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低身姿，倚在轉角處朝向目標建築查探，那是在那兩人交談後移動前往的屋子。
雖然隊長在剛才的會議中表示，當時的活動成員們基本上都是在神社作為集合地點，因此這一棟屋舍內應該沒有其他埋伏。

但就算身為短刀，也沒能有透視屋內情況的能力，對未知的戰況難免帶著些許不安，而緊繃的思緒下也使得思緒逐漸冷靜下來。

轉頭看向大家點頭示意準備就緒，就在暗示開始行動的手勢揮下時，快速奔過小巷弄，踏上矮柵欄、躍上二樓屋簷，猛力踹開木質窗框順著這力道撞進屋裡，翻滾了幾圈緩衝，隨即握緊短刃，向屋內兩人釋出警告氣勢。

「打擾兩位……！」
話音尚未落完，彷彿早幾秒察覺到自己行動的山姥切國廣早已起身，但想從經過極化修行的短刀眼下逃離，仍是沒有他預料中輕易，一個轉身便擋去了人想同另一把打刀朝窗外逃脫的路線。

「山姥切さん！」
喊出人的用意除了要他留意自己外，也算是交代屋內被留下了誰。

天色加上室內戰，對身為太刀的己身而言更是全然受到限制的戰場，知曉在接下來的戰鬥之中可以說絲毫派不上用場，便自告奮勇接下那確認『這時間』的『陸奧守吉行』是否依循著歷史軌跡，為此甚至在突入之前那從不言說擔心的大俱利伽羅再度渡過龍紋。

因龍的靈力加成而燦亮的金色單眸看著紛紛就定位的同伴，指輕輕搔著趴於肩上作為輔助的狐之助下顎，氣氛在率先突入的後藤藤四郎行動之際瞬間凝結。

佇立於巷弄間目標窗下不遠處，撞開木窗逃脫的巨響成了開戰信號，抽刀接下由上而下劈來的攻擊，大吼一聲借力讓那還來不及落地站穩的身影再度騰飛出去撞上不遠處的木牆。並沒有在進一步的追擊，反而給了對方足夠的休憩時間重新站起，這才又邁開步伐追著那逃離的身影。

「狐之助抓穩了喔，接下來還可要拜託你了呢。」

憑藉著隸屬於大俱利伽羅的龍所借出的力量，讓自己得以在這般天色之下穿梭在巷弄間緊追著目標而不會看不清周遭事物。默默在心底替那於室內攔截山姥切國廣的同伴們祈求任務順利，一邊緊盯著眼前這個時間的『陸奧守吉行』。

離開了嗎。
感受到長船太刀與龍混雜的氣息自這棟已有一段時間未受人類使用的民宅空屋遠去，知曉光忠已然尋得目標，旋即將注意拉回，略略滅去光輝的燦金龍目看入昏暗的房屋深處，正如同眾人事前的預想，在後藤藤四郎於出入窗口的圍堵之下，山姥切國廣轉眼間斷去了撤退的道路。

眼前的打刀有著比起先前還要更加穩定的狀態，顯然已然在敵方與自身混雜的靈力中尋得平衡，褪去過往翠綠的眼眸帶著不詳的赤紅，本應與人類相仿的眼珠渲著有如焦炭般的漆黑，然而縱然此刻的仿作背離了其應有的型態而招使同伴陷入兩難與遲疑，視線對上的一瞬，卻能從中感受到仍然留存於眼底的清澈與意念。

壓低的重心在向前躍進的剎那，出鞘的打刀接下了幾乎能震懾窄小空間中全盤空氣的渾身一擊，反應力並不比以往遜色，然而在那之中，卻總讓人覺得缺乏了什麼應有的成分。

注視著橫在眼前的打刀，似是從浮著若干氣泡與焦黑的傷痕中望見了太過熟悉的影子，不過眨眼瞬間的分神，缺乏龍的助力而略顯失勁的力道便被巧妙地彈了開來，眼見兩人之間綻出難以立刻填補的空隙，震得麻痺的右腕尚來不及復位，山姥切國廣卻放棄了恰到好處的進攻機會，反倒將刃鋒轉向，抵禦試圖自他方突入兩把極化打刀製造僵局的攻勢。

