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 with
伊瓦 e_wanderer

夏夜涼風吹拂著野草，滿天星斗高掛於空中。
此處是鮮少有他人踏足的空地，通向此處的路徑十分隱密，若不是對於校園瞭解無比，恐怕就要以飛行的方式才能尋得此處。

而在你到來不久後，一道光自黑暗中亮起──那是一個你不陌生的笑容，來自於某位總是配戴著白色頭盔的少年；而與往常不同的是，現在那道白光卻猶如缺少了魔力的燈一般閃爍不停。

「……真是稀客啊，伊瓦。」你能夠聽見他開口說了這麼一句，不是很大聲、但十分平穩的語調。

P҉̢̗̮҇̑L҈̡̙͈̜̈́̕Ē̶̢̱͐͞A҈̢̬҇͌͊̋Ş̸̖͌͑͐͠E҉̡͈͉̞̓̿͒͞ H̷̨͉҇́͌E҈̢̘̫̪̀́̕L҉̖̞̂̈́̉̕͢P̸̦̦͚͊͢͞ M̸̨̫̞҇̅̋ͅE҉̡̛͚̙̐̓̈́.̵̛͕̭̊̓̎͜
҈̛͚̾̀͢S҈͔͖̯҇̊̚͜Ô̴̤͢͝N̵̜̳̦̊̉͆͢͠G̶̢̖̫̈̕ ♫S҉̡̭̮̮̀̀̒͞Õ̶͙̔̿͜͡N҈̧͉͕̄̔͝G҉̢͇̮̟̅͝
̴͊͑̕͜ͅͅṈ̵͍̳̽̓̽͜͡O҉̧͔̭͚͒̀͊͝Ȩ̵̦̋͞O̷̡̓̋͝ͅL҉̨̛̠̮̏͑Q̷̡͈̰̉̕P҈̧̪͇̉̚͡O̵̡̯҇́̏P̶̗̜͉̍̀͂͢͠Q̶̧͖͚̈͠P̷̢͍̎͆̉͡R҈̣̦̰̉̐̽̕͢

│𝐏𝐨𝐢𝐧𝐭𝐬 𝐭𝐨 𝐧𝐨𝐭𝐞.│

➝建議先閱讀過飛行學作業中，以克拉爾為主視角的月篇以更好了解來龍去脈。
➝此為得知了【秘密】並且與兩位主要角色（珀爾、克拉爾）都達到一定好感度才能進行的特殊交流事件。
➝交流的時間點大約在茶會結束後，睡衣派對以前，此時的克拉爾狀態為雖然心中想嘗試脫下頭盔但又忍不住逃避的時期。
➝之所以飛得不好的原因與【記憶】有關。
（深海的謎題二解鎖）

-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雖然頭盔的表情平靜，但內心已經開始感到緊張的克拉爾想著，將手中書寫的記事本與羽毛筆收起，原先開始感到疲憊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著。

這個區域是個隱密的小空地，因前來的路有些複雜而鮮少有人知曉。在他二年級那時，他為了尋找到一個可以不受他人目光打擾私下練習飛行的場所而發現的，在那之後他每週都有兩天的時間會悄悄離開宿舍來到此地進行練習，到目前為止還尚未被其他人發現。

今天也是令人感到枯燥乏味的飛行練習日，除了剛才某次在落下時因為來不及閃躲導致臉朝下撞上堅硬的石頭，這使他的頭盔的螢幕出現意料外的破損與傷勢，其餘的時間他一樣是照常練習並記錄著自己的飛行狀況。

「真難得居然會在這裡看見妳……是出來夜遊探險的嗎？還是剛好像我一樣，找到了這個安靜的小地方所以想來放鬆走走之類的？」滋的一下，又變回了沒有表情的冰冷黑色螢幕。

他並沒有提起自己正在這練習飛行的事，也許是因為心中還存在著一絲絲僥倖──也許對方真的只是剛好幸運來到這裡的呢？這也是他率先開口向對方打招呼的原因，他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往常一樣平和且友善。

「晚上好，克拉爾。」
她從蔽影之中離去，鮮紅的目光直視前方。

關於飛行的事，克拉爾從沒向珀爾提過，無論原因為何，珀爾想守護那份心意，但也因此無法與他直接對談。

但她是伊瓦──伊傑席亞，一年級的伊瓦。

與友人立下約定的她，曾經看著他拿走了硬幣，背對著自己走入陰影，她聽他說過期待她的再次挑戰。

「並非。」
她明白地否定了他的猜想。

「我最近正在鍛鍊自己，即使在晚上也要像白天一樣能夠正常活動。之前我會去演練場，只是最近身體才剛好，我也想嘗試看看不同的方法。」

留在保健室休養的那段時間，她仍在思考該如何幫助克拉爾一事。只是未知的事物太多，她並沒有稱得上是規劃的想法。

「我聽說你也在鍛鍊自己。」
她明白地表達了她的來因。

眼前所見，漆黑頭盔的後方是新月的餘光。即使微弱，卻也能夠讓她感到溫暖。

「我想要協助你進行鍛鍊。」
她走到他的面前，靜待他的回應。

「………？」
協助我進行鍛鍊？他困惑的望著面前友人的表情，但那堅定誠實的眼神表明了對方是照著自己的意志來到此處，而為了協助他什麼已經非常明顯了。

他記得很清楚──面前這個伊傑席亞學生可以說是在他見過的所有一年級學生中，相當擅長飛行的那幾個，不管是之前在飛行學課程上看見她出色的飛行技術、甚至還能與高年級的亞蠻一同飛行許久時間，還是之前作為生日禮物而準備的飛行射擊遊戲，無一不展現出了對方無限的潛力。

「這樣真的不會麻煩到妳嗎？妳的身體也才剛好，耽誤到了妳原本的鍛鍊和休息時間……就因為我的關係。」

撐著自己的掃帚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後他才試著再次開口確認道，說到最後那句話時音量明顯變輕了。向來他都是站在協助他人解決問題的那方，此刻立場轉換，可即便有需求、要開口向他人尋求幫助對他而言就像是喉嚨裡卡了魚刺般難以出口。

