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總是將審視自身衣著與行為的話語掛在嘴邊,無時無刻提醒著任何人,卻不曾想早在最初便曾做下那般難堪的事。甚至在事情過後將一切封印於記憶深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說著那些漂亮的話語。
又是一聲,獨自吐露的自嘲笑聲絲毫無法緩解此刻沉重的心緒。該如何自處、該如何面對,接下來又該怎麼辦,混亂成一團的腦袋抗議般停止運作讓那打成了一團的結遲遲無法得到梳理。視線透過廚房木窗望向外頭,冷涼微風吹響染上緋紅的樹梢響著細碎的聲音,或許去外頭吹吹冷風讓又有超載跡象的腦袋回歸冷靜會好上一些的念頭驅使著身體,趁著無人注意時慢慢踏上那平時罕有人跡的檐廊想獨自一人獨處片刻。
奶油金的髮絲溫順的垂在臉側,隨細微動作低垂輕晃,貓兒似的琥珀眸因思緒而不時輕眨,軟和饜足的慵懶柔光便悄然漏出。飽食過後的胃袋沉甸甸的,不久前飲下的熱湯仍發散著暖意,讓全身毛細孔都懶洋洋地舒張著,帶著涼意的晚風不經意吹拂而過,令人不禁想大大伸個懶腰。
像是迎風悠游的葉片一般自在又漫無目的的視線在行經之路上逡巡,被穩實托在掌心上的木盤呈放著一對陶杯和一壺甫泡開的新鮮茶水,彎曲的壺嘴兀自吞吐著白霧,宛若晨間山嵐繚繞的雲霧,帶著濕潤的餘香。
儘管習慣於獨自品味茶香,但常被人端著的棕紅色茶托總是多放了一隻茶盞,以招待偶爾因巧遇而落坐在身側的同伴。像是本丸中不成文的默契一般,只要坐到正喝著熱茶的白色太刀身旁,就能得到一杯清香四溢的熱茶和一份茶點。
繞過了平時常有人走動的木質長廊,人聲逐漸消失在僻靜的檐廊邊,漫遊的視線最終落在了那稀少出現在此地的高挑人影上,目光滑過他罕見攀上了陰霾的側臉,內心平淡地為早先的猜測作出了評斷。
沒有掩飾的腳步聲自然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使他從沉浸的思緒中回神而將視線投向了來人。總是帶著微笑的嘴角此時也正保持著柔和的弧度,朝燭台切光忠揚起輕巧的笑意,「呀、一個人?那就陪我喝杯茶吧。」
「喔呀,髭切先生。」
笑著與來人打著招呼,彷彿在此處僅只是休息一般將方才凝重的神色收斂起,讓自己以平常的模樣迎向搭話之人。
「晚餐還合胃口嗎?今天嘗試了新的料理呢,西式的菜色有點擔心不知道還吃不吃的習慣。說來、髭切先生有什麼想吃的都可以點餐喔,這樣多少也能幫我解決思考菜色的問題呢。」
閒話家常一般陪著人落座在木廊上吹著晚風,冷涼的溫度多少也將煩悶躁動的情緒給壓下讓自己得以保持著那副迎刃有餘的姿態。許是自尊心作祟,在憶起曾經犯下的不堪後不想再於眾人面前丟失僅存所剩不多的顏面,所以盡可能的想將自己維持著他人眼中的模樣。
主動拾起還熱燙著的茶壺替兩人斟上一杯,裊裊蒸煙帶著怡人茶香讓人下意識深吸了口氣。
隨著輕啜茶湯,暖流自口中沿著食道滑進胃部溫暖了有些冷涼的身體,整個人也不自覺地放鬆不如方才那般來的緊繃。就著月色,蜜金單眸微歛將目光放上杯中抹綠的茶湯,微微勾著淺笑的唇閒聊一般再度開口。
「說來似乎還不曾像這樣和髭切先生一起坐在檐廊喝茶呢,這算是第一次的體驗了嗎?」
「唔呣、一直以來的伙食都麻煩你了,謝謝。今天的晚餐也很美味唷。」
