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約十四歲上下的少年頂著黑色報童帽在市街上快步走著，帽簷下的黑髮隨著步伐躍動，微微閃著紫晶的光澤。
他倉促在雜貨店堆置的舊木箱旁拐了個彎，順著暗巷的破碎石磚路前行。

「那個麻煩的傭兵應該跟丟了吧？」少年暗忖，扭頭看向身後，步伐仍沒有慢下。

穿過暗巷的彼端，少年來到另一處未曾踏足的陌生街道，經過一群聚集於巷弄旁的青少年和幾盞生鏽的街燈，吵雜的人聲逐漸隱沒身後。
似乎來到人群較為稀落的街區，一旁有一片種植了灌木叢圍籬的墓地；墓地的後方矗立著一座孤單的小教堂。

教堂前的矮木門敞開著，少年毫不猶豫地踏入聖域，走在禮拜堂外圍的白色石磚路上，他看見墓園之中有一名穿著聖職者服飾的金髮男子，他似乎還沒發現少年的存在。
少年沒有多加留心，只是轉頭看向牆上的彩繪玻璃窗。他先是看見描繪著聖母像的彩繪玻璃上映著自己湖水般的綠眸，然後是墓園中那名男子頭頂上環狀的光圈，少年迅速回過頭——眼前真實佇立在墓園中的男子，頭頂上確實沒有會發光的物體。

少年來到男子身旁，雙眼閃過一片光亮，像是隻開心的貓，以充滿朝氣的稚嫩嗓音開口。
「早安，神父。希望我沒有打擾到您工作了。」

黑衣聖職者停下整理雜草，抬頭看向湊來的矮小少年，淺色紅眸些微收縮，像訝異於在這時候遇見訪客，接著彎起嘴角，溫和回應：「早安孩子，願主的榮光與您同在。」

他直起身，右手按著左胸，虔誠地祝福道早。

金髮聖職者的面容和善，令少年感到親近，他按奈不住內心的欣喜，決定向眼前的聖職者脫出自己的秘密－－即使養父曾警告他若是讓不相干的人知道這個秘密可能會給自己招來危險－－

「不知道我能不能請教神父幾個問題？是關於神父頭頂上的光圈。」

少年抬起雙手在自己頭頂上環成圓形比劃著。

男人回頭看看彩繪玻璃窗上的倒影，面露瞭然，接著重新對上年輕人難掩欣喜的雙瞳，保持微笑：「當然。」
「這是神賜予的祝福，如果您不介意，我們可以到禮拜堂內坐著慢慢說？」

少年隨著男人的腳步進入禮拜堂。
牆上莊嚴的聖像與精緻雕刻的磁盤器皿擺設讓少年感受到肅穆的氛圍，不過他對這樣的場合並不陌生，自在地選了個靠走道的位置，脫下帽子對著聖像雙手交握默唸禱詞，結束後在長椅上坐了下來，面對著前方，以男子聽得見的音量自顧地小聲說起來。

「從我有記憶起，這個奇怪的光環就跟著我。雖然發生過許多悲傷的事，但我並不恨它。有些時候，當我感受到心靈被黑暗籠罩，它能讓我感到片刻寧靜，然後一切就沒事了。」

少年看向一旁的男子，繼續說：「神父剛才說這個光環是神賜予的祝福。您也認為這個光環是神賜給我們的使命嗎？」

少年禱告時，男性也垂眸默禱，等到對方坐下，神父揀選合適距離，於少年身旁落坐。

「是的。」再度雙手交握，仿佛如此回答時，也正回應天父的期許。
「至少我願奉獻此身予父，祂所賜下的考驗與磨難都將使我更為強大。」
語畢，他看向少年，「您說也……？是也曾有人這麼對您說過嗎？」

「是我自己這麼想的。」少年低頭把玩著帽子上的砝瑯徽章，「至少如此能讓我感受到戴著環出生的意義，還有……為何總是得躲躲藏藏的生活……」
少年有些難為情，擔心說出這些悲觀的話會不會讓神父生氣了。
他瞄了一眼男子的神情後問：「神父您知道驅魔人嗎？」

