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兜帽男子自稱LUCY，堅持在書寫時要全部大寫，這種無人能理解的堅持堪稱怪癖，隨行的男子名叫布雷克，據說聲帶受損，只能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距離目標地點不遠了，我們先來個行前演練。」LUCY將幾罐噴霧瓶與氣壓式粉塵爆彈掛在一串金屬鍊上，讓達里安從身上找個位置掛上去，最好是伸手就能馬上碰到且取下來使用的地方。

　　「一旦場面變得太混亂，我和他都一定沒空管你，你要學會自保。」大難當頭，沒有任何人應該盡守保護某個其他人的義務，能做到的，那肯定都有騎士精神，比如海爾，這次需要被拯救的那位當事人。

　　原先就緊繃的心情在LUCY提出演練的提議後更加混亂，有些顫抖的手接過掛滿道具的金屬鏈，在身上胡亂比劃一通後決定像側背包的背帶一樣斜掛在身上，平時緊張總會無意識的抓住這個位置，也許這時能派上用場。

　　「……好。」達里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手部重複演練抓取的動作，確保真的出事時自己還有逃跑的空間和餘地，不至於成為電影中的便當配角，死的莫名。

　　確認身上的配件後，他把相機的背帶調短，改扣在自己的背包上，以免與身前的防禦裝備碰撞，無論何者掉落都不是太好的情況。

　　「這些……真的都只要丟出去就可以了嗎？」第一次真的踩到前線上，對戰鬥毫無經驗的男子自然是有些退卻，但此事又攸關著友人的性命，他不得不把自己的雙腳釘在這裡，強迫自己面對這一切。

　　「是，但只能達到驅離的效果，而且你必須省著點用，待會會遇到不少敵人，最好是找個安全的位置或掩體躲著，等我和他清完場給你指示再出來。」

　　對方與普通驅魔人的差距不只一星半點，如果平日沒有專業人士的保護，可能早就葬身在某個靈異事件裡，LUCY不禁感慨自己的合作夥伴也是心夠大，才會願意救這種一而再再而三往火堆裡衝的普通人。

　　「過來一點。」LUCY拿出另外一種類型的噴霧，直接對著達里安的臉使用，毫無預警地，接著才依序讓噴霧覆蓋全身，「這東西很貴的，用在你身上我還嫌浪費，但沒辦法，在場只有你需要規避這種風險。」

　　儘管在場有兩個戴環者，能夠對附身與認知污染做出急救應對，但他並不想把時間花費在救治一個普通人上，能夠避免的最好都先預防。

　　「省著點用……」達里安看著身上沒有多少的防禦用具，確實該省著點用，心裡估計盤算著若跟怪物距離五公尺就砸去應該不為過吧？

　　「噗、咳…這是什麼啊？」突然被噴一臉不明液體險些嗆到，正常來說他應該會惱怒的出口反擊，但現在的狀況並不容許他做出出格的舉動，況且這個節點他也相信對方有這麼做的用意。

　　「防附身噴霧。」LUCY俐落收起噴霧瓶，不疾不徐地解釋：「你應該明白的，驅魔人在對抗的那些東西……他們會慢慢把你逼瘋，最後搶走你的身體，驅魔人稱這個過程為附身，他們會以你的痛苦與恐懼為快樂，大肆玩弄你的身體，直到你死去。」

　　LUCY從對方的茫然的神色就能猜到對方並沒有太多關於這方面的認知，都不知道驅魔人在做些什麼就投身到守密事業裡，是嫌命太長嗎？

　　「飛蛾現在大概已經被附身了。」他淡淡地拋出令人心驚焦慮的猜想，平靜的像這不是件重要的事。

　　一邊聽著解釋，達里安聞了一口身上噴霧的味道，立刻皺起眉頭，顯然這個舉動並不是個好主意，回程之後這套衣物肯定要拿去送洗。

　　「大致上是懂……」也就大致上，實際上關於那種東西的一切他也不過認知到些許邊角，大部分還可能是海爾親自給他講解的，畢竟自己的重點從來不在於不可名狀本身，而是他心中的某個堅持。

　　「……被附身？！」對方的平淡語氣差點讓他略過這條重要訊息，如果按照前面的解釋，那現在海爾的狀況豈不是非常糟？「那我們要趕快啊！還等什麼？」

　　「行，你別急，他就算被附身也還有好幾天能活，你不是很相信他嗎？」被派去執行洗禮的驅魔人沒有一個回歸，可想而知是誰下的手，他們低估了自己曾經的同盟，海爾從來不殺人只是基於個人理念而非能力不及，想必不可名狀會被如此一具強壯的恐水人身軀驚艷、愛不釋手。

　　更重要的是，海爾的個人意志將一直與不可名狀拉鋸，直到一同消亡或者其中一方逝去。

　　「是你說要趕路的，等一下別怪我們腳程太快。」說著，LUCY跨出第一步，接著果真如他所言不客氣地以最快的速度行走，幾乎能趕上一般人長跑時的中等速度，布雷克隱匿到右側樹叢中，他們一股勁地往前走，完全沒在注意跟在後面的達里安的情況。

　　和海爾相比，真的是毫不留情。

　　前往目標地的路線奇特，儘管位在森林中，卻少有野生動物的足跡，空氣中隱隱有著泥濘與雨雪的氣味，慢慢地混上一絲鐵鏽味與腐敗的屍體惡臭，愈來愈濃烈，道路上的殘雪染上詭異的色彩，棕的、綠的、灰的、紫的……看起來像臭水溝的顏色。

呃呃呃呃呃呃……

　　周圍傳來令人不安的叫囂，若要以某物比喻，那就像末日片裡的喪屍，樹上有個影子搖曳著，抬頭一看，能看見一個身形扭曲的人倒掛在上面，肚子開了個大洞，腸子大大方方地垂在外面，蒼白的臉上掛著僵硬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牙齦滿是腥紅。

