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是的。毫無差錯地，他再一次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對於一個短暫萍水相逢、被一個天大的笑話偶然湊在一塊的陌生人而言，這樣的結果並不讓人意外。他甚至也並不看好看那學音樂的瘦弱青年，能在那怪物的手下脫逃。兩人或許還說不上多麼熟識，更稱不上是朋友......但那日簡短地的談話，卻令他回想起那已經快要被他遺忘的某個雪夜。

很輕、很緩，雪花就像音符，悄悄落在了肩頭的布料上，它下一秒便消失不見，卻在那兒留下了難以察覺的水漬。

自從成為無業遊民的第一天、並且來到這個詭異的商場後，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撇除那些會追殺人的怪物的話，他甚至覺得這兒是個不錯的住所。

或許因為這裡並沒有那些「糟心事」的存在，他竟然覺得這裡的生活品質還挺不錯的，還有餐廳和電影院呢。

隨意晃到了位在七樓的餐廳，牆上貼著看上去令人食慾大開的圖片，或許他該點個餐來試試？

「啊——我很抱歉，先生。」馬修和一個不小心撞上的路人賠不是，用餐時間餐廳的人可真不少。雖然大多都是屬於另一個小鎮的生面孔，但似乎也有幾個熟悉的長相⋯⋯？

距離那場如同交響樂的捍衛行動，已經過了幾天之久。

青年臉上的掛彩依舊，他的雙手只願於琴間跳躍，並且壓根不擅長應付那些魔鬼般的怪物。對於一個不善交際的音樂宅，要馬一開口話題就徘徊在弟弟身上，再者就只有上演一段約翰凱奇的4′33″（儘管喜愛音樂的傢伙也不見得欣賞）。
終歸沒能認識些新夥伴，無非是自己活該。

於是獨自尋找蘭迪這檔事幾乎成了唯一於商場遊走的目的，在安頓下來後一直以來都沒有妥當休息，直到小鎮被那群不可名狀的生物給襲擊——帶傷的幾天幾乎疲憊到滿腦子除了睡覺外容不下任何思考，今日也是在那之後首次離開八樓，打算給自己吃頓好回復精神。

滿腦空蕩蕩的雷諾來到自助吧前，猶豫著該夾十顆肉丸還是十五顆肉丸諸此之類瑣碎的問題，在將第十三顆置上盤面的同時，餘光瞥見了那熟悉的衣著——即便那只是個隨處可見的棕色夾克，卻仍舊成功捕捉了他的視線。
稍微脫了線的陳舊大衣，再向上看去是那被削短的後髮與畫家帽，肯定的！他不會忘記那夜離奇的遭遇，和最後被迫與自己分別的背影。

「咦......先生！啊、馬修先生！？」雷諾無意識地拉大嗓門喊出男人的名字，這是他除了弟弟之外唯一在這陌生地方可以說的上認識的男人。

果醬不會跑走，但是馬修先生會！

他著急的端著那十三顆枯燥乏味的肉丸，就這麼穿過人群想趕上對方。

到底該吃些什麼好呢——？
流動的人群中有一個身影明顯佇立在原地，那人正一手搭在帽子上、一邊慢吞吞地抬頭看著菜單。就算身旁出現源源不絕喊著「借過」的人群，他也只是擺了擺手，依舊站在原處。

「沙拉、肉丸、鮭魚、牛排⋯⋯」老天。這兒的選擇可真是太多了！對於一個長年對食物沒有任何要求、只求可以入口就行的人，此時每個看上去都不錯的選擇、反而更加難以決定。

「奇怪，」正當他正打算放棄思考，緩緩將目光移到菜單最邊邊的美式咖啡上時，背後似乎遠遠傳來了一聲自己的名字——？

「是錯覺嗎⋯⋯」奇怪的回頭一看，卻只看到一片喧鬧的人群。剛才聲音的源頭就像汪洋大海裡頭的一滴水珠，分不清是從哪傳來、又是從哪消失而去。

轉回頭繼續無聊的盯著菜單，他在這個陌生的小鎮並沒有認識太多面孔，充其量只有見過一面之緣的人。況且，這世上叫馬修的人多的是，或許剛才那人並不是在叫自己？

名為馬修的男人回頭望去，兩人的視線卻並未就此交會。

「馬修先生！」與之相比，雷諾顯得更加焦躁急迫，他往那同沙丁魚般的人群擠去，也顧不著旁人的目光，扯著嗓門對那熟悉的背影又一次喊道。

底氣不足的嗓音似乎被周遭的吵雜給吞沒，但見人沒有半分移動的跡象，青年總算是鬆了口氣。他以那單薄的身板護著肉丸，一手撥開人潮，在不知不覺中也成了那道著「不好意思」、「借過」的其中一片浪花。
經過一番奮戰終於擠到了對方身旁，儘管只是側臉，那略有菱角的輪廓與不修邊幅的鬍渣完美的與他的記憶重疊。

