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先行撤退的部隊夥伴一個不漏地站在大門口,穿著恢復整潔的出陣服直直盯著剛出現在此處的平安太刀,每一道視線都緊張地在他身上逡巡了半天。
時空跳躍的副作用比想像中還要龐大,儘管過往早已習慣上千次的轉換,但至少這是現在的自己經受不起的,新生的肉體比預計要脆弱太多,混亂不穩的靈力也無法起到任何防護作用,被拋入時空夾縫中時那股被撕成碎片後又再重組的感覺今生不願再體會第二次。
實際上自己也知道他臉上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腦袋強烈的眩暈與疼痛讓僅僅是站立這個動作都耗盡心力,關節灌了鉛一樣遲鈍沉重,血管中鐵棘流動般的痛感令人發狂,不上不下的噁心感哽在喉頭帶著鐵鏽味,亟待將抽蓄的內臟一同嘔出,整個人實在再禁不起任何差錯。
混亂的記憶、肉體的麻木與精神的摧折讓周身氣場夾帶了隱隱的暴戾氣息,銳利的爪子撓動心尖冀求著當即用熾熱鮮血大鬧一番,本就無法看透的本質變得更難捉摸,彷彿尚未從戰場抽離的琥珀眼眸黯淡又森冷,宛若不會流動的死水,獰笑吞噬所有誤入的光明。
髭切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太好了!髭切先生您平安無事!」最後一個從戰場脫離的短刀今劍又哭又笑的奔上前想要狠狠抱住完好無缺的軍裝青年,但敏銳的直覺讓小天狗硬是在幾步之遙間煞住了車,赤色眼眸擔憂的看著同樣隸屬源氏的這振太刀,拉近的距離讓他忽然察覺到對方裝飾在刀柄上的細繩正不經意地細細顫抖。
「髭切先生……!你肯定受傷了吧,快快、我們去手入室,剛剛主公大人已經把重傷的人全部治好了,剩下你了!」原本是相信隊長的判斷,同時信任他會迅速歸還才先行脫離,但對方滯留戰場的時間實在過久,在審神者緊急調隊準備前去支援的時候,太刀便掐著時點現身在眾人眼前,只是青年的表現看上去似乎不太對勁,略顯急促的呼吸和難看的臉色更是間接印證了猜測。
今劍上前一步想要牽住那垂在身側的手,覆著黑色布料的手指抽動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打開來者──
「髭切!你是不是想把我嚇死?!幸好你平安無事,還不快點給崊北過來!」
極力壓抑的聲音還是不免帶著顫抖,已做好最壞打算的時候忽然聽到髭切回歸的消息,身體脫了力的同時卻強撐著前來迎接,然而當目光接觸到那雙有暗潮洶湧流動的雙眼時,內心倏地咯噔一下察覺了異樣,為免眾人起疑,暗自捏了捏藏在背後的掌心,深吸一口氣匆匆穿過人牆打斷今劍與髭切的肢體接觸。
吊兒啷噹中帶著不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和今劍同時向後一望,便見配戴眼鏡的黑髮青年從人群的開道裡走了出來,今劍一邊喊著「主公大人」一邊讓開了道路,讓審神者得以靠近被眾人聚焦的對象。
冷淡的眼神落在了北川慶介身上,無法運轉的腦袋尚無辦法從記憶裡提取有關他的資料,只得朝對方揚起毫無實情的笑容,邁步的同時隨口對今劍道:「那我先去一趟。」
跟著被眾刀稱為主的審神者離開,目送兩人的今劍擔憂地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視野當中。
審神者的目的地似乎不是今劍提過的手入室,而是他自己的辦公室。走在前面的青年拉開房門,後頭的太刀毫不客氣的踏入了對方的私人空間,順手把身後的門關上,木障門在滑軌上拖動,門框和牆相撞發出一聲「嘣」響。
看著北川慶介拉開椅子自顧坐了上去,便也尋了個空地盤腿而坐,順帶將腰間的刀解下放在手邊,堅硬的鐵器與地板相觸,清脆的聲音在兩廂沉默的空間裡格外明顯。
「不介意我直話直說吧?」撐著臉頰率先打破沉默,目光不帶波瀾地落在了對面之人身上,見髭切微微點頭,便繼續道:「你身上雖然有崊北的靈力,但很顯然參雜了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而且看就知道了,你不是崊北的刀啊。」
露出一抹微笑,尖銳的虎牙在唇齒間若隱若現,帶著冰冷的獸性,冷漠的眸子與鏡片後方的翠綠眼睛相接。
「我本是檢非違使,那個人死後的力量不知為何被我接收了,而我變成了他的模樣,繼承了他的記憶與靈力。那個人死前因為暗墮而耗盡氣力,在修復的時候被我從後面補了一刀……說起來明明是與溯行軍敵對的陣營,卻為了拚搏到最後而使用那股被忌諱的力量,你們和溯行軍其實也沒什麼不同啊。」
「……」
突如其來的消息被平淡拋出,卻炸得腦子一瞬間空白。想問為什麼、怎麼會,更有想抓住對方領子大力搖晃的衝動,但嘴唇卻只是無力的張闔幾下,最後又死死閉上。
