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莉亞一直很在意前陣子被送過來的小孩。

是恐水人，是▉▉▉▉的倖存者。
大人們一直不停地說在觀察完畢前不能靠近那孩子。

早晨的祈禱完畢後奧菲莉亞趁著那些人還沒注意到自己後偷偷尾隨在後頭，她想看看那豆丁的真面目，是怎麼樣的人？髮色？瞳色？聲音？

是怎麼樣的？

「喂。」

奧菲莉亞出聲。

曾經他也只是隻年幼的羔羊──

年幼的他在地獄倖存了下來。大人們說他很勇敢，他們把年幼的他重新安置，給了他一個乾淨漂亮的小房間。並且叮囑：不要隨意出房間，除非有教會的大人陪你。

他知道那些意思。但他沒有反抗。就是知道所以才不反抗。他是溫順的羔羊。

早晨他會固定被帶出去一起祈禱。他不喜歡人群，他喜歡那個小房間。明亮而潔白，而且大人們幫他處理得很好，蚊蟲比任何地方都少得多。

他喜歡那個小房間。

他聽見後頭的喊聲，但他沒有回頭。不光是因為他不認得那個聲音──事實上，他只認得幾個大人的聲音──主要是，他不認為有人想喊住自己。

那不會是喊自己的聲音。那不會是。

所以他繼續往前走。沒有停下。

沒得到回應的奧菲莉亞也再不出聲，但也沒停下來，就一直沿著牆壁隨對方移動，外面的雨嘩啦嘩啦地響，兩個人的氣氛卻讓人窒息。

抵達了目的地，屬於那孩子的城堡，屬於那孩子的城堡。

「......不進去嗎？」

他的肩膀顫了一下。

「……」男孩沉默。半晌後才緩緩回頭與女孩對上眼。他的眼睛相似卻又不同，紫紅色系給人一種莫名的詭譎。

「……要進去。」小聲開口，聽起來可能有點模糊。「……妳找我、有什麼事嗎……？」

啊，眼睛顏色還真的不一樣呢，像Ski▉▉les出彩虹糖一樣。
不過這個形象似乎有點太廉價了？

「嗯～沒做什麼事情？單純想找你玩，這個理由應該夠充分了吧？」

奧菲莉亞聳聳肩。

玩？

什麼樣的玩？

在男孩的認知裡，遊玩的邀請不是個好的意思。

「……」他又接著沉默，並且後退。他的手放在背後打開了房門。

有蚊子震翅的聲音。

一個轉身，男孩就躲回了他的城堡。那小小的、僅有的一片天地。

她等待男孩走入房內，等他關上好門，等待門關上的那一刻。

她打開了門。

闖入了男孩的城堡裡。

她隨意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並沒有跟男孩搭話，從口袋拿出了地圖，小小一本，看的出來有嚴重的使用痕跡。

男孩不鎖門，平時大人們會替他鎖上。但今天大人們忙，男孩便忽略了這點。

他皺眉盯著女孩，這是第一次有年齡相仿的人進到他的城堡。他縮到角落，抱著一本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稍嫌厚重的聖經。他似乎從上個教會就帶著，一路帶過來。

女孩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男孩對此困惑。他又把自己縮起來一點，簡直要成一球。他翻開他的聖經，不打算理會女孩。

她馬上又覺得無聊了，闔上了那本地圖書後再次放入口袋，雙手抱胸的將頭靠在牆壁上。

深邃的瞳孔上下打量著男孩，男孩很認真的在閱讀聖經，宛如他的世界只剩下他跟那本聖經一樣。 奧菲莉亞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一般將左手食指指腹不停的在牆上敲擊發出聲響想吸引男孩的注意力。

聲音持續著。

男孩起初沒有搭理那股噪音，心想女孩膩了就會自己離開。但女孩沒有，聲音還在持續、還在持續。

叩叩、叩叩。
叩叩、叩叩。

男孩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但他總算有一次是稱了女孩的意──向她，看了一眼。

「你可真讓我等久了。 」

奧菲莉亞覺得有些好笑，嘿咻一聲站起身子來，絲毫沒有想搭理男孩那顯得更為困惑的眼神不停的在城堡內來回渡步，最後來到了城門前。

「Ophelia·Raffaella. 希望下次聽的到你的名字，再見。 」

Ophelia.