你不應該造成朋友們的麻煩，你這麼聰明，應該要能夠自己解決那些問題。

也許來自過去的某人、現在則變化成他內心深處的嗓音刺向了他本就不是很足夠的信心，這讓他忍不住握緊了自己的手。

「你的阿蒂德拉斯，在晚上會發光，也特別有精神。」
她輕輕側著頭，像是在思考。

「我的花萼從傍晚到日出都會變軟，這時候恩雅的花剛謝，接著會開始長出新的花苞。現在去到廚房應該有機會遇到拉德利也難敵的無頭鵝。」
她所提及之事，唯獨在夜晚才能覺察。

「因為是你，所以我在這裡。」
「我想要協助你進行鍛鍊。」

她舉起手，並未觸及，掌心面向頭盔破碎的位置。
「Lhea.」

無論傷勢輕重，又或者他在頭盔的保護之下而安好。
她唸出不擅的魔咒，即使無用也能表示意圖的魔咒。

「想要繼續休息，還是起來練習？」
倘若他願意接受自己的幫助，她便會開始嘗試。

oO（我的阿蒂德拉斯……）

伊瓦的話讓他回想起了那株直到交作業那天才開花的植物，雖然很高興那株植物最終並沒有枯萎，但這也讓做事認真的他不得不在下午與珀爾會面的時間到以前全力趕出一份新紀錄──那真的是少有幾次讓他壓力很大的趕作業經歷，甚至累到讓他出門後才發現他忘記帶上解毒藥劑和治療藥水。

在黑夜中才會帶有活力與光芒的阿蒂德拉斯，就像比起明朗炎熱的白天、他更加喜歡在那舒適又安靜的黑夜活動一般，但既是他最喜歡的時間、也是最容易讓他感到寂寞的時間。

想到這，他不自覺地想說點什麼。
但他還是放棄了。

「嗯？頭盔破裂的話沒辦法用治療術恢復，而是要用修補咒才行……喔。」

而當他看見伊瓦隔空對著自己頭盔的破裂處施展了治療術時，誤以為對方大概是看到螢幕上有裂痕所以想幫忙復原，於是他眨了眨眼解釋道。

但隨即，他想起剛才好像意外摔出了一道傷口，碎片現在似乎也還插在原位，因為位置不算很深、但拔出來好像會噴血很痛等各種嫌麻煩的理由，所以想等到回去時再慢慢處理。

oO（應該、不要緊的吧……？）
不是很想在妹妹的摯友兼朋友面前表演不宜讓小孩觀看的詭異噴血場面，他將手指放在下顎思考著，只要訓練過程沒有出什麼意外應該就還不要緊的、應該。

「……謝謝，不過我剛才已經休息夠了。那麼接下來的飛行練習就拜託妳和我一起繼續進行，若是想停下來的話可以隨時和我說，希望不會給妳造成太多困擾。」

既然對方已經在話裡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消除了他心裡那一絲絲的猶豫，再做出推託的行為便太過失禮，他應下了對方所釋出的善意。但也因為是自己有所要求，所以他稍微放低了些姿態，向面前這個比妹妹年紀還要再小一點的女孩禮貌的說道。

「──不知道飛行課時妳有沒有看見，雖然我知道該如何才能讓自己飛行移動，但只要一升上高空就會墜落，即便我沒有懼高症那類的疾病。」

他將掃帚利用魔法飄浮起來後便坐在了上頭，同時他一邊慢慢地講述著自身的狀況。

她沒有察看他頭盔底下的傷勢，而未覺自身的疏忽。若是有能夠幫助傷口治癒的事就動手去做，剩餘的交給身體自行修復。

但她看見的他，只是留在原地。

「有的。」
即使沒有受人請託，她仍舊會在日常中留意朋友們的狀況。
「但這也是奇怪的地方。」

「你可以低空飛行，所以你是會用飛行咒的。」
依克拉爾對魔咒的熟練程度，她也不認為會無故出現施展中斷的情況。

「你沒有懼高症，所以參加空中茶會也沒問題。」
如果克拉爾有懼高症，她認為珀爾也不會強迫他協助舉辦，即使他看起來依然平靜。

「或許你也已經嘗試過其它的飛行道具。」
如果有更加擅長的飛行道具，那麼他應該沒有執著於使用掃帚的理由，甚至為此讓自己遍體鱗傷。

「以你觀察自己的情況，像這樣反覆練習，有什麼改變了嗎？」

「我目前要能夠移動的話只限於低空，但如果這樣就滿足了的話，那麼一輩子大概就只會低空飛行了。」

如果他想要能夠與妹妹一起飛行的話，那麼他就必須要更努力達到對方所在的高度，而不是僅留在靠近地面的位置移動。

「剛開始我試著使用毯子，但那東西在下雨天會變得麻煩，而且需要使用的魔力比掃帚多上一些。如果是要練習一整夜時間的話，方便取得、難損壞又容易清理的結實掃帚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慢慢的分析道，至於練習到讓身體遍體鱗傷對於不太擅長照顧自己的他而言顯然不是值得在意的事，只要肢體和頭都還能動，那麼簡單施展治療術就可以輕鬆解決了。

聽到了伊瓦的問話後，他開始認真地思考著是否有什麼收穫，最多且明顯的應該還是墜落的感覺，但那種雙腳離開地面的不安全感至今他仍然難以習慣。

「……我的頭盔上多了不少被撞出來的凹痕、睡眠品質下降、魔力操控能力變得更精確──」

他敘述著不算太重要的小收穫，同時一邊組織起語言拼湊著這數千次的練習所發現已經觀察到的那些怪異共同點。

「──其實一直以來都有件讓我感到十分奇怪的事情發生，只要我自己練習時高度一升上某個距離，接下來意識就會突然發生輕微的暈眩感，體感大約4到5秒吧？而等到我回神時通常人已經墜落、或已經在地板上躺著了……還是實際飛一遍給妳看吧。」

