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滿的白米吸附由新鮮昆布熬製的高湯,熟香中帶著海魚的鮮氣,軟嫩的魚片滑溜燙口,舌尖順著紋理輕輕一壓便在口中流暢的一分為二,魚皮表面被事先煎煮過而四溢著油脂香氣,黏牙的同時也極富彈性,酥脆的海苔與芝麻在齒間磨出了淡淡的香味,提升了整體味道的層次。
不自覺微微瞠大雙眼,遲鈍的頭腦慢一步接受到人類世界帶來的震撼。
笨拙的操作筷子夾起一片醃蘿蔔送入口中,爽脆的根莖蔬菜浸漬了特調的醬汁,酸意中帶著大根本身獨有的清甜,豐足的水分在咀嚼的過程裡滲出,冰冰涼涼的口感與熱騰騰粥品相對比,令味蕾大感衝擊。
它們是由時節、氣候、大地孕育出來的生靈。在檢非違使一閃而逝的記憶裡,或是身為髭切的模糊回憶中,不論是哪個時代,農夫們總是不畏風雨的去照料、呵護這些小小的生機,經歷無數的人力,最後藉由細緻的烹調後才被端上桌來,它們被做成了這些觸手可及、鮮香味美的佳餚,讓人類用脆弱的舌尖去感受它們的存在。它們的價值不僅僅是作為一桌之餐,但卻成為了這些食物本身的意義。
被食用的餐點經由精密的消化結構,化作了肉體的動力推動這具身體的主人前進,日復一日。然後這些蒙受天地恩澤的身體之主聚集起來,建構出了一個又一個盛大磅礡的文明與歷史。
相比這些,現在正在進食的自己彷彿一粒沙一般毫不起眼,卻遵循著同樣的禮儀,吃著同樣的食物,存在在此處。
明明是千篇一律的舉動,明明是記憶中經歷無數次、藉由雙眼也觀察過無數次的行為,為何依舊讓人心生震撼呢。是因為「吃」這個行為嗎,還是是因為「我」本身在吃它呢。
意識中似有兩種形狀在漸漸靠近、交會,即將嚴絲合縫的依存在一起,有什麼呼之欲出。
此時此刻的進食舉動於人類生活是毫不起眼的常規慣例,但於自己而言卻像是碰觸到了世界的隔膜,在那層薄膜之外擁有靈魂和神智的存有,無論偉大或渺小,都同樣活在如此普通而平凡的日常裡。
流浪在時空夾縫之中,追尋著破碎的光而活,每當碰上過度被干擾的時空就如陷落崖邊的礫石一般瘋狂向下跌落。每一次與溯行軍,或是與刀劍付喪神兵戎相向,彼此總是無法理解、也不願意去理解為何對方選擇了這個生存之道。
對當時的自己而言,要去理解他人拼命干涉歷史的緣由,如同讓盲人描繪彩霞、讓聾人辨別音階──對常人來講如此美麗與慣常的事物,對天秤另一端的人來說卻深藏著無理的鴻溝。
為了什麼而奮鬥,為了什麼而嘶吼,為了什麼而落淚的理由,全部都無法想像。
但是現在自己卻坐在這裡,透過與他人無甚差異的舉止,感受那些本註定無法相互理解的人們的微小信念。
來到這裡僅短短時日,回憶時卻有很多清晰的面容閃過腦海:熟悉的、不熟悉的;擔憂的、雀躍的;笑著的、哭著的;垂死的、活著的。
深邃的哀切自心底如曇花般盛開,千年難遇的植株一綻即腐敗,但那讓見者落淚的寧靜美麗彷彿像在為至今所有的等待和犧牲表示哀悼,純白的花瓣脆弱嬌嫩,卻堅強地乘載著朝露似的隱密苦楚。
「髭切先生睡了好幾天,怕你腸胃受不了所以準備了比較清淡的食物,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燭台切光忠坐在不遠處的位置上,關注著許久不見的同僚,蜜金的單眸謹慎注視著他吃飯時的反應,以防對方忽有不適。
察覺到視線後先是低頭喝了一口粥,藉此掩蓋眼眶泛起的濕意,之後才仰起臉,對廚師微微一笑。
「很美味,謝謝你。」
時間過去一個月,在確認整體恢復如常後,北川慶介幫忙安排了一次手合當番。當被手合的對手開玩笑說:「怎麼短時間實力差了這麼多,是不是偷偷訓練了」,也只能回以曖昧不明的笑容,對方便認命的不再追究,只是又碎念訓練要注意下手力度之類的瑣事。
「啊,你來啦。」招招手讓對方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一邊翻找著公文一邊閒話家常:「最近適應得不錯吧,聽說你最近在和日本號那群酒鬼一起喝酒,這不是相處得很好嗎。」
