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夢魘翩然趨近,此時此景,不疾不徐。

他陷入深惡痛絕卻不可自拔的回溯,聖榆木園療養院的記憶渦漩席捲復甦⋯⋯

latest #16
輪椅上的老人被陌生人推下懸崖,母親提著裝有嬰兒屍體的籃子進花市買山茱萸,療養院的孩童指向空蕩蕩的樹梢:凝視著所有人。

三樁異事,三場調查。在那之後,亞萊西斯被准了假,然而既非他本人所申請,也無關乎他本人的意願。好好休息,靜待聯絡,他們說。

他們怕他精神崩潰。去他的精神崩潰。若崩潰就能了事,多輕鬆。他的問題在於總是迅速進入狀況,認識現狀。母親自由了,以他為代價。父親視他為瑕疵品、戰利品,而後是消耗品。亞利死了,死得猶如泡影。他的人生被雙手奉送,扔在一條不歸路上。辛克雷,老好人辛克雷,一把消防斧落在他的頸項。
亞萊西斯像頭受傷的動物躲了起來,不是為了療傷,而是因為怒不可遏。他先是嘗試轉移注意的一般方法,派對上的女孩朝他張開五顏六色的掌心,他兇惡地回絕了。縱使遲早會在這條路上迷失自我,也不是現在。他選擇酒精,給自己的定量是到停止思考為止。

成效不彰。最後他驅車一路狂奔,穿越空蕩蕩的公路和晝夜交會的昏暝,直達哈格雷名下的藍峰牧場。天光幽微,主建築群、近處的原野、遠方的杳渺群山俱是一片薄藍雪色,宛如夢境。他把車停在小木屋前,大步走進馬廄牽出一匹棗紅牝馬,自顧自上好馬鞍,輕車熟路的一連串動作不容質疑,把早起灑掃的馬廄工人嚇得瞠目結舌。工人是生面孔,也好,亞萊西斯沒心情理人,更不想聽見任何人喚他哈格雷先生。
他策馬先是沿著牧場周邊遛達,而後轉入山道,以散步的速度探入山林,直到上空盡被覆雪枝枒所掩,曦陽注下柔和光線。積雪小徑銀白閃耀,一側蜿蜒著結凍溪澗。這一切他再熟悉不過了。就像稚子埋藏寶物,這兒也埋藏了他的童年記憶,那些歡笑與孤寂。他可以輕易召喚出夏日的鳥鳴啁啾、溪流淙淙,置身於光影斑斕的蓊鬱碧綠。無須闔眼,靜謐總能帶來慰藉。他在此停留了好一會兒。

待疲憊臨近極限,亞萊西斯回到小木屋,只求一場無夢的沉眠。然而夢魘依舊翩然趨近,此時此景,不疾不徐。一遍又一遍,他陷入深惡痛絕卻不可自拔的回溯,聖榆木園療養院的記憶渦漩席捲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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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養院是白日下的一座死城。敞開的鐵門。空無一人的接待處。大廳散落著翻倒的家具、輪椅,四濺的血跡足以引發最壞的預感。照明和空調都停擺了,開關沒一個管用,寒氣從緊閉戶牖悄悄滲透。有人切斷了電源。辛克雷心繫報告中提及的那三個孩子,共享的異象帶出戴環者身分的可能。他們不為人知地在此生活,如今被找到了——而舊日月宗慢了一步。分秒必爭,於是兩人分頭行動,亞萊西斯在地上樓層探查,辛克雷前往地下啟動備用發電機。

事後回想,他該聽從自己的直覺,而非前輩的判斷。他不該讓辛克雷落單。
他找到一間上鎖的病房,躲在裡頭的護士顫慄不已卻神智清晰,哆嗦著說班特利先生,共事二十年沒看他發過脾氣,那個一向溫和寡言的看護班特利先生突然發了狂,認定所有人都是入侵者,為了保護最疼愛的那三個孩子,不惜大開殺戒。療養院位置偏遠,收不到訊號,電話不知為何也打不通。能逃的都逃了,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像她這樣,一條命懸在捉迷藏上。

他沒找到那三個小鬼。他沒等到辛克雷。他趕往地下室,衝入黑暗之中。
就在那時,一股龐然力量撲向他。先是攫著他撞向牆壁,再將他撳倒在地。力道之大,讓他一時昏暈,來不及抵抗。班特利跨在他身上,猙獰面孔在微光中逼近。似乎響起了什麼聲音,一道模糊黏稠的聲響。他聽見自己痛喊出聲。血沾上眼睫,淚水流連眼眶,左臂不聽使喚。

微光。危機當前,他卻偏過頭去追蹤光源。視線平行之處,他看見了。滾落一旁的手電筒投射出一輪蒼白光圈。匍匐漫漲的殷紅。鮮血淋漓的消防斧嵌入一具軟倒的軀體,有如樵夫的斧頭歇在樹墩上。

他與辛克雷了無生氣的眼睛對望。
班特利一雙大手鉗住他的脖頸,觸感粗糙像砂紙磨擦。他不得不將目光扭向班特利,發覺那張滄桑的臉竟顯得平靜,毫無倖存的護士所描述的狂亂,甚至流露出某種理性。那雙眼盯著他,幽深遲滯,挾著強烈異樣感,像是枯藤爬行,像是泥沼流動。那雙眼裡潛藏著別的東西。