他第一次向人述說著自身所發生的情況。考慮到常駐保健室的是那位路德老師、因為對方是他相當尊敬的人所以反倒不敢去打擾，而教授飛行學的桃樂絲老師每次一見到都讓他想起開朗活潑的珀爾……這些都讓他感覺到自己真的不是一般的難搞。

也許是出於那隱密的羞恥心或者某些其他理由，他說完後便握緊了掃帚的柄，擺好了已經熟練無比的姿勢便開始向上升空。

即便他無法做到珀爾那流暢又高速、宛如與掃帚合為一體的高難度動作，但實際操作練習了無數遍的他每個動作都盡量做到最好，而就在他離地面越來越遠、越來越靠近那黑幕之中的繁星之時──那股無論多少次都不喜歡的暈眩感襲來使他眼前一黑。

一次次的嘗試、一次次的失敗。
像個白痴一樣不斷地努力嘗試與失敗，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輕言放棄，只是為了某個小孩子之間的約定。

因為我已經和她約定好了，
一定要能夠一起開心的在廣闊的天空中飛翔。
這個約定帶給了當年因為父母親離世、被迫離開家鄉的珀爾一個真心的笑容，甚至為此努力不懈的練習起了飛行，為此，他無論說什麼都必須完成這份重要的約定。

也許我下次就成功了呢？是我還不夠努力，也許……我可以做到的，只要我比珀爾多努力一點的話。

但他只是失敗了，再次。
他的雙手不自覺放開了掃帚、緊接著是他的身體、地心引力將他整個人向下用力拉扯著，在忍受大腦所帶來的不適感的同時，他由衷希望自己不要跌得太慘烈，至少不要在伊瓦面前。

他一直在背後默默的看著這兩個孩子，他就像是珀爾的影子，注視著重要的妹妹，目光也望向了這個伸受妹妹喜愛的孩子。

伊瓦，她和珀爾一樣，都是個誠實認真、個性溫柔、意志堅定且不斷鍛鍊自我的好孩子。

一個拿著桌子四處找人比腕力、拿著自己練習雕刻出來的硬幣作為獎勵，與人比試魔法的伊傑席亞學生。
解開了自己用來保護自己右手臂的硬化繃帶、只為了幫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女孩子修理斷掉的背包帶子，在朋友哭泣時給予了關心與安慰，甚至為了珀爾特地雕刻了一個獨屬於她的珀爾硬幣，並花費時間慢慢陪著珀爾練習魔法。

即便因為一些意外受傷了，也還是記掛著朋友們，帶著傷勢給珀爾舉辦的茶會送來了祝福與點心，讓自己那不常寫東西的妹妹認真努力的寫下了那長長一串的關心話語，寄給她的卡片上寫滿了各種祝福語，並且在出院時受到了認識的朋友們包圍與歡迎，是一個珍惜著家人、令人十分喜愛的善良孩子。

我不該給這麼溫柔體貼的孩子造成麻煩，但我現在還是給她造成麻煩了，我到底在做什麼……？

認知到這件事使他蔓延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自責感，幾乎讓他的負面情緒一涌而出、像是身處無底的海洋，找不到立足點的他只能不斷被拉扯著向下墜落、誰都好拜託救──

她留在地面仰望著他，沒有一同飛往空中。她用以激勵自己的話語，又一次在內心覆述著：

　　強大並非恆常，而如果你正處於弱小，
　　我會保持自我，持續鍛鍊並精進自己。

　　無論最後的立足，還是最初的起步，
　　我會成為能讓你們穩踏步伐的基石。

你也有這種感覺嗎？克拉爾。

不具象的束縛，即使掐緊心臟也無法體會。
不幻滅的憧憬，即使明察現實也無法捨棄。

想要實現的約定就如同太陽，
即使在黑夜裡未能見其光芒，
也依然引領著我們前進。

「若是看到哥哥又練到累得躺在草地上的話，可以代替珀爾幫忙拉他一把嗎？」
「我答應妳，無論克拉爾需要什麼我都會盡量做到。」

就算夕暮已盡 ，黎明未至，
我們都會朝理想繼續前進。

（此處應有圖）

在克拉爾升上空中時，她已經來到底下就位，提前縮短了晚上的自己可能無法趕及的距離，在他摔落於地之前將其接住。

「到這裡就好。」
未見成效，只會徒增傷害與疲累的鍛鍊。

她降下抱著腳的那隻手臂，讓克拉爾站回地面，以呈跪姿的腿與另一隻手作為支撐，等待他從暈眩之中緩和過來。

「……」
她沒有太多時間，慢慢去觀察練習的變化。
她沒有太多機會，慢慢去嘗試相關的可能。
她想領導他前進，得先從最初的理解開始。

由克拉爾自己所述，經歷練習之後的改變：頭盔的損傷出自飛行時的摔落，魔咒在反覆使用過後變得更加熟練。而照理說應該在體力消耗過後變得安穩的睡眠，卻反常地品質下降。

「克拉爾，你剛剛說的睡眠品質下降，具體來說是什麼，淺眠？惡夢？還是因為身體疼痛而難以入睡？」

沒有感受到身上傳來那股撞擊的疼痛，頭部出來傳來的強烈暈眩感使他沒有心思去思考發生了什麼，而是緊閉著雙眼靠在對方的身上直到暈眩感慢慢退去。

「………？」
過了一會，他的腦子總算能夠開始思考與接收周圍發生的狀況，他只記得剛才他像以往一樣掉下來了，但是沒有摔在地上的感覺，現在腳下也有了踩在地面上的實感，只是有股溫暖的感覺一直包圍著他──

溫暖？這裡可是戶外怎麼會有溫暖的感覺？
他困惑的張開了雙眼，這使他直接撞見那雙鮮紅的目光之中，以及那張近距離版的伊瓦的臉。

──── 太太太近了！！！！！！

一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根本是被人家抱在懷裡，這讓不習慣與人肢體接觸的他幾乎要發出驚恐的聲音，但好在他還記得現在是深夜，一旦他那麼做了絕對會有人過來察看情況，他手忙腳亂的向旁邊掙脫，但剛清醒的他手腳還有些無力，這導致他的身體沒有成功站起而是直接面朝下撲倒在地。

