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中的記憶亂七八糟,最近的記憶為上一次出陣。
刀劍金屬之間的碰撞聲響,炮火之間傳來的煙硝氣味,被刺穿的軀體,戀人驚愕的表情……
咱,那時,就該折斷了。
那又是為何,如今會身處自身房間裡面?
摸一摸自身軀體,沒有任何殘缺,沒有任何傷痕。身上裝束整潔,沒有任何一點破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帶著疑問站了起來打開房間門板,走廊外面小河潺潺流水,是再也熟悉不過的景象。
踏上簷廊,觀察周圍。這兒確實是……燭台切跟大俱利的房間,那兒是新選組那群其中一個的,這邊是曬衣場……
不管是哪裡,不管是什麼地方,不管是什麼細節,一切一切都與記憶中無異。然而正當想要到中庭去查看的時候,便發現了在簷廊旁邊坐著,安靜地享受著茶水的源氏太刀。
「哦!這不是髭切嘛!」
一如既往的地點,一如既往的行程,一如既往的一壺熱茶與點心。然而與舒適得過分的午茶時間比起來,近來本丸隱隱約約的不安氛圍就像是即將破蛹而出的怪物一般,隨時等待著一舉孵化並吞噬沾黏上蛛網的獵物。
幾日前驚現的變故似乎沒有在心中留下半分痕跡,在與過往的同伴們打了招呼後三言兩語便將幾人引領回普通的日常裡,自己也同樣過著與平時無二的日子,在今天坐回了簷廊邊。
遙望著遠處那棵光禿禿的巨大櫻花樹,盤坐在簷廊下的身影抬起手中的粗陶杯,雙唇輕輕吹散了盤繞在眼前的氤氳白霧,清冽的茶葉香氣讓人身心舒暢,琥珀眼眸愜意的彎成月牙形,僅僅嗅聞著茶水的味道都是一種享受。
即使庭院因欲來的山雨而失卻平時的熱鬧,依然不減其四季皆安然雅致的風情。
身後咚咚咚的腳步聲在一片寂靜中尤為明顯,那道闊別許久的聲線在意識到本丸的波折後也不是那麼令人驚訝了。嚥下溫熱的茶水,轉頭看見的是與印象中無二的黑髮打刀,那熱情開朗的聲音和颯爽的身姿依舊如故,所謂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哦呀、真是稀客。」溫和的眸子微彎,向來人揚起一抹悠然的笑意,用與平時相差無幾的輕盈語調向對方發出共度午後的邀請:「要一起喝杯茶嗎?」
「哎,這主意可真不錯捏。」爽快地回應了太刀的邀請,反正自己也有事情想要詢問,比起到處去尋找其他人,還不如現在先問一輪。
「那麼,咱就不客氣啦。」走到太刀旁邊坐下,撈起茶壺與茶杯,倒出一杯茶水灌進一口。溫熱觸感從口腔流進食道進入胃袋,一種讓人懷念的感覺,就如距離上一次進食已經是十分久遠之前的事情。
「吶,髭切呀。」看著庭院的景色,微風拂過臉頰,一切的事物、一切的觸感都讓人覺得懷念。「咱捏,記憶好像變得不得了呀。」
「咱腦袋裡面可是十分清楚地記得捏,咱被折斷的畫面。」
「那時咱可有好好地做好覺悟,實際上也沒咋痛苦。啪嘰!一下的,事情就結束吶。」虛無、空虛——臉上明明充滿著笑容,卻隱隱約約地滲透出悲傷。
「可吶,咱現在卻還在本丸裡面。這是啥回事捏?」
側耳傾聽對方的言語,像是對談的內容只是普通的閒話家常而非足以令人肅穆以對的生死之論,渾身散發的自在氛圍一如往常,邊聆聽同伴談話邊品嘗碟中的三色丸子,順帶將另一支推給了對方。