「老天，馬修先生！我果然沒看錯。」他站到了男人身旁收斂起方才激動的語氣，「是我，雷諾，您還記得嗎？」見著了那夜與自己分別的「夥伴」，儘管壓低了聲量也藏不住那份雀躍之情。

一杯熱美式，最好能再搭配上個圓圈形、灑滿糖霜的點心⋯不曉得在這商場裡，有沒有供應甜甜圈？佇立在原地的男人恍惚地想，意識彷彿飄到不久之前、在巡邏時溜去摸魚的時刻——

「嗯？」喧鬧中他彷彿又聽見自己的名字，隨著聲音的來源處越來越接近，這道屬於年輕人的嗓音聽上去似乎還有些熟悉⋯⋯他第二次轉頭想要確認來人是誰時，卻看見了意料之外的面孔——

「噢——老天啊，是的、當然⋯雷諾，我記得。你⋯」竟然還活著——？這般失禮的話在即將脫口而出前被硬生吞了回去，他馬上伸手微微抬起帽子，和自己有過一段短暫、難忘回憶的「搭檔」打了聲招呼。

「你是這個小鎮的人⋯？」從那日後便沒有特別打探青年的音訊，沒想到對方竟真的成功從那怪物的手下脫逃，現在還和自己在這兒敘舊呢。

「哈哈，看來那天我們的祈禱真的被上帝給『眷顧』了。不是嗎？」

這個「眷顧」倒是別有深意。他想。

「是啊，感謝天，您沒事真是萬幸。」青年垂下眼由衷地說道。至少在確認弟弟的安危之前，次要的擔憂已經得以放下，「噢是的、我是MYSIG的人，您呢？我聽說有別的小鎮在，您也來自那裡嗎？」

「說來前幾天我們鎮被襲擊了，馬修先生那裡如何？沒事吧？」幸運逃脫保全的魔掌，也因同樣的幸運而再次相會......噢、經過那天的奮戰後，他現在知道那東西叫做保全了。

看著眼前的男人，波蘭鋼琴詩人的革命練習曲自主於他腦中放映著。
「啊、就這樣唐突地叫住您還自顧自地說起來真的很抱歉......」一股腦就丟出了成堆的問題，雷諾在回神後才帶著歉意開口，「先生不介意的話，把餐盤盛滿再坐下來慢慢聊吧？」手上那盤枯燥乏味的肉丸也應該添點醬料上去才是。

「啊啊——LAGOM，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著⋯？人數似乎比你們少上一些。」回想起第一天來到城鎮時的情景，那個深色膚色的男人是這麼說的。

「你們那裡也⋯？哈、那群怪物可真是不懂的什麼叫做『消停』，城牆都給打破了一個大洞呢。」看來位在比較高樓層的另個城鎮也並不平靜，似乎只要有「人」出現的地方，那些東西便源源不絕、永遠不會消失。

「喔——是的，有什麼比先飽餐一頓更重要的呢？」低頭發現對方手上正端著一盤肉丸，這才想起自己來這的真正目的。「有什麼推薦的嗎？」聳肩看著面前玲琅滿目的食物說道。

「看來儘管有了安身之處還是有不好過的時候。」初次分別時嘴擦破的嘴角早已痊癒，如今那略顯蒼白的臉倒是又多了幾道傷痕，與那天相比似乎多了幾分沉穩，「能再見到您實在是太好了。」
「哈哈、不過幸虧有那晚的經驗，遇見那些傢伙的時候還不過於驚訝。」青年諷刺的笑了幾聲，儘管一副看似瘦弱的身板也是強撐著活到了現在，不過這種生活得持續到什麼時候呢——「......『習慣』還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他垂下眼喃喃說著。