……天啊、他的顏面要在今天丟得一乾二淨了。

他自暴自棄的想著，甚至有點想就這麼和這片草地合而為一不要起來了、或者直接用魔法挖出一個大坑跳進去之類的……當然這些都只是想想，他們的飛行鍛鍊課程可還沒有結束，他用手撐著地面自己慢慢站了起來。

「……惡夢。從我入學到現在練習了上千次飛行，直到今天我都還沒辦法成功，身體上的傷口還能靠魔法的力量治好，但……」心裡上的受挫與失望感卻是魔法也沒辦法治癒好的。

這時，他突然發現他的左眼視線難以看清，有什麼濕濕又黏黏的東西佔據了他的左半張臉，而他的螢幕最多只能半開，且無法碰觸到眼睛的位置，那麼就只能夠先將頭盔暫時脫下來了。

「……抱歉，可以先等等我嗎？因為左邊的眼睛好像被汗之類的液體干擾現在有點看不清楚，所以想要把頭盔先摘下來處理一下。」

他向著伊瓦解釋情況並說道，若是發生像這種視線被影響了的特殊情況他就需要要摘下頭盔處理了，通常如果在外面他都會躲到沒人的地方才處理，但好在現在這裡在場的人只有他和伊瓦，他信任他的朋友。

伸手打開了只有自己頭盔才有的機關，喀喀、啪噠，將保護著頭部的白色頭盔從自己的頭上慢慢取下。

那是──像深海般美麗的藍色、柔順的微捲長髮披散在他的肩膀上，顯然因為主人之前的各種行徑而變得有些凌亂；那雙金色的美麗眼眸有些無精打采，疲勞所帶來的黑眼圈就掛在他的眼睛下方，相較於精力旺盛開朗活潑的珀爾，沒有任何表情的他給人的感覺明顯更為沉靜平穩。

oO（……這個、不是汗。）
伸手揉揉發癢的左眼，因為戴著深色手套的關係他沒有第一時間看清，過了幾秒後才發現手裡沾到的液體根本不是汗水，而是帶有鐵鏽味的鮮血。

想到這他皺了皺眉頭，先將手裡抓著的頭盔放下來，接著才伸出兩根手指準確的抓住插在他額頭上的那塊黑色碎片，微微用了點力便成功拔出。顯然他之前面朝下的那一摔不小心把碎片又推進去了點，這才導致他現在血流得跟瀑布似的一樣可怕。

摘下那塊跟定時炸彈一樣危險的碎片，他沒有立刻治療傷口，而是緩慢地將拔出來的那塊碎片用手帕小心翼翼的包起來，打了個蝴蝶結確認不會掉出來後，他將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頭。

「──？！」
雖然因為頭盔而看不見表情變化，但光從那樣的反應與肢體動作就能清楚地知道克拉爾被嚇到了，雖然確切原因不明。

「……」
從暫愣之中回過神後，本想上前去拉克拉爾一把，但在他自行站起身時便停下了動作，聽著他描述更詳細的情況。

　　「身體上的傷口能夠靠魔法的力量治好。」
她在內心否定了這樣的說法。

實戰課程中所教的治癒咒，也只能夠幫助身體加速修復。傷痛的痊癒，首先需要移除傷因、包紮、給予身體更多的能量去修復、以及靜養的時間。

情感、記憶、認知──若是這些不具形體的事物受到損傷，則需要以另類的方式給予治療，且具一定風險。

而噩夢的根源，與後者最為相關。

在克拉爾提到想摘下頭盔時，雖然動作正好相反，但她想起第一次看見父親戴上頭套的模樣。

白色頭盔底下，她從未見過的克拉爾的模樣。是與珀爾相似的藍紫色長髮、明亮卻又黯淡的金色眼眸、以及和平常顯示著微笑的頭盔螢幕全然不同──平淡、疲憊、有些冷漠的表情、以及超乎她預期的傷勢。

他需要幫助。

「給你，擦一擦臉。」
儘管並不期待自己預備的這些東西有機會派上用場，她還是從後腰包裡將其取出：乾淨的手帕與完好的一捲繃帶──自從第一次和珀爾講到話後，她開始會隨身攜帶備用品。

「再來一次？」
接著她舉起右手，擺出與剛才施展治癒咒時相同的動作。

「………？」
當他扭頭看過去，就發現到對方手中的那些東西正好都是他現在所需要的，但他沒有立刻接下，而是先沉默的注視著那隻手，看上去在思考著什麼事情一樣。

我要接下這份善意嗎？如果接下了那又該如何讓這些東西以效益最大化的方式被使用呢？他安靜地思考著。

繃帶可以包紮傷口且不難取得；但手帕的用途他就必須想想了，因為是別人的手帕所以他不想隨便弄髒，而沾染到血液的手帕布料不會像汗液一樣那麼容易被清洗乾淨，所以拿它來清理血跡顯然不是個很好的選擇，所以最優的方法是……他決定等到傷口施展完治療魔法後再來進行，思考完畢，他便伸手接下了對方手裡的那兩樣物品。

而在剛接下那些物品過沒多久，伊瓦接下來的一句話與動作又讓他再次陷入了糾結。

想起剛剛還沒摘下頭盔時，對方就主動為他施展了治療咒，雖然因為隔著頭盔、加上碎片還沒取出所以效果甚微。幸好施展治癒咒所花費的魔力可以透過睡眠回覆，所以他在思考完之後，還是選擇接受對方提出的好意。