男孩目送女孩離去。他沒有讓思緒環繞在這個奇怪的女孩身上太久。

他只是繼續讀著聖經。

●

幾個月過去，教會對男孩的管制也已經鬆綁好一陣子。男孩可以自由到教會的任何地方，如果要出去外面，那也只需跟教會報備、請一個大人陪同。

而男孩也是後來問了大人才發現，那個女孩並不是這個教會的人。教會有很多分部，男孩不知道女孩是哪個教會的，只知道她偶爾會來。

「Ophelia……」

輕聲呢喃著女孩的名。有關女孩的記憶在他腦海裡好是清晰。

「噢、 豆丁，找到你了。 」

年幼的女孩的發育通常都比男孩快些，才幾個月不見而已她又覺得對方比自己矮下了幾厘米。 這豆丁會不會未來連一百七都不到啊？

她從她那邊的教會分部聽到男孩的活動範圍似乎增加不少？太好了呢、 太好了，你再也不是籠中鳥了，趕快見見這個世面吧。

奧菲莉亞從階梯下跳了下來，站在了男孩的面前。
她雖然早就耳聞過男孩的名字，但她在男孩沒有對自己自我介紹前她是不會說出口的。

「應該還記得我是誰吧？」

男孩又下意識顫了肩膀。

他很不擅長……或者說，還不習慣面對像女孩這種類型的人。畢竟大人們大多都是穩重的，不像女孩，總是做一些出乎他意料、無法理解的事。

「……記得。」他撇開眼，還不太敢跟人對上視線。

「……Fion。」
「……我叫……Fion……」

試探似地，他偷瞄女孩一眼。

Fion.

就如大人所跟自己講的名字一模一樣，但果然從這張嘴臉說出來有溫度多了。
她注意到男孩的視線。

她笑了。
男孩是她無神的眼瞳中第一抹色彩。

「Fion......很好聽的名字呢，請多指教。」

●

一轉眼來到了15歲，她與男孩.....費昂的關係也越來越親密，雖然不到天天可以見面，但只要有空隙奧菲莉亞都會溜出來找他。

「你怎麼還在看那本聖經啊？費──昂？」她雙手托著腮放在長椅椅背上，看著對方從小到大都在翻閱的聖經，看不膩嗎？

一年接著一年過去，男孩也成了少年。這些年間他漸漸地少了怕生，多了溫柔、和藹。不過禮節倒是從沒變過。

「莉亞？」他轉過頭，訝異過後向奧菲莉亞微微一笑。

「嗯……因為我很喜歡、也重視這本聖經。」

將書籤線撥到正閱讀著的頁數，線的頭早就已經花了。費昂闔上厚重的聖經，白皙的手掌撫上有些破損的老舊書衣。

「我以後也想當神職人員，莉亞。」

「嗯？我在。 」

奧菲莉亞伸手又搓揉了對方的小腦袋，現在已經不能叫對方豆丁了啊～有點可惜。

「看的出來你很喜歡，從認識你的時候就拿到現在了。 」

搓揉過後她開始玩弄對方的髮絲，把它捲起來後又放掉。

「...... 」

神職人員？為什麼？……不過會變成這樣也是難免的？奧菲莉亞繞了過去，坐在長椅的另一旁。

「很適合你。 」

這是她離開前最後一句話。

費昂笑著讓奧菲莉亞搓揉自己的頭頂，他不排除這樣的舉止，甚至因為這樣的親暱而有些喜悅。

「謝謝妳，莉亞。」

他笑著道謝，從沒想過那竟會是最後一次見到奧菲莉亞。

等到費昂察覺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看見少女來拜訪自己所在的教會時，奧菲莉亞早已不知身處何方。