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習慣」把武器當作琴弓的日子。
「說道這個，肯定是肉丸吧。」雷諾很快地抬起頭，晃了晃手中那十三顆絞肉做成的球形料理說道，「馬修先生喜歡吃什麼？說不定這裡有。」他一面問著，一面往檯面上尋找與烤肉丸絕配的越橘果醬。

「不過好歹保住了一條小命，是吧？」少見地將帽子完全抬起後向對方笑了一下。「很高興再見到你，年輕人。」儘管他一開始並沒有會再一次見到青年的想法，但他們同樣足夠幸運、在同樣惡劣的環境下苟活了下來，也算很有緣了。

人真是不可思議，面對和自己一樣倒楣的人竟會感到一絲絲高興。

「⋯『習慣』也是件好事。早點習慣，會對疲憊很有幫助。」看著面前面色蒼白的人說道，確實強求如此年輕的人習慣這樣的生活是一樁難事，但眼下他也只能給青年這樣的勸告。

「肉丸？那就來一些吧。」拿了餐盤往裡頭夾了11顆肉丸，對吃食他一向十分低標準。「嗯——或許來些甜點會不錯？」被困在商場這麼久，他開始有些懷念那上頭灑滿糖霜和巧克力米的圓形麵包了⋯⋯

「哈哈......您說的是。」他頂著那張蒼白的面容以示輕鬆地垂手笑了幾聲，將餐盤置放在循著走道的鐵架上，並抹了把臉，「不過在找到弟弟之前，我恐怕還有些難以適應。」青年又一次提到了自己年幼的家人。

馬修說的一點也沒錯，但老實說自己還是不願去習慣這樣的生活；要是就這樣安於現狀之中，恐怕哪天在離開前會留念這裡的某項事物也說不定，他並不擅長捨棄。

「甜點嗎......我記得有巧克力千層蛋糕和泡芙。」翠綠色的視線從對方的餐盤移至琳瑯滿目的料理，不遠處正擺放著甜食櫃。不過雷諾並不是特別嗜甜，只隱約記得些那精緻糕點的模樣，「先生喜歡什麼樣的的口味？」他撇過頭問道。

「嗯——事實上，比起蛋糕我更喜歡一些便宜的玩意兒。例如⋯甜甜圈之類的？」用空著的一手做了個C的手勢，順著雷諾的視線看見擺滿數種口味蛋糕的甜食區，不過那精緻可口的鮮奶油卻勾不起他的興致。

「不過⋯我想這個也不壞。」夾起其中一個疊成小山的肉桂捲晃了晃並放入盤中，將餐盤放置在鐵架上緩緩向前推行，直到邊緣輕輕「叩」一聲碰上了對方的餐盤才停下。

「話說回來，關於你弟弟⋯⋯我們找個位子坐下再繼續？這兒看上去可不適合用餐。」用手指敲了兩下鐵架的邊緣，委婉地催促對方他們在此處停留太久了。

「噢、甜甜圈。」雷諾一下子就做出了反應。那中間有著圓形空洞的甜食彷彿有種魔力，總能讓哭鬧的孩子轉為笑容滿溢的臉龐。現在看來，就算是有些年紀的先生也愛不釋手，又有誰能抗拒那充滿糖粉的玩意兒呢？
「我弟弟也很喜歡——但不巧的，餐廳裡似乎沒有供應......」不然他倒也挺想念那僅屬於孩童時期的獨有滋味。

把餐盤上的肉丸加上越橘果醬後，塑膠餐盤的碰撞聲讓青年的視線落在了肉桂捲上，看來馬修先生已經找到了勉強能替代圓形麵包的點心了。

「啊......不好意思。」意識到對方隱晦的催促，雷諾回過頭才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擠進這大排長龍的隊伍，「我這就找找空位。」視線再一次掃過檯面，確認沒什麼能夠博得眼球的料理後，便端著那十三顆牛肉丸隨意在附近恰好空著的雙人桌椅就定位。

「噢、噢，這種小事無所謂。畢竟有得吃就得要謝天謝地了。」落在對方身後一步的距離悠哉悠哉的走著，左手托著餐盤，右手則是隨意的揮了揮。若這每天都得提心吊膽過日子的地方還沒有糧食的話，這般絕望的處境幾乎要使人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跟隨前方身影的尋找座位時，他的視線不經意的四處飄散，餘光卻瞥見座位區的某處竟詭異的空出了塊角落⋯⋯而在那處似乎有著人影？