……？

重整旗鼓不過須臾間的事，甩動恢復知覺的右手，收緊的五指將龍紋打刀重新緊握。

「……別想逃、山姥切國廣！」

太大意了。
來到陸奧守吉行打算改變歷史的時代，想要以協助他的行動為條件以拉攏他加入自身行列，可沒想到這個行動會被他們預測得到。是誰呢？實戰經驗豐富的大俱利伽羅？曾經也想過改變歷史的燭台切光忠？還是……

拔出刀刃抗衡大俱利伽羅的攻擊同時環顧四周，窗邊有著後藤藤四郎看守，門口則是加州清光……更重要的是大俱利伽羅看起來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我沒有要跟你們打的意思，但是我也沒有要跟你們回去的意思。我還有該做的事。」一手刀刃、一手刀鞘，架住來自左右兩方的攻擊，然後將人從自己身邊甩開。與曾經的夥伴們保持著一定距離，同時防備著任何突如其來的攻擊。

與政府抗衡必定會被盯上，若被發現本丸有匿藏、隱瞞的話，想必也會兇多吉少。
那樣的話，只要把一切罪名都扛在一把刀身上就好了。
那樣的話，只要塑造成那把刀的一意孤行就好了。
那樣的話，只要塑造一個其他人都不知情的情況就好。
那樣的話，只要……
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只要「山姥切國廣」來動手就好了。——

「別來妨礙我，你們只要回去本丸乖乖等著就好。」

沒有要主動攻擊的他就只是站在原地警戒著身邊一切，看來應該是想要尋找時機逃走。靠近山姥切國廣身後，單手舉著槍支抵著他的後腦勺，明明是能夠隨時將他一擊斃命的姿勢，可看起來他完全沒有要迴避的意思。
「喏國廣，咱想對你講的話可多了咧。」

『好久不見吶。』
『咱可想你了。』
『你為啥要這麼做？』
『你為啥會想要改變歷史？』
『是誰把你逼上這條路的？』

太多太多想要往他身上跑去的話語，可最終只有一句話脫口。

「咱們回家唄，好麼？」

低沉、輕柔的聲線，將一切情緒都濃縮在話語裡面。
「回家，然後回到普通的日常唄。」

「回到那個被政府當成白老鼠，有事沒事就整個本丸被搞得不得安寧的日常嗎？」
疲憊、疲累，可從那沙啞而平淡的聲線之中仍能夠聽出來話語裡面的憤怒。

「你們還記得之前我們被強制互相廝殺，對吧？那就是政府的實驗。」
本丸內有些原本關係良好的刀劍男士因為那場鬧劇而產生了芥蒂，直到現在仍未能好好地恢復本來的關係。大俱利伽羅、燭台切光忠、加州清光、後藤藤四郎……除了陸奧守吉行以外，這個部隊的其他刀劍全都是經歷過那場所謂廝殺遊戲的成員，相信他們亦十分清楚那場實驗對於本丸的影響。

「我會讓政府不再干擾本丸，之後我也會好好地結束一切。」

「所以，你們不要妨礙我。」

「確實政府的實驗很煩，但山姥切你這樣每個時代跑來跑去，我們也很難交代。」

政府那場荒謬的實驗至今仍然對本丸有著一定的影響，尤其他們這幾個當事參與者還徹底地認真廝殺了一番，要立刻回復成事情發生前近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那雙往日有著翠綠，如今剩下漆黑一片的雙眸彰顯了現在事情發展的棘手性，若是繼續讓山姥切国広這樣單獨行動，遲早會變得很難處理。
刀尖指向了那因為受到牽制、此刻只能被困在房間中警戒的打刀。僵持不會持續太久的，無論最後是大俱利、陸奧守或是山姥切，可以逃脫的門口與窗邊都已經被守住。