黑髮打刀的感觸與困惑被盡收眼底,那爽朗笑意中的憂鬱亦同。輕緩的笑了一下,在對方話語落下時不急不徐地又抿了口茶水,細細感受那殘留口中的餘香,才發表感想一般的評價道:「嗯──這聽起來像是志怪小說中的情節呀,因為對人世尚有留戀,或是因為身邊人強烈地執念而停留在世間的魂魄,之類的。」
唇邊溢出幾聲柔軟的輕笑,視線從對方身上轉移到遠處寂寥的景色,「不過付喪神本身就是神怪的一種,也會有這種事情嗎?你覺得呢?」
「哦!謝啦!」接過被遞過來的團子,拿起來一口咬下。微甜混搭糯米香,軟糯而不失口感,是久違的味道、久違的觸感。燭台切製作的點心,可真是讓人安心安全信賴的味道。
「留戀麼,要咱說的話,可真有一堆咧。」再次灌進一口熱茶,將口腔裡面的甜膩沖洗乾淨。「咱還沒看到捏,新世界,龍馬想要看到的世界。然後……就是那傢伙唄。」
「痛楚這東西吶,從來都只有活下來的傢伙會體會到。」
「也是呢。」感受茶杯傳來的溫度,那股熱意自掌心蔓延而上,讓冬日的人身感覺到了適宜的溫暖,微微瞇起眼眸,悠遠的目光彷彿乘載著千年來道不清的秘話,飄渺而靜謐的在眼底流轉,最後沉澱在那抹琥珀色中。
「看來你的心沒有因時間而鏽蝕,你很清楚自己想做什麼,不是嗎?」如融化的飴糖一般泛著柔和甜意的尾音微微上揚,莫名讓人有安心的感覺,只聽這道好聽的嗓音的玩笑似的道:「畢竟重獲新生這件事情可不常見,要好好把握啊。」
想做什麼……啊。
「啊啊,咱可清楚的很。所以告訴咱唄。」放下了手上茶杯與竹籤,臉上笑容被認真的表情所取代。
「那傢伙……國廣,山姥切國廣咋了。」
「被單切啊──」拖長了語調,彷彿正在漫不經心地思考著,又彷彿吊人胃口一般,迫使人屏息以待,「他失蹤了,最近搞得本丸風風雨雨的呢。」稍微緩了一下,又說:「大概是因為那鑽牛角尖的責任感吧。」
不待人反應過來,那雙帶笑的眼已直直望入陸奧守的眸當中,宛若能看見他潛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情感似的,捧著茶偏了偏淡金色的腦袋,微揚的唇靜述道:「不過他很幸運,因為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回來了。」
看起來就算是過了好些日子,他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會鑽牛角尖,會在奇怪的地方堅持,然後……會把自己搞得破破爛爛。
「可真讓人困擾吶,那小子。」抓了抓後腦勺,伸了個懶腰之後站了起來。「謝啦,髭切。咱有點事情要解決,回禮之後再說行不?」
「嗯,等你的好消息哦。至於回禮什麼的,陪我喝茶就算是付清啦。」慵懶地揚起一隻手對他揮了揮,黑髮青年回以一個明朗的笑容,一掃最初隱約的低落,大力朝自己揮揮手後一如他登場的方式那般再度咚咚咚的跑走了,只留下一個毫無迷茫的背影。
真有活力啊。將茶杯中的最後一口茶水飲盡,低頭瞥了眼兩支仍殘留著糯米印痕的竹籤,順手將空了的杯子放在一旁,靠在廊柱下閉眼享受輕風的吹拂。冬日的風帶著點蕭瑟的涼意,捲著簌簌掉落的枯葉往遠方而行,在一陣乾燥的摩擦聲以後,遺下一幅格外恬靜明媚的風景。
雖然忘記詢問他的名字了,不過……嘛、總會知道的吧──思緒逐漸遠去時如此漫不經心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