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是個近郊房子的地下室,那裡被改裝成非法屠宰場,人體就像是豬肉般掛在冷凍庫等著被切割、販賣。
穿白袍的醫生綁在手術桌上生生咬斷自己的舌頭,舌頭和血液堵住氣管,窒息死了。有經驗的前輩正忙著蒐證,就讓菜鳥們進冷凍庫自己選一副屍體寫報告去,不要阻礙他們工作。
穿著羽絨服的江守虎在冷凍庫哆哆嗦嗦的挑了一具掛在角落、凍成嫩粉色的女性屍體,她的一雙手被整齊切割下來,放在旁邊的小盤子上。
他脫下結霜的墨鏡,眼神黏在那雙手上。輕撫那雙僵硬的手,江守虎忽而感覺不到寒冷,耳邊只有自己的心跳。
喜歡。
他突然想到早幾天在舊書店閣樓看到的,製作殭屍的方法。
十幾名的鑑識人員在不到二十坪的空間裡錯身,頭頂的白熾燈輕微閃爍,在撲面而來的寒氣裡,黑髮青年領著前輩的指示,一身完整的防護衣,輕巧移步進冷凍庫,或是準確地說,人肉屠宰廠。
砰咚、砰咚⋯
耳邊愈發鼓噪的心跳聲壓過了體感的低溫,蘇霂面無表情的在一具具懸掛的人體之間小心穿梭,腦袋裡的思緒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快速飛躍。
‘切面整齊、分割的屍塊包裝妥當、放血⋯⋯’
他沿著狹窄的走道來到凍庫的角落,正準備好好紀錄下眼前觀察到的一切,顏色醒目的羽絨外套突兀的吸引了眼角餘光。
那是跟蘇霂同期的實習生,叫江守虎,作為在場唯二的亞洲面孔,兩人不僅組了讀書會分享筆記,平時互動也還算頻繁融洽。
但此時,這位穿著時髦的同儕正神情怪異的輕撫著盤子裡一雙凍紅的手;他不確定那樣的注視是不是可以稱之為著迷,總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守虎,」他輕聲叫了對方名字,並不想嚇到沈浸於個人世界的青年,「你還好嗎?」
沈浸在自己和那雙手的世界中,江守虎沒有聽到旁邊的聲音。就像是著魔了一樣,他覺得這雙手有什麼魔力,給他莫名的安全感,呼喚著、催促著他要把她帶回家。正這樣想,江守虎扭頭看到手的主人背上淡淡的翅膀印記,他就知道安全感的來源。
身為社會新鮮人的江守虎傾聽了惡魔耳語,極為熟練的掏出一雙橡膠手套替這雙手戴上,塞了些冰塊在密封袋以後,他把這雙手也放進去,最後整包收進工作包裏。
整個過程乾脆利落,耗時不到三分鐘,就像在餐館替外婆打包食物一樣輕鬆。江守虎還細心的在桌上的那要收為證物的販賣表格上給「手」這個品項,出售那一欄畫上勾號。
滿意的江守虎一抬頭,就看到關係不錯的華人同儕盯著他,目光如炬。
Shit.
「⋯⋯蘇霂你聽我解釋。」
青白色的燈光仍然忽明忽暗,懸掛的屍首也依舊結著霜,唯獨蘇霂看著江守虎行雲流水的動作忘了呼吸。
他就這麼看著對方一氣呵成的將證物連同冰塊打包、裝袋,最後收進個人的工作包裡,而不是機關所使用的證物冰箱;即便只是個不到一年的實習生,他也知道這不符合程序。
但黑髮青年的臉上並沒有任何驚訝,細框眼鏡後的那對眼睛眨了眨,清淡的語調裡似乎沒有覺得什麼不妥,只是純粹的好奇。
「好,我聽你解釋,你說。」
江守虎嘴巴張了又合,想不出一個什麽樣的理由可以合理解釋他偷屍體的行為。
「就、就是……」心虛加上寒冷,江守虎白著一張臉,吞吞吐吐的,吐出團團白霧。
瑟縮著身體,他微微低頭,只從墨鏡後,髮絲間偷瞥蘇霂的神色,發現對方並沒有要立刻告發自己的意思,想來對方也不是個好管閑事的人,又是個普通人,他眼珠動了動,決定亂編。
「我……的外婆是個通靈人,這個屠場太可惡了,我想拿點東西回去給外婆看看,能不能通靈抓到真凶。」
聽起來合情、合理,就是不合法。
蘇霂瞇起深色眸子,雙手環抱在胸前,表情被柔軟的黑色捲髮及白色醫用口罩遮去了大半,但從遲疑的回應來看,應該是對江守虎的說詞不太買帳。
「……你應該知道,私自將證物帶離現場可不是件小事,要是就這樣讓你帶走,我們可能都會惹上麻煩。」雖然這麼說,蘇霂無論是態度還是遣詞用字都還算是溫和。
他嘆了口氣後又朝對方向前踏一步,直視青年心虛閃躲的目光,「我需要你證明給我看。」
「如果真的有可能通靈抓到兇手,我可以幫你掩護,但前提是得讓我參與。」
江守虎錯了,蘇霂比他以為的更有正義感,也更精明——不愧是班上的精英高材生。