是的，妳可以這麼做。
他微微低頭望著對方沒有開口說話，但他的眼神顯然已經透露出了自己的意思，他同意了對方為他額頭上的傷口再次施展治癒咒的行為。

「……？」
收下東西之後，克拉爾的視線沒有迴避或戒備，也低下了頭，從肢體動作上感覺得到了許可，只是不知為何，他沒有說話。

「……你們感覺，有一點像。」
雖然戴上與脫下後的轉變相反，但都有頭盔與頭套，她記憶中的一個身影變得更加清晰。

「Lhea.」
這次少了頭盔的阻隔，並且能夠看見傷口的位置，她將手掌輕覆上去，準確地施展治癒咒。

青白色的光芒退去，覆在他頭上的手開始順著頭髮向下撫摸，至髮尾時又再一次舉起。

「噩夢……」
反覆數次，將克拉爾的頭髮大至梳理整齊後才收回手。並繼續思考稍早問到的答案。

「克拉爾，你有骨折過嗎？」
她追尋自身所知之中，與惡夢有著相似感覺的記憶，並想起了這件事。

即便試著在他人面前初次露面了，但他也還是完全不習慣用真實模樣面對他人。

在看到伊瓦困惑的模樣後他的心中一慌，想試著張口說點什麼，但不知為何本應該能夠開口表達的功能在此時像是壞掉了似的，緊張的情緒使他手心裡冒出了冷汗，皺起的眉頭與抿住的嘴唇顯示出了主人的不安，他在心裡反覆的告訴著自己別緊張、放鬆下來。

「……？」
不知為何對方突然蹦出了這麼一句話，他困惑的眨了眨眼，他不知曉伊瓦話中所提的另一個“你”與他有何相似之處，是他的樣貌、給人的感覺、抑或是戴著的頭盔呢？他不知曉，也沒打算追問這件事。

溫暖的手隔著深色手套覆上了他的額頭，治癒咒的光芒將傷口加速癒合，好在對方還是理解了他方才的肢體語言與眼神，這讓他稍微鬆了一口氣。

鮮少被人這麼溫柔照顧已經讓他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自己才是年長的那一方，本應該是他要關照作為後輩的伊瓦才對，他在心裡默默的希望不要再有更多意外和突發狀況了。

但沒多久，對方接下來的行為讓他整個人抖了一下，本來有些瞇瞇的平靜雙眼微微瞪大的注視著面前的人──自己的頭髮正被伊瓦以手緩慢的反覆梳理著。

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這裡做什麼。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彷彿飄到了過去曾經在書上所看到的宇宙圖畫之中，身體僵硬得不敢動作、他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好在他天生肺活量大，就算不吸氣也至少可以憋個三分鐘左右。他甚至沒能夠聽清楚對方接下來還說了些什麼，只是像一尊沒有知覺的雕像一樣凝固，直到對方終於收回手去的幾秒後才終於有了更多動作。

他動作有些僵硬的後退了兩步並轉過身去，舉起了右手準確的朝著自己沾染了血液的臉上來了一發水魔法。冰冷暢快又醒神，感覺自己不只留下的血液被清洗乾淨，連帶著他耳朵因為不好意思而起的泛紅也一併冷卻下來了。

接著他動作迅速的拿起了借來的手帕將臉上的水漬擦拭乾淨，還不忘記把手帕扭乾才摺疊起來收好，他需要帶回去清洗乾淨後才會還給伊瓦。

最後，他將自己頭上的傷口用繃帶包紮起來，已經多次為小時候常常四處跑跳碰撞的妹妹包紮傷口的他並不對此感到陌生，完成了這一系列的動作，他轉過身來先將繃帶遞還給了伊瓦，接著才動作迅速地將頭盔重新戴回頭上。

「……感謝妳的治療、還有那些繃帶和手帕，用過的手帕我會清洗乾淨再還給妳的。」

把頭盔重新戴回去後，開口說話的能力總算再次正常運作的他向著伊瓦道謝，雖然過程出現了一些有些尷尬和讓他想把自己埋了的突發狀況，但總體來說應該還算是順利的……吧？

「骨折？我小時候是曾經有過一次骨折的經驗，當時是慣用的左手和腳都發生了意外，在床上休養了兩個月才好──」

雖然這個問題讓他感到困惑，但他還是慢慢地從自己的記憶海中翻找出了與之相關的記憶，他邊仔細的回想著當時的情境邊說著。而就在這時，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事情。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最後會骨折？為什麼他的頭在不斷流血？
為什麼他感覺世界變得越來越冷？

「不對，為何會受傷、第一次飛行的結果，在我的記憶中這些完全是模糊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他的雙手不自覺的捂在自己的臉上，也許是因為那塊記憶一直以來都像是被霧所籠罩隱藏起來似的，所以他一直沒有特別回想起這些事情。

「……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而現在，自己一直以來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某些未知詭異的狀況，而他竟然到現在被他人提醒才有所察覺，這讓他的雙手不自覺的開始顫抖起來，本就不是很大的聲音變得更加沙啞且微弱，那是一種陷入困境般的無助與恐懼感。

這個湊巧提出的問題似乎找到了關於克拉爾為什麼學不好飛行一事的線索，但同時也讓他的精神狀態變得不安定。

……
向前踏出一步後，動作停下。

　　克拉爾需要的，是穩固可靠的基石。
　　而非根基不穩，會連同摔落的碎石。

身為領導，同為約定，她該做的是──

（此處應有圖）

「克拉爾，你是──阿尼格，四年級的克拉爾。」
她放緩動作，將他擁入懷中。雙手扶在他的後背，保持與心跳頻率相同的輕拍，語調如往常平穩，只是斷句的頻率有略微增加，每句話間都保留了短暫的靜默。

