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能在短時間內恢復不全是靠體質和哨兵基因,一部分得歸功於那好動的性格,況且剛入院時他和家人的關係還是有那麼點「一廂情願彆扭」的,根本不想待在病房裡和他們大眼瞪小眼,尬都尬死了,就算用爬的也要出去吹風的哨兵可給家人和醫護人員添了不少麻煩。
當值班護士邊換點滴袋邊開玩笑的問他今天打算要去哪時,德雷茨露出大大的笑容,說自己今天有個很重要的人要來。
待護士離開,原本坐著的德雷茨往床上倒下去,他斂起笑容,眼神迷茫的盯著病房天花板。
幾天前他從電視新聞上得知旅行團即將解散的消息,從長度看來媒體並不認為這是需要被大篇幅報導的,不但追蹤報導沒有持續幾天,甚至內容都和事實完全不相符,讓他不由得懷疑起IRID願意出資協助旅行團重建這件事是否也是編造的,但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呢……
他所待的那個無國界旅行團已經解散了。
到此,德雷茨不禁深深嘆氣,喚醒手機看看時間。
與德雷茨約好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自從在塗鴉牆的血腥事件結束之後,無國界旅行團受到了重創,納許還記得自己信誓旦旦地對剩下的團員表明會留下,誰會想到這才沒有幾天,納許的承諾就失去了能夠兌現的憑依。
資金與人力不足的旅行團最終選擇了解散,納許一下子沒了事情要忙,在結束對團員家屬的慰問之後,他揹著行囊回了老家,給自己休息恢復的同時也在思考著未來的去向。
他與德雷茨在這段時間內一直保持著聯繫,從視訊中納許能感受到對方正在一點一點好起來,這是在最近發生的事情中少數的好消息。他們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嚮導帶著家鄉的蘋果和剛做成的圓餅乳酪上了路,驅車幾天後終於抵達了德雷茨所在的醫院。
納許沒有花太多時間就找到了對方的病房號,但他有些懊悔剛才自己在車上沒有先打電話通知對方,萬一對方正在休息那就不好了。不過既然人都來了,納許仍是鼓起勇氣敲了敲門,打算碰碰運氣:「德雷茨,你在嗎?」
病房外的呼喚讓德雷茨立刻回神,他起身匆匆忙忙的要下床卻忘了手臂還插著針頭,這麼一扯馬上痛得五官扭曲,針是沒跑位,但德雷茨丟臉的嗷了好大一聲,音量估計是門外都能聽見,誰叫針這種東西沒辦法為哨兵特製。
為了避免讓外頭的人擔心,德雷茨馬上補一句:「我、我沒事,請進!」
此時他正握著點滴架站在床邊,努力讓自己從疼痛中緩過來,那頭由粒子聚集成的鬥牛則是早就在門口待命,看都沒看主人一眼。
「德雷茨?」聽聞房內傳出的哀號聲,納許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禮貌了,他趕緊轉動門把手開了病房門,只見那人正手握點滴架,緊皺眉頭地站在床邊,而一旁的精神嚮導倒是像個乖巧的孩子般,靜靜站在原地看著自己。
見眼前這番景象,納許多少是猜到發生了什麼,肯定是德雷茨急著下床時不小心碰傷了哪裡,嚮導將手中的蘋果籃和乳酪放到床前的櫃子上,接著上前按住哨兵的肩膀讓他坐回床上:「好了大兵,小隊長來查房了,請坐好別亂動?」
語畢,他伸出精神觸手為那人梳理起哨嚮粒子,僅僅是十天未見,納許便有種懷念的感覺,彷彿為德雷茨梳理精神就是他的日常,突然相隔兩地竟然還有些令人寂寞。
德雷茨深呼吸一口,靜下心接受納許的梳理,儘管這十天內家中的嚮導也為他梳理過幾次,但離開家裡久了反而不太能習慣,時常梳完沒多久又變得毛躁,只有納許的梳理能讓他每一條緊繃的肌肉都放鬆下來,達到長時間的平衡。
「抱歉,我有點興奮過頭了,實在是太久沒有看到你了,我很想……」說著說著德雷茨正好對上納許那雙溫柔的碧綠色眼眸,喉頭一緊突然就噎住了,只好生硬的轉開「呃……很、很健康,嗯。」
此時他的餘光瞥見自家的精神動物正搖著頭,只是從牛臉上看不出任何惋惜或無奈,取而代之的是……囂張?自豪?德雷茨都還沒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那隻牛就自顧自靠近納許,和之前一樣親暱的用臉和角蹭著。
「我說你啊!」哨兵敢怒不敢言,畢竟精神動物有很大一部分是反應出主人的內心,他再怎麼罵最後都會往自己身上去的。
