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重新回憶起後不斷在腦海中重複撥放的記憶一般，就算嘗試著放空腦袋還是會在短暫的空白之後難以自制的繼續捉著那些令自己在意的地方，試圖尋找出為何會做下這般決定的原因。

打從出陣前夕便消失的笑容依然還未回歸，機械式的動作讓關上水、擦拭身體而後著裝的措舉不如平時那般講究且俐落。踏出浴室落座沙發，心事重重的沉思也讓自己忽略了那顯然察覺到什麼而嘗試著引起注意的布偶們。

簡短報告了未見山姥切國廣蹤跡、重塑歷史的事宜、以及特殊鈴鐺使用成效，那顯然還有許多問題想問的男人在幾經躊躇後擺了擺手，說著讓甫才重新經歷一切的兩刃早些休息，便將自己趕出那間因著入夜而有些昏暗的和房。

從那副表情看來，或許在心中有了下一步的盤算。
既然如此，只需要等待下一場戰鬥的地點訂下便罷。
現在更重要的，是房間裡那自歸回據點後，便一個字也沒出口的光忠。

加快的步伐在夜幕高攀的慵懶中，顯得有些急躁，推開那扇並無法將自己阻於外頭的寢居大門，才剛踏進，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的布偶鳥便迎面撲上，而裡頭在沙發上呆坐著的男人卻是反常的一點也沒注意到自己的回歸。

「……」

金色的繡眼與龍目相對，彼此理解對方的要求，棕色鳥布偶短小的鳥喙啄了啄幾乎要潸然淚下的藍色布偶，後者通曉似的鳴叫了一聲，一左一右揪起同樣聚攏而來的兩顆麻糬糰，就這麼順著有些搖晃的軌跡登上二樓。

確認兩人之間不會再有其他事物侵擾，仍未褪去戰鬥裝束的雙膝在那就連方才的騷動也沒放進眼底的戀人面前落地，打橫擺放在身前的紫鞘打刀向對方推進幾分，凜然的雙目注視著對方，絲毫沒有戲謔的含意，率先突破這片寂靜。

「你有權利這麼做。」

「嗯？」

那近在眼前的舉動確實吸引了注意，但下一刻的舉動卻是讓人陷入了新的疑惑。

對上那雙帶著凝重神色的雙眸，瞬間意會不過此刻的行動卻是在短暫思考後明白究竟為何。那過往前主曾經於關白面前的大膽行為，大俱利伽羅也絲毫不差的重現出來。

「你怎麼會覺得我會想這樣解決事情呢？」

笑出了聲，不僅僅是那始終不曾變過的個性、也是為對方這樣的賠罪方式感到無奈。在戰場上的對峙緩解了不少鬱積的悶氣，歸陣後雖然依舊帶著拒人之外的氛圍但其實已經不如初時那樣讓憤怒佔據理智。

「雖然確實有很多想問你的事，但、果然還是最想先知道，若是沒有今天這件事的話，小伽羅打算就這樣一直瞞著我嗎？」

憑著自身對眼前之人的了解並不是不能想像對方會做的事，但就是因為如此反而給了自己一種無法獲得他全然信任的挫折感，就算歷經過極化修行取得了更為強大的力量，還是無法獲得他一絲一毫的肯定。

而這種感覺正是自己所不喜歡的。

「不論過去的我究竟有哪一點讓你覺得無法信任、無法倚靠，但現在我也和你一樣經歷過修行有了更強大的力量了喔，這樣也還是無法讓你相信我嗎？」

明知不能讓負面情緒侵擾蠶食，卻還是無法克制的開始思考是否就因為曾經投往敵方，曾經與這一座本丸刀劍相向，才會讓他有著這種不信任感。

「......對小伽羅而言，我到底算什麼呢？」

「問題不在你身上，而是我。」

在那人總算總算望向自己時，撥開遮掩半臉的前髮，仍未褪去戰場硝煙氣味的掌心輕撫上又在不知不覺間自顧自陷入低潮情緒的光忠被沐浴熱度灼出的泛紅臉龐，心跳的鼓噪像是將其懸吊在高空中搖搖欲墜，那使任何決議都變得不再果斷的因素，在此種時刻卻更是嘈雜，像是要向其主彰顯它的存在，幾乎要讓人聽不清周遭的細微聲響。

