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下午，陽光正要歸於海洋，而這對黑髮的兄弟難的沒有爭執，只是平和的把自己安置在一塊。只可惜這維持得並不如何長久，而真的要說起來，這確實是湯姆的錯。


　　他實在不該踢莫哈維的脛骨。

「停下，湯瑪斯。」莫哈維連眼皮也沒抬，手上的書甚至又向前翻了一頁，冷淡地說道，「不然你很快就會失去走路的權利。」

　　「嘿，如果你聽我說話我根本不會開始。」湯姆還在踢他的脛骨，像隻愚蠢並鍥而不捨的啄木鳥，「你說會是怎麼樣的人，雷諾特？」

　　「勞駕（Excuse me）？」這次莫哈維抬頭了，連帶的還有他微挑的眉毛。他不無嘲諷地說，「什麼時候你也關心起這些了，我以為你只在乎甜點。」

　　雷諾特－－那個古老的，就算在純血之中也能稱得上特殊的姓氏，可莫哈維可已確定他的好兄弟湯姆可不是會關注這些事情的那一個。

　　「藍莓慕斯。」湯姆鄭重地宣布了今晚的甜點，並退了回去－－莫哈維抬起眼睛是其次，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想起了他的表兄今天穿的是尖頭皮鞋。


那會該死的痛。

　　「但我明明不只在乎那個，你知道的。」
　　「你當然是了。」莫哈維懶洋洋地說，藍色的眼睛又回到了書上，聽起來一點也不意外，「－－萊安，萊安．雷諾特。」

　　「正確答案。」湯姆點頭，朝著莫哈維又挨近了一點，「作為獎賞，我不會吃掉你的那一份－－我說藍莓慕斯。」

你當然不會。莫哈維冷笑，就算是湯姆也沒有那個膽子在有客人的晚餐桌上搶奪他的甜點。


　　他暴躁的把黏上來的湯姆推遠——他真的很想在時間到之前看完這一章。只可惜湯姆打定了主意繼續討論這個和他們年齡相仿的、素昧平生的、今天晚上就要同他的家族一同來拜訪的男孩，為此他那個綠眼睛的弟弟甚至不惜將半個上身擠到了他兄弟的腿上。

而當莫哈維成功把湯姆扔到了地上的時候，兩個男孩比起更激烈的爭執，更先一步的同時看向了書房被下人敲響的門。

他們該為雷諾特的拜訪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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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雷諾特家真正的『客廳』，以這個講究體面的世界而言不過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偏廳，那是蒼鷹們的生活所在；也是只用以迎接真正貴客的草原王帳，男孩們正在做出門前的最後修整。

　　「哥，他們是什麼樣子的？」掛幔將夕陽遮擋於外，然而在這裡卻非沒有日光；隨著年長的那位慢慢的替同胞兄弟扣上了最後一個扣子時，他聽見了這樣的詢問。

　　「嗯——聽說拉爾夫先生是個講道理的人。」他略略沉吟，輕緩的語氣在漸落的夕照之中有如琴聲輕鳴；「但父親不是常說嗎？用雙眼觀察，不要輕易聽信別人的看法——『蒼鷹之目應保鋒銳，永不蒙塵』」

　　在話語結束後，他起身後退了兩步端詳著自己的成果，無視了那本應是屬於傭人或家庭小精靈的工作：雷諾特家的珍寶本就不應該假手他人。

　　「但——我不想吃青椒。」金色的髮絲在吊燈的映照下散發出軟黃的光彩，男孩聽見了弟弟這麼小聲抱怨著，於是輕輕的笑了起來：「柯爾，你想讓拉爾夫以及佛洛斯特的孩子都知道雷諾特的小鷹居然會挑食嗎？」

　　「但，蒼鷹也不吃素呀。」隨後的嘟囔讓超出了預料範圍的男孩兒有點慌亂，他抬起眼向在一旁打著毛線的琳達夫人嘗試著投出求救的視線，卻發現那位紅髮的母親此時早已放下了棒針饒富興味的看著這裡——這可怎麼辦呢？男孩早就清楚了母親那時不時會出現的惡趣味，只是總不能清楚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倒楣的撞到這個時刻。

　　最後男孩向他的弟弟保證了什麼就不得而知了，如今的他們已經站立在拉爾夫的大門之前——然後由那位本代的『蒼鷹』上前敲響了雕飾精美的門環。

　　無論懷抱著怎麼樣的疑惑與對未知的不安，最終他們總是要面對真相揭曉的欣喜或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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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格．拉爾夫誠摯的邀請了雷諾特一家共進晚餐。拉爾夫莊園的前庭被植滿了茵綠的草皮，修剪整齊的山茶花枝葉扶疏，圓潤的葉子拖著雪白的花瓣，初升的月色比露水更輕，靜靜的被乘在了花蕊上。