「因為得到恩賜，自然也會招來忌妒。正因為強大，所以受到恐懼，那些不該言說的存在因此害怕我們。」
神父沒有因為悲觀而生氣，中性面容反而流露關心與心疼，「孩子，您很努力了。謝謝您願意相信這是父的祝福。」

「是的，我知道。」他對小天使坦白，沒有絲毫隱瞞。

神父的話語讓少年感到十分欣慰，他的想法和身份第一次受到他人的肯定，不再被以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對神父報以和悅的微笑。

「我想……如果能成為驅魔人的話就能行使神給予我們的祝福了。」男孩的情緒顯得多了幾分自信，「神父有認識的驅魔人能教導我驅魔的方法嗎？」

金髮神父暗眸沉思片刻，「我的確認識驅魔人，也很高興聽見您願意獻身。」

紅眸溫和望向湖水綠，聲音低了些許，與對方充滿自信的語調相比，多了正經嚴肅的氛圍：「只是，這是辛苦且危險的工作，您可能在過程中面對比過去更加痛苦的困難。」

「即便如此，您也願意聆聽父所指示的荊棘之道嗎？」

「痛苦的事似乎不曾從我的生命中離去過......只是，我已經不想再因為痛苦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了......」
少年眼神堅定，向神父點了點頭。
「是的，我願意聆聽父的指引。」

淺珊瑚色的單眸認真打量少年，試圖徹底讀取眼裡的堅決。
稻黃瀏海遮著他的右眼，隱約的鏡片反射。

半晌，神父嘆息。

「我明白了。」
他抬頭確認此刻依舊只有他們兩人，還未有其他信徒前來禮拜。
「我叫埃維斯，埃維斯·梅格，是這座教堂的唯一負責人。」

「以父之名，在開始之前，先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驅魔人』是什麼，好嗎？」

「我叫瑞恩，瑞恩·艾米希特。能認識梅格神父，或許就是受到神的指引。」瑞恩端詳男人的面容，隱在鏡片後的珊瑚色眼眸散發著威嚴，卻不令他畏怯。

「『驅魔人』，」瑞恩停頓了一會兒，「是藉由父的名義與力量驅逐邪惡之物的——父的僕從。」

「是的，你可曾親眼見過那些『邪惡』？」
埃維斯低聲詢問，打算逐一確認的瑞恩目前的理解有多深。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知道你對『我們』有多少程度的理解。」

「我的父親......曾經的父親。」少年下意識地環起雙肩，聲音輕微顫動：「他時常受到邪惡的東西侵擾，必須以我的血液維生，後來......」
少年欲言又止，他注意到自己說出的話語似乎觸碰了記憶深處某個模糊不清的區塊。
過了半晌，他才繼續開口：「後來，盧卡斯......我現在的養父說，我的父親當時受到邪靈附身，失去身而為人的理智後自殺身亡了。」

「我知道那些東西害怕我們的血骨，但只是這樣就有辦法驅逐祂們嗎？」

「可以，但往往越新鮮的血液、體液或骨骸，效果越好。」埃維斯解釋，眼神緩和下來，「對於你的生父，我很抱歉。惡魔總是出其不意的來訪，試圖蠱惑我們身旁的人，致使天使殞落。」

神父朝瑞恩劃出禱告手勢，「你很勇敢，父必將牽引迷途羔羊，靈魂將得到安息。」

「謝謝您，梅格神父。」瑞恩向神父給予的安慰與禱告致謝。

血液雖說是唾手可得，但也不是取之不盡。尤其對他來說，稍不注意的話可能會有麻煩......對一般人來說大概也是如此。瑞恩思索著，微微拉開黑色衣袖，底下露出的白皙皮膚上布滿青藍色淤痕，有些看起來是舊傷、有些是新的。

