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設計求婚花束、給新生兒的花籃到喪禮花壇，對花藝師來說皆是家常便飯，人們的生活總是少不了鮮花點綴，不僅是佈置各種場合的禮堂，在舞台上也能反過來為抽象的場景製造出真實感。

魯道夫將載滿白色花束的台車推進狹小的走道，前往正在佈置場景的舞台，儘管有工作人員的指示，他還是多繞了點路，甚至險些撞上來來往往的演員。

但仍有硬是湊上來的演員。

辛諾頂著卸到一半的妝跟在魯道夫旁邊探頭探腦。
她看到的花大多都根植自泥土，就算摘下來送人的是少數，更不用說一次看到大量被包裝好的花束。
她想起一位鍾情於此的先人，並要求後人以黑花埋葬她，分明再也看不見，又會隨著肉身腐朽。
而眼前的花束則用於某一幕場景，也不知是否僅僅那一次，於是抱著無法得到想要答案的心態，辛諾開口：「為什麼花這麼常被使用？」

即使女子臉上還有半面妝，兩瞳異色也令魯道夫有點印象：「嗯？你是前陣子來過花店的客人？」語帶訝異地，不知道是何種巧合，或者是托了對方的福，才有機會收到這筆訂單。

去了根白玫瑰和百合花一束束立在盛點水的鐵桶裡，只聽客戶說要用來佈置天堂的場景，儘管無人知曉天堂的真實樣貌，魯道夫只能盡可能地讓花束保持新鮮乾淨，以便為人所用。

「如果買了花還不知道答案的話，不如自問你是為誰買花吧。」毛帽與口罩之間的松綠眼神似笑非笑地眯起，既不直接回答，也沒有打算在人來人往的走道上講述消費者心理的意思，於是他繼續前進。

為誰買花？

辛諾停在原地沉思，無論為誰買花都是件詭異的事情，一次衝動的交易就不對勁了，那時她看著花被擺在店中，去掉根，靠莖吸收水分，能活但不長久，成了短暫的擺設。

那一束束的白花聽說要被當作「天堂」主題的佈景，但辛諾看著，這分明是地獄，失去自由，受外人加諸的規則束縛。

她跑回攝影棚中，去向導演更改劇本，同樣的佈景，她從裡面看到了邁向死亡的畫面。

等待買家清點花材數量，賣花的人走上舞台，打量起木板和發泡材搭建的樑柱，若不近距離觀察惟妙惟肖的噴漆筆觸，甚至會以為羅馬柱上的龜裂，真是溫差與風化而成。

再華麗的教堂也有這點瑕疵，故製作者刻意製造衰敗的細節，或許也是為了強調歲月的流逝，如此想來，永不凋零的塑膠花海便不符合劇作家對天堂的想像。

又是一個執意製造天堂的人。魯道夫暗忖著，至少這筆交易不壞。

很快就說服了導演，她跟在導演旁討論著其餘修改的細節，回到了舞台處。

花店老闆大概是因為好奇，辛諾看他走上舞台盯著佈景瞧。

「導演，這次一樣隨我發揮對嗎？」

「對，圍繞著主題就行了。」

「謝謝，我第一次覺得拍您的戲是一件有意義的事。」辛諾在導演反應過來前就先溜上舞台，快步走到魯道夫旁邊。

「你等會兒有事嗎？看到花因為拍攝需要而毀壞會生氣嗎？晚點可以再問你幾個問題嗎？」辛諾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

如果想不出來便詢問吧，從他人的答案裡找尋相近的關鍵字。辛諾心想。

「噢⋯⋯你在這齣戲裡扮演記者嗎？問題小姐？」
排演也許早就結束了，才會讓妝卸到一半的演員四處閒晃，就和等待交貨後的花藝師一樣。

「不會，如果對他們來說有這個必要的話，況且能為鮮花找出繁衍之上的意義也不錯。」畢竟是人工培育的花朵，必然具備使人欣賞或利用的價值，至於植物本身是怎麼想的，似乎不在人類的考慮範圍內。

魯道夫說著，那頭正好完成了盤點，便下了台階去點清信封袋裡的鈔票數字。

「我還得收拾這些水桶，你願意幫點小忙的話，我知道附近有不錯的果汁店。」

他人真友善，竟然真把她的問題一個個回答了遍。這是辛諾現在對魯道夫的印象。

「好啊。」辛諾聽出對方大概不會在這裡久留，為了抓住這次機會，她只好放棄原先想讓對方看她在舞台上表演一次的樣子再回答問題的念頭。

她匆匆幫對方收拾水桶、請化妝師幫她把另一半的妝卸下、對導演要求佈景要更「天堂」一點才能有更強烈的力道表現出對比，其用意在於爭取聊天時間。

把清空的水桶逐個疊起，堆進貼著花店商標的廂型車上，他難得又重新把車門鎖好，回頭找起下班的人，不知何時又在導演那頭討論起舞台佈景。

真像個陀螺一樣停不下來。魯道夫這麼想著。

「你似乎對『天堂』有不同的看法？」等到對方像是有個結論，朝自己走來，他才忍不住問了聲，就當作是沿路的話題。

「沒有啊，我對天堂沒什麼看法，只是覺得舞台布置得比較像地獄。」辛諾回答，想到這話有歧意，連忙補充：「不是說裝飾得不好，而是說看到不會讓人感受到『活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辛諾沒有見過所謂的天堂，但照他人的敘述來看，那是個美好的地方，和她所見到的舞台無法搭上關聯。