「哈哈——我猜你忘了這個，年輕人。」拉開雷諾對面的椅子坐下，賣關子般地從桌子底下伸出手，在對方面前晃了晃——兩支銀色的叉子。

「好了，我們想我們能開始享用這些美味的肉丸了。」邊說邊插起一顆肉丸，卻沒有馬上將其送入口中，而是將方向一轉、指向了對面的青年。「說說關於令弟？其他層樓並沒有見到他嗎？」

「哈啊、確實......在這種情況下挑三歛四也就太奢侈了。」如果這是場世界末日的話，連餐廳裡有甜食點心這回事都不用肖想。確實這個商場還不到上述那般糟糕，倒不如說，為了接待『客人』，生活常品與食物不至於拮据。
雖然在他進小鎮的第一天就因為一罐發酵過頭的葡萄汁而鬧了肚子。
雜碎的思索滿腦子跑，他忙著端好自己的盤子也就自然漠視了不遠處詭譎的角落。在並非專業領域的狀態裡他總是缺乏觀察力——至少相較起眼前這位「警官」還要弱不少。
「哦......！」年輕的小夥明顯吃了一驚，隨即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般露出驚喜的神情，任何人在驚喜面前大抵都是這副表情吧，「我的確忘了，謝謝你，先生。」他接過銀叉，迫不及待享用起那待他已久的肉丸子。

「是的，雖然還沒有把全部的樓層搜查過......不過從MYSIG到五樓為止都沒有見著。」他恢復了以往那有些輕皺著的眉間，懊惱的嘆口氣後如此回覆道，「L...LAGOM？您那邊如何，有孩子們嗎？」M鎮的孩童比他想像的要多一些，儘管如此卻也未曾見著熟悉的身影。

「嗯——有道是有，」說到孩子⋯自己身邊正跟著一個，回想起每天都跟在自己屁股後面跟前跟後的小尾巴蟲，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難不成自己真的是會吸引麻煩的體質不成？

「不過孩子的數量很少，年齡還是國籍也不符合令弟的特徵，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淡淡的開口打破青年的希望，告訴對方不爭的殘酷事實。

把方才插起的肉丸送進口中慢慢咀嚼，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吃上一餐了呢？對比不久前還身在沒有那些「怪物」的世界，現在反倒不愁吃喝、也不必煩惱某些破事顯得格外諷刺。

「不過我倒是有個小小的⋯猜測。」直到嚥下肉丸後才再度開口「雷諾，你有沒有發現這座商場的詭異之處？」不改那賣關子的行徑，沒有馬上告訴對方自己的想法、反倒將問題仍給了仍蹙著眉的青年。

「沒事。」雷諾輕輕晃了晃頭，雖然說走失的弟弟依舊懸在心上，不過歷經了這麼多怪事後這份執著也被消磨了不少，「越瞭解這裡就會發現可能性太多了......最好的結果就是他並沒有被捲入這奇怪的商場內吧。」他抹了把臉，將銀叉的尖端陷進那棕色的肉塊內。

他心中所懼的正是妥協。
要是哪天不再提起這件事情，甚至甘於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商場裡的話，「迷失」大概才是青年最大的恐懼。
「嗯？先生是什麼意思？」他頓了頓口中咀嚼的動作，接著又重新動起腮幫子，把殘留在嘴裡的食物吞的一乾二淨。詭異之處......真要數的話，比桌上兩人的肉丸加起來都還要多吧。「您只的是這些不知來自何處的食物，還是那些保全？」他試探性的問道。

「這樣看來⋯沒有在『這裡』找到令弟，倒還是好事一件。」輕輕笑了一聲帶過話題。他曉得此時此刻無論對青年說些假設、安慰還是祝福的話，也無助於解決對方的問題。「畢竟這兒可更不歡迎孩子們，是吧？」人總需要相信著什麼才能活下去，是真是假並不重要⋯或許維持現狀不是最好，但是更好的選擇吧。

「確實，這些熱騰騰的食物和那些保全都讓人摸不著頭緒⋯」漫不經心的撥弄了幾下餐盤上的肉丸後放下的手中的銀叉，改將雙手合成了個小小的金字塔置在下巴處。「不過更令我在意的，是這座商場實在太『乾淨』了。這裡每天都在死人，竟然沒有一點屍體留下⋯」