「我在這呢,哪裡也不會去的,所以不用著急。」納許輕柔地將德雷茨的精神粒子一一撫平,在梳理的過程中還順帶檢查了一下對方的粒子狀況,看起來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後,先前受到脈衝武器影響的部分已經好了大半,這也讓納許在這段時間裡懸著的心終於落下。
察覺到眼前哨兵轉移的目光,納許隨著那人的視線看過去,不一會兒就發現了正蹭在自己身旁的公牛,嚮導輕輕笑起來,大方地伸出掌心搓揉著公牛毛茸茸的下巴,就彷彿現在佇立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頭擁有著龐大身軀的雄偉公牛,而是一隻惹人疼愛的小狗狗。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還行嗎?」納許一邊撫摸著公牛一邊對著德雷茨說道,他有預感今天他倆不聊到日落是不會罷休了,於是便簡單地給話題開了個頭。
見那頭公牛一副享受的樣子,哨兵很不是滋味的瞪了牠一眼,這個動作只是小小的忌妒罷了,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是受惠的那一方。
「還行,養病實在太閒了,好不適應啊。」德雷茨乾笑幾聲,他心底急切的想了解納許對旅行團解散的看法和未來規劃,但又怕直接進入話題會太沉重,只能拐著彎問:「納許呢?我看到你回家裡了,在家的生活開心嗎?」
對於總是粗線條的單細胞哨兵來說,這麼小心翼翼的實在不像他的風格,但在這個令人沮喪的節骨眼上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多注意點。
「養好身體才能更加自由的跑跳的,要乖乖聽醫生的話才行。」說到這,納許忍不住伸出手也揉了揉德雷茨的頭髮,過去他時常會這麼做,這彷彿像是他倆間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每一次觸摸到那人的頭髮,都讓納許心中有種滿足的心情油然而生。而在經過了塗鴉牆的事件之後,納許心中很明白,這種感受又多了些什麼令人難以言喻的感情在其中。
「我有好多年沒有回去了,這次回家去看了看叔叔和嬸嬸,他們身體都很好,家裡的牛羊也很健康的樣子。」嚮導淺淺地笑起來,他在維吉尼亞州長大,這個緊鄰阿帕拉契山的小鎮為納許的童年提供了許多美好回憶,他還記得自家農場裡的每一個陳舊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充滿了家的感覺,雖然納許鮮少向人提起,但他的精神圖景正是家鄉的那一片金黃色的廣大麥田。
「說到回家,我帶了些家裡的蘋果和乳酪來了,你想嚐嚐嗎?」
「就是很聽話才能這麼快出院的。」問題病患笑了笑,了解納許是在農場成長之後他好像能明白為什麼對方總是摸自己的頭,也能想像牛和羊圍著納許讓他挨個摸頭的模樣。
「想!我家的乳酪和蘋果都是從超市買來的,啊……不過乳酪的話我可能沒辦法單吃。」說著,德雷茨歪腰拉開病床旁的置物櫃,從裡頭拿出一袋吐司,那是專門提供給哨兵的,看起來又白又軟,連麵包邊都被事先切下來了。
在開袋時他問:「納許要吃嗎?雖然可能沒什麼味道但至少口感很好。」歪過頭的樣子像一隻大狗。
「那我就不客氣了?」語畢納許從籃中拿出一大塊圓餅乳酪,這次他回家正巧碰上農場乳酪發酵完成的時間,出發探望德雷茨前納許向嬸嬸要了一塊,他老說嬸嬸家的乳酪總是有著最美好的味道,要是在外面上架的話肯定會大賣的。
納許沿著邊緣將乳酪外層的牛皮紙拆開,接著用同樣包裹在紙內的小刀將乳酪切成一片片蛋糕的形狀,圓餅乳酪的分量很大,拿在手裡有些沉,他讓德雷茨將吐司湊到邊上,這樣就可以直接順著麵包將切下來的乳酪移到上頭。
「我也有好久沒嚐過嬸嬸家的圓餅乳酪了,嚐嚐看味道如何?」嚮導自然地在床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他倆現在能夠肩並肩地分享吐司和乳酪了,小小的病房裡現在像極了孩子們的同樂會。
牛皮紙一被拆開德雷茨就聞到了發酵乳製品特有的馥郁香氣,眼睛亮亮的盯著被分切成小塊並挪到吐司上的乳酪,紮實的質地、飽和的色澤,看起來相當美味,如果自己不是哨兵就能盡情享用了……嗯?