「這真有趣，你認為人死後到了天堂，還算是『活著』嗎？」

魯道夫領著去果汁店的路，閒聊地問，此刻的他並非意指舞台或任何教典詮釋的天堂，而是對方心目中的天堂。

辛諾愣了一下，她似乎搞錯了「天堂」的意思，是嗎？

但導演聽完她的說法後卻採納了，代表她的想法並不能說是錯的，那對方問的也許是其他屬於天堂的特色，但又不能完全代表天堂。

她猶豫了一下，說：「如果從天堂得到生命的話，那便是即將活著，所以當下不算『活著』，卻也不算徹底死去。」

只要生命的循環沒有盡頭，遵循自然，那靈魂離開肉體只是換個方式存在罷了。

「看來你快要找出導演想表達的天堂了。」他口罩裡的悶沈的聲音有些愉快，這才對那齣重編經典的舞台劇稍微起了點興趣。

在舞台上未能結果的花束，回歸泥土後，也能化作其他生物的養份。花藝師在果汁吧前點了杯綜合葡萄汁，在人工培育下，亦是間接達成了繁衍的初衷，無論發酵與否，依然在人們心中留下悠久而美好的印象。

「然後呢？你剛才還想問什麼嗎？」魯道夫從耳背鬆開口罩的單邊繫繩，喝了一口替自己慰勞。

辛諾永遠都摸不透導演在想什麼，唯一可以確定的僅是在對方的劇組裡很自由，而成品透過剪輯，往往演的人反而無法確定那是不是自己曾演出的片段。

跟著點了一杯洛神花茶，她可以明白用途為食用藥用的花草，但為了排場而鋪張出的花草卻令她困惑。

「哦對，為什麼人們要用花來營造出意象？」辛諾看著手裡的飲品，換了個方式問出。

「嗯——也許會有替代方案？但對選擇鮮花的人來說，總有無可取代的理由。」
譬如喜歡天然花香、表達情意、祭祀或是連結人們更多記憶，多少花語是人類的想像力所賦予的意義，儘管花朵並不會真正地開口說話，也沒想過要引來蜂蝶以外的注意。

「在我的家鄉，帶有春意的花束是很受歡迎的禮物，因為冬天太漫長了。」魯道夫說著，這或許是他終於遷居離鄉的原因。

「聽起來像個冷到會讓人埋怨太陽虛假的地方。」對方的家鄉聽起來會結滿冰霜，春融時抽芽的植物上還會沾著冰雪化成的水。

辛諾不想念自己的家鄉，那裡很棒，適宜的氣候和友善的人們，可以在外頭流浪一年再回來祭祀，沒有人會管束她的行為。

祭祀時的花直接種在神靈降臨的地方，沒有人敢將那裡的花草折下，那等同於冒犯神，雖然辛諾不在乎，也曾摘下那裡的花編成手鍊送給他人。

她的一切都根源於那裡，卻不曾想念。

「那為什麼送的是花束而不是盆栽呢？」因為盆栽太麻煩、太重，辛諾能大略猜出答案，但還是問了。

「嗯？盆栽也蠻有人氣的，不過僅限於會照顧的人。」魯道夫聳聳肩。

在低溫和室內環境種得活的種類不少，但不如市售鮮花來得多，誰也不希望在親朋好友下回登門拜訪的時候，被看見象徵情誼的禮物變回一盆泥土，那太尷尬了。

「那問題小姐喜歡種植嗎？」他們的話題幾乎圍繞在植物上，不知道是否出於對方的興趣。

「我喜歡植物，但種植就還好。」她發自內心地說。

辛諾喜歡躺在泥土上，而現在待的地方對她而言有點冷。

她遇過不少人對赤腳在草地上奔跑有夢幻的憧憬，溫熱的大地只存在於太陽升起後到下山前，夜晚最好在樹幹間架上堅固的樹枝，然後鋪一張由乾枯樹葉覆蓋住的床，並且會有蟲蟻會日夜不休在身邊圍繞的意識，儘管如此，她仍然喜歡待在森林裡的感覺……

想的太遠了，不確定對方在她走神期間內有沒有說其他話，辛諾笑著說：「我最多就只能分辨植物有沒有毒，怎麼種植倒是不太清楚。」

他也懂得純粹地欣賞自然植物的心情， 植栽亦是將帶進都市人的生活空間，其中也包含了培養的樂趣，分析植物則是另一種嗜好，他理解似地點點頭，喝盡杯底最後一口葡萄汁。

「我得回去顧店了。哪天想種點什麼的話，我們可以再私下聊聊。」花藝師遞出名片，儘管先前已經在店裡招待過。

「啊，抱歉耽誤你這麼久，那麼之後再約吧。」辛諾笑著接過花藝師的名片。

她在心裡構思可以送花花草草的對象。當然，絕不可能是花束而是整個盆栽，她得找個會有很大反應，又會認真照顧植物的人。

對方似乎是個好選擇，但沒有熟到能這樣玩鬧，辛諾在心中寫了一串名單，再一一劃掉，最後剩不到幾個人。

「謝謝你，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也謝謝你給了我一場愉快的談話，辛諾在心裡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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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辛諾中來買花交流！難得能從植物聊到對天堂的看法蠻開心的，一直讓魯道夫喊他問題小姐不太好意思，下次去看舞台劇的時候應該會記起辛諾的名字了！

哦對耶辛諾沒有說過自己的名字，不過我覺得問題小姐感覺很可愛
在聊的過程中我一直很擔心自己有沒有前後說詞立場不同或邏輯相悖的問題
歡迎來看，我可以送你票，一場給兩張，旁邊可以放小盆栽((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