　　雖然話是自己講的，但對方毫不留情的態度讓達里安暗自咂舌，這時候更加感受到海爾的好，不但不戳破他的逞強，還貼心的配合他動作。

唉——你一定要沒事才好。

　　小跑步跟在兩人後方，還沒真的到達目的地就已經氣喘吁吁，森林中的小路泥濘不善於行走，好幾次險些自己摔倒，還沒戰鬥就搞得傷痕累累，根本不只零戰鬥力，還是個負數。



　　「這地板是怎樣……」原本應該是美麗的色彩，在此時融合混雜像是宇宙中的大混沌，令人作嘔不適，達里安強忍著乾嘔衝動，將視線移開繼續前進。

　　「噫————」不小心瞥見悽慘的屍體狀況，他當機立斷把嘴摀住，試圖深呼吸讓自己不要在這種時刻給人徒增困擾和麻煩，他可承擔不起後續的結果。

　　「好戲才正要上演，撐著點。」LUCY停下腳步，橫向跨出一步，微微彎下上身，從腰側掏出電擊棒。

啪唦、啪唦……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樹上的雪塊滑落，伴隨蟲類振翅的鳴響。

唦、唦唦……

　　怪笑著的人們紛紛從陰影裡探頭，他們身上帶著或大或小的傷口，有些已潰爛化膿，發出難以言喻的氣味，比垃圾場裡發酵數日的腐敗物質還令人反胃。

　　兇惡程度遠遠高於那些只在認知裡搗亂的邪靈，LUCY不由得感到興奮，他向其中一叢扔出煙霧彈，隨即以手勢向布雷克發出暗號，面對大量遭到附身的人也絲毫不畏懼，俐落地送走打前鋒的兩個，馬上又以最大電力電殘後面陸陸續續撲上來的，遇上比較難纏的就送他一針，保證立即見效，或許送急診還能保住一命。

　　布雷克更是手起刀落毫不手軟，血濺周遭、肉沫橫飛，還能聽見骨骼被擊碎的聲響。

　　_̶͖̽̑͢͡_҈̡̛̯̘̲́_̴̨̩̣̫͛͊̚͡_҉̠̤́̽͛̕͜_̴̨͇̭҇̈̒̀_̶̢̯̝̲̒͗̓͞_̶̨̗̮͍̊̊̈́͝_҉̧̛̞̓́_̴̧̱̿͠_̷̛̟̭̫̈́́͜_̷̨͈̂̓͝_̷̣҇̓͢

　　無法辨別內容的悲鳴四起，其中也有些許被附身的人將目標轉向明顯沒有還手之力的達里安。

　　恐懼、不安、擔憂、懦弱、害怕……各種負面情緒在他的胸腔翻湧，達里安花了好大的力氣和意志力才忍著不讓這些被嘔出化為具現。周圍環境給人的壓迫感愈發強烈，他感覺自己被壓的喘不過氣，好似會活生生的壓扁在地上，與那些色彩融為一體。

　　還沒有辦法完全消化目前的狀況，更多的噁心與不寒而慄出沒，光是用看的就能知曉那些東西就是所謂的「危險」，他在心中默默的把五公尺改為十公尺，或是只要丟的到即可。

　　「嗚呃、」終究是沒法忍住嘔吐，他把自己藏在距離兩人十公尺內的一顆倒落的巨木後，緊緊揪著領口位置，告訴自己不要害怕不要恐懼這沒有什麼好怕的，雖然心裡深知這些雞湯都是徒勞。

　　就算不去撞上槍口，子彈終究會飛到身邊。那些散發著噁心臭味的怪物逐漸向他靠近，膽怯的他腦袋一熱就抓起身上的圓形爆彈扔出，可因為顫抖的原因，爆彈只砸落在怪物腳邊，根本沒有碰上。

砰──

　　彩色的粉塵煙霧瀰漫，像嘉年華狂歡時的風景，此時卻染上癲狂血腥的色彩，碰到煙幕的人們開始怪叫起來，像是那些煙霧對他們造成了什麼實質傷害。

呲──

　　漆黑的身影劃開煙幕，一刀落下，劃出血色的輪環，煙霧中隱約可見扭曲的輪廓，不像人、有很多眼睛，鹿面具上本該是黃棕色的眼瞳折射出幽藍的光，像頭真正的野獸，他將那些影子一口一口吃下肚。

　　等煙霧散去，只剩下提著刀的布雷克與橫滿地的屍體，LUCY嫌惡地將半死不死的人踢到一邊，望向其他二人那裡的一片狼藉。

　　「才這麼一點刺激就承受不住了？後面整路都會是這樣。」他用嘲弄的語氣說著，更加貶低隨行而來的小記者的價值，「在這種地方沒人會給你準備嘔吐袋和水的，我們又不是你的保姆。」

　　精神打擊加上冷嘲熱諷，彷彿此行就是為了給無知的人上一課，不是每個驅魔人都很友善，會以人的性命與精神狀況為優先考量，有些人只在乎自己心中的正義與偏執。

　　已經無力嘴硬的達里安顫抖將身子撐起，他感覺眼前頭暈目眩，方才的影像像是錄像帶緩慢的在嗡嗡作響的腦袋裡重播，讓他摸不著東南西北，只得靠著人影和聲音弄清兩人的位置。

　　「……嗯。」一陣靜默後是無力的短音節，此時此刻感受到自己的無能和平日海爾的照顧，真正踏上戰場後更是清楚了解那些照顧已經是無微不至的等級。

　　「沒事……你們走，我會跟上。」他將自己的帽緣壓低，試圖遮住已經慘白的臉，給自己沒用的自尊心留最後一個小台階。

　　「……」脾氣真夠倔，和海爾有幾成相似，該說不愧是好朋友嗎？LUCY懶得再吐槽，看著達里安面色發白還在硬撐的樣子，覺得無趣，馬上轉身踏著屍體繼續趕路。

　　後續路程真如同他所言，支離破碎的人體、喪失理智相食的人們，只有更瘋狂、沒有極限，蟲群愈來愈張狂，到處都是屍臭與在腐敗血肉間蠕動、享用大餐的蛆蟲與飛蛾，一路上到底解決了多少人？數都數不清，時間流逝感也變得和空氣一樣混亂。

