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不先去手入!?嚇死崊北了!」急忙丟下工作走向門口,上下打量斑駁傷痕以評估戰損程度,已止住血的傷口依舊怵目驚心,乾涸的血痂和衣料黏成一塊,叫人不敢直視。
「嚇到你了?抱歉抱歉,不過手入什麼的之後再做也可以,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比出手勢想示意對方放輕鬆點,但卻被拒絕了,北川慶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伸出手來,故作凶狠的朝自己瞪視。
無奈笑著雙手比出投降的動作,將腰間的刀解下來遞了過去。
在北川慶介拿出工具、拆開刀身為自己手入時,盤腿坐在一旁撐著臉頰百無聊賴的注視他手上的流程,一邊將出陣時遭遇的狀況挑揀重要部分予以告知。
在聽見檢非違使與溯行軍一同出現,前者卻只襲擊己方部隊時,拿著打粉棒的手不禁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抬起頭看望過去,「這樣聽起來,這隊檢非違使是針對你們而來?」
「嗯。不過聽了接下來的發展你應該就明白了。」對瀰漫在空氣裡的白色粉塵呼了口氣,純白粉末頓時四散,見狀乾脆起身將房間的窗戶推開讓自然風流進室內,沉悶的空間陡時降溫。
身體的戰損在手入過程裡漸漸被治癒,最終讓中傷狀態恢復如常,接過被保養一新的本體刀,向北川慶介道謝後重新坐回他身旁,側身對著敞開的窗口,開始娓娓道來。
在髭切述說著未被第三人知曉的隱情時,全程僅安靜的仔細聆聽,面上表情不時因劇情的跌宕而變換,讓講述者不禁帶上一絲笑意,他看似輕快的敘述中卻隱含了眾多波折起伏,令自己一下糾結一下又瞪大眼睛。
「所以那個檢非違使是衝你來的……他居然能認得你?」
「是啊,畢竟就算外型改變了,有些本質也是不會改變的。」無意識摩娑著食指感受手套傳來的觸感,轉頭對北川慶介一派輕鬆的笑了笑,在後者複雜的神情中開始摸索自己的口袋。
「除此之外,我有東西要還給你。」
附著塵土的刀劍碎片被擺到榻榻米上。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不知道第幾次張大雙眼,心頭驟然一沉。
這是誰的?是誰斷了?
然而髭切雲淡風輕的態度似乎反面告知事態並非想像中那般嚴峻,這讓浮躁的心稍稍平靜了下來,按捺住不安的情緒,壓著交握的腳踝注視一枚枚鐵片被人如拼圖般就地拼湊起來。
畢竟是朝夕相處的本體,就算隨機拼湊也是信手捻來的事情,但對於北川慶介則彷彿雲裡霧裡,在兩雙視線沉默的凝視之下,刀莖首先被拚了出來──平時合於刀柄內部,目釘孔兩個,因無須打磨所以模樣粗糙簡陋。
刀鎺被特意摸出來放在莖前,第一部分完成。
尚未明白對方用意而沒有隨意發聲,但刀劍碎片對於審神者而言代表什麼,內心再清楚不過,而且自己從來沒有自碎片部分逐一檢視這些刀劍男士本體的經驗,這讓思維一時間產生斷層,開始咀嚼心思難以捉摸的平安太刀究竟想讓自己明白什麼。
再來是刀身。海天一線般的刃文乾淨俐落,切刃平滑中帶著鑿痕,鎬筋亦有磨損,看得出這振刀曾經歷過苛刻殘酷的實戰,刃反的弧度在刀身逐漸被完成的過程中於兩人眼底展開。
沒有刀鞘的華麗顏色和纏線的別緻裝飾,樸素的白刃顯得平凡無奇,一時之間也難以肉眼辨別名姓,但若另尋他法則大不相同,若測其長度則可用以分類刀種,辨其銘文便可用以識別刀匠,這些存在於刀刃上的痕跡為它們下了定義,每一分紋路與光澤都是刀劍本身存在的證明,在付喪神被喚醒以前,這些就是它們擁有的一切,是最根本的意義。
觀察到這一步,縱使是北川慶介也反應了過來──畢竟他不久前才經手這振刀,並為其細細保養。
「……髭切,你……」乾澀的聲音被人從喉嚨裡擠出,然而低頭專注在手上工作的太刀並未投以關注。
「我帶他回來見你了,畢竟是你的孩子。」
髭切如此輕聲說著,淡色唇瓣向上揚起,帶著溫和的弧度,但對甫撥開謎團的自己而言,這笑容實在是溫柔的有些過分,讓人滿懷落淚的衝動。
「戰死沙場即便是我等所願,有所依歸抑是夢寐以求。比起泥土堆,他應該更喜歡這裡吧。」
死死抿住嘴唇憋住顫抖的聲線,浮現水氣的綠眸愣然地看著對方。
「還有這個。」一枚有些泛黃的御守,上頭還有早已乾涸的血汙,濃重的褐色從邊角蔓延到中心,「刀劍御守」四字變得模糊不清,失卻靈力的御守此時只是個普通的裝飾品而已,卻被人好好保存著,儘管歷時已久卻未生出半點毛邊。
「你一直都……帶著嗎……」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提問,其中竭力壓抑的情感被另一人善意的接過。
「對,不過現在要把它還給你──我知道你之前叫我留著,但現在認為還是該還給你。這是直到最後都在守護他的東西,而且我已認知到我的本質與前一振毫無關聯。我只是我自己,這並不是我的東西。」
藍色布袋被輕輕放在手上,黑色手套握住素白的五指助其合攏,御守被揉進帶著薄繭的掌心。
北川慶介攥緊手裡的物品,終於忍不住落下眼淚,淚珠濡濕年輕的面龐,原本挺直的背脊像是被無形的事物壓垮而佝僂彎折。伸手拍了拍那黑色的髮旋,除此之外再無慰言,沉默而包容地等待對方發洩完情緒,用不鹹不淡的姿態陪伴在青年身旁。
直到啜泣的聲音稍歇,這才支著膝蓋站起身,向對方看過來的那泛紅如兔子的雙眼笑了笑,「時間有點晚了,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
真是失態啊……可惡。把眼鏡向上抬起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濕意,重新戴回鏡框後對即將離去的太刀重新咧嘴一笑,那笑容宛如暴雨後的陽光,堅強裡帶著舒張的暖意:「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你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是崊北家的孩子啦!」
圓潤的貓眼眨了眨,像是正處裡著突如其來的資訊,半晌過後,才無奈的笑著嘆息:「……是這樣的啊。」
目送白色身影步出門外後,終於忍不住脫力向後仰倒在榻榻米上,雙目無神的望著天花板,疲累的用手臂遮住窗外的夕陽,嘴邊仍舊掛著殘留的笑意。
「搞什麼啊,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不知躺了多久,才翻了個身慵懶的坐起來,尋一塊乾淨的布匹將地上的碎片收攏整合,打上死結,小心翼翼的藏進某個不為人知的隱蔽深處。接著坐回辦公桌前,信手翻來刀帳本,紙張在指間匆匆掠過,最終停在了圖鑑第110號。
提起筆,圓珠筆尖在「現役顯現:壹振」幾字上懸空,注著墨水的金屬尖端在日光照射下散發橘紅色的光芒,然而握筆的手斟酌許久,最後那支筆還是被丟在了一旁,骨碌碌地滾進層層堆疊的紙張堆中。
「哈……好想吃飯啊……」筋疲力盡的哀號從辦公室內幽幽傳出,晚風擦過樹畔吹入房內,撩動青年的後髮,捲走最後一絲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