無意主動加入目前三人所造成的緊繃情勢，僅是更加握緊了手中打刀，固守著此方向的出口。

「不要再逃了，跟我們回去。」

對方提起的那些事件，確實在心底留下了不少的震撼，當時就算隔著螢幕也能感受到各個夥伴心中被劃下的傷有多痛。

但正因為如此、正因為如此，所以現在才更應該要使大家恢復原本的凝聚力，而不是將這份團結心用來捕捉，因為太過溫柔才會選擇走向歧路的山姥切國廣。

「要我們什麼事都別做，只靠山姥切さん一個人嗎？既然是對大家都有幫助的事情，為什麼不和大家一起解決。」

疼痛的情緒湧上，使自己用力過了頭只是講幾句話而已，居然會稍微喘了起來，忍下那快溢出的淚水，努力讓自己能恢復原本的語調講話，緩了一會才再次開口。

「……我們一起回去，和大將討論別的辦法好嗎？」

……廝殺？
在這段時間裡面，本丸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看來之後需要好好地了解一下。
不過現在能夠確認一點——眼前這把打刀早就已經傷痕累累、殘破不堪。不善於傾訴與依靠的他，只能任由心中的傷口逐漸化膿、潰爛，任由疼痛折磨。
「吶，國廣。回去本丸的話，大家都在捏。只要大家都在，啥都能解決啦。」

「多依靠一下大家，多依靠一下咱的審神者唄，好不？」
咔嚓一聲給槍支上膛，抵著那顆金色腦袋的手槍只需要再扣一下扳機，就能夠讓子彈貫穿他的腦袋。

『依靠』，聽著陸奧守吉行的話語，便環視了一下四周的成員。

確實，回到本丸的話就能夠大家一起煩惱。
確實，回到本丸的話就能夠大家一起尋找方法。
可是，那裡並沒有這個人。
可是，那裡並沒有陸奧守吉行。

轉頭過去同時頭顱稍微後仰，臉上皺著眉頭的笑容就像是自嘲，就像是絕望。
「你怎麼就不叫我依靠你呢？」

因為他知道，本丸裡面並沒有他的位置。
因為他知道，他將不會在『山姥切國廣』能夠依靠的對象裡面。
因為他知道，若『山姥切國廣』放棄改變歷史的話，他將不復存在。

「就算我回去了，那裡也沒有你。」

那話語就如同壓毀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將一直壓抑著思念與情感的巨石粉碎，讓其如同洪流般湧出來。

「——————！！！」
從喉中發出的咆哮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震撼著周邊一切。是後悔、是懊悔、是悲傷、是沉痛、是凄愴、是寂寞、是悲痛……種種情緒在大腦之中混雜得一塌糊塗，同時屬於時間溯行軍的靈力也在此時以自身為中心擴散，似乎是因為負面的情緒而得到了成長。
急速成長的、屬於時間溯行軍的靈力，與體內本該屬於審神者的靈力互相排斥同時侵蝕著理智，使得全身佈滿劇痛，也使得想要殺死眼前刀劍男士的慾望湧上。

不行，不能殺掉他們。
可是也不能在這裡被他們帶回去。

用力轉身將陸奧守吉行的手槍甩掉，並以身後的骸骨尾巴用力甩到大俱利伽羅的臉上，同時擺脫兩人的束縛。脫身以後便將目標放到守住門口的加州清光——一把仍未有經過修行的打刀——身上，衝上之後用力往其腹部踹下。那把打刀順著衝擊而被踢飛一旁，趁著其他人仍未立刻反應過來便從出口鑽出，離開了這一棟建築。

僅僅是一瞬之間，在夜中格外清亮的金色雙眸恰巧捕捉到那混雜著種種情緒的複雜神色，傷痛、岔怒與狂喜並存的弧度牽引囤積晶瑩水珠的眼眶，顯然方才一席話成了蘊含在打刀體內穢氣上乘的催化劑，劇烈的變化來得措手不及。