「嘿嘿,請允許我作弊,是它先犯規的。」他默念出了制約的詞,趁著敏感度降低時張大嘴直接咬下一大口,咀嚼幾下後臉上就浮現滿足的笑容「果然跟超市賣的不一樣,你嬸嬸真的很會做乳酪!納許小時候常常吃這個嗎?」
「啊、」見德雷茨張大口準備咬下吐司,納許本想出聲制止,再怎麼說普通人的乳酪仍然不是適合哨兵享用的食物,僅能小口淺嚐才能避免味覺的過度衝擊。奈何自己還來不及反應,對方便實打實地往吐司上來了一大口,嚇得納許都睜大了眼睛。
「大病初癒的傷患就別太勉強感官了,嚇了我一大跳。」察覺已經無法挽回對方的動作,納許只得無奈地看看德雷茨,叮囑他還是得照顧一下自己的身體才行。
「不過你說得對,嬸嬸她做的是全美最好的乳酪,我可是吃這個長大的,營養豐富又健康。」納許一邊說話一邊微笑起來,臉頰邊又出現了平時會出現的小小酒窩,似乎很為養大自己的嬸嬸自豪。
「真讓人羨慕啊!感覺一不小心會上癮的。」放下感官負擔的哨兵大口品嚐著吐司配乳酪,除了乳酪之外麵包體本身沒有任何味道,口感的蓬鬆度也打折了,很難想像那是他平常吃的、奶味偏重的土司。
「好久沒有吃到手做的食物了,之前都是罐頭、乾糧還有真空包組合菜。」說完,德雷茨才發現自己無意間又提到了旅行團,他的視線落到胸前亮晃晃的狗牌上,抿了抿唇後抬頭問:「納許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哈哈,明明我好像不久前才問過你這個問題……」
聞言納許停頓一下,將原本已送到嘴邊的乳酪三明治給放了下來,他心底確切知道德雷茨在此重新提問的意義。旅行團解散的事情已經傳開,雖然對於世界而言,一個慈善組織的消失並不能稱得上是什麼大新聞,但對於身在風暴中心的他們來說,這已經是個人盡皆知的消息。
「嗯...是啊,我收到訊息的時候也感到很突然,這都還沒仔細想想呢。」理解德雷茨已經知悉旅行團的解散,納許也不再彎彎繞繞,事實上,他此行的另一個目的也正是和德雷茨談談這件事,有些話或許還是當面說來得更好:「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能為剩下來的夥伴們提供一些幫助,但說實話,我並不怎麼信任IRID。」
納許沒有在這事上避諱說出自己的真實看法,原本旅行團的夥伴們已經和他談過重建的事,但作為曾在IRID分部親眼見證過那些檯面下交易的人,納許很難不對IRID決定贊助此舉提起戒心。
「嗯,我認為如果IRID真的願意提供資金,那這筆錢肯定會成為新無國界旅行團的軟肋,之後的一舉一動都會受到IRID的限制,這樣的旅行團也不過是幫助他們建立公司形象的魁儡。」
雖然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表明那些傷人的武器和IRID賣出的是同一批,但德雷茨很難不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塊,那天在塗鴉牆據點發生的血腥衝突他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放下的,同時也知道這間公司只會做對自己有利的決定。
「這麼說或許很自私,但我不想成為別人計畫中的一部分。」哨兵握著乳酪吐司的手微微施力,在柔軟的麵包體上捏出了幾個指印,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的他慢慢鬆開手,嘆息:「好不甘心啊……」
「這麼說來,至少我們在這件事上的看法一致。」納許點了點頭,德雷茨和自己想法相似是在他的意料之內,而剛才的對話也正巧為這點提供了證實。重建旅行團雖然是他們的願望,但藉由IRID的資助來完成這件事,讓整個過程都蒙上了一層不祥的氣息,這讓他們不得不重新考慮別的選項。
