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消了嗎？」
「永遠不會，我討厭阿厄尼斯。」

卡里忒圖斯雙手抱膝，比同齡人要高一點的身子縮的小小的，完全不顧白袍沾染上汙泥──雖然染上點點血漬後似乎沒那麼重要了。

這年他七歲。被大人們注意到的時候，卡里忒圖斯正把島上的另一個孩子壓在摔角場邊上，一拳拳紮實的攻擊男孩纖細的雙手和臉。
憑著天生的體能差距，要不是及時被發現，男孩也許就不是斷了幾顆牙就能安心的。

而卡里忒圖斯幾乎沒有受傷。「我也不覺得抱歉。我不要道歉。」

爸爸的腳步聲很沉重，清脆的像心跳，一聲一聲的敲動他心裡的那塊柔軟。「我沒有要你立刻道歉。但你和阿厄尼斯是朋友，發生什麼事了？」

「……你明明知道……」
「我希望你跟我說，卡里忒圖斯。不要因為我能知道的東西更多就依賴這些，我想看到的是你能看到的。」
腳步停下了，巨大的蹄子就在眼前。他屈膝坐下，厚實的馬身之上是挺著腰桿的姿態，等待著卡里忒圖斯開口。

沉默多久就等多久，就像一場耐心的比賽，而卡里忒圖斯從沒有贏過父親。

事實是，他們的確是朋友。就和島上的其他男孩們一樣，他們練習、一起玩摔角。而他們七歲了，比起六歲的自己更高也更強壯，阿厄尼斯很有自信這次一定可以贏過卡里忒圖斯，或者至少，讓他跌倒一次。
但他沒有，七歲的卡里忒圖斯也比六歲的他來的更強悍。不論是拉扯、奔跑、拳擊或者角力──他都憑著天生的優勢更厲害。

──你作弊！
灰頭土臉的阿厄尼斯尖叫，朝著卡里忒圖斯撥了一大把塵沙。
他的臉不知道是因為疲累還是生氣──又或者有其他卡里忒圖斯還不懂的情緒──而脹紅，又是丟沙子又是垂地面的，明明七歲了卻比還幼小的希佩還要幼稚的樣子。

──這不公平！不公平！你根本不是人類！搞不好你根本也不是半人馬，你跟本不像凱隆先生！
──我、我只是像媽咪而已，因為爹地也不是完全的……

「他問我我的蹄子在哪裡……還有尾巴和耳朵。」卡里忒圖斯縮緊雙腿，柔軟的腳底與土壤摩擦。「我說了我只是像媽咪，可是他說……」

──你爸爸是山怪也不奇怪！
於是發生了後面的事。他想不起自己當時候在想甚麼了，只是回神過來就看見自己騎在朋友的身上，而他正用雙手護著臉哭嚎。

卡里忒圖斯很生氣。

「你是真的生氣，還是傷心呢？」
爸爸巨大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腦袋，又牽起那雙握拳過猛而留下爪印的雙手。「有時候，我們會因為很多事情而生氣。但生氣只是附帶的，就像你吃麵包喜歡配乳酪一樣，主要還是吃麵包的。」

「但是你要弄清楚生氣的源頭是甚麼。因為它就像火，蔓延的很快很快……會把所有你珍惜的東西都燒光，所以要弄清楚你是為了甚麼而生氣。」說著，他戳了卡里忒圖斯的胸口，本來還蜷縮成一團的男孩終於抬頭看著父親。

「因為他說我不像你……」
「然後呢？你也知道我們的確不一樣，阿厄尼斯和他的爸爸也沒有那麼像。」
是什麼？

卡里忒圖斯皺緊眉頭。他知道，但他還不知道，玩弄著自己的手指和腳趾，又摸摸剛才被爸爸戳過的胸口。「我、我不喜歡他那麼說。我想要像你，和希佩一樣。可是、可是他那樣說就好像，我一點點都不像你……你是我爸爸，我們永遠都會有一樣的地方，對不對？」

爸爸笑了，伸手將還未長大的孩子抱緊懷裡。「這是當然的。我看到你揮拳了，就像我一樣有力。」
「……嘿嘿，我一直都有練習。」
「但是對朋友那樣是不好。阿厄尼斯和我們不一樣，那樣很快就會受傷流血的。」

他的確流了很多血，從鼻子也從嘴巴。
卡里忒圖斯的笑容馬上垮下。「……媽咪會做好魔藥，對不對？可以放進他最喜歡的蛋糕裡面。」
「然後你……？」
「……我會換好衣服拿去給他。」他彆扭的嘟嘴，卻讓爸爸滿意的點頭。

＊　＊

卡里忒圖斯端著蛋糕用肩膀推開門，門鈴鈴鈴作響的讓裏頭的人從櫃檯探出腦袋。
「臭野馬什麼時候回來的啦？」阿厄尼斯皺起鼻子。過了這麼多年還是缺了那幾顆牙，但身高到是抽高了不少。

「現在是長假啦，所以我從學校回來看你的牙齒長回來了沒！」
「哈！開玩笑。」

他們互相做怪表情，卡里忒圖斯將蛋糕放在桌上。這是他們的老傳統了：當年他打斷了他幾顆牙，就要送他吃倍數的蛋糕。但礙於家長們的健康考量，實際數字和食用時間由雙方制定。

尤其是某人上了學，時間更是被拉長了。

「嘿，阿基米斯也許有辦法？讓他弄弄說不定會讓你長出又大又漂亮的牙齒。」卡里忒圖斯切著蛋糕說，阿厄尼斯卻一臉嫌棄。
畢竟，大家都知道阿基米斯的臭脾氣。「再說，連個入住的客人都沒有，誰在乎我的牙？」說完，他就吞了一大口蛋糕。
說的也是！雖然近幾年好像越來越多外人來島上了，但比起島外的人潮還是比不上呢。

「……我還是很抱歉打斷了你的牙齒。如果我學會了把它們修復的方法，我一定會幫你修好的。」卡里忒圖斯苦笑，但他們都知道連牙根都沒了的牙齒是很難修復的。

還好，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友情還是修復回來了。阿厄尼斯好起來之後，他們依然一起玩耍，一起探險，直到卡里忒圖斯第一次與家人們和阿基米斯一起踏上通往英國的船隻的那天。

「咧，說的好像你很抱歉揍了我一樣。我嘴臭啦！」
「喔，我的確對動手不感到抱歉。」
「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