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喊著自己名字的聲音,深影回過了頭,停下了原本正思索的事情,又進入了時常的疑惑,這個喊住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有點年紀的……紳士?誰?
「您好?請問您是?」略微的淺笑十分令人感到生疏,不似任何一點過去的模樣。
「呵呵,不記得也是正常的,我大概才教了你一個月內的課程,一週見面頂多6小時吧。」男人輕笑了笑,介紹著自己:「裴洛,在維德納學院擔任歷史教師。因為你們兄弟倆令人印象深刻我才叫住,多年過去了,難得只看見只有你一個出現在外頭,還記得在學時總形影不離……你們長大分居了是嗎?」
兄弟倆?深影露住有些空茫的眼神,隨後又眨眼將眼神撇走,那一抹從瞳色中閃過的光芒也只是錯覺吧。
放在唇邊的指尖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他也不怎麼可能分得出對方的真假,只是既然搭話便是有所需求吧?不論是任何大小事。
「……抱歉,裴洛先生?……發生過些事情,所以我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像是刻意忽略了兄弟的內容回答著。
「你的兄弟,被抓走了嗎?」語甚至連跟自己交流的記憶一點也沒有的人說這個可能會被以怪人看待,但他知道對方明白自己可能再說些什麼。
這對兄弟倆發生任何事,裴洛都不會感到意外,而他們最終僅剩一人失憶的站在這裡,那就是中了自己的預測。
男人並不記得有在任何的展場或信函裡看到兄弟二人及他們的名字,雖然也不排除被支解後才拿出來販售的可能性。
聽見問句,深影沉默著,微妙的角度正巧讓垂落的髮絲像是遮住了眼神,隔絕了一層探查,聲音一如剛才又像是變得輕柔而堅定。
「──誰被抓走了?」只是細微得像是要被風吹走。
猶豫的淺笑停在嘴邊,深影重新看向裴洛,表情不像先前的空茫猶豫,只是詢問著:「裴洛先生,是知情者?」
「不,我並不知道關於你們曾經歷過的任何事情,只是猜測,畢竟你們非常特別。」裴洛的語調平淡的陳述事實,儘管他覺得自己似乎不小心踏進了一淌渾水。
「聽起來,你也不知道自己忘了什麼,感覺卻又對過去的事情沒有完全的切割……正在尋找嗎?遺忘之物。」
深影安靜的看著裴洛,思緒與話語並沒有停頓太久便接上,「特別在何處?」
他對於整個人生都幾乎沒有記憶,卻也未曾因此感到焦慮過、困擾過,從清醒的時刻就只是尋求著日常,尋求著答案,尋求著他還不知道的問題,這絕對是異常吧,所以他想維持著日常,重複著一些說不上有意義的舉動,徘徊在原地。
──但是如果有什麼東西能夠出現的話,那就踏進去,遲早能夠獲得或結束這一切。
「忘記這件事情當然也會被忘記……」垂眼淺笑著,「如果有的話,當然想取回。」
「裴洛先生有能給我的東西嗎?」深影往前踏進了一步,伸出了手像是索取著。
「沒有。」他的回答直接斷開了孩子朝自己奢求的希望。
「但我或許有辦法帶你去可能會想起事情的地方……只是我不保證你的安全性,孩子。」裴洛拿下眼鏡擦拭表面的塵埃,同時也用著反光是探對方頭頂上的有無。
他記得這對兄弟的特別,但也早忘了其中誰是哪一個身分的差異。這次就連名字沒叫錯,都讓自己感到驚嘆的訝異。
「和你想像中的危險一定有出入,不過是否接受這個邀請,都看你來抉擇,我只是一個領路的過客。」
……聖骸倡議嗎?深影心底飄過熟悉的記憶,總覺得有種相似感,但並沒有答案,只是知情者裏頭這個組織最容易這麼說的了。
帶著帽子的如今也看不見是否有光環,深影平靜地看著人的動作,收回了手。
「做為一個領路的過客,您獲得了什麼呢?」給予與收取,應當是要平衡的。
「……樂趣吧。」他笑。
裴洛拿出手機查看了一下記錄在上頭的行事曆,接著才從西裝口袋內拿出紙筆,將簡短的訊息寫下,交與對方。
「三天後的下午三點,在比爾酒吧的門口,我只停留三分鐘。」他邊說邊將其餘的物品收進包裡,並又再度叮囑了一次:「我只提供單程票,至於進入後的發展,全看你自己。」