「我打算把IRID出售武器的事告訴剩下的成員們,不過我也無法預測他們後續會怎麼做決定。在那之前,或許也只能靜觀其變。」嚮導注意到哨兵握緊三明治的動作,他下意識地將上身稍微靠近德雷茨一些,彷彿在暗示自己就在他的身邊,不用擔心。
「你呢?有什麼打算嗎?」
嚮導的接近緩和了哨兵的情緒,他沉下聲來緩道:「加入無國界旅行團後我收穫了許多,儘管這趟旅途並不輕鬆,令人流淚、心碎,最後也結束得倉促,但我仍然忘不了求助人看見我們時的眼神,忘不了他們一聲聲的感謝,以及那些志同道合的夥伴們。」
「或許……我會再去尋找另一個團體吧,如果只是坐在電腦前動動鼠標捐點錢,那好像有點浪費了哨兵這個優勢啊。」德雷茨的微笑中透露出幾分寂寞,他很是懷念跟著旅行團出任務的時光,那可能是他這一生中最充實的幾年。
「…是啊,我也很想念在旅行團的一切。」納許有些語帶遺憾地說,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當年自己正是被旅行團的作風和理念所吸引,而毅然決然地選擇從國土安全部退伍,加入這個也許能夠實現自己的理想的組織。
現實世界果然沒有那麼容易啊,嚮導感嘆地如此想著。
「我也不認為自己能夠就這樣回歸普通的生活,需要我們的幫助的地方還太多了,況且,這個世界的傷痛還遠遠沒有結束。」納許轉頭看看德雷茨,朝對方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並提出了邀約:「介意我們一起行動嗎?」
德雷茨先是搖搖頭,後召回了自己的精神嚮導,他想要的遠遠不止是一起行動而已。
有好幾次德雷茨想要向納許表明心意,不是沒有把握機會就是被突發狀況打斷,但這份感情的熱度從來只增不減,並且在對方來到他的精神領域,用希望的火光為絕望的他照亮前方道路時迎來第一個高峰,只是當時德雷茨還顧慮著可能到來的死亡,沒有勇氣給出任何承諾。
所以納許提出的邀約就像把他推向第二個峰,這次他不允許自己再有半分猶豫。
哨兵轉向嚮導,小心翼翼握住眼前人的雙手,從對方肌膚上傳遞來的、不屬於自己的體溫令人心跳加速,他相信敏感的嚮導肯定也能夠感受到。
「納許,成為我的嚮導好嗎?我的意思成為我的伴侶好嗎?」
才說不到幾句,德雷茨的心臟已經快從胸口跳出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心跳聲大得讓他覺得病房外可能都聽到了。
「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納許望進那人的雙眼,略帶色差的綠色瞳眸中閃爍的是無比耀眼的真誠,還有那令人無法忽視的緊張。從手中傳來的觸感溫暖而熾烈,作為嚮導的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緒隨著眼前的哨兵一同慢慢高漲,此刻甚至產生了他倆已經達到結合同步的錯覺。
這幾年來在旅行團內經歷了太多,每一次任務時為對方擔心的心情、每一次身在危險中將自己託付給彼此的信賴,還有每一次坐在營火邊,那些推心置腹的促膝長談。納許細細回想著,或許他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淪陷於對方的溫柔,不可自拔。
「我很樂意......」納許堅定地回應著德雷茨,甚至反過來將對方的手給重新握緊,眼神中抱有的是和那人同等的真誠與堅定:「我很樂意成為你的伴侶......不,應該是我要問,你願意成為我的伴侶嗎?我喜歡你。」
「我願意!」德雷茨飛快的答應了,就像害怕納許下一秒會反悔一樣,同時雙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脹紅,從脖子到耳根子都在發燙,熱度堪比頭頂烈日走在沙漠。