笑吟吟的接過對方斟滿的茶盞,眼簾半垂注視著茶湯之上飄渺的白煙,明亮的眸色被緩緩染上一層朦朧,呼氣將氤氳白霧吹散開來,裊裊的煙霧便嘆息一般寡淡的融入了晚風當中。
淡色唇瓣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湯,淺金的視線透過白煙輕輕地落在了燭台切的笑容上,好似蒙了層薄紗的眼睛漾起同樣模糊不清的笑意,靜靜注視著燭台切放下茶盞後柔和許多的神情,這才將注意力放回了舌尖殘餘的馥郁清香,悠然接過對方的話語道:「這麼說好像是呢,哈哈哈,感覺很不錯呀。」
毫無憂愁的輕笑聲為兩人間添上了一絲鬆快的明朗,隱約從庭院內傳來的徐徐風聲讓品茶時的寂靜也變得平凡而篤實。檐廊一隅的時光好似被間歇的蟲鳴樹響拉長再拉長,連綿的思緒和意念都和熱煙交織著溶化在月色下。
「既然是難得的巧遇,那麼就來說一些平時不會說的話吧。」打破沉默的是糖絲一般輕柔的嗓音,目光從杯口清澈碧綠的漣漪上一晃而過,轉向了燭台切光忠看過來的蜜金色眼眸,「我略有耳聞,你的前主伊達政宗公會以親手製作的料理招待客人,以彰顯對客人的敬重,而身為他的佩刀的你同樣繼承了他的風範精神,將自己的心意融入了天天製作的料理當中,可謂是一脈相承啊。」
食指無意識摩娑著杯沿,嘴角依然帶著溫和而寬容的弧度,「你的廚藝,便是將自己內心那深重又內斂的情感融進料理裡頭,本丸的大家都仰賴著你那愛之深切的料理。然而因此,當那純粹的心情被動搖,也會在成品上體現一二。嘛、不用擔心,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啦。」話尾的笑意微微上揚。
「我們雖然是刀,此刻卻也被賦予了人身,即使再鋒利也會有無法憑一己之力斬開的諸多煩惱,而且就算隱藏起來也不會消失。但是多一點人的話,或許就可以有突破的機會呢,更何況一個人承擔著可是很寂寞的唷?」
抬起手來點了點對方的唇角,瑩白的指尖還存有一縷茶葉的芬芳與茶水的熱意,和冰涼的面龐一觸即離,「不想笑還強迫自己微笑,可稱不上帥氣哦。」
征愣一瞬,瞬間消失的笑再也無法勉強佯裝下去,一字一句透漏而出早已被看透的詞句刺進耳中時,短暫的如同曇花一現般消逝的怒氣與逼人的殺意源自於惱羞成怒的情緒。
下意識捏緊茶杯的指透著因施力而泛起的白,歛下眸似是陷入思考般收了聲,但並沒有維持太長時間便又因一聲自嘲般的輕笑再度打破陷入僵持的氛圍。
「......哈哈,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我這副模樣還真難看呢。」話語出口的瞬間那總是想維持筆挺的背脊與雙肩也緊跟著垮了下來,狼狽且不堪。
「髭切先生說的也是呢,這些我也知道,明明也很清楚才對的......」或許是因事關己身而失了本該維持的冷靜,又或許是因著難以自制的愧疚與自責,不知不覺嘆出氣息彷彿也將此刻沉重的心緒也一併吐出。
「明明本丸還有著必須先處理的事情在呢,山姥切君也還沒回歸,我這樣真的很不像話吧?......因為這件事我也才知道原來我的記憶曾經被封印過一部分,也才知道原來我也曾經、做過類似的事......」
目光落在手中涼了的茶湯之上,述說的話語緩慢。說說停停的情況也顯示著此刻是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一邊慢慢的組成話語,一點一滴將造成自己這般狼狽模樣的元凶傳達給前來關心的髭切知曉。