直到──

●

女子向他笑著。

比起記憶中成熟幾分的容貌、聲音。

「……莉亞？」莉亞。

他試探性地喊道。

「你居然看出來了？」
奧菲利亞手上拖著血淋淋的頭顱，鮮紅的血液染紅她的臉、 她的手，她的衣。

「費昂。 」

「看到這個樣子，你有什麼感想？我消失了那麼多年，是去當了一個殺人犯哦。 」準確來說，是驅魔人。
但這依然是奧菲莉亞動手傷害了那些人的身體，對她來說跟殺人犯沒有什麼兩樣。

但她只是，靜靜的等待對方的反應。

… 「對於生命的逝去，我很遺憾。」

他深呼吸，盡可能讓自己如平常一般冷靜。

「……若妳真的違背了良心道德，我自然會希望妳能夠歸回正途。」

他明白驅魔的艱難，也看過很多驅魔人。
儘管當年詢問教會並沒有得知奧菲莉亞的更多消息，但他仍然相信著，並且每天為奧菲莉亞禱告。

… 「我相信妳，莉亞。」相信妳不是妳口中的那種人。

暗骰

奧菲莉亞沒有回答。

「你也是沒變啊，費昂。 」

像是洩了氣的氣球一般，奧菲莉亞突然覺得沒勁了，她也不太想讓對方看到這個連死相都令人作嘔的頭顱，嘛、 不可名狀本身就是噁心的東西就是了。

她精準的把那顆頭顱當做玩物一般丟入垃圾桶中，晚點再通知警方處理好了。

「哈哈，當然是開玩笑的？那是被附身過後的人，但殺了他是真的事情，我的手已經不再乾淨了，費昂，我不值得你的每天禱告。 」

「為什麼不？」
「這不是更該為妳禱告了嗎？」

「我希望妳平安，莉亞。」就算不回來也沒關係。

他從來就只是希望當年的那名少女能夠安好，不論她身處在哪、過了多少個年頭，他都只是這般祈禱。

只要妳平安就好，Ophelia。

「噢對……妳這樣不方便吧？教會的門雖然鎖了，但給驅魔人用的那個門不影響。我帶妳走那裡吧，莉亞？」

... 「你也是不變的固執呢，哈哈……」奧菲莉亞湊近費昂的面前，近到甚至可以聽見彼此的鼻息聲。

她伸出還殘留血跡的手，拇指在白皙的臉頰上留下了一抹紅色，繞過耳垂，撩起對方的髮絲後把自己不知道在哪裡採的蒲公英放了上去。

「嗯，很漂亮。 」
「帶我走吧。 」

「……？」他跟著碰了下自己的臉，看見沾在手指上的血跡。費昂頓了頓，從口袋拿出了手帕，但不是為自己擦拭，而是放到奧菲莉亞的手上。

「嗯，走吧。」費昂領著奧菲莉亞走去驅魔人們使用的隱密門扉，夜深的走廊理所當然空無一人。他最後帶奧菲莉亞去到一個房間，只有簡單的桌椅，明顯是用來暫時休息用的。

「妳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拿毛巾跟替換衣物給妳。」

「這樣手帕會髒掉的哦，費昂。 」但她沒有把手帕推回去，反而放在自己的口袋裡面（沒有要擦拭的意思）。

她跟著費昂走到房間內，房間就如當年離去的時候沒有差太多，她打開窗戶，讓風吹走那些殘留在自己身上的鐵鏽味。

「……。 」

費昂居然會為自己祈禱啊。

費昂為奧菲里亞拿了乾淨的毛巾、衣物，以及一盆溫熱適中的水。他也是這時才替自己擦拭被抹上的血跡，他藉著鏡子看見了耳際上的蒲公英。

…

／

「我回來了，莉亞。」他把東西放去桌上，接著說：「那妳先整理一下吧，我會在外面等妳。」

向人笑了笑，費昂隨後便又離開了房間。

他沒有摘下那朵蒲公英。

「哦。 」

奧菲莉亞簡單的應了聲，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把全身有沾上血液的地方全部擦拭掉。