　　湯姆挨在三樓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前，莫哈維意興闌珊的站在他旁邊。兩個男孩已經換下了原來被折磨出褶皺的白襯衫，金色的領釦束著他們蒼白的頸脖，就連頭髮都被梳理的妥帖。

　　年輕的佛洛斯特和拉爾夫併著肩向下望著。

「他們來了。」湯姆說，走向樓梯時他回過頭看向他的兄弟，手下意識的摸上被扣到最上一顆釦子的領口，「你沒有說最小的雷諾特也會來。」

　　湯姆壓低了聲音，卻掩不住男孩聲音該有的嘹亮，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柔軟，也像個止不住興奮的傻瓜。於是莫哈維不得不翻著白眼提醒他雷諾特家最小的幼崽叫柯爾文，並同時警告湯姆自己又不是先知。

　　換句話說，他實在沒道理為雷諾特先生打算帶幾個兒子來這種事負責。

　　「我當然知道他叫什麼。」湯姆乾巴巴的說，跟在莫哈維的身後走下樓梯，被陰影染深的楸木扶手上鏤刻著橄欖枝與雄鹿，溫潤乾燥的木質在男孩們溫熱的掌下滑過。

「我希望可以跟他們做朋友。」湯姆依附著莫哈維的耳畔說。

　　「得了吧，你還希望世界和平。」他的兄弟低聲訕笑，莫哈維瞟了眼樓梯的底端，看見波斯地毯上的紋路被人影帶的忽明忽暗。

　　「不，我希望最好來個怪獸或什麼，然後我會打敗他。」年輕的拉爾夫笑起來，「像個英雄那樣的帶來世界和平。」

　　莫哈維沒看他，他暫時不想思考關於低能兒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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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你知道了，莫哈維．佛洛斯特，以及我的兒子，湯瑪斯。」

　　銀燭台下的廳堂裡永遠有著那麼一絲甘草的香味，金綠交織的地毯上那名高挑的金髮男人，埃斯格．拉爾夫，正把他的兩個男孩向前推。而莫哈維和湯姆當然沒讓他們的監護人失望，他們兩個就像真正得體又乖巧的男孩兒，文靜可親的向雷諾特家的蒼鷹以及他的家族問好。

　　莫哈維的目光不著痕跡的飄過雷諾特的兩個兒子，他用餘光看見湯姆向著對面的兩個男孩笑，又對他眨了眨眼。

　　就好像他還需要由湯姆來提醒雷諾特的大兒子確實有雙紫色的眼睛似的。

　　那是照例的寒暄，兩位當家的家主與夫人早已在各種孩子不一定會出席的晚宴認識，於是，在這個為著表現友好的私人小宴裡，這個環節更多的重點則是放在了新一代繼承人之間的初次見面上。

　　他們總是帶著季風的加護，在盈滿了淺淡甘草香氛的廳堂中柔和的混入了屬於青草與高原的遼闊；被稱做『雪狐』的當代蒼鷹阿道夫有著一雙帶笑的眼，淺藍的眸彷彿容納了整座映射大海的天空，在男孩們完成了問候時，他帶著獨特音律的嗓音贈予了獨屬於雷諾特的祝福：「幸會，願碧空引航，長翼高揚。」

　　「長子萊安你們是曉得的、這是幼子，柯爾文。」兩個孩子隨著介紹的話音略略向前；年紀於此處最長的男孩兒帶著銳利的五官、那雙已經在純血們的社交圈內不是新聞的紫色雙眼在視線之中清晰可見；以及髮型師在束手無策後只能換個方式處理的亂翹頭髮，他領著一旁彷彿小貓兒似的弟弟向著初次見面的家族致上了蒼鷹的禮節。

　　萊安．雷諾特在那之後能清楚的看見湯姆悄咪咪投來的笑臉，但礙於這番場合確實不該過度放肆於是便沒有擅動，只是隨著他柔和下來的五官，眸子裡便有彷彿是正午的太陽被摘了下來凝聚而成的熾烈升起。

　　注視著當今的佛洛斯特，以及未來的拉爾夫；嗓音雖然因為年歲未足而顯得有些刻意之嫌，但隨著孩童還未轉變的清亮挾帶著某種無人說得清的信念劃破了長夜：「夜安，願碧空垂青、長翼伴翔。」