　　「飛蛾這傢伙……不把障礙掃乾淨就算了還製造新的，麻煩死了──」一邊打鬥一邊抱怨著，LUCY在氣憤中加大扭轉力道，喀喀兩聲，配合布雷克揮下的刀鋒，一條胳膊落地，若不是海爾還留這些驅魔人一條小命，他們的敵人數量可以少一半的。

嗡嗡──嗡嗡嗡嗡──

　　一隻飛蛾落在達里安指尖，和其他在血肉間爬行的同類不同，它看起來異常乾淨，花色與海爾平時的衣裝相近，循著它飛來的方向望去，能看見屍體堆裡有個隱隱閃爍的物品。

　　一把造型特殊的槍枝，和海爾平時拿著的那把漆彈槍一模一樣，槍身染血，槍托上有敲打過的痕跡，旁邊還有個不顯眼的小匣子，看起來像用來裝彈藥的，跟著槍枝本體一起被落下了。

　　拜這些成堆的數量所至，達里安已經逐漸對這些惡臭麻木，至少在嗅覺上已經不會給予自己更多刺激。但視覺上的就不好說了，儘管已經看過開頭那樣慘烈的狀態，後續接踵而來的簡直可以用惡意針對來形容，每一具似人非人的殘骸都帶著滿滿的精神衝擊，幾乎要把他的理智擊垮。

　　戰鬥從開頭打響後都未曾消止，他身上的彈藥數量也減少了一半，剩下怕有什麼萬一，且LUCY嫌他浪費而留，因此動作也從被動應戰改為躲躲藏藏，拖著站都不穩的僵硬身子穿梭在森林枯木間。

　　「嗚、」一個踉蹌，達里安沒有踩穩，被腳下的屍塊和半乾血跡絆倒，往前撲了個空，幸虧在落地前改變姿勢用側身與地板親密接觸，胸前的防具和相機才幸免於難。但社會現實並沒有給他感受疼痛的時間，被聲響吸引過來的怪物一一出現，逼不得已達里安又抓了一顆爆彈往地面上砸，趁著煙霧瀰漫撐起身體往遠一些的石頭後跑。

　　終於得到幾口喘息機會的達里安大口呼吸，他崩潰的抱頭捲縮，覺得自己已經來到極限了，根本不可能撐到拯救別人，自己都快死了還能夠拯救誰——

　　落在指尖的飛蛾使他回過神，相似的花色一眼就能認出，與他對視的瞬間，海爾平常給予自己水和藥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逝。

　　他咬牙，他不甘心。

　　一直到口中散出淡淡的血腥味，達里安終於發現飛蛾想引導他的是什麼，那把落在屍塊中的槍枝他不可能會忘，這是海爾一直帶在身上的道具。他連走帶爬的上前，已經不顧那些腥紅肉塊有多噁，伸手就想把槍枝和其餘配件抽出。

　　「這裡、海爾的東西在這裡！」

唰──

　　飛刀斬下試圖阻饒的人，一汪鮮血映出陸上的混亂與三人的身影，閃動的虛影朝布雷克湧去，漸漸與他的倒影融合，被吞噬殆盡，此刻依稀可見倒影頭頂猶若樹枝拼湊成的光輪。

　　「壞了一點，還能用。」LUCY從達里安手中拿過那把漆彈槍，朝著還在掙扎的人形扣下扳機，槍身發出彈簧崩落的聲響，後座力略強，內部結構有些損壞，喪失了防震的作用，「看來他就是在這裡被附身的。」

　　於是在此處拋下武器，LUCY向隱密難行的方向走去，途中飛蛾的屍骸舖成足跡，循著蟲屍前進，盡頭是一棵光禿禿的杉木，被其他明顯茂密許多的樹包圍，杉木枝幹上插著一把匕首，用刀刻出歪歪扭扭的SOS，底下飛蛾的屍體堆成小山，底下似乎埋著什麼，LUCY將那些死掉的蟲子撥開，露出藏在下方的物品。

　　火焰色與灰黑形成漸層的背景，上頭印著幾隻橘紅色的飛蛾剪影，是海爾的手機殼，打開後剩下可憐的3%電量，沒有訊號，LUCY熟練地破解手機裡沒有多少安全性可言的簡易防盜鎖，畫面停留在昨日發出那條sorry訊息的聊天室，下方還有兩段因為沒有訊號而未能發出的訊息。

我搞砸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能保護好你們，都是我的錯

　　「被附身…」因為感受到自己的危險所以才把武器拋下？達里安有些錯愕，到底要多麼願意自我犧牲的人，才會在瀕死之際依舊擔心會給他人造成傷害而拋下防身武器？

　　來不及有其他情緒，他快步跟上什麼都沒說便轉頭就走的LUCY，一路穿越林葉和蛾羽碎片來到枯木前，樹幹上明顯的求救訊號任誰看了都難受，更何況留下訊號的人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不屬於自然的光線吸引達里安的注意，這時才發現LUCY手上拿著海爾的手機，雖然身高在兩人旁邊有些吃虧，他還是稍微墊起腳尖瞄了眼內容。

　　不看還好，一看真的情緒崩潰。

　　「海爾！海爾！」達里安終於受不了，對著林中一陣亂喊，即便有些沙啞的喉嚨喊不出多大的音量，但他還是希望友人能夠活著給點回應，不管是吼叫還是敲擊的應答都好，給他一個訊號，讓他知道該去哪裡救他。

　　「別叫了，他聽不到，只會引來其他東西……」話還沒說完，果然林間又傳來生物活動的跡象，此起彼落，LUCY顧不得手裡還抓著海爾的手機，匆匆往達里安手裡一塞，又開始一場硬戰。

　　電擊、槍響、刀刃刺穿皮膚的摩擦聲……看得麻木的場景又重演，突然間一道黑影竄過，速度之快，在一片混亂之中並不顯眼。

嗡嗡……

　　體型龐大的蛾飛過，一隻、兩隻……隨著數量逐漸增多，形成一幅不真實的景象，它們之中有些個體速度之快，像一道道風刃，將被附身的個體切成碎塊。

　　這還是現實嗎？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啪嚓、咚隆……喀喳喀喳……

　　蜂擁而至的蛾群中站著一個身影，挺拔如松，他腳步輕盈，以優雅的姿態行殘暴屠戮之事，輕輕鬆鬆地將那些人的脖子擰斷，一塊石頭到他手裡變得像致命殺器，隨隨便便就能把人砸得腦袋開花、肚破腸流，儘管手無寸鐵，面對大量敵人依然不落於下風。