「新鮮的血液......」瑞恩喃喃低語，然後抬眼看向男子：「梅格神父認識的驅魔人都是怎麼做的呢？」

「嗯、我習慣定時抽血備用，尿液、或其他體液也有效果，可以留存。」埃維斯自暗袋中拿出幾支瓶身墨藍的精緻瓶子，能看見裡頭有深色液體晃動。
「或者，如果有意外亡故的夥伴，他們留下的聖骸經過許可加工後，也是驅魔人的重要武器。」

「以刀為大宗，磨成骨粉另外製成別種武器的也有。」
神父耐心解釋。

瑞恩睜著圓溜溜的眼專注聽著神父的詳細解釋，像是大開了眼界：「原來尿液和其他體液也是可以的嗎？原來如此啊……」他不時點點頭喃喃道。

少年的身上好像還沒有任何能作為攻擊武器的東西。
瑞恩思忖半晌，決定回家翻找曾經同樣是驅魔人的養父的儲藏室，說不定會有他曾使用過的物品吧。

「謝謝您的費心說明，您說的方法我會試試的。」瑞恩向男子點頭致意，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接著問：「請問梅格神父是隸屬於舊日月宗的驅魔人嗎？」

「我是。」神父點頭承認，「你也認識屬於舊日月宗的驅魔人嗎？」
天色已至多數普通人將來拜訪的時刻，埃維斯分神再度抬頭，確認周遭。

「算是……認識吧。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驅魔人了。」
瑞恩有些支支吾吾，不確定能不能說出養父的身份。

瑞恩順著男子的視線看見了牆上一盞精緻的掛鐘，差不多到了他該施打凝血藥物的時間。

「時間好像不早了，抱歉打擾您這麼久。」
瑞恩跳下長椅，向男子微微一笑：「我還會再來找您的，那麼今天就先告辭了。」

「不會，有任何需要都歡迎你來。」
埃維斯溫和回應，「即便只是日常禱告也歡迎你，艾米希特。」

「願天父明亮你的歸途。」聖職者起身握住胸前十字架，垂首低聲祝福。

彷彿算準談話告一段落，教堂大門被推開一條縫，有顆黑色腦袋探出，蔚藍雙眸掃過禮拜堂內部，看見一大一小時明顯亮了起來。
但來者沒有立即出聲，只是無聲將自己擠過小縫，站在門側樑柱邊，等待。

瑞恩向神父道謝，揮了揮手轉身往教堂大門走去。

大門前打入的光線被門扇遮蔽，在兩側形成一片暗影。
瑞恩邊跨步前行，邊在隨身包中翻找物品，經過樑柱前，暗影之中閃過一瞬光亮，瑞恩轉過頭－－看見一抹漆黑的身影正注視著自己，散發出冷光的雙眼像是野獸，或是某種藏匿於暗夜中窺視孱弱人類的靈。

那身影有禮地對少年點頭，像是平常禮拜堂巧遇其他信徒時一般，接著邁步打算走向埃維斯。

目送瑞恩的神父還未注意到新拜訪者，梁柱剛好造成視線死角。

漆黑身影動了起來，正往自己靠近。瑞恩因驚嚇而僵直的身體動彈不得。回過神來，見黑影往教堂內部而去，瑞恩從隨身包中抽起握於手中的空針筒，刺入手臂抽出血液。

「梅格神父危險！」

瑞恩大喊「惡靈退散！」朝黑影的頭部使力擠壓針管。
新鮮的血液由針管噴射而出，灑落於黑影全身。

「什、咳！」猝不及防被灑了滿身鮮血，正準備出聲打招呼的黑髮身影嗆咳一聲，藍眸比起氣憤驚嚇，現下彷彿無奈多些。

「……伊凡？」親眼目睹少年的俐落，神父急忙來到門前，對現在樣貌狼狽的來者，感到好笑又詫異地出聲。
「是我。」被喚作伊凡的男人默默掏出方巾把臉上血汙抹去，在被質問前先強力聲明：「我什麼都沒做喔。」