他挪動指頭試著和納許十指相扣,紅著臉靦腆道:「……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你了,每次有和你組隊的機會我都特別有幹勁,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現一番,雖然被你幫助次數好像又更多。」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對你來說是特別的,就像毒雨的那一次你比我更著急。納許有發現嗎?我喜歡你的事……」大概是勇氣消耗得差不多得回補了,句末德雷茨的語氣越來越弱,不過視線倒是一秒也沒有移開。
他本以為自己對這場坦誠相見已經準備得足夠久,久到他至少可以表面故作鎮靜地回問對方,沒想到被德雷茨這麼一說,納許還是忍不住紅了耳根。那人精確地細數了每一個小小的心動的瞬間,就好像他倆共享的是同一個回憶的儲存槽,讓任何隱藏在背後的悸動無所遁形。
「怎麼說呢......不能說是完全沒有發現,但是發現得更早的是我喜歡你。」納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他早已知道德雷茨在自己的心中是特別的,即使他倆對任何人都很友善,但只有在彼此身邊的時候,那種友善會變得截然不同,而這之間的差異,就算不用言語說明也了然於心。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也時常這樣問自己,但好像在連我都沒有發現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習慣有你在身邊的日子。」他回握那人與自己交扣的大手,將彼此的掌心貼得更緊:「有一天突然就明白了,你是我這輩子絕對不想錯過的人。」
德雷茨感覺自己的心徹底融化了,軟塌塌的一片。
本來想為那些「雙向單戀」的時光惋惜幾句,但轉念一想其實沒有任何時間被浪費,他們之間緊密的羈絆都是兩人一磚一瓦砌起的。
哨兵輕輕呼喚嚮導的名字,試探性的傾身向前,停在一個曖昧的距離等待對方用動作來回覆。
對方的動作已經暗示得足夠明顯,納許聽著自己蹦蹦跳著的強烈心跳,事實上,此刻他已經無法分辨這究竟是自己的心跳,抑或是從那人手中傳來的急促脈搏。他有些緊張地屏住氣息,閉上眼簾,側過臉貼上了那人的唇。
柔軟的雙唇接觸的瞬間納許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慢慢飄遠,一旁的景象正在抽離,就好像在這個空間中除了他倆再無其他存在。他的感官正在被放大,那人溫熱的體溫、微微顫動的睫毛,和熟悉又好聞的氣息,僅此一剎,卻彷若永恆。
他們的初吻和火辣煽情沾不上邊,只是四片唇瓣用一個完美的角度輕輕貼合,而德雷茨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後身體一震,差點沒從病床上嚇得跳起來,幸好這次他沒有再扯到自己的點滴。
哨兵摀著紅透的臉瞪大了雙眼,這和原本預想的不同,他想要擁抱納許,和納許額頭貼著額頭、鼻尖碰著鼻尖,又或許他們會停在那段距離什麼也不做,只是靠得很近很近,看著彼此笑起來,但這個吻來得太驚喜。
「太、太快了,這個進度……」戀愛經驗零的德雷茨沒辦法思考自己是哪一步走錯了,等到他的等級提升就會知道如果要討的是擁抱或輕蹭,別光是伸長脖子往前湊。
納許緩緩睜開眼睛,只見德雷茨摀著自己的臉一副震驚的模樣,嚮導有些遲疑,難道是自己剛剛做錯了?但是順應這個氣氛和動作的下一步果然就是......