髭切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托你的福,這些日子體驗到很多東西,一點都不無聊。不過你的話倒是一如既往面臨著肝硬化的風險呢。」笑著接過對方的話頭,語氣柔和中不乏打趣,兩人談話的氣氛和平融洽,全然不似一個月前充滿危險的火藥味。
銳利的獠牙已被主人有意識的收起藏匿,渾身帶刺的姿態也如幻覺一般不復出現,好似兩人的關係與其他刀劍男士對審神者的關係一樣毫無差別。
「這個,崊北想問問你的意見。」將一沓公文紙遞了過去,髭切伸手接過後沒多加思考便翻開閱覽,在等待的同時闡釋了突兀將對方叫來的本意:「我想問問你當檢非的時候對這個事件有沒有什麼印象?政府突然就丟了這些東西過來,連個危險性評估都沒有。」
快速瀏覽了一遍文章,將官腔和冗言省略掉後終於抓到了重點,「平行時空錯亂,總體情形不明……特殊命令的初級探查人員徵召?」
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桌面,臉上不禁浮現些許焦躁與煩惱,連帶語速也加快不少,「對,說是發現時間線裡有一些不對的地方,但目前還沒確定是哪裡有問題,也還不知道是不是跟歷史被改變有關。總之就是發現時空間裡有參數錯誤跟不明波動的情形,對各個本丸進行篩選後發出這些公文。這次的徵召是任意參加。但你也知道,政府嘛,心思摸也摸不清,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這我還真有點頭緒。」用紙張拍了拍掌心,渾然不在乎手上是來自政府指名的重要公文書,表情漫不經心,「現在才發現啊,時之政府也真是遲鈍呢。」
「不過為什麼這座本丸會拿到這種公文呢?照理來講這個等級的事情應該要讓精銳來做的。」
「我們不是精銳還真是對不起啊。」先是覷著眼吐槽了一句,才解答疑問,「可能是這座本丸的情形特殊吧,再多我就不能說了。」
「這樣啊。」起身將紙張放回對方桌上,靠近的時候不經意打量了一下北川慶介這幾日似乎變得濃重的黑眼圈,在他準備收拾被翻得雜亂的公文時忽然將手肘靠在桌面,湊近黑髮青年的眼前,笑瞇瞇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感覺臉上的眼鏡因肌肉抽動而滑落了一下,連忙向上扶正,「啊?你想去嗎?」
琥珀眼眸眨了眨,表情真誠,「正好我也需要獨自經歷些實戰重新審視自己的戰鬥方式,要是在本丸的人面前露出破綻就麻煩了,順便幫你解決這個燙手山芋,還能去看看耳聞已久的時之政府。反正這件事除了我以外也沒別的人選了,挺好的不是嗎?」
「不要把出席官方任務說得跟去旅遊沒兩樣啊!你當初進這個本丸的時候也是覺得有趣吧?你是去觀光的老人團團員嗎?!」猛地伸手拉住髭切的外套領子搖晃兩下,但咬著牙吐槽的樣子似乎讓太刀感到了愉悅。
「放心,不會一去不回的。」笑靨盈盈的從半靠的姿勢起身,北川慶介被迫順勢放開手,這次換自己伸手拍拍年輕人的髮頂,在對方呆住的時候輕聲道:「你就當是互助合作吧,只有我在享受生活可說不過去。」
髭切隔著手套的體溫被傳遞過來,厚實的掌心可靠又有力。明明前段日子還一副全世界欠他錢的模樣,此刻居然惦記著幫自己分擔些擔子,一時之間許多話語堆積在喉嚨處不知該如何表述。
正當感動得想要喊一聲太刀的名字時,就聽柔軟的聲線從頭頂傳來。
在那無辜的神情前面幾次大聲的深吸與吐氣後,才勉強恢復了能夠談事的狀態。
「我知道了,我會把你的名額交上去,然後對外宣稱你去長期遠征了。」
「但是。」伸手用拳頭輕輕撞了一下白色太刀的胸口,表情認真,如同當初交予對方御守時那樣,一字一句的道:「說到做到,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嗯。」幾乎佚失在空氣裡的應允聲終究輕巧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