啊,你是明燈之子。那東西說。我殺了好幾個。醃了好幾個。吃了好幾個。誓約的味道。無奈、憤恨、絕望。大義的幻覺。你怎麼樣?讓我嚐嚐你。

說著,班特利輕笑,繼而大笑,即使嘴角繃裂,笑容仍不斷擴張。接著那血盆大口如斷頭台般直朝他落下。
他的回應是一管蠟封都還沒拆的聖血——直接塞進班特利嘴裡。

趁男人嗆咳哀號,他還能動的那隻手已在衣袋裡摸索戴上骨戒充當指虎,卯足全力往班特利右腹上方出拳,直到對方踉蹌著讓出活動空間,他一腳將對方踢開,身子一翻轉。輪到他將班特利壓制在地,手裡一柄小刀,刀刃亦為骨製,緊貼著班特利的後頸。那刀沒用過幾次,利得很。稍稍向下,只消滑進血肉深處,就結束了。

他是真的想這麼做,卻又依稀意識到辛克雷的諦視,彷彿死去之人不僅是死去。
滾回去肏你自己吧,王八蛋!最後他咒罵,把刀銜著,艱難地掏出一支骨灰製成的粉筆,在班特利不似人聲的嚎叫中,開始在對方裸露的後頸處刻起繁複的圖形。圖形不是重點,圖形只是便於記憶筆劃。又一項哈格雷家學。再怎麼討厭當哈格雷家的人,他還是只會他們的把戲。他粗喘著氣,忍痛一筆一筆狠狠地畫,專注於眼下的動作,如此才能暫時抑制波湧而來的苦痛與悲哀。漸漸地,班特利的掙扎和嚎叫減弱,化為飽含恐懼的啜泣。恐懼是屬於人的。粉筆折斷了。那東西不在了。
角落有動靜。他拋開斷筆,執刀指著那方向。一個小身影走到手電筒的光圈中。六、七歲的孩童,身後跟著一個年紀較小的。在更深的黑暗中,仰躺著另一具小身軀,脖子上有顯而易見的勒痕。活下來的戴環者圓睜大眼瞪著他,表情麻木有如空殼。他再也忍不住了。

我不會原諒你們。他冷冷地說。這裡的人因為你們而死,辛克雷因為你們而死。有人會說你們是無辜的,也許吧,但我不吃那一套。

班特利瑟縮,滿口是血而無法說話,兩個孩子沒有反應。驀地,年長的那個伸出小小的食指,與刀尖隔空相對。開口同時,另一個也異口同聲,聲聲相疊,竟像一體的唱誦。

灰森林的影子。灰森林的河。灰森林的王冠。灰森林的血⋯⋯

亞萊西斯自淺眠中驚醒,一身冷汗。刻意不去感受的,此刻盡數回返。
手機螢幕亮著,他不經意一瞥,上頭顯示著鍵入一半的號碼。那號碼屬於他在羅森卡瓦利學院的摯友,畢業那一天他就刪掉了,因為他知道他們的世界就此一分為二。顯然他沒辦法像掃空通訊錄那樣掃空腦海。

他明白了,一部分的他想求救,想與誰言說。但在這祕密便足以傷人的世界,終究注定沉默。

亞萊西斯將手機扔去房間另一端,開門來到屋外,對這一日是如何度過的並無明確印象。只見寥寥晨星凝結在漸亮天幕,一度像是在許諾,仍然會有什麼可以陪伴他長久。他茫然坐在門廊上,目送點點星輝緩緩消亡。他沒有哭,只感到孤獨。
窩終於補完第一章了
療養院驚魂記其實也不過是亞萊西斯第三次出任務,想想他還真的挺資淺的⋯⋯
(深感驅魔人出外勤都是玩命+掉SAN,各位守密前輩請受小的一拜加秀秀(不用
雖然掛彩又避免不了傷亡,但希望有帶出那種身為哈格雷家的人的感覺 (?

順帶一提,哈格雷(Hargrave)於古英文即為灰森林(Greygrove)之意。
小天使們看穿一切似的注視對萊西來說更是難以忍受的吧。
▋I ▋Hughes
2 years ago
萊西中您好!(偷偷打擾了
看到小天使們說的宛如童謠的話真的⋯一開始覺得好詭異彷彿小天使們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在萊西旁邊,結果看到最後萊西中說的呼應真的 (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又好喜歡這種細巧精緻的暗喻安排TTT
好喜歡萊西中的行文⋯感覺也跟著進入了這樁事件裡頭,還有所有事情與情感都釀聚在這個有著星辰的夜裡
ISD_hughes: 經休斯中這麼一說,的確很像小天使們在萊西身旁看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www(秒變驚悚片(本來就是
構思那段時在想萊西的前人們與他們背後的家族暗影在幾百年的積累下,也許成為了某種足以出現在小天使視域之中的影像或意象⋯⋯其實也就是萊西再怎麼討厭當哈格雷家的人,依然有小天使認證蓋章,他逃不掉(欸
謝謝休斯中喜歡⋯ 也好喜歡您的最後一句,好有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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