獲得了寫好地點與時間的紙條,深影看著對方的字跡,也沒有勾起什麼記憶。
「去那地方的身分由您準備嗎?」若不是的話,問題似乎多了點。
「你由我領進去,八成會被認為是我買來的東西吧,不過我沒有什麼宣示主權的氣魄,如果有其他性格怪異的蒐藏者過來要強硬的用高昂的價格帶你回去,我並不會、也無法阻止。」他回答。
「你就當作獲得了一張通往危險的門票,其餘的所有,基本上都只能靠你自己。除非你迷路,這點小忙當然是也能幫上……建議你進去前先上個廁所,我不喜歡面對連穢物都想偷的異類。」
安靜聽著人的述說,垂上了眼的淡然表情,紙條最終掩住了嘴邊的淺薄笑意。
「稱不上是收藏者呢……您喜歡更危險的東西嗎?」
「感謝,那麼這張門票我就收下了──三天後見。」
…………
比爾酒吧位在郊區,和常見的酒館沒有區別,同樣木色系的暗色調,沒有霓虹燈的店名,僅是用草寫的英文字以銀白的色彩至於店家招牌的右下角,還可能讓人無從判別。
裴洛穿了一身同樣黑色調的西裝,他裡頭襯著簡單的高領毛衣,站在店外的模樣就是在等伴的顧客。
準時準點,深影穿著一身黑色,黑色襯衫搭著黑色長外套,貼身黑褲與靴子,黑色的頸鍊以及帽子依然帶著,來到紙條上所寫好的地點。
「裴洛先生。」深影打了招呼,肯定了自己並未遲到。
鏡後的金瞳望向一身黑的少年,他比了禁聲的手勢,說道:「要稱我為老師才行。」
和先前有所差別的氣質是為了做出必要的氣魄,他轉過身,在店門旁的信箱投遞處敲了兩下門,接著以手指滑了一下門板,開口:「南部慈善者,米涅爾。」
信封處吐出的鎖鏈在裴洛拉扯後向內倒下,成了往下的階梯。
男人領在前方,在大約走過一個樓層的梯數後,來到燈光昏暗,實際上如同酒吧內部的另一處地點。
展是天使的畫作從一開始的門廊就被擺放著,裡頭稀稀疏疏的有著幾位在談天、喝酒,亦是明顯在交易的人們。
他們的到來,很明顯的惹來眾人的目光。
見禁聲的手勢變安靜了下來,深影安靜而乖巧的跟在人的身後。
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地方是所謂聚集的地方,只是毫無色彩的世界讓自己覺得有些難以辨認許多細節的難受感,安靜地打量著將要去的地方。
……天使嗎?只瞄了眼畫作就移走了目光,跟在裴洛的身後也看見打量著他們的人,但記住了這些人也只是安靜地看向裴洛。
當時說的單程票究竟是到哪裡呢?
他僅向內部的各位頷首致意,藉著便領著深影繼續往下。
路途的畫作接續,不同於一般天使的文藝復興派畫法,開始逐漸抽象而凌亂的筆觸,混雜不知為何出現的精品飾物、紅寶石、鋼筆墨水等都以玻璃隔間的方式呈列在樓梯的兩側。
接著來到的地點是不同於上方陰暗,十分明亮的會客室。
然而面對的落地窗內明顯地,能看到沉睡在兩旁病床上的各種天使。
「你很少下來的呢,米涅爾先生。」
男人在應答前眼角瞄了一瞬深影,便朝與自己搭話的女士開口:「也可能是我下來時並非妳在工作啊,費絲小姐。」
確實並不太知道自己來這地方要做些什麼,能獲得些什麼,從那些畫作與裝飾,直到深影看著病床上的人們,沒有遮掩的落地窗能從反射面上看見的各式光環,並不意外全都是戴環呢。
看見裴洛看了自己一眼,深影只是回望著,不明白有需要自己做些什麼嗎?
聽著裴洛與人的對話,也看了眼那名費絲小姐。
如果是危險的區域,這裡是待交易前貨品所生活的地方嗎?
聽著裴洛與人的對話,深影也只是依然安靜地等待著,如果沒事情他要安上一整天自然都沒問題,他不知道線索在哪裡,當然無從找起,只能等待著天降好運。
也或許是聽見了深影的期待,不論這件事情最終是好是壞。
「這不是裴洛先生嗎?」帶著點笑意的少女聲音出現,深影看了過去。
八百言半黑半金的長髮隨著走動搖晃,異色的眼瞳帶著奇異感,一如往常帶著精緻製作的頭飾,手工製作的玫瑰點綴著保食與金色,下顎處綁了個蝴蝶結搭配著整套精緻奢華的裙子造型。帶著的同行者如同保鑣般。
「久未見您來這了。」
八百言帶著笑意的靠近後,才注意到裴洛身邊似乎帶著陌生的寵物──嗯?