　　是海爾，他渾身是血，異色眼瞳空洞地看著眼前景象，不分敵我地殺戮，他已經不是那位會溫柔耐心地給出建議的熱心驅魔人，只是頭噬血的怪物。

　　懷裡冷不防被塞了那隻電量岌岌可危的手機，達里安迅速收進背包內以免丟失，並快速地躲到樹木之後，身上的彈藥量已經沒辦法再讓他亂丟，屆時彈盡糧絕就只能等死，他可不相信自己跑得過這些怪物。

　　成群出現的變異飛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變異種幾乎有成年人的巴掌大，更不用說速度之快，足以對人造成傷害，不敢想像若是這些蛾成群攻擊一個人會是什麼下場。

　　站在蛾群中央的人影，對方就算是化成灰達里安都不會認錯，那是他最重要的朋友——海爾。

　　「海爾、海爾！」達里安指著那人大喊，妄想以呼喚名字召回對方的意識，無奈自己的音過小，傳到遠處後只剩下蟲類振翅聲和風切聲，飄渺無幾。

　　海爾緩緩朝著達里安的方向前進，步伐穩健，將途中經過的敵人一個不留地消滅，他有聽見好友的呼喚嗎？那些呼喚又是否足以喚回他的心神？

　　直到抵達十公尺外的距離，他身上的血腥與惡臭變得清晰且真實，突然地，他一個大跨步躍起，高高舉起拿著石頭的右手。

　　「都說了他聽不見！」LUCY一把推開達里安，布雷克及時將海爾手中的石頭奪走，才避免朋友相殺的悲劇發生。

　　想單單依靠呼喚讓他醒過來看來是不可能的。

　　電擊棒維持在最大電力輸出，海爾卻只是扛下電擊，甚至有往上撞的趨勢，藉此扭轉攻勢，硬生生將電擊棒折毀，那支在途中一路過關斬將禦敵無數的電擊棒，就在海爾的手裡變成一堆無用的電子零件碎片。

　　兩人扭打在一起，顯然海爾更佔上風，幾度差點掐上LUCY的頸部，LUCY不甘示弱，順著對方的節奏化解並迴避攻勢，同時朝弱點攻擊，但效果不彰，也沒有空隙能拿出對付不可名狀的道具。

　　即使布雷克加入戰局，也只是分散了海爾的注意力，集二人之力依然無法壓制在不可名狀的控制下能力被發揮到極限的海爾。

　　對方朝著自己跨步過來時，他曾天真的認為海爾會恢復正常來到他的身邊，像往常一樣拿著手機用文字對他一陣碎念，念他怎麼能夠踏上這麼危險的現場云云。

　　幻想終歸只是幻想，過來的並不是他的友人，是一台披著海爾的皮的殺人機器，心軟的下場就是差點葬身在亂石砸死下，滿目瘡痍。幸虧其餘兩人速度趕到，先後用武力壓制變異飛蛾，三個人扭打在一起。

　　被推倒在一旁的達里安沒有立刻反應過來，一直到兩人明顯贏不了海爾後，才慌忙的起身想辦法。如果胡亂衝上去是不可能有幫助的，甚至還可能被誤傷死亡，這下三人都得倒在這裡，DeadEnd。

　　最後他選擇抓起身上所剩不多的噴霧，朝著三個人就是一陣亂噴，他也不知道這東西對現在的海爾有無效果，但不嘗試也不會知道。

　　噴霧襲來時，海爾的動作明顯停頓，卻只有幾秒，能在瞬間放倒被附身之人的噴霧對他並不管用，不知是他自身體質太過強悍抑或邪靈實力遠遠大過一般的不可名狀，又或者是更糟糕的，兩者皆是。

　　儘管是短短幾秒，LUCY還是抓準機會，在剎那間扭轉情勢，反客為主脫離海爾的箝制，拿出手槍，朝著合作夥伴扣下扳機。

砰──

　　子彈貫穿腹部，鮮血大片染上黃黑漸層的衣物，海爾搖搖晃晃地後退，過程裡抖掉了厚重的披肩，披肩下的慘況才映入三人的眼簾。

　　千瘡百孔都不足以形容，新的血跡覆蓋於舊的血跡之上，大大小小的刀痕和明顯打歪只造成擦傷的子彈磨痕，幾隻飛蛾堵在汩汩流著鮮血的傷口上。

　　抓到機會削弱敵手後，風向明顯轉變，LUCY不客氣地對海爾施行物理猛攻，驅魔道具加上撬棍與拳頭連擊，一副要把海爾當場打死的樣子，布雷克配合著堵住海爾的去路，現在變得像二打一的圍毆。

　　槍聲一響，達里安再次愣在原地，他眼睜睜的看著海爾中槍、踉蹌後退、露出隱藏在衣物之下的傷口。一切都來的太快太急，一下子翻轉的戰鬥場面讓他搞不清該幫誰，亦或是誰帶著其他心思引導他做這件事情。

　　變本加厲的毆打讓他身體動作下意識的衝上前拉住LUCY，他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是說好要救人嗎？

　　「你幹嘛！？你會打死他的！」儘管知道自己力氣不足，在兩個驅魔人面前更是有如螻蟻，但他仍是死命的保住對方慣用手，試圖減緩攻擊。

　　「閉嘴，滾到後面去，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LUCY完全無視於達里安的阻饒，抬起還在自由狀態的另一隻手，用力往海爾後腦杓搥打，一般人受到這種攻擊肯定會腦震盪，海爾卻只是往前跌幾步，馬上又穩住身形。