出陣的路途並不輕鬆,雖然已經習慣了與那些刀子們笑著道別及迎接每一次部隊去回,但是、生離死別這種事情,果然無論幾次都還是……
然而……如果在這裡否定了他們的結局,是不是就等於否定了他們的努力呢。沒有誰自願死在敵人的刀下,也沒有人自願毫無意義的死去。他們的舉動雖然有時讓自己急得跳腳,有時候又讓自己笑得像傻子一樣,但要論起戰鬥,他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信念存在。
北川慶介抿了抿唇,移開視線沉默地陷入思緒之中,在這短暫的時間裡,那雙狩獵者似的眼自始至終都未曾從對方的眼睛上離開,因此他清晰地看見了青年眼中的震驚、自責、悲傷……氤氳的水氣自眼眶漫起,然後被人用力地眨眼抹去,最後又變得堅毅起來。
整理好情緒,青翠的雙眼再度與太刀對望,後者看似頗感興趣的揚了揚唇角,但卻對青年將要出口的話漠不關心。反正不外乎就是那些選項:報仇、流放、囚禁、上報,有何期待可言?只是自己想看看這個毫無防備的、手無寸鐵的人類要怎麼對一個不受制的刀劍付喪神說出這些堪稱狂妄的話語,在被眾多臣下殷勤簇擁後失去理智的人類可多得去了,不差這一個。
嘴角的弧度被漸漸拉平,漠然的雙眼不自覺閃過一絲驚愕,呼吸因訝異而下意識停滯了幾秒。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冷銳的聲線挾帶著嘶啞,像是正危險地從喉頭擠出這些字詞,「你的部下被我殺了,你還幫他跟我道歉?」
「他們不算是我的部下啦,他們只算是我的孩子,這些傢伙剛成為人類不久,又是崊北用材料生出來的,當然算是我的小孩啦,雖然養這麼多小笨刀真的讓我快肝硬化了。」摸了摸後腦,不著調的回答道,全然沒有不久前的動搖,「而且暗墮會帶來很多麻煩,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們是不會選擇這麼做的,髭切他很努力了啦。」
「他是被我殺死的,他本來可以活著回來見你的喔?他身上帶著刀劍御守,這東西的作用你是最清楚的吧?」將口袋裡的繡紋布袋掏出來對他晃了晃,御守上已然半乾的血跡仍舊散發著腥氣,艷目刺眼。
「你還把它帶回來了啊,謝啦!」笑嘻嘻的態度讓那捏著御守的手指狠狠地收緊,但卻恍然未覺的接續道:「但那孩子的性格我很清楚,是在戰場上絕不服輸,同時戰鬥中發生什麼事也全盤接受的豁達老人,這樣的歸宿對他來講,說不定還正合他心意吧。」
「就算他碎了,他那個豁達過頭的態度還是活在我跟本丸其他人的心中啦。而且你不是說自己繼承了他的記憶了嗎?這樣的話,他也算活在你的世界裡吧,多了一個記得他的人,那小子真幸運啊。」
舉起的手臂剎那間繃緊,御守被緩緩的搓揉進握緊的手心裡,攥著藍色布袋的拳頭抬起抵住了眉心。
突如其來的肆意笑聲這次換成讓另一人露出錯愕的表情,但是陷入情緒的人卻置若罔聞,只是高昂的宣洩內心滿溢的陌生情感,低頭將表情藏起,鼓動胸腔將空氣猛烈的吸進又吐出,恣意的放聲大笑讓那些埋在深處的狂亂念頭紓解不少,然而這突如其來的笑意在半途硬生生轉為痛苦的猛咳,左手迅速摀住了嘴唇,仍不免有大量的鮮血自指縫中流了出來,落在衣料上染紅了一身的潔白。
見暗紅的血突兀浸濕白色軍裝服,驚得一屁股從座位上彈起,慌慌張張的走到髭切旁邊,一時間手足無措。
「喂!你一開始看起來跟兇神一樣的結果這不是身受重傷嘛!?把刀給我,我幫你手入──」
抬手制止了對方的慌亂,側過臉似笑非笑的看著那明顯不知所措的青年,艱難的試著開口,卻又難以遏制地咳了好幾下,直到北川慶介急忙幫忙拍背順氣,這才擁有了講話的力氣:「不必……我雖然是那個人的遺留物,但可沒說要成為你的刀……咳……」
「這和是不是我的刀有關係嗎?你看起來痛苦得快要死了啊!」為什麼這些笨刀一個兩個都這麼死腦筋啊?!──氣得幾乎跳腳的同時又怕刺激到對方,恨不得按住他的腦袋一頓痛罵。
手背抹開下唇的血液,發出一聲無力的哼笑,「嗤、死了……又怎麼樣?」
「那也太對不起髭切留給你的命了吧!你原本不是沒有感情、整天零零七加班加到死的檢非違使嗎?!重生可能比被雷打到、比中樂透還要難耶,有了新的生命和身分,就這樣放棄也太隨便了吧?你是不是男……是不是刀啊!?」
北川慶介劈哩啪啦的話語震得耳膜發疼,卻讓混亂的思維破開了一層堅硬的殼,腦海不由自主閃過在光海中與那個人面對面的場景,宛如有道煦光照入幽暗陰冷的深淵溝壑。
【
現在當當看人怎麼樣呢? 】
髭切短暫的發愣讓自己下意識反省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剛準備要道歉,卻見一振修長的太刀被舉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