「現在是晚上，你從圖書館後面，穿過樹叢。這裡有蟬叫聲，從鼻子吸入胸腔，空氣是清涼的，光線微弱，你的雙腳站在土地上。你在這裡，你在安格沃特……」

要想轉移焦慮者的注意力，本該以提問進行，讓焦慮者為了回答問題而自行思考與觀察他物，然而她正在為他描述此時感官所知的環境樣貌。

「你是克拉爾，是強大的克拉爾，是弱小的克拉爾；戴著頭盔的克拉爾，脫下頭盔的克拉爾──全都是你，獨一無二的你。你在這裡，你在安格沃特……」

她回想著與珀爾擁抱時的感覺，稍微加重了手臂的力道，讓它們更確實地碰觸他。雖然身高不及，但她站挺著身子，在成為他的依靠時，絕不鬆動雙腿。

也許他正在回想過去，意識逐漸脫離現在。
也許他正在面對恐懼，精神逐漸失去安穩。
那是他的挑戰，他的惡夢，只能由他克服。

但請記得──

「我是伊瓦，我在這裡，我就在你身邊。」

只要找到方向，即使現在依然弱小，即使現在沒能觸及，他們也能在未來，慢慢地朝向它前進。

她會在他碎身以前拉他一把。

因為未知，所以恐懼。
他緊閉著雙眼、肌肉僵硬地站在原地、頭部隱隱約約的痛感是他唯一，意識的海掀起了數道浪潮將之攪得一片混亂、他難以思考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或者說現在沒有喪失意識已經是他努力過的成果了。

以往這種情況很少會在日常生活中發生，但通常都會有個前兆，而他的解決方式也很簡單都是把自己裹在柔軟的毯子中、或者找到沒有人的地方縮成一團等待這可怕的感覺退去，雖然這通常會需要一些時間才能緩解，並且他會被搞得一團糟。

迷茫的混亂之中，他好像聽見有人在對他說話。

那個聲音很穩、雖然有些稚嫩但卻認真得可愛，這讓身處在意識之中的他忍不住想發笑，來自另一個人的體溫使他安心，即便他總說著、行動也表明著不想被任何人所觸碰，但實際上他才是那個最渴望他人擁抱與溫柔的人。

慢慢地、隨著那道聲音溫柔的敘述，他張開的手似乎抓到了那個穩定精神的錨，波濤洶湧的浪潮逐漸安定，最終化為了平靜的海洋。確定穩定好了自己的精神之後他才緩緩張開了雙眼，周遭的世界從有些模糊的樣子回歸了清明，感謝他天生就有的夜視能力，即便這使他在光照太強的白天會有些刺眼。他看清楚了這裡是哪裡、想起了為何會來到這裡、也看見了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好吧，至少他現在知道溫暖的感覺是從何處來的了。

被人抱著柔聲安撫顯然不是一個他常會使用的精神穩定方式，雖然他不會感覺討厭...就是、有點不習慣和一絲絲的不好意思，但這至少使他不致於變得一團糟...雖然他早在進入焦慮之前就已經一團糟了。

「...謝謝、我已經沒事了。抱歉剛才突然發生了點意外的小狀況，畢竟這種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難免有點亂了手腳。」

恢復冷靜後他才緩緩開口道，雖然肢體有些僵硬──不知道是剛才留下的一點點副作用、還是被另一個人近距離接觸所導致，他舉起了一隻手來覆上對方的頭頂摸了摸，示意對方自己沒有問題了。

他的聲音再次變得平穩而準備鬆手時，那出乎意料，從頭頂傳來的感覺讓她暫停了動作，將專注力挪用到腦袋去思考現在的情況。

依照稍早幾次接觸的經驗，她本來是打算即使克拉爾掙扎也不會鬆手，以免剛才那樣讓他摔在地上的事又發生。然而這次他既沒有慌忙退開，也沒有僵硬愣住，反而主動碰了自己。
……而且是很溫柔的摸頭。
……
還是沒能理解克拉爾此刻舉動的原因，她試著另闢新的思路──或許這是他想讓珀爾安心時會做的事。

身為家人，他們從小陪伴彼此，直到現在也依然關心著對方，如克拉爾向她提及珀爾想要那枚硬幣，如珀爾向她提及克拉爾想要學會飛行。

沉重在她心裡的那股感覺，也許是意圖探知他人內心所帶來的壓力，也可能只是她自私的羨慕。總之無論哪個，都不是她該傳達給他的。

「也謝謝你。」

持續好一段時間的擁抱終於結束，她先稍微鬆開手，在確認克拉爾能夠站穩後才全身退開。

「……剛剛那個，看來就是原因了。」

重歸正題，稍早那樣只是提及與想起某事，就能給人造成生理不適的情況很不尋常。本應完整的記憶缺少了一部分，或許是出自某種保護機制。

「那個惡夢，很可能就是你想要學會飛行，必須接納的──屬於你的一部分。」

「啊抱歉、剛才在沒有問過妳意願的情況下就擅自摸了妳的頭，實在是冒犯了。」

等到對方鬆開了擁抱以後，他也跟著跟著收回了撫摸的手，但也是這時才想起來自己居然擅自對伊瓦做出了他平時會用來安慰珀爾的舉動了，他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說道。

「……」
然而在聽到了某個關鍵字後，他突然安靜了下來。

「……妳說的沒錯，這些我全部都明白的。」

他緩緩開口道，這次他的語氣之中帶上了一種無力感，就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他像是在與對方說話、也像是在對自己說話。

之前雖然提到過因為飛行的挫折使他做了惡夢，但實際上他隱瞞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沒有提到──惡夢的內容除了飛行的記憶以外，還充斥著像是過去發生的那些悲傷與不好的回憶、對自身的懊悔與氣憤、那些無處可發洩的負面情緒……等等事情的大雜燴，他一直都理解若是不接納自己的一部分，這個惡夢將無法從他那漫長的生命離開。

他知道他該這樣做、他也理解這件事對他的意義。但說來簡單、實際要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像有些沉重的傷痛是不會隨著時間好轉的，它們會留在原處難以癒合，必須要花費大量、甚至是一生的時間去慢慢消化它們。

「我們稍微來聊聊吧……像是關於之前發生的那個“記憶”是出了什麼問題。」

他迴避了關於惡夢的話題，今晚他已經被對方拯救夠多次了，雖然他不想欺騙對方、但也不願意把涉及到太多關於自己部份的“惡夢”與對方在這裡進行談論，又或者他大概這一輩子都沒打算與任何人深度談及此事。