　　那並不完全是一個合適的舉動，但由他來做卻讓人覺得理所當然，彷彿本就應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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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好。」男孩的聲音在大廳留下痕跡，比夜色更溫和的頓挫盤據在那些雕刻繁盛的樹梢，那是拉爾夫的森林，每一道刻畫的痕跡都惦念著舊世紀的靈魂。

再後來他們一同享用了晚餐，番紅花燉煮過的馬鈴薯和焦糖鴨胸濃郁而鮮嫩，就連如同湯瑪斯所預言的藍莓慕思都柔軟的恰到好處。（在甜點被送上來時湯瑪斯自豪的用鞋間蹭了一下他表兄的腳踝，但莫哈維沒有理他。）

　　這些餐食適當的替男孩們減少了對餐桌上哪些無關痛養的應答的厭煩程度。當然了，與姓氏共生的男孩們每一個在得體上都做的完美無缺。

　　他們只是暗伏在高腳杯碰撞的迴響之間，等待著成年的巫師將他們遣散——到那時候，除了隔絕大人們會談的那扇實木門，整座莊園都要落在他們手上。

　　考校與評估是火漆璽印與指間權戒傳承者們的日常遊戲。

　　事關大廳高牆上盾徽的光潔常新，以及同盟的萬世穩固，世交間流淌於溫和中的試探只會比起對血仇的打擊更加嚴苛與精細：

　　愚昧無知比起柔弱小兒更為可惱、毫無主見甚至不如偏聽偏信；過度的軟弱與剛硬在這裡皆是原罪、才華洋溢與韜光養晦之間的拿捏則為被推崇的美學——當然，這些老生常談自然難不過自小呼吸著權力與榮光、浸透著陰謀與算計而成長的幼雛。

　　——作為『主角』的男孩兒們在大廚超常發揮下（連柯爾這個嘴刁小子都沒吃出燉湯裡的花椰菜味道實屬難得，讓一直暗中觀察著弟弟的萊安差點就失禮的開口詢問菜單。）被安撫了胃與情緒；而成人們得到了未來可期的結論——一切都得到了令人滿意的解決方法，是以，小宴的結果可謂是賓主盡歡。

　　隨著碗碟逐漸的自餐桌上被收起，家主間自有更多的事務需行磋商，而夫人們也另有去處，當那扇代表著自由的門扉發出了聲響時，不過十多歲的孩子們顯然齊齊暗鬆了口氣——儘管接下來的往來仍是考驗的一部份，但同齡人之間的交流，總比起彷彿答辯一般的問話容易上無數倍；再者，喜惡這種情感對於權力生物而言，幾乎可以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了。

　　雷諾特們略略的後退了一步，讓得主人先行，依然得體的儀容中此時流露出了一絲同輩人都懂得的疲乏與慶幸，深埋在外殼中的鮮活靈魂終究在四下無『人』之後淺淺的浮現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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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們被賜予了自由的權柄，於是湯瑪斯－－隨著大人的離去男孩身上歸屬於血脈的氣息似乎一併散去了。未來的拉爾夫將姓氏歸還於未來，此時的他還只是湯瑪斯，蒼翠的眼底有著永恆的光。

　　湯瑪斯向著雷諾特家的孩子們微笑，有些羞澀又有些興奮。

　　對此莫哈維只是懶洋洋的半倚在桌邊，撐於展白桌巾上的手指漫不經心的勾畫著金色的繡線，「克制點，你看起來像是想吃了雷諾特家兩位先生。」

　　「我沒有！」他的弟弟有些急促地提高了聲調，接著又緊張地看向了他們的客人，這次他有些臉紅了。「我沒有，我是說，可以叫我湯瑪斯就好。」

　　完美無瑕的行為舉止在成人的眼中是美、是成熟、是受到歡迎的。

　　然而對於孩童們而言，出糗時的互相取笑才是短時間內最快增進感情的方法。

　　那時年輕的蒼鷹靈魂中的焰芒仍然還未在時間的橡木桶中釀造為晚陽。那雙紫色的眸中倒映出了年輕的拉爾夫——或許此時我們應該稱呼他為湯瑪斯——所釋放的善意。

　　在那之後他笑了，並非是顧慮著風度與禮儀而勾勒出的弧度、也並非是出自惡意與戲謔而生的利刃，那是彷彿行走過了陰影的山谷後，當視線終於自寂靜與永夜的淬鍊而注視到朝陽的那瞬間所發自內心的笑。

　　「萊安，叫我萊安，這是柯爾。」

　　　　　　　　　「我是柯爾文！」

　　雷諾特家的兄弟近乎同步地出聲，或帶著頓挫韻律、或輕快明亮地嗓音回應著同輩人的期待，在那之後，萊安友善地向著湯瑪斯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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