　　LUCY馬上從達里安手中掙脫，在心裡痛罵攪亂戰局的小記者，繼續揮動撬棍毆打昔日盟友，直到海爾臉上漸失血色，行動變得遲緩，嘴裡反覆唸著什麼。

_̴̨̦̈͝_̸̨͖̊̎͝_̴̧͚͆͑̈́͞_҈̡͎̾̋̚͠_̴̨̛̠̣̲̊̅_̶̮̜̒͑͢͞_̶̧̳͈͗͡_̷̨̛̳͓̾

你҉和҉我҉們҉沒҉什҉麼҉不҉同҉…҉…҉

　　他不再進攻，站在一汪血色之上，倒影之中本該是人類的身形浸潤在墨色之中，怪物張著血盆大口叫囂、自我防衛。

我҉們҉都҉被҉拋҉棄҉了҉…҉…҉
我҉們҉都҉被҉拋҉棄҉了҉…҉…҉
我҉們҉都҉被҉拋҉棄҉了҉…҉…҉

　　蟲群振翅的聲響中混著某人的悲泣，海爾摀著傷口，靜靜地望向天空。

　　「҉҉來҉吧҉，҉殺҉了҉我҉」

　　拚盡全力的抵抗卻輕易地被一把推了出去，小記者狼狽地摔在滿滿的蛾屍體中，身上掛著防具的鍊子也跟著掉落在地。但他還來不及撿，又急忙地爬起想要阻止好友要被打死的局面。

　　還未碰到誰，他發現眼前的海爾模樣逐漸清晰，已經能夠透過肉眼分辨出好友的真正樣貌，而罪魁禍首還躲在影子深處藉著他的嘴咆哮，達里安恨不得直接將那東西撕碎，要它滾出海爾的身體。

　　「才沒有被拋棄！我們沒有拋棄你！別聽它胡說！」達里安竭盡所能地大吼，若是真的被人拋棄，那他們也沒有理由出現在此，還大費周章、至自身於險境、冒著萬難前來。「海爾、醒醒！」

　　對方最後一句傳入他的耳裡特別清晰，時間彷彿靜止在那一刻上，整個世界變得死寂。


不要、他才不許。

誰也不能把你的生命從我眼前帶走。


　　達里安什麼都沒說，張開雙手直接站在海爾與另外兩人之間，即便身體不斷顫抖，他也要擋在這裡，他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好友在眼前被殺，更何況還如此難堪。

　　如果他不救他，那不就真的被拋棄了嗎？

　　是的，時間彷彿靜止於那一刻。

　　致命一擊並未如期發生，LUCY與布雷克靜靜地隔著達里安的身影看向沐浴在夕陽光輝下的海爾，那雙眼眸一瞬間有了光采，轉瞬即逝，蒼白的唇開了又闔，吞吞吐吐地試圖說些什麼。

　　「達里……安……？」他的聲音嘶啞，口乾舌燥又用盡氣力，發出來的聲音沒有平時的少年感，蒼老許多，「……對不起。」

　　「我很……對不起……」沒想到最後的處刑是由他自己動手，他顫抖著身體，抗拒不可名狀的控制，緩緩走向一旁的屍體堆，拾起無名屍遺落的刀具，對著自己的胸口準備下刀。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回來，達里安猛地回頭，身體瞬間被抽乾了力氣直接跪下，以為心中的重擔終於可以放下，大家可以好好的回家了。

　　「說什麼呢…」以為是溫馨的大結局，可海爾接下來的動作讓他瞪大了眼，不知哪來的力氣撲上前，緊緊巴住對方持刀的手，這回說什麼也不能夠被揮開，就算是捅傷自己也要抱著。

　　他知道自己的處境極度危險，身上沒有任何可以抵抗不可名狀的防身武器，若此時海爾再被趁虛而入一次，先倒下的就是自己了。

　　「誰准你、想不開…」對方的力氣大上許多，儘管已經傷痕累累，一個缺乏運動的少年仍然不敵。「對不起就留下來贖罪啊…誰、他媽准你…這樣道歉…」

　　「讓開點！」早預料到事情沒那麼簡單，LUCY就地拾起一塊石頭，擲向準備落下的刀鋒，匡的一聲，刀尖偏移，堪堪擦過胸前，沒有刺到心臟。

　　經過這一下，海爾是真到了強弩之末，刀具脫手墜落，他全身癱軟，掛在達里安身上，幸虧有布雷克及時支援接住，才沒讓兩個人一起倒在刀具和血泊上。

　　LUCY箭步上前從其他兩人手裡拉出海爾，和幾刻前往死裡揍的氣勢截然不同，現在是奮力和死神搶時間，盡他所能地給海爾止血、處理傷口，與此同時扔給達里安一罐顏色混濁的不明藥劑。

　　「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快來幫忙！」好不容易到這一步，他可不想讓心血白費，折騰這麼久都是為了現在。

　　「想辦法讓他喝下去，那是唯一能救他的辦法。」昏迷的人通常不能自主吞嚥，如果沒辦法，他只能再多花些心力把藥物調整成注射用配方，但讓他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調藥還是太為難了點。

　　海爾突然往自己身上掛，達里安重心不穩，幸好布雷克動作夠快，才沒有兩人一起摔在地上。不過這一下海爾身上的血跡全染到了達里安胸前，別說外套大衣，就連他最寶貝的相機也沾上不少蛾羽碎片和艷紅，可現在不是管這些的時候了。

　　身上的重量被快速抽開，又是來不及反應就被塞了其他東西到手裡，達里安暗自吐槽著自己的反應能力可以再爛一些。聽清了LUCY下的指令後，他拔開藥劑上方的蓋子，小心翼翼的捏著海爾的嘴。

　　手部動作就這樣停了兩秒，又把藥劑蓋子蓋上，挪動自己的身體跪在海爾頭部旁，使出吃奶的力氣讓頭部微微靠在自己腿上，簡單的坡度才能夠讓藥物更好下口，也避免嗆到的風險。重新打開藥劑，達里安避開臉上的傷痕，小心翼翼的捏著臉頰使嘴微張，一口一口、緩慢地將藥劑倒入。

　　幸虧海爾只是壯碩，而非刀槍不入的鋼鐵身，不然連動刀治療都是問題，LUCY迅速將大半傷口都處理好，包括自己開槍打出來、還在流血的那個傷口，補上一些凝血酶加速傷口癒合。

　　藥劑一點一點地流入海爾口中，LUCY並未對它的作用多做解釋，就像他不解釋為何要先毒打海爾一番再進行救治，絕對不是因為他對容易心軟的合作夥伴感到不滿，而是為實現嚴苛的實驗條件。