「嗯……雖然這聽起來有點誇張，但實際上我的記憶能力很好，幼年時期所見過任何面面孔、學過的語言、又或者到現在讀過的任何書籍上所有的字都能夠清楚記在腦海裡，若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間收藏了大量記憶的“圖書館”一樣。」

考慮到對方也許不清楚這件事，所以他在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措辭後才開口解釋道，可能因為時常會指導自己的妹妹完成作業，在解釋的時候相比方才他的談吐與口條變得更加清晰、字句分明。

「但也因為儲存的資料太瑣碎了，所以我會把重要或比較常用到的資料放在能夠快速取得的地方，而比較不重要的那些就需要稍微找一下──正巧，第一次飛行、那個奇怪的記憶被擺在了一個不太顯眼、但又可能會讓我在某些時刻回想起來的位置。」

說著說著，他像是對此感到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顯然他對於這種情況為何發生感到有些不解，而解釋到這邊時他的眼神望向了伊瓦，第一次要與對方談論事情、他會隨時關注對象是否有跟上與理解自己的話語。

「我盡量用比較能讓人理解的方式敘述，這樣的內容還跟得上嗎？接下來就要談到關於那個奇怪的記憶了。」

「我沒事，想做的話就儘管去做，不用擔心。」

她猜克拉爾是想要給予安慰，雖然或許搞錯了對象，但並無惡意。

「而且我很喜歡，總之謝謝。」

在她提到噩夢之後，克拉爾沒有多說什麼，並開始講起關於他的記憶力一事。

圖書館──自從她開始嘗試以自己的目標為方向去學習古文研究學，便經常為了找西奧多爾老師而到訪該處。在熟悉環境的過程中，她經過不少無人駐足或行經的走廊，看過許多自從整理過後就再也沒被翻動的列架。

也許克拉爾所說的那份記憶，應該要被放在那些地方，卻不知為何出現在一個相較之下顯眼許多的位置，而熟知圖書館一切的他卻渾然不覺。

…… 「可以，我跟得上。」

她嘗試將克拉爾描述的情況用自己的經歷去比擬。試想與他一起站在館內的某處，看著那本未知的書，談論著這座全知的圖書館。

只是她依然在意──儘管已經全都明白，但他卻留在原地。

她想起稍早他受傷的模樣，那種傷勢絕非只是摔在地上就能造成，更有可能的是從她到來以前，他就一直放任那樣的傷口不管，無動於衷地繼續練習飛行。

她知道他並非不曉得該如何處理傷口，但他沒有採取任何動作的原因也不限於此。至於潛藏在他內心的那個噩夢，究竟有沒有被他認定為傷口都還未能確定。

在成為領導之前，她需要先學會跟隨。她對他所說的事保持專注，嘗試從他的言行之中找到任何可能帶來幫助的線索。

「這樣的話我瞭解了，如果你不討厭那就好。」

好在對方並不介意他突然的舉動，同時他也知曉了伊瓦並不討厭這樣的行為後他頷首回應道，至於想要做什麼就儘管去做......他沒有立刻對這句話進行回應，而是放在心裡思考為何對方會對他說這句話。

「那麼就繼續說吧，接下來可能是一段有點長的故事......我現在要講述的是那個奇怪的記憶內容，也就是“我所知道”的初次飛行時發生的事情。」

知曉對方能夠跟上他說的那些話以後，他先是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認真思考如何用最短時間可以解釋清楚來龍去脈的句子將自己的那段記憶講述出來，過了一會他才開口緩緩開始敘述這段回憶：

初次飛行的回憶發生在五年前，當時年幼的他看到了妹妹從某天開始一直不斷認真練習飛行的模樣，而在好奇心驅使之下，在閱讀完了飛行的基礎教學書後不久，他便拿了現成的飛行道具───掃帚來到空曠的戶外，想要嘗試看看妹妹最近如此熱衷的飛行究竟有何等吸引人的魔力。

他的第一次飛起至升上空中的過程很順利，也許是因為事前他已經先在腦內模擬了同樣的情況好幾遍，當他操縱著掃帚四處看著風景時，記憶在這邊出現一大段眼花撩亂的漩渦與雜訊，就像是發生了什麼導致這個片段損壞無法接受資訊。

最後等他終於有意識、或者說能夠看清了那段記憶的畫面後，已經是他渾身受傷躺在他自己床上的時候了，而珀爾已經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了。

「......之後全身的傷勢休息了兩個月才好起來。我問過珀爾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說只知道在她回家以後有個綠髮的女精靈醫生替我診療了傷勢，放下了好幾個藥水瓶以後就離開了，而且沒收診金。」

他繼續補充道，其他還有像是兩個不認識的小孩跑來他家裏想找他道歉卻找到珀爾那邊、後來他的印象中只記得他們似乎都是鼻青臉腫倉皇而逃的樣子。

「初次飛行回憶中最後的受傷、也許就和我一直以來飛行都失敗有著某些關聯，但具體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的記憶為何會出現如此奇怪的狀況......我不能理解。」

他看上去對這件事情感到有些棘手，他輕嘆了一口氣的同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盔，然而當他撫摸到頭盔面板上的裂縫時，他的動作突然僵住並瞪大了雙眼，有什麼細微的線索從某個角落冒出來並以極快的速度飛越，他來不及多想，馬上開始努力集中精神去捕捉它。

「傷口....頭部……飛行……治療？」

他望向了面前的伊瓦，同時他的口中開始低聲喃喃自語著並不斷的重複著這個詞彙，雖然看不見表情，但那語氣與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想要把這個詞彙拆開來從中尋找出任何一絲蛛絲馬跡。

緊握著的手心開始發麻、快速運轉的腦子感覺像是已經過了一個世紀，實際上大概僅有一片落葉自樹梢墜落至地面的時間後，他終於抓住了那條從他腦中即將飛逝而去的線索，一段相似卻又陌生的回憶就如同能夠紀錄畫面的魔法石般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以前在練習飛行的時候，最多只是肢體上會有擦傷、劃傷和扭傷之類的小傷口，但是頭上的傷口……」