「沒有人曾想過要責怪你，光忠。說到底，也是我的不成熟與我行我素造成的。那時的戰鬥雖然慘烈，但最終寄託於我的聲音，無一不是要我將你平安帶回。我明白這件事不能瞞上太久，越是隱瞞，對你的傷害越深。我……」

對方最想知道的答案，很不幸地是肯定的。
右臂龍爪隨著緊揪心口的舉動抵上胸膛，垂下的視線將自身濃烈的迷惘盡收，一直以來或許在旁人眼中是明理真實之人，事實上抱持著難以言說的苦惱與徬徨，每每在枕邊人睡去時，獨自望著月色整理思緒，卻總得到繼續隱瞞下去的結論。

「胸口埋著的這個東西，實在太過惱人了。」

令身子不再輕盈、建構出揮舞刀刃的肉身、自刀刃中積年累月孕育出的根芯，那份重量與苦惱，正是傾身於戰鬥中的食糧，使意志不易被猶如本能般的慾望給吞噬，而此處的付喪神因此不再只是殺傷性的凶器，更是摸索、試探、以這雙眼欣賞瞬息萬變景緻的血肉之軀。

氣焰削減不少的龍目此刻蘊藏著有如蜜糖般的柔和，彷彿做了太多心理建設而聚焦得有些緩慢。

「絕非我對你有任何不信任。而是由於，你是我終其漫長一生欲守護的美麗太刀，光。」

「......小伽羅，我也是一把刀喔，一把有著自己堅持、自己尊嚴甚至背負著名門刀派之名的太刀。就算有了人身、成為了附喪神，我也是一名男人。一名相信有足夠自保能力、甚至有空餘得以守護其他人的男人。」

「......我也會想保護我所珍視的一切，我並沒有你所想像的那樣脆弱。」

歛起的眸將此刻蜜金單眼中的情緒一併掩過，最初的憤怒在經過一段不短時間的冷靜之後消散，此刻平靜的心緒只剩下想將自己的心情與想法好好的說給那總是顧慮太多的人。

「或許對小伽羅而言我真的很容易被當下的情緒與感情影響，但我也明白該如何自制與冷靜並且好好思考。一天、兩天、一個星期或甚至半個月，我相信自己會找到調適的方法，更何況在這個地方我並不是只有獨自一人，我還有好多好多人可以去傾吐去詢問，我還有你......」

嘆出的氣息不再帶著不滿，而是濃濃的無奈，收了聲讓彼此之間回歸寧靜而後閉上了眼。

「抱歉呢，我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好好地整理思緒了......時間也不早了，小伽羅快去整理休息吧。床就給你了呢，今天我就在這裡睡了。」

「……我知道了。」

並非不明白對方抱持的心緒，也非對長船派之祖有所貶低，更正確地來說，或許正因為兩人的想法太過相近，才會導致此時的矛盾情感。

確認光忠不再受濃厚的情緒牽引而致於做出不理智的判斷，深怕驚動對方似的放輕動作，緩緩退了開，挪動至兩人分別存放裝甲的矮櫃前，一點一滴卸除帶有些許損耗痕跡的甲冑。

右爪、右肩、腰際、膝前、心口，正如對自身刀刃的珍重，疊放整齊的護甲亦同，盤算著待沐浴過後，再行整頓、保養，轉身踏入浴室前，忍不住流往佔據沙發一角的光忠那頭扁塌草苗的視線僅僅駐留短短一瞬，便仍帶些許留戀的別了開。

浴間中尚未褪去的溫度撲面而來，薄荷混雜著低調的果香氣味無一不讓人想起那情緒低落的男人，嚅在口中的嘆息順勢吐露出口。

灑落的水花沖刷吸收髒汙的泡沫，慣用的香氣在鼻息間並不是太過顯著，反倒是那股自起初便清晰不已的薄荷與青檸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如往常那般將身子擦拭乾淨、換上舒適的棉質衣裝，倒也沒如對方所說攀上擺放床鋪的半階、徑直待在那，只是將醞著水分的髮絲吹乾，便自床鋪拉過對方的薄被，再度下了樓，披上那短時間內還不打算搭理自己的太刀蜷縮起的身子上，自己也沒在意身旁刺來的視線，自顧自地佔據沙發另外一側。

沒有真正對錯之分的兩刃之間，類似的僵持或許還會維持好一陣子。
……即便這樣也無所謂。

「……抱歉。」

自口中洩露的話語，悄然無聲地消融在自窗口透入的新月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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