　　如果能挺過這一關，海爾將變得與布雷克一樣。

　　他絕口不提的兩個秘密，一是他身為戴環者，二是他成功製造出無缺陷的同類，代價卻難以估計，實驗體必須瀕死並且遭到重度的認知汙染，與強大的邪靈共用軀體。

　　藥物會慢慢將他們的細胞改造，促使身體產生與不可名狀對抗的能量，就像人類遇到細菌病毒會產生抗體那樣，等到將不可名狀消除，他們將會從死亡邊緣重生，成為與戴環者相近卻又不同的存在。

　　他們不是生來具有抵禦邪靈的能力，必須透過自己的身體誘捕、吞食不可名狀，才能產生相對應的抵抗力。

　　傷口不再淌血，海爾的身體卻慢慢變冷，他渾身發抖，不知是因為冷，或者其他理由，底下的黑影奮力掙扎想脫離，但能看見它的形體逐漸與海爾的影子融合，這次不是它佔據主導權。

　　把藥物全數倒入後，達里安的工作便告一段落，現在的他只能對著虛弱的海爾乾著急，因失溫而顫抖的身體在他眼中滿是心疼，儘管自己的體溫不高，他還是把自己的手附在海爾臉上，讓對方溫暖些。

　　「…現在呢？」終究是耐不住性子打破救治的寧靜，小記者擔憂地看著友人不適，加上並不了解LUCY的安排與想法，總不可能他們四個要躺在這空曠的地方幾天幾夜？

　　LUCY觀察著晃動的黑影，評估著海爾的情況，有趣，不愧是能夠以一擋二讓他和布雷克一起陷入苦戰的人，布雷克已經是實驗體中堪稱極品的改良造物，海爾的水準遠遠高於布雷克，想必製造出的結果會更完美。

　　只可惜，藥劑還停留在第一版，沒有多少實驗樣本能提供研究精進，若是合作夥伴還醒得過來，或許他能拿這件事要挾讓對方配合做定期檢查。

　　黑影迅速被吸收掉大半，他不曾見過吞噬這麼快的宿主，大約是真的太冷了，海爾下意識地往達里安的手心湊，像隻討摸的小貓，和平日可靠的模樣有極大反差。

　　不會有人在乎他的脆弱，所有人都認為他理應強大。

　　「我在這附近有個研究所，可以去那裡休息。」通常不會開放給外人進入，連海爾都不曾踏足，這次是破例，到那裡能更方便地進行後續觀察，「布雷克，你負責把海爾帶下去，而你……請記得你的任務。」

　　布雷克單手撈起海爾，往肩上扛，完全不管會不會壓迫到傷口，也不顧海爾的精神狀況與變化，LUCY也再度提醒達里安此行的目的，不是為了來這裡攪亂戰鬥拖後腿的，而是要來取材、如實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報導出去。

　　「喂、不是……」達里安簡直要被這兩個人給氣死了，有人這樣搬動傷患的嗎！！！！儘管他不是醫療上的專科，但這種搬法絕對會惡化的吧！改用背著不可以嗎！！！

　　要不是因為自己真的背不動且布雷克離開的速度極快，達里安恨不得想個更好的方式去移動海爾。今天若不是海爾身體素質很強壯，一般人給他們這樣搞肯定是加速往天國的方向去。

　　達里安撇著嘴執起相機，雖然上頭沾了不少血跡和塵土，不過幸好鏡頭有蓋子的保護並無大礙，相片依然清晰。將慘不忍睹的屍體山、蟲屍、血跡斑駁的雪地等收入相機內後，迅速收好物品跟著LUCY離開。

　　「你嘴翹得再高都沒用，不如拿那些力氣去練點肌肉，小不點。」這樣就不必依附於某個人才能上戰場，LUCY離開案發現場前不忘無情嘲諷，沒有勇氣、沒有戰鬥力、也沒有過人的應變能力與智慧，只能被人保護，這樣的人上戰場就是廢物。

　　似乎只有遇到與海爾有關的事，這個小記者才會不顧自身恐懼地挺身而出，比如找到漆彈槍的那一刻、或者在海爾選擇結束自身性命的那一刻，LUCY在兩人之間感受到某些不太尋常的情誼，愈想愈不對勁，深感荒唐。

　　看來等海爾醒來後，他要有新的笑料能看了。

　　一行人循著來時路返回，在森林入口轉彎，一直走到夜幕垂下，終於抵達一條溪流旁，LUCY掀開其中一塊巨石，拉開暗門，底下一條望不見底的階梯。

　　像電影裡的秘密實驗室入口之類的，太中二了。

　　達里安暗自在心中憤恨不平，咒罵著LUCY長得高有什麼了不起，並想著之後一定要去健身房鍛鍊云云，不過等真的離開後會不會實施又是另外一回事。

　　「……驅魔人的秘密實驗室是不是一定都要弄得跟電影一樣？」上回遇見是一個雙手裝了像鋼O人一樣的金屬義肢怪人，還有隱藏在小巷內的隱蔽空間，這回是藏在大自然中的暗門入口，這是什麼驅魔人標準配備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我們做的又不是什麼能聲張的事。」他倒還嫌電影那些實驗室過於浮誇暴露，裝再多防盜系統都沒用，那些防盜措施只是在挑釁有心人去挑戰並破解它們。

　　走下樓梯，底下別有洞天，四周環境隨著腳步聲亮起，能聽見抽風機運作的聲音，構造就像迷宮，還在牆上貼滿鏡子，就算不把路線做的複雜，光靠這些鏡子就能讓人頭暈目眩。

　　有LUCY的帶路，三人外加暈眩無法自主移動的一人來到研究室門口，LUCY一步步地解開設計繁複的電子鎖，實驗室內部的光景才映入眼簾。

　　依然像電影布景，擺放著試管、大型實驗機組、一堆閃爍著燈號的數據機，還有冒著詭異泡泡的培養基，實驗文件與研究數據無處不在，都是些超越一般人想像的算式。

　　「隨便坐，別搞破壞。」嫌棄歸嫌棄，LUCY還是盡責地介紹這裡的環境，去掉實驗室的部分，這裡的生活區還算功能俱全，有浴室有廁所有客房也有廚房，安全與通風系統運作良好。