「抱歉,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雖然誠實地說我沒有後悔。」納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老實地交代了自己的心情,雖然自己剛剛的動作似乎嚇到了對方,但真要說的話,就算時光再重來一次,他依然會這麼做。
「我是想說我們可以像上次你進來我的精神領域那樣,靠在一起……」德雷茨結結巴巴的描述,一臉心虛的搓著鼻子,沒過多久便笑了起來:「嘿嘿,可是這樣也不壞,好像觸電了一樣,很刺激。」
「不過我還是想抱抱你,好嗎?」他朝納許張開手,希望對方能投入自己的懷抱中。
聽聞對方這麼說之後,納許這才發覺自己真是誤會大了,他的臉頰和耳朵又重新紅了起來,本該溫馨親暱的場面被自己的踰矩給打破了平衡,可是怎麼辦,自己真的一點也不覺得後悔。
「抱、抱歉,好像是我有點急了...」納許簡直不好意思到了極點,他總覺得兩人的身分好像調換了過來,明明自己平時應該是對於行動比較保守的那一個,然而此時卻像個躍躍欲試的孩子一般衝動,肯定是心意相通的喜悅讓他雀躍過了頭。
嚮導順著那人的姿勢張開手,有些害羞卻沒有退縮地抱緊那人,體溫相貼的感覺比起剛剛更為強烈,他倆脖頸間肌膚偶爾因呼吸的律動而微微摩擦,時而滿足,時而又令人心動。
「......能遇見你真的太好了。」許久,納許才這麼輕輕一聲嘆息,相擁的姿勢使他看不見德雷茨的表情,但他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更真切地感受到那人的存在。
德雷茨雙手穿過納許的腰側環抱住,在他眼中納許就是太陽,不只個性、笑容,連體溫也暖烘烘的,讓人忍不住想靠得更近。
「我也是,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怎麼這麼不幸運,但現在想想肯定是因為把幸運值全部都花在遇見納許了,而且……」還在那樣的災難中倖存了下來「總之我真的很幸運。」
哨兵露出滿足的笑容,此時他已經開始習慣那顆跳得起勁的心臟了,最起碼不會再感到窒息。他側過臉往嚮導親過去,由於角度問題只能親到耳下接近頸部的地方,輕吻時小小的響聲真令人難為情。
「現在我也急了,算是扯平了。」
那人沒把後面的話說清楚,但納許隱約明白德雷茨想說的是什麼,他收緊手臂將對方更往裡抱一點,似乎正在告訴眼前的哨兵不必擔心,有我在。
在緊抱對方好一陣之後,納許稍稍退開,轉而用額頭貼額頭的姿勢蹭了蹭德雷茨,他的臉頰還有些發燙,耳邊被親吻過後的觸感還殘留在肌膚之上,撓得自己有些悸動。
「別急,以後我們還有好多時間。」嚮導輕輕笑起來,這話是給對方的同時也是給自己的,從今以後,他們仍是那個在殘酷的現實世界中努力奔走的人們,但無論再碰上什麼困難,他們都知道永遠有彼此在身後,形影不離。
兩情相悅帶來的幸福感填滿了整顆心,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揚:「這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了!」
德雷茨有預感今晚肯定會興奮得睡不著,等探病時間結束後他還打算和醫生商量提前檢查的事,希望能早點拿到報告排定出院日期。
獨自逃離家人規劃的未來成為旅人的哨兵,憑著一股衝勁踏上旅程,儘管通往理想的道路看不見盡頭,世界的惡意也從不為任何人留情,生離死別獨缺生,但絕望總是伴隨著希望,他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光。
他會永遠在他身側陪伴著、守護著,並肩前進直到再也走不動為止……
「……我也是。」他看看眼前似乎有些雀躍的哨兵,眼底散發的盡是滿溢的寵溺。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無法用三言兩語說清的困境,但最終仍是攜手走向了幸福。所有的心意終於在此時得到傾訴,換來同等回應的喜悅是如此令人著迷,納許不確定這是哨嚮族群的特性使然,抑或是自己真的被當下的幸福給沖昏了頭。