「.......。 」她拿著有些變色的溫水跟有著血跡的衣服出來。
「沒有什麼事情想問的？明明那麼多年不見？」

「交給我處理吧。」伸手接過了衣物跟溫水盆。

… 「我想妳既然不告而別就會有妳的理由。同樣的，告訴我、不告訴我，應該也有妳的理由。」
「妳想說再說就好。我去幫妳處理這個，妳先休息。」

他說完便又轉身離去。模樣就好似他白天在教會工作時一樣忙碌，卻總是帶著微笑。

「……。 」

「到底是隨了誰啊。」突然覺得小時候膽小的樣子還比較可愛，現在的樣子完全跟當初不一樣——哈啊……她的小豆丁已經不是小豆丁了，長大了，已經是一個獨當一面的牧師了。

決定不進門就站在門前等費昂回來。

他離去的時間不久，也許是已經習慣處理這種事。費昂的身影在走廊上逐漸走近，遠遠就能看見他有點困惑。

「怎麼不進房間休息？妳剛驅魔完不久不是嗎……」神色露出了一點擔憂。

「.......。 」

奧菲莉亞伸出手，冰涼的手掌碰觸到了費昂的臉頰——用的力道大力的捏了一下。

「咦？」對於奧菲莉亞的伸手完全沒有警戒心，以至於下一秒的痛楚讓費昂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做錯什麼了嗎……莉亞？」神情從原先的擔憂轉成了委屈。

奧菲莉亞面對前面這幅景象甚至有點覺得費昂頭上長了兩個狗狗耳朵，委屈模樣還真的是……嗯、 殺傷力很大啊，這期間居然也沒交到女朋友嗎？
「......。 」捏捏過後又揉了幾下。
「沒？你沒做錯什麼。 」

… 「那為什麼……嗚、」被揉了面頰後連話都說不好，乾脆地放棄掙扎。

「……」沉默不語，但眼神透露出深刻的不解。

揉揉，揉了秒過後才放開。
「疼的話也可以回敬我喔。 」笑著聳聳肩。
「說起來……來到這邊很重要的事情忘記跟你講了。 」

「我要重新來這邊當修女了。 」

「不、我不會回敬……」
「──真的？妳要回來了？莉亞！」

「那太好了！我會跟教會的其他人通知一聲……啊、還是舊日月宗都已經幫妳安排好了？」

他的喜悅清晰可見，不論表情、語調，無一不是雀躍。
他一直都相信奧菲莉亞。

「歡迎回來，莉亞。」

「都安排好了，物品之類的他們都幫我送到住家了。」

那些該死的家伙也安排好了。

「最快明天就能來幫忙了——……」她看著喜悅的費昂，這點還是沒改變，嗯、 真好。

她親暱的又摸摸對方的髮絲。

「明天你可能會嚇一跳喔，不如是……待會？因為我們要成為鄰居了嘛。」

「那就好，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也能叫我，明天我可以先帶妳認識工作……」

「……嗯？」鄰居？

「天啊，另一個驚喜！莉亞！」

沒有查覺到絲毫的怪異，他本就不知道任何事。他只是單純地快樂著。

「 所以說，我們應該早點回去了。 」
「啊、 差點忘記要聯絡警方處理那個頭顱……」頭顱？直接講？欸？

「啊、那個我已經幫妳連絡好清潔工了，我想應該已經收走了。」他很相信舊日月宗，不覺得需要擔心。

「那我們走吧。」

向著奧菲莉亞笑了笑。費昂想，今天的事能列上他人生中令他喜悅的前幾名。

「效率真快。 」各種意義上的。

「走吧，晚點跟你分享些故事……。 」

當然……只有我們兩個才能知道，畢竟這邊人有點太多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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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邪惡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