　　不能伸張但就能夠搞這些浮誇的建設嗎？？？達里安感覺自己對世界的認知被完全顛覆，沒想到上回的牆內隱藏空間都是小事。這裡根本與公家機關的生化實驗室沒什麼兩樣，不禁讓人懷疑當驅魔人是這麼好賺的職業嗎？隨便就可以買地蓋建設。

　　一路上達里安簡直就是像在逛大觀園，各式各樣的電子鎖、器械、實驗體……LUCY根本是什麼瘋狂實驗家之類的人物吧！

　　「噢、好。」達里安找到了飲水機和杯子，給自己倒了溫開水潤喉，從戰鬥開始後就沒有飲食，現在歇息下來確實有些疲累。隨意又找了個位置坐下，達里安把海爾的手機接上自己帶的行充，方便人醒來後可以馬上使用。

　　「飛蛾在那個房間裡，你要是閒著可以去看看他，說不定他在醒來前會需要一點幫助。」LUCY指向最接近實驗室的客房，那裡暖氣開得很強，他和布雷克剛才耗一番功夫把海爾身上的血腥髒污都清乾淨，各自的衣物也都換了一套，LUCY因此罕見地脫下了兜帽，露出棕色微卷的短髮，但依然戴著面具。

　　現在正是轉變最劇烈的時刻，會經歷全身灼燒般的痛苦，但那些都是必須的，LUCY無情地想著。

　　「沒事就早點休息。」今天的救援任務算是結束了，就算要算帳，也得等海爾醒過來。

　　「好、感謝。」達里安將自己也收拾下後，決定去看看海爾，反正幾天沒睡或是日夜顛倒的作息他也習慣了，少睡點時間不會給他造成太多困擾。

　　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拉開客房門，深怕打擾到需要大量休息的傷患。達里安見身上纏滿繃帶、塗滿藥膏的友人，不禁想著要是醒著感受這些會有多疼，好一陣子都不能外出了吧，反正自己平時也是沒事，不如充當一下看護好了，反正都是男生，應該沒有什麼尷尬之類的問題需要解決，大概？

　　確實沒什麼特別尷尬的問題需要解決，畢竟傷患可能膀胱爆炸等相當現實的問題老早就被LUCY預料到，都先行解決一遍，畢竟他不清楚這兩個人的感情有沒有好到願意為對方做這些把屎把尿的工作。

　　至少在他確認過之前，會由他親自處理，從來沒有病人得到這種優待，他真是虧大了。

　　然而沒有現實又尷尬的問題，面前迎來的問題也不輕鬆，海爾大口喘著氣，呈現出呼吸困難的樣子，他試圖動了動手、又試圖翻身，都是下意識的舉動，但都沒能成功，他只能像條擱淺的魚，用盡全力試圖得到生存所需的空氣。

　　看起來沒有生命危險，但很痛苦。

　　才放空一會就感覺到不對勁，可自己沒有任何專業的醫療知識，又怕隨意挪動對方會造成傷口撕裂，焦急的在房裡轉了一圈後，終於想起自己有個東西叫網路。

　　快速查詢得到了幾種緩解方式，但大部分都需要移動患者身體，這讓他很是崩潰，幸好還剩下一個辦法是他可以做到的。

　　達里安隨意拿了幾本看起來不知道是雜誌還是資料的東西，拿起來對著海爾的臉用力搧風，網路文獻上寫空氣流通有助於緩解呼吸困難的症狀，搧風這種事情他還是可以的！

　　「忍耐一下…會好的…」

　　「──」急促的呼吸中夾雜乾渴的嗓音，他似乎在說些什麼，仔細一聽就能聽清楚，他重複著同樣的字句：

救救我……救救我……

　　好像要溺死了，又是那番場景，浮起的泡沫、流動的光影，暗處伸來的爪臂將他拖入深淵，雖然他已成長茁壯、不若以往只得任人宰割，但是好累，身體好沉。

　　誰來救救他？

　　搧風確實緩解了呼吸困難的問題，但很顯然地，他沉浸在幻覺之中。

　　聽清海爾口中碎語後，達里安陰錯陽差地、彷彿看見了他痛苦地抓著小刀，在樹上刻著求救字句；還有戰鬥時，海爾舉刀自我了結的那剎那。

肯定是做著很難受的噩夢吧？

　　「沒事了、沒事了。」少見的輕聲細語。達里安換了位置，側坐在病床上，像剛才喂藥的情景，伸手替他擦去因不適而冒出的冷汗，爾後又改握著床邊的手，希望他可以感受到身邊是有人的，他不是孤軍奮戰。

　　握上手的那一刻，似乎能感受到他以微弱的力道回握，少年的細語不知被聽進多少，囈語逐漸停歇，他身邊平安隨著他歸來的、殘存的飛蛾停在他的鼻樑上，若此時看向他的臉，能看到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原來他會哭。

　　無論受到多嚴重的傷，經歷多大的恐懼與未知，他總是最平靜的、站在最前方守護所有人的那位，何曾掉過眼淚？

對不起……

　　他並不如想像中那般強大，他只是個普通人，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芸芸眾生，如今距離死也只有臨門一腳。

　　並沒有因友人落下眼淚的驚訝，在他的世界觀裡，不需要任何理由、任何原因，無論是誰都有落淚的資格。況且，在這種情況下偷看了友人脆弱的一面，好像他才是不太公平的那個，達里安忍不住嘴角上揚竊笑。

　　他只是輕輕地、輕輕地抹去那滴淚水，牽起的手沒有放開，任憑海爾抓著自己。「有什麼好道歉的…」回應海爾囈語，達里安給出了回覆，儘管他知道對方可能只是夢話一場，醒來什麼也不記得。

