所以紙箱裡有一塊布料，和透明泡泡袋。

洋裝如同吊牌上寫的「海水藍」，版型和她看上的魚尾裙一模一樣，但她記得藍色先賣完了，帶綠的清澈的湛藍色很好駕馭，不是嗎？

她把洋裝攤在床上拍照、又拍下紙箱和發票。
她習慣先把照片存在通訊軟體的一人群組「小恩（1）」，然後再開另一個視窗，搜尋線上退換貨資訊。

群組裡堆滿連結、打到一半暫存的訊息和繳費序號，還有過了存取期限的教材截圖。
好像只要有恩佐在的地方，就會帶來規律和安寧，所以一不小心就習慣把雜七雜八的檔案丟給他。看著通訊軟體第一欄是丈夫的名字，冥冥之中相信麻煩一定都會搞定。

在通訊軟體剛推出時，薇亞就常常丟一大串複製查到的地址電話，甚至是微機百科資料，對著視窗打「借我丟一下」，代替暫存資料夾。

恩佐總是會要她事後收回，保持版面整潔。

恩佐被不可名狀殺死後，上頭的人也收回了他的手機，銷毀他的所有數位資料，整個人乾淨得好像沒存在過一樣。

還好薇亞還有這個群組，如果女兒可以活久一點，薇亞就會有一個家庭群組，和她那些同年齡的媽媽朋友一樣了。

「我才不穿藍色，還是試一下版型，不好看的話就把黃色也退了。」

薇亞默默地打字，離禁閉到現在才十五分鐘，但她已經想逃出房間了。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換裝自拍，上傳了一大堆照片到群組裡，鏡頭上的她笑得自信燦爛，妝容濾鏡恰到好處的遮掩她的疲態。

「乾脆買兩件好了，藍的也不錯嘛。」她喃喃自語道。

「很適合妳」

一人群組裡跳出訊息。

她的手機掉到地上，但她又立刻撈回來，輸入訊息又立刻刪除。

第二次她拿了一支針筒，裝了早些剩下的聖血，如果那是蠱惑人心的不可名狀(薇亞至今沒看過這種存在) 意圖附身，她會用最快的速度把針頭插到身上。

她盯著螢幕上多出的一行字，把手機貼在胸前，在決定下一步怎麼做前，先緊緊貼在胸前，三十秒就好了。

讓她想想可以跟恩佐聊什麼，她會秒讀秒回，順便商量晚餐要煮什麼，她好想再為恩佐下廚一次，他幾乎是從小吃她做的菜長大，所以他常說，在外面吃不慣，在高級餐廳也一樣。

關掉視窗之後又湊到鼻尖，那行回覆還在，她還看到了助跑三步，跳到恩佐懷中勾著他肩膀，整張臉埋在他胸前蹭他的黑襯衫，上面聞起來總有黑咖啡和辛香調香水的味道。

再三十秒就好了。

「可是我沒預算了，你覺得黃色還是藍色比較好看？黃色的比較有春天氣息，不老氣又不黯沉的黃色很難找，可是，藍色的魚尾裙我還沒買過，有點想試試看耶，而且xs號只剩最後一件了，我應該買哪一件比較好」她的手指飛快舞動，打著一堆廢話。

「你想穿穿看藍色，就買藍的吧」

時間到。

恩佐從來不會為她做決定的，他會說都差不多……或是都一樣好看，後面的說法是薇亞教的，他們認識時薇亞六歲、恩佐四歲，沒有人能假裝成她認識了一輩子的人。

「盜帳號好玩嗎」

一人群組按不了封鎖鍵。

只是個當資料夾用的聊天室，也無法狠下心刪除，比為了驅魔殺死宿主時還要拖泥帶水。

她癱軟在床上、心悸不受控制，背壓著絨毛玩具、時尚雜誌和老天才知道是什麼的混亂上。

「我不在乎你是誰，我們沒什麼好談」

吉諾薇亞直覺該去檢查藥罐，該死，怎麼現在才想到？

隨著短促的通知聲，手機螢幕又亮起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