光是這樣的藉口無法對方信服,他張嘴繼續編。「不說、不聽、不看。這不是普通人應該接觸的東西。認知到靈異之物的存在,本來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其實江守虎的話是事實,他只是偷換概念,試圖模糊蘇霂的想法。
「哦⋯⋯這冰庫也太冷了,我們就不能先離開這裡,下班再說嗎?」穿羽絨服的江守虎抱緊自己,小聲抱怨。寒冷讓他的四肢不太靈活,腦袋都快要凍成冰塊了。
江守虎說的頭頭是道,一邊哆嗦一邊嘗試模糊焦點,兩人談論的主題硬是從竊屍、公務侵佔,到通靈緝兇,最後來到認知危害。
在蘇霂聽來這些都是狡辯,平常時候他或許會乾脆的選擇視而不見,但偏偏江守虎提到了靈異之物的存在,這下便無關程序正確性或司法正義了,只是他覺得對方會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過強勢並不是蘇霂的作風。
「唔⋯⋯也行。」看江守虎圈著手臂,一張小臉凍的發紅,他退了一步語氣也放軟許多,骨節分明的手指向著旁邊兩具遺體,「剛剛前輩交代的任務,我們邊寫報告邊聊吧。」
語畢,他便準備將遺體放入屍袋,拉鏈唰的一聲拉開,蘇霂頓了頓抬眼看向對方:「與其說認知到他們的存在,應該說我相信他們的確存在,所以你不需要擔心。」
或者說這樣更需要擔心?蘇霂自己也不清楚。
聽起來就挺不妙的。
江守虎知道自己編的藉口被勉強採納,悄悄鬆了口氣。他實在是說不出排除戴環者、驅魔人和守密人那些複雜的原因,最大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想要像The Addams Family裏面,像Thing一樣的玩伴。
真相就是如此簡單且幼稚,江守虎的自尊心不容許他開口——這怎麼說得出口?
當對方放軟態度,江守虎就忍不住開始為眼前這位同事擔心。
「你這樣很危險。」他一邊講一邊工作。進度落後了不少,快速觀察面前的屍體,在報告上快速摘錄要點,然後把掛鉤上的屍體摘下放進袋子,回到實驗室再詳細化驗。
「之前聖誕節送你的平安符還在嗎?」江守虎想起他給蘇霂送過的一份禮物,那是用他給外婆收拾聖血時不小心蹭到的一張廢紙做成的。「帶著那個可以保護你。如果你遇到情況,可以給我打電話。」
看江守虎著手進行原訂的檢驗工作,蘇霂將自己手邊的遺體安頓好後也湊到對方身邊幫忙,剛剛發生的小插曲彷彿在一答一應之間被悄悄抹去。
「危險?一知半解才危險吧。」他先是一愣,接著彎起乾淨的眉眼輕笑道,「嗯,平安符我還放在錢包裡。」
或許是因為對於家鄉文化的熟悉感,儘管當時蘇霂並不相信那個裝在透明塑膠小袋的黃色符紙能有什麼作用,他還是照著對方說的將平安符好好收了起來。
「說到平安符⋯那是用什麼動物血寫的字嗎?我之前有聽過老一輩的人說黑狗血能避凶。」從小他的嗅覺就特別敏感,那時接過平安符時一股鐵鏽混著香灰的味道十分特別,便這麼記了下來。
「知道得越少越好。」
只有不知道,才不會想起、不會提及、這樣就不會遇見。江守虎的提醒沒頭沒尾,他也不打算解釋,解釋的話對方就不能再當普通人了。
沒想到蘇霂的嗅覺這麼靈,江守虎沈默一下,才點頭給予肯定。「對,就是黑狗血。」
不知道怎麼的,他的腦子裡突然想到一個奇怪的畫面——他自己提著一碗血,對大家說:生產這碗血的過程,沒有一隻黑狗受到傷害。
把最後的遺體收拾好,江守虎把厚厚一疊報告夾在手下,準備離開冷庫。
「是嗎⋯⋯」見對方似乎不打算多說,蘇霂略為可惜的嘆了口氣,垂眼繼續將手上的資料併攏整齊,「守虎,你之後會把那雙手拿回來對吧?」
「如果你不跟我說明或是參與,那我怎麼相信你。」
這麼說似乎有些絕情,畢竟兩人同窗了這麼久,江守虎一直都蠻照顧人的,現在卻因為這一雙手,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蕩然無存。
「好吧,老實跟你說,」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了,他抓著離開凍庫前的空檔不放棄的繼續遊說對方,「我確實遇到了一些無法解釋的狀況,但不是最近才開始的⋯」
「有可能是打從出生就一直存在的。」
「⋯⋯」江守虎走出冷凍庫的腳步一頓,難以置信的轉頭看向對方。「你不是普通人?」
那他剛剛隱瞞得這麼辛苦是在⋯⋯
Hello?