別走……

　　海爾的眉頭蹙起，水面倒映出惡意的視線，聚集在他身上，飛蛾振翅聲洗去些許雜音，卻還是足夠刺耳。

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怪物……

　　只要他做得夠好，就不會有人在意他的與眾不同，歷史銘刻的瘡疤一一揭露，耳邊只剩下水聲與人們的訕笑，謾罵以及不諒解的話語。

對不起……是我……我的錯……
不要、丟下我……

　　皺起的眉頭和冷汗並無好轉，這下真的讓達里安有些擔心了，「海爾？海爾。」他另一隻手拍拍海爾的手臂，試圖將他從惡夢中喚醒，做惡夢的感覺可一點都不好受，更何況現在他還受了重傷，更是需要安穩的休息。

　　「海爾醒醒，是我，達里安。」他擔憂地看著友人，但又不敢使勁地搖，深怕一個出錯會扯動傷口，等LUCY明天醒來知道還不把他的皮巴了說他浪費藥材。

　　他隻身一人站在機場，天氣晴朗，卻與他的心情完全無關，來來往往的人群像風景照上的剪黏畫，不自然地抖動著。

　　在異地跌跌撞撞成長的一幕幕迅速播放著，失敗與挫折的片段無限放大，嘲笑著他的無能與懦弱，最終畫面停留在他成為驅魔人的第一年。

　　啊，那段被選擇性覆蓋、洗去、遺忘的記憶。

　　他怎麼能忘記呢？他殺了那麼多人，都是他的錯。

　　他是怪物、他是怪物，他們沒有說錯。

　　他沒有聽見外面的叫喚聲，抬起空著的那隻手，掐住自己的頸部，雖然力道不大，但他確實在試圖傷害自己。

　　他還沉浸在是否要叫LUCY來給他看看或是做什麼處理時，海爾的情況簡直要把達里安嚇死。

　　「我的天啊海爾你在幹嘛！」達里安小聲尖叫，又怕吵到當事人又要阻止當事人傷害自己，但握著的那隻手又被牽住，他相信此時此刻如果放開會加更糟糕。

　　「我很抱歉但是我現在必須這麼做…！」他側身跨上海爾，把他掐著自己的手取下並壓在床上，於是兩人形成了一個微妙的我上你下畫面。

　　LUCY跟布萊克最好不要這時候進來，達里安想。要是給他們看到這種畫面大概、不，是絕對會誤會的。

　　天藍色的畫布染上鮮紅，他看著腳下由斷肢鋪成的道路，到底還要有多少生命為他們祈求的和平所犧牲？為什麼他必須留在這裡？

　　昔日摯友的背影沐浴於陽光之下，他親眼看見性格颯爽、率直的朋友化成一灘血肉模糊，最終成為一具骸骨。

　　為什麼他不能動？

　　潛意識的防衛機制啟動，他反過來壓制住達里安，雖然是重傷病患，卻還是能發揮出被附身時的力道。

　　活動時弄出的巨響終究引來外面的注意，只聞門外一陣輕而飛快的腳步聲，房門馬上被推開，LUCY就站在門外，看著房裡傷患壓制普通人的畫面，若不是他心態夠好，絕對會當場氣到血壓升高。

　　「你們，在幹嘛？」LUCY看著海爾，很明確知道這人沒有意識，那又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

　　「嗚啊啊啊啊——」一下子天旋地轉，兩人的位置迅速交換，達里安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這人都無意識了還可以防衛？？？

　　好極了，這下真的是有理說不清。

　　「…說來、話長…」達里安拋出了救命的眼神望向LUCY，儘管他知道等會肯定是被數落一翻，但現在他不敢亂動！萬一傷著海爾怎麼辦！

　　「我只是要阻止他傷害自己…但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夠好好的表達前因後果，事實真的不是他看到的這樣，真的。

　　「……」有那麼一瞬間，LUCY想把合作夥伴抓過來，再把對方的手腳都卸了，反正他接得回去，海爾這人不讓他斷手斷腳，只要他還有能力，他就能鬧，就是個活該被醫院記錄成黑名單的人。

　　「就算要照顧人，也要量力而為，懂？」LUCY本想吐槽更多，比如哪有朋友照顧人照顧到把自己送上床的，但或許是他太睏了，幾招放倒海爾、強制投餵安眠藥之後，馬上就離開房間回去了。

　　今天不挖苦小記者，之後還能以同一件事調侃海爾，反正他們在夜裡給他這麼一計精神暴擊，於情於裡他都該還回去，互相傷害才是世界真理。

　　「懂、我很抱歉。」少見的直接認錯，這個場面實在是太尷尬、尷尬至極的讓他想挖個洞跳進去，要是說給自己學醫的學妹聽，估計也是會被笑的亂七八糟說他是個傻瓜。

　　等LUCY快狠準的把海爾處理完離開後，達里安仍然不太放心，依舊留在客房內待著，思考了一陣索性把自己的東西搬進來放著，今晚就睡這了。

　　安置好自己的物品，達里安重新回到床邊，看著被藥物影響入睡的海爾，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給自己拉了張椅子在床旁，趴在床邊剩下的小小空間上，想了想又把手抓回去，希望他的友人可以一夜好眠。

　　儘管一天下來波折不斷，最終這個夜晚算是平安地過去了，海爾不再瞎鬧，但這一睡好幾天沒有醒，就又是後話了。

　　阿拉斯加救援之旅任務圓滿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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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拉線了
感謝達里安陪跑如此漫長的交流，LUCY全程嘴臭+當機掰人&海爾各種無意識瞎搞失控我很抱歉，希望沒有給達里安帶來心理陰影
後半真的有種越對越莫名其妙的感覺，連我都不禁在想海爾你到底在幹嘛 （根本聾了都聽不到別人在叫他

不會啦我才是好感謝可以參與交流 有夠快樂
海爾真的是太強了睡著都能把達里安扳倒
後半段真的太歡樂了我每次看到回覆都會先在電腦前大叫或是大笑，讚

我覺得後面還少了那個、嗯、詳細的東西、該有什麼超友誼的東西

lalirader:
一個昏迷一個認為自己是鋼鐵直男好像很難發生些什麼 但LUCY從頭到尾都覺得他們怪怪的
LUCY：你跟我說他們是純友誼關係？你騙鬼吧（

快醒醒啊飛蛾不要失憶阿這樣有機會掰彎嗎我想嗑西皮（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