深影看見少女倒是愣住,記憶中似乎是沒有記憶的,但……但?
「妳好,八百言小姐,你也知道我只是個小蒐藏家,直接來歇息居是不太可能的,這次只是帶人來逛逛罷了。」朝女孩有禮的點頭,裴洛不是很意外會在此處看見對方,他笑著問:「有看到欣賞的藝術嗎?也挺久沒看妳標上對眼的作品了。」
「帶人來逛逛?什麼人?」八百言露出帶著興趣的表情,眼神對深影毫不避諱地打量,指尖在嘴邊增添著自己期待的笑意。
「確實,久未有能讓我心動的藝術品,實屬可惜。不過這位,是您美麗的新作呢?還是值得認識的一位朋友呢?」
深影愣住的表情還停留在臉上,腦中的思緒似乎重新開啟了一個迷霧或迷宮,以及──他想到裴洛並不會阻止有人想買走自己的危險單程票,只是裴洛會如何說自己?
「他是我這次下南部認識的孩子,雖然已成長為少年,但對許多未來的規劃感到徬徨,所以把他帶在身邊。」裴洛說的自然,他看向深影的眼神帶上了溫柔的和藹,男人側過身,向少年介紹道:「深影,這位是八百言小姐,相較於我,是位喜愛奇特藝術的蒐藏家。」
注意到少年仍呆楞的模樣才執起手輕拍對方的頭,裴洛抿起唇思索,回答女孩:「應該是一塊尚未打磨的原石吧。」
深影被裴洛的動作才像是回過神,卻有種指尖被寒意沾染爬上的感受,看著那被稱作八百言的少女的笑意與眼瞳,他似乎稍微回憶起當時圈養過自己的聖骸倡議。
害怕?不,不是害怕,他當時就未害怕過,更別說現在……但有一種,更奇怪的感覺,但他現在應該──
「您好……」深影只擠出了微弱的招呼。
八百言倒是充滿著愉快地笑意,無論是裴洛的說法或是深影的反應,在嘴前相觸的十指毫不顯示地透漏著期待。
「原石、真好啊,真好啊──對未來感到徬徨?裴洛先生未能給予更適合的選項?或許我能提供更多更好的提議呢。」
「啊、裴洛先生覺得如何呢?畢竟是您心愛的孩子呢。」
「你覺得呢?深影。」他將問題交給了現下大腦鐵定十分混亂的少年。
「八百言小姐知道比我更多的去處、也熟知更多的蒐藏家,或許在她那你能找到屬於自己未來的出路,或是過去消逝的片段,當然伴隨而來的其餘收穫,可能也會增加。」他壓低的嗓音穿透進少年徬徨的思緒裡,他讓兩人站在對面的位置相望,說著:「不知道要找尋什麼的話,或許再次經歷,就能想起來了。」
穿透了迷霧的低沉嗓音充滿著蠱惑,深影不知道這段路要往哪裡去,卻似乎可以循著聲音走──是這樣嗎?混亂的思緒來不及跟上現在急需答案的時刻,放在肩上的手像是為了讓這聲音更加實在的沉重與溫度。
八百言順著對話朝深影伸出了手,可愛的臉上的笑容似乎充滿著……
善意。
寒意。
──單程票?
對吧。
對的。
他跨出了步伐伸出了手握住了那雙比自己還小的手,背對著裴洛。
八百言像是摟著自己哥哥的手臂,親暱的靠在臉頰邊朝裴洛笑著,像是小孩得到一個寶物般的饜足。
「太開心了,您這珍貴的孩子我一定會好好照料的,嘻嘻。裴洛先生若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務必跟我說。」
背光的金黃同樣帶有笑意,裴洛表示著明白與感謝,大掌也同時從少年的肩上離開。
「祝你找到失去的半身,孩子。」略過深影耳邊的祝福,男人轉而看向八百言請託道:「那這枚徬徨的原石就交給小姐琢磨了。」
他朝相聚在一起的兩人頷首致意,便背過身準備離開令他感到作嘔之地。
當裴洛湊近那背影留下最後的話語,深影在離開裴洛視線前的最後一眼,帶著奇異的平靜與深幽黑暗。
………
……
…
直到遙遠的某一天,裴洛在人群中移動時,一句可能熟悉或早已忘記的聲音清晰地出現。
「謝謝,裴洛老師。」
然而人群中已無法再尋得那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