「好吧,那我也老實跟你説。我的體質也讓我很常遇到無法解釋且危及生命的事……這雙手可以保護我,我也需要她 (her)。」
江守虎咬咬牙,握緊了拳頭,決定都坦白。他從來都無法抗拒別人的好意,尤其是那帶著些失望的語氣,聽著就覺得很難過。「我意外得到一個製造僵屍的方法……如果成功的話,她就是我的Thing了。」
賭氣的把聽著更難以置信的話都講完,江守虎耷拉著肩膀,頹然推門往外走。他實在是沒有辦法轉頭去看青年的臉色,心裏也想著如果對方真的强硬的讓他把手交出來,他就……
好像也不能怎麽樣。
如此莫名覺得很委屈的江守虎更爲低落,頭垂得低低的,看著特別可憐。
「⋯⋯Thing?」
是那部黑色喜劇裡面的小手夥伴嗎?蘇霂愣了愣看著青年頹喪的背影,先不管制造殭屍有沒有可能實現,他相信江守虎不會編這種理由來誆自己。
所以對方只是為了有個專屬於自己的小夥伴嗎?蘇霂霎時心軟了大半,莫名有種自己在欺負孩子的錯覺。
「那個守虎⋯等一下,我相信你。」他伸手拉住對方羽絨外套的一角,說話時因為急迫而有些哆嗦:「雖然我不清楚你說那雙手可以保護你是什麼意思,不過手的事情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那你把她成功做成僵屍後,可以也給我看看嗎?」說到底,他還是克制不了對於未知事物的好奇心,閃亮的眼底對著江守虎,碰巧因為外頭亂照的手電筒光源而顯現出深淺不一的折射。
猶疑片刻,江守虎選擇相信這位對他挺好的同學。
「……好,我成功就給你拍——」
光源掃過瞳孔,江守虎看著蘇霂一雙異色瞳,猛然停住。
我確實遇到了一些無法解釋的狀況……
……打從出生就一直存在的
一個不知道自己體質到底有多危險,但仍快樂活到二十幾歲的恐水人。
從小到大不知道被汙染了多少遍、異色瞳還明顯到爆炸的江守虎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差異。
他納悶翻出自己隨身携帶,只有尾指大的噴瓶,遞給蘇霂。
「你跟我是一樣的……這個送你,裏面是聖水。」小瓶子裏放著戴環者的淚水。「如果你身邊有人變得很奇怪,噴他。如果有一刻發現自己很奇怪,身邊的昆蟲突然增多,給自己來一下。」
現場已經開始收拾,時間不多,江守虎決定下一次再詳細跟蘇霂解釋。「我下次再跟你説,長命百歲!」
悠然生出一種革命情誼。
「唔、好⋯⋯噴他、好,謝謝。」
「蛤?」蘇霂愣著接過了小瓶子,他沒有經歷江守虎的心路歷程,當然也無法馬上理解為什麼對方會說他們是“一樣的”。
無時無刻聚集的蟲子、有一刻發現自己很奇怪⋯⋯
這些確實都與蘇霂身上的異狀相符,但他沒想過這世界上會有另一個人跟自己有類似的困擾。
這或許就是命運的安排吧,同樣東方的面孔、同樣的學年入學、同一天畢業後來到同一個機關實習,有緣到連這詭異的體質都能一樣。
他突然很想衝上去拉住江守虎,要不是時間和場地都不允許,不然他們或許可以現場來個感人的兄弟結拜。
「⋯下次一定要記得跟我說喔。」百般考量之下他決定這次就這樣放過對方,反正之後實習他們還得天天見面,又加上這次的革命情誼,相信江同學不會一踏出這裡就翻臉不認人。
「一定告訴你!」江守虎點頭,許下承諾。
離開冷凍庫,現場資歷最低的兩個人就開始了把屍袋扛上車的任務。江守虎跑了幾趟,氣喘呼呼的往後看。
同樣的年齡、身高、族裔、學校、職業,現在還發現對方是個恐水人。或許兩人太多共通點,如今又擁有了共同的秘密,江守虎覺得對方看著特別親切。
這就是擁有閨蜜⋯⋯好兄弟的感覺嗎?
沒什麼人緣的青年如此期盼。
在上車離開之前,江守虎靠近蘇霂,送上祝福。「對了,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真是個好人,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早日脫單!」
原諒江守虎真的沒怎麼交過朋友,他盡力了。
耶get到恐水閨蜜
謝謝虎寶的交流!!!虎中的文字真的超級有畫面好像在看美劇好喜歡
期待之後和夫人一起喝下午茶逛街買包包
Forensic_Su: 我真的太快樂了,跟蘇中講著講著,才發現虎跟蘇霂有好多共同點!怎麼能這麼像!太酷了啦
太感謝蘇中和蘇霂好閨蜜!!
好好看,瘋掉
原來這就是夫人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