「據我所知⋯這裡應該是沒有清潔工的。」而且那些遊走在商場的怪物雖然會攻擊人，但並沒有吃人的跡象，這一點更讓人心生困惑。

「......」聽聞後，雷諾盯著盤子停止了動作，不知不覺中也屏住了氣息。
是啊，這座商場一直如此。不合常理的地方十指數不完，雖說他從一開始就明瞭這件事情，卻因為忙著尋找蘭迪而沒有思考過根源。
消失的屍體，亦或是那些不知從而來的貨品也好，或許自己早就無意識的接受了這些詭異的現象？

青年用那粗糙的指腹摁了摁腦袋。

「哈......我居然，沒有思考過這些。」他垂首放下銀叉，在陶瓷盤邊嗑碰了一聲。口口聲聲道著不願習慣，其實自己才處在苟且偷生的安逸，「關於這件事情，先生是怎麼想的呢？」他抬起眼問道。
相較於人，雷諾對這方面的洞察確實弱很多，而男人宛若賣關子似的推測，讓他不禁想窺探更多有關這座商場的謎底。

「或許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又或許⋯變成『客人』的一分子？哈，不過猜測終究只是猜測。」這座商場的怪事如同青年所說，數量多到數也數不清。面對那些人類幾乎難以匹敵的怪物、發出刺耳笑聲的客人⋯以及種種難以理解的超自然現象，或許除了被迫接受、就只能在苟活度日的空隙中，成為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

「你相信人能復生嗎？雷諾。」突然沒頭沒腦地向仍處在一頭霧水的青年問道。「我不相信。但這裡總是帶給我『驚喜』⋯聽著，我知道這很荒謬，小鎮裡總會有幾個突然出現的『新鎮民』，和那些死去的人們——驚人的相似。」壓低了嗓子緩緩對著面前那雙橄欖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向來不喜歡和人們解釋問題——無論是多大、多小的事，抑或某些誤解。興許是困在這詭異的地方太久，他需要一個能放肆說說話的機會。

「你們那兒又如何？」

「死而......復生？」雷諾幾乎是皺起了眉頭，前者的發問讓他感到困惑，後者則完全無法理解。這種情節、或是說戲碼，在神話故事裡看的倒多，不過要說可信度可與他完全不沾邊。
而眼前的男人很快就表明了與自己相同的立場，令他閉上嘴繼續傾聽。

「您的意思是，死亡、消失、卻又再一次出現了？」他直直回應那道視線，「僅僅是相似，還是一模一樣呢？」

「噢、實際上......到頭來都忙著找弟弟的緣故，我沒怎麼注意到出現了已故卻又重複出現的人......」不過由其實在這種大規模的攻防戰後，清理場地時更容易能看清死者的面貌，怪不得馬修會發現這點。不過換個思路，這代表儘管蘭迪不幸遇害，也有機會復生？

意識到這點後他凝重地開始思考所有可能性，最後腦中還是一團混亂。

「老天，這真的很難叫人相信。」他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視線胡亂地落在一旁的人群間，要是能這樣碰巧看見家弟的身影就好了。
「雖說如此，但我是相信馬修先生的。」最後他還是看回了那深邃的墨色之中。

如果不信眼前曾並肩過的「人」，他還有什麼能信的呢？

在這既陌生又凶危的商場之中。

「『他們』看上去非常相似、有的甚至只是換了髮型，卻沒有死亡前的記憶。」馬修摸了摸下巴的鬍渣皺起眉頭，這般難以解釋的現象令他感到詭異。既然如此，他再次見到的死者還能算是同一個人嗎？

「喔、喔——當然，這些都只是我一點小小的⋯觀察。並不能說完全正確。」他伸出其中一隻手，將掌心朝向雷諾做出安撫的手勢，像是不太在意對方究竟有沒有注意到這回事一樣。

「事實上，你也不必相信我⋯雷諾。」他輕輕搖了下頭。待青年的目光茫然地從某一點重新聚焦後再次開口：「畢竟我也不能保證，那些再次『活過來』的、還是不是同一人。」

說也奇怪，起這個頭的是他、要對方別相信自己的也是他。或許和青年訴說這些怪象的目的，更像是在提醒對方、也提醒自己「活下去」的意義所在。

「放鬆點，夥計。來點輕鬆的話題？」他再次拿起盤子上的銀叉戳起一顆肉丸，瓷盤和叉子碰撞的聲音打破了方才壓抑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