不過在那之前……
「雖然很想再多和你聊聊天,不過探望的時間是不是要到了?」納許有些無奈地笑著,語帶可惜的稍稍從額頭貼額頭的姿勢退開。即使德雷茨看上去已經比上次見面時好上許多,但大病初癒,如此刺激的情緒與感官波動對敏感的哨兵而言仍是負擔,納許深刻理解這點,因此就算再想念德雷茨,他仍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探望的時間。
德雷茨轉頭看向床頭櫃上的電子鐘,就像納許說的一樣探病時間即將結束,明明體感才過了幾分鐘的。
他露出不捨的笑容:「跟你在一起時間總是得好快啊!」
「對了,納許來這裡大概要多久?如果車程很長的話要不要考慮住附近?啊……我不是一定要你留下來,雖然很想明天再見到你沒錯,但視訊聊天也不錯。」德雷茨一口氣講了好長一串,都搞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好好表達想法了,只好再補上:「我只是擔心你回去太晚太累。」
「不用擔心,我就住在郊區的旅店裡。」見德雷茨有些慌張地連環說著,納許趕緊安撫式地補充。雖說驅車到這只有約五個小時的車程,以納許的體力完全能夠一日來回,但嚮導原本就為這次探望行程預留了幾日的時間,一方面是自己捨不得就這麼匆匆離開許久不見的那人,一方面也是打算以小隊長的身份和德雷茨的家人打個照面,致上慰問。
雖然……現在好像不只是小隊長了。
「如果明天你方便的話,我還會再來的。」他伸手摸摸德雷茨的側臉,心裡想著晚點回飯店可要好好想想明天該怎麼向對方的家人開口,這段關係的變化在他的意料之外,原本擬好的慰問詞這下都要重新來過了。想到這,納許不禁有些緊張,不知道對方的家人會怎麼想?
哨兵像隻撒嬌的大狗,稍稍側過臉去迎合撫摸,任何與這位嚮導的互動都讓他感到歡喜、舒適,老實說,他現在的反應和他的精神嚮導完全相同。
「當然沒問題!不過明天我家人可能隨時會來,納許介意嗎?」說著,德雷茨腦海裡浮現總是不敲門的大姊,要是對方正好撞見了,那高分貝的驚叫怕是會讓整層樓的哨兵頭昏眼花!他們一家子個性都特別鮮明,該陰沉的陰沉、該大剌剌的大剌剌,就擔心這些突發事件會給納許留下怪印象,那可是自己追了好久、得放在心尖上呵護的嚮導。
「如果覺得見面還太早的話我可以請他們迴避一下,來個病房單獨約會。」他靦腆的笑起。
「其實我原本就打算慰問一下你的家人,但是現在總覺得有點害羞。」納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老實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退縮,讓德雷茨的家人理解旅行團的狀況仍是件重要的事。
「不過別擔心,我會處理好的,現在最緊要的是你得好好休息了。」他朝著德雷茨笑起來,示意對方乖乖躺回病床上:「籃子裡還有一些蘋果,也許晚餐後你和家人可以嚐嚐,今年的收成特別甜呢。」
「現在已經是『我們』了。」德雷茨沒有躺下,取而代之的是站起身來「也謝謝你帶的蘋果,或許等等會被我一個人吃掉也說不定!」
「對了……至少讓我送你到電梯口好嗎?」他握住點滴架一副隨時可以動身的模樣,就想盡量爭取和對方相處的時間。
聽聞德雷茨的那句「我們」,納許稍稍瞪大眼睛愣怔了一刻,隨後又扯開嘴角笑了。只不過這次的笑容比剛剛更加強烈,就像是嘴角的主人藏不住內心的喜悅那般,從每一個角度都能看得出嚮導的滿足。
「你沒問題嗎?千萬別勉強,我明天還會來的。」納許扶住德雷茨沒有插入注射管的另一隻手,雖然他有些語帶擔心地詢問那人的情況,但卻沒有阻止對方的提議,就彷彿他也明白,若是換作是自己肯定也會那麼做。
德雷茨將納許攙扶自己的手拉下來握住,道:「放心,我可是健康得很呢!」
兩人牽著手出了病房,以散步的速度走到電梯口,途中哨兵感受到從護士站投來目光,一想到折返時肯定會被攔下來八卦,他不禁竊喜,迫不及待要炫耀自己的嚮導。
醫院的電梯總是繁忙,按了下樓的鈕後還得等上幾分鐘才輪得到,不過該層樓目前只有他們倆在等。