「據說我是第一把這麼做的刀,也因為我這裡似乎因此被時空政府列入了觀察目標。真的瞞了我很久呢,這期間也不曾收到任何一點訊息,就連責備都沒有。就好像那件事不曾發生過一樣,很不可思議對吧。」
視線短暫的抬起望向身旁安靜聆聽的人旋即再度避開,就好像做錯事逃避著父母的稚子一般不敢將目光對上,深怕再那眼中看見任何一絲此刻最想逃避的指責。
「.....而這一切小伽羅全部都知道。」而正是這一點成為了結將一口氣湧上的所有事情通通繫在一起成為了一團混沌。
「小伽羅自己也承認若不是這次的事,他永遠也不會將這件事告訴我,很過分吧?明明是我的事,卻不讓我知道,甚至打算隱瞞到底。讓我始終都有一種,好像無論怎麼做都難以得到他的信任,這讓我真的很難過呢......」
緩緩落下的話語讓眉頭下意識聚攏起,安靜下來又再次憶起曾經發生的事情,讓整個人神色再度染上陰霾。
又是一聲輕笑,望著杯中茶湯的眸彷彿正藉著平靜水面看向過往。
「你知道嗎?那時候的起因,就正好也是因為小伽羅什麼事都瞞著不願跟我說,而導致我有種深深不被他所信任的挫折。......跟現在很像對吧?」
眉目平和地聆聽著燭台切光忠吐露而出的種種剖白,用並肩陪伴的姿態將他人隱密而脆弱的真實盡數沉默的包攬了下來,一時之間只剩下獨眼青年鬱結挫敗的心聲與空氣中的寂寥蕭瑟相互摩擦共振,生成苦澀又孤獨的回音。
燭台切光忠曾步上和山姥切國廣一樣的歧途。於常人再驚異不過的秘辛,卻沒有讓傾聽者的內心掀起絲毫波瀾,即使那對於對方而言是如此隱密幽暗的過往。那雙琥珀色依舊安穩如常,在墨筆般勾勒的眼睫底下倒映著夜色。
自責與懊悔在一片蜜金裡淒然殘喘,曾經讓這座本丸陷入嚴峻險地的事實讓他緩不過氣,而壓垮背脊的最後一根稻草則是被大俱利伽羅數次蒙在鼓裡,最終被一隻名為真相的怪物掐著脖子狼狽拖出的現實。
親密無間的愛人一次次的隱瞞和緘默足以讓修行後堅毅的心產生動搖,這讓他看上去不復往日總是展現在眾人眼前的可靠模樣,反倒顯得如失序的野雁一般徬徨無依。那條纏繞在兩人尾指上以信任織就的繩結,正因其中一方的困折而悄悄鬆脫。
即使大俱利的心思不得而知,但能夠確信的是他絕對不會抱有任何傷害燭台切的目的。只不過他用的方法現在看來並不為對方所喜,反而造成了另一層面更深重的裂痕。
視線淡淡的看著杯底折射出隱隱光華的殘液,好似正透過那片小小的光輝漫不經心的注視著遙遠的往昔一樣。
被三千思慮所纏繞的六根讓人難以理解彼此的心意,只能任由業力的浪將彷若浮萍的信念越盪越遠,直到其中一方翻覆,而另一方悔恨不已的局面,究竟為何一直循環往復呢。
思及此,早已帶上涼意的茶盞便被人扣在了木盤上,清脆的聲響吸引了有些恍惚的一道視線,撐著膝蓋緩緩從盤坐的姿勢改為站立,單手理了理披在肩頭的外套,頂著旁人不解的目光,居高臨下朝對方笑了笑:「有些事情我也說不明白,畢竟我也沒有一根能夠令人俯仰坐臥間就大徹大悟的舌頭。不過我倒是有個更快捷的方法,要試試看嗎?」
「?」
疑惑望著那兀自己起身邀請的身影,慢上一步將涼去的茶盤與茶盞收拾整齊暫且置於一旁,這才起身將目光重新對上眼前那人始終沉穩的雙眸。
「既然是髭切先生所說的,那我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