但現在看起來很像真的做了什麼。

欸？嗯？現在是什麼情況？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少年愣愣地還沒從眼前的情景反應過來。手上的針筒答答滴落著紅色血液。

「呃……請問……那個……」瑞恩神色慌張，緩緩靠近黑髮男子，「抱歉……我以為你是……惡……」

「惡靈」。最後的那個字，少年並未脫口而出。

「一，我沒有角，二，我有影子，三，如果你看得到我很正常有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那我就不是惡靈。」
黑髮男人感覺很困擾地看著染滿血汙的方巾，偷偷拋一個求助眼神給埃維斯，獲得神父低嘆口氣。

「艾米希特，你的手先止血吧。」
埃維斯分別給兩人各一條乾淨手帕，順帶解釋，「他叫伊凡司，也是驅魔人。或許是他站在暗處嚇到你了？」

「……我只是想說不要打擾你們談話。」語氣說有多無辜就多無辜，但被紅瞳瞅一眼後，伊凡司認命安靜繼續把手腳跟臉盡量擦乾淨。

「沒有弄清楚是我的錯，我很抱歉……」瑞恩羞愧低下頭，默默接過神父遞來的手帕綁在手臂上。

少年看向默默擦著血漬的男人，還是感到非常愧疚。
「伊凡司、梅格神父，抱歉弄髒了你的衣物和教堂，不知道我該怎麼賠償你們比較好？」

「下次使用你的聖血之前，先確認對方有這需求。」忍不住還是回了一句，再度收到眼神暗示的伊凡司閉嘴指指聖像方向，得到神父許可後和少年點頭致意，接著就往似乎無路的地方走去。

「人都有不小心犯錯的時候，不用在意。」黃髮聖職者開口，吸引少年的注意力，「但伊凡說的對，下次使用前得先確認對方需要。」
「『我們』的血液很珍貴，除了它們畏懼外，在某些人眼裡也是逸品。隨意暴露自己的真實是危險的。」

埃維斯點點他的手臂，再指指自己的右眼，「何況，我們通常比較脆弱，需要更加珍惜自己。父給予我們職責，或許痛苦，但絕不是讓我們任意割捨。」

「是的……」
瑞恩摸摸鼻子，目送伊凡司離去。神父於耳邊響起的嗓音又喚回了他的視線。

「或許有不懷好意的人覬覦著我們的血骨，所以我們才必須隱藏自己的光環和羽翼。」瑞恩想起梅格神父先前提過以天使聖骸製成的武器，還有自己那個發了瘋的生父。

少年看著神父鏡片後晚霞般充滿智識的眼睛，腦海中湧現諸多疑問－－眼前的人有過什麼樣的痛苦？也曾對脆弱又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憎恨嗎？－－即使他有些好奇，但男人口中的『我們』讓少年感受到自己和眼前的男人是同樣有血有肉的。
少年沒有將內心的感受說出口，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我理解了，梅格神父。今後我會更加小心。」

瑞恩整理了一下服裝儀容，將頭頂上的帽子調正，「請幫我向伊凡司問聲好。」他再次向神父道別後踏出教堂。

「希望你有美好的一天，艾米希特。」
埃維斯目送少年離開，接著轉身走往儲藏間，拎出掃除工具開始整理一地血跡。
在普通信徒進來前，他得先清理乾淨，否則就得想個好理由解釋了。

是個好孩子呢。
神父心想，希望他未來能夠安然順遂。

這對埃維斯而言，僅是稍微特別又顯得平常的一天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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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𝔼ℕ𝔻.

瑞恩把教堂弄得像命案現場然後肇事逃逸，希望過幾天不會有警察來抓他

不會啦伊凡洗好澡就會出來幫忙清理了

笑死，本日最衰伊凡還要幫忙打掃

誰叫他嚇到瑞恩（X

伊凡罵幾無辜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