崩毀跡象與腦海中的重影交疊使注意力渙散了剎那，錯估敵手此刻的容體狀態早已不如以往，甩鞭一般的骨尾帶著奪取眼珠的氣勢侵襲而來，相比起閃動過驚愕的金色眼眸還要更加迅速作出反應的肉身牽動持刀的右臂，揮擋開再遲一些便會受到貫穿的右目前尖細的長尾。

「……加州！」

然而僵局打破的下一秒，察覺那柄打刀意圖而脫口而出的叫喚依舊晚了幾分，加州清光的身子扎扎實實撞擊房屋內壁的悶響產生圍堵的突破口，那抹逐漸融入黑暗的身影就這麼矯健地遁出，沒能來得及細想下一步行動，深明山姥切國廣的狀態正往更加糟糕的方向直馳而去，已然失敗幾次的眾人必須加緊腳步與時間賽跑，泛起銳光的龍目中本蘊含的耐性蕩然無存，甚至違背長船太刀分頭行動前的叮囑，將命令的怒吼渡出雙唇。

「陸奧守吉行，給我好好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後藤、我們追！」

為了曾經擁有，卻又不得不失去的……夥伴。

隨著不存在的細絲斷裂那一瞬，同樣在自己腦海中映出的模糊影像奪去了專注力，在山姥切國廣身上的負面情緒高漲同時，或許連同為夥伴的自身也被影響，劇烈的波動感受同步了幾秒。

而當身側撞擊聲響傳來時，才驚覺自己錯失掩護加州清光的機會，速度和行動都與方才相差甚遠的墮化山姥切國廣，最終是向夥伴出手了。

看向山姥切國廣在那一瞬，藉著隊形破口逃竄而出的方向，收緊了置於本體上的手掌。

若是他真的這麼做的話，在出陣前便下了決心，若是山姥切國廣攻擊夥伴的話，不論是什麼原因，都不會再次猶豫了。

「好的！抱歉、剩下就拜託了！」

隨著命令回應並起身行動，正因為明白該做什麼才能幫助到夥伴，即便指揮者不同也沒有任何猶豫。

修行過後的初始刀踹上來到底有多痛，此刻倒是扎實地體會到了。
撞擊到牆上的瞬間還以為自己的骨頭都要斷了，且不論還能不能站起身去追人，這回去大概得躺手入室了。

山姥切國廣你敢踹我——

蜷縮在地上捂著腹部，並暗自許下了如果還能再次見到山姥切國廣必定要揍他一拳的決定。
不過此刻，還得先把怒氣那位朝某種意義上的肇事者抒發。
待疼痛稍微緩解後，站起身先是嘆了口氣，撿起方才一片混亂之中飛到身側的打刀本體收妥，然後用力扯過那個站在一旁、剛才還長篇大論一番的打刀衣領，狀似冷靜卻咬牙切齒地開口，「我當時不能理解你為什麼要做出那種選擇，然而我現在依然是沒辦法理解你方才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話。」

方才他的那席話，對山姥切國廣來說，只會加速、深化他的絕望而已，根本毫無益處。因此所產生的結果，自己倒是深切地用身體感受到了。

「你要繼續做大家還能像之前那樣回到本丸的美夢，那是你的事。不會講話就閉嘴，不要多嘴。」

山姥切國廣的反應完全在意料之外，愣在原地看著手上的槍支，方才被他甩開的觸感依然健在。白老鼠、實驗、政府、廝殺……全都是認識的詞彙，可湊拼起來卻讓人聽不懂。
為什麼加州會說大家一起回到本丸是「美夢」？本丸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過比起那些事情，山姥切國廣那副表情更是深深地刻印在這雙眼眸裡面。痛苦與絕望交織，彷如正在被什麼東西折磨著、彷如正在被什麼東西侵蝕著。
而將正在痛苦的他更進一步推進深淵的人是自己，是陸奧守吉行。
是這雙手將正在絕望之中的他推開，是陸奧守吉行的這雙手。

咱又再一次傷害他了吶。

「……撤退唄。」

得趕快，在他完全壞掉之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