眼看四周沒有其他人,德雷茨轉向納許,很是不好意思地開口:「納許,我們剛剛進度超前了吧?那現在還可以再超前一次嗎?」
在醫院的走道裡他們並肩而行,此時外頭已經接近黃昏,一旁整排的窗戶讓橘紅色的陽光從外傾洩而進,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一路上納許和德雷茨一搭一唱地閒聊著,時而驚訝,時而輕笑出聲,直到來到了電梯前,納許又聽到了那人語帶靦腆的邀約。
「當然可以,以後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超前進度一下。」嚮導笑了起來,閉起雙眼主動傾身吻上對方的唇,那個吻輕輕的,不帶有任何情慾,卻是富含了滿溢的思念與喜歡。夕陽下的他們被刷上了一層鮮豔卻並不燙手的顏色,有些離情依依,卻無限情長。
「...明天見。」待一吻結束之後,納許用額頭貼著額頭的姿勢輕聲說著,電梯很不識時務地在他倆身旁『叮』了一聲,卻是誰也都不想離開彼此。
德雷茨前傾了身子去迎,有心理準備的吻不再把他激得跳起來,但嘴唇上的酥麻感和初吻時相同,令人心動不已,或許他們下次可以試著拉長接吻的時間,又或者親暱的蹭一蹭彼此的鼻尖……
清脆的叮聲打斷了德雷茨腦中亂七八糟的計畫,他眉眼彎彎,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鬆開手,輕聲對納許說:「明天見。」
納許有些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德雷茨,他走進大門敞開的電梯,按好樓層數之後並沒有馬上按下關門按鈕,而是等到電梯的閒置指令被觸發,強迫關上電梯門之後,他才望著德雷茨一點一點消失在逐漸變窄的門縫間。
納許看看電梯內的牆壁,這才從不鏽鋼的反射中看見自己略帶紅暈的臉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摸摸鼻子,隨後自己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真是的…是不是太過心動了一點啊?」
待電梯抵達指定的樓層,嚮導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一路步向了停車場準備離開。
電梯門關閉時德雷茨同樣深情的望著納許,哨兵特化的視力讓時間流速變慢了,他想起狂化的自己被納許拉回現實,在昏睡之前也以相似的方式道別,只是電梯門換成了沉重的眼皮,明明都是消失在眼前,心態卻大不相同。
深夜,預感成真了,病床上的德雷茨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時而盯著天花板發呆時而打開電視機亂轉,他已經分不清楚該為失眠負責的是哨兵基因還是個性,或許和星座、血型也脫不了關係?
這些胡思亂想沒有在腦中停留太久,醫生同意把檢查提前到明天早上可真把德雷茨樂壞了,最快後天或大後天就能出院。他還沒有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納許,打算等明天對方來探病時再給他一個驚喜……
———03:24 A.M———
納許,抱歉這麼晚給你發訊息
我想告訴你,我的檢查提前到明天早上了!:)
可是我到現在還沒睡著…這應該不會影響檢查結果吧?
總之,希望你有個美夢,也希望我能趕快睡著…
晚安
———03:40 A.M———
哈哈…
這次真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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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交往!
史上最好......
坐等2…
引頸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