「只有這次，我在掉下來的時候頭盔意外去撞到了地上的石頭，因此破裂的碎片插進了額頭裡，妳剛好來到這裡，給我的傷口施展了治療魔法...…」

在看完了這段突然的記憶碎片後，他雙眼之中帶著許多的不解與困惑的自言自語喃喃道，為何他對這段突然冒出的記憶並不陌生、難道這就是他所遺失的記憶畫面之一嗎？那麼他在此之前發生了什麼、才會導致相似的後續……他開始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又開始微微抽痛了起來，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抓住卻又快要飛離了。

隔著無光的頭盔，視線維持與他相望之後，她全神專注在聆聽與思考。

從第一堂飛行學課程她便知道──當飛上天空，那就是屬於飛行者自己一人的戰鬥。旁人僅能給予從旁支援，無法代替他操作飛行。

如果失敗，結果很有可能是摔落。

能夠遠眺風景的高空──這樣的環境條件確實足夠造成肢體骨折，如果在掉落時撞傷頭部，甚至有可能會直接死去。

接著，克拉爾的敘述中出現了其他人──分別是為他進行治療的一位醫生，以及兩個陌生的孩子。

假設醫生的無償診療是為了彌補自己加害於克拉爾的過錯，那麼這件事應該就跟那兩個孩子沒有關係。

假設那位醫生是看克拉爾年紀還小而沒有收取治療費，那麼那兩個孩子的身份就有兩種可能──加害者與通報者，其中會讓他們想要向克拉爾道歉的便屬前者。

如果依照敘述，撇除克拉爾施咒失常的情況的話。頭部在飛行於高空時能夠受傷，且適用治療術的機會，大概就只有受到其它飛行物體擊中的可能。

經由克拉爾的敘述與自己的猜測，她對過去的那件事又多了一些認知，姑且先不論正確與否，也或許在這之中還有更多的記憶細節沒被想起。

只是她依然在意──

「克拉爾。」
她伸手去牽起那隻緊握的手，改以自己的手掌讓他握著。

「想起那些事情之後，你想怎麼做？」
那個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他，會怎麼做？

「如果你覺得痛苦或是寒冷，卻朝著北風吹來的方向靠近，你的痛苦不會得到緩解。」

「能夠給你溫暖的，是太陽。」

她的語氣不如往常激勵人時那般強勁，她的聲調平穩而並未評判事物的對錯，也沒有讓人需要作出選擇的詢問意味，也許她就只是在表達她自己的想法。

──她想和你一起向前，前往黎明。

當那隻較小一點的手觸碰到他以後，克拉爾的手好似被電擊了一般，雖然鬆開拳頭但也快速掙脫了伊瓦的手，見狀他螢幕上露出了有些尷尬的笑容，在小小聲說了句"抱歉"後便反手背到身後去，似乎對於被他人牽手這件事感到不太習慣。

「......如果能夠把那些遺漏掉的部分補上，那麼未知的記憶就能恢復成一份正常的記憶，這意味著我可以重新控制它、不會再次發生像是突然跑到另一個書櫃裡的異樣情況，之後該如何處理就是我的事了。」

將手指置於下顎處，他做出了思考的手勢後便再次重新開口向對方解釋道，在說完之後停頓了一下，考慮到方才出現的特殊情況他還是接著補充了下一句話。

「剛才好像意外被什麼關鍵詞觸動到了，雖然離完整記憶還差了一些，但也幸運地恢復了一小部分缺失的地方──如果一直放著這個未知錯誤不管，我不能確定之後它會做出什麼事情......也許最糟的情況會是影響到我其他正常的記憶，希望不要到那個地步。」

一邊說著他彎下了腰、單膝跪地撿起了方才用位移魔法移到周圍來的掃帚，但他只是雙手握住了掃帚的木桿，微微將頭靠在掃帚上沒有立刻站起，只是靜靜地望著被風所吹動的雜草地面繼續說完話。此時他伸出了兩根手指壓在頭盔上，依照位置判斷大概可以看出是落在太陽穴的位置上，但隔著頭盔撫摸顯然不是一個有效的緩解方式。

「.....我很好，伊瓦。」

遮擋了表情的頭盔下的他微微皺起了眉頭，表達言語的嘴張了又閉，像是在糾結著什麼事情，到最後只是一如既往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舌尖彷彿品嘗到了每天都要吞嚥的藥物苦味，改變了味覺、麻痺了神經，一千多個日夜過去後痛苦並沒有以物理方式成功根治，而是紮根在了他那並不是很強大的心中，那是身處與寒冷地區許久的旅人發現某個陽光普照新世界的驚訝模樣、窮困的孩子獲得了第一個聖誕節禮物，驚喜中帶著點小心翼翼，生怕這份美好只是一場夢境。

比起稍早的僵直身體與活動失常，克拉爾掙脫握手時的動作迅速又果決，或許這是今晚她所感受到，他最強大的時刻。

舉在半空的手沒有任意移動，那股強勁似乎仍留在她的掌間，隨著思考與體會反覆重現，一次又一次向她傳達相同的感受。

「……」

但是為什麼道歉？

摸頭與牽手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更真實地在面對一個叫做「克拉爾」的人──想要撫平她的擔憂，想要擺脫她的碰觸。

只有那些互動不存在多餘的考慮與顧及，即使他已經重新戴上頭盔，彷彿依然能見剛才那個面容疲憊的「克拉爾」。

他在感到不適而慌亂時，並沒有選擇除去危害的來源，或以責罵或解釋保護自己，而是壓抑了自己的感受，最終露出不符合自己當下情緒的為難表情。

「……」

面對自己的感受，為什麼要感到抱歉？

「既然這樣──克拉爾，」

結束一段有些長的沉默，她揚起笑容，感覺自己的腦袋似乎從石頭變成了石磨，終於將克拉爾丟進缽裡的那塊堅硬又充滿稜角的不平整物體推磨成滑順的外表，甚至因此發現更多適用於它的事情……雖然這一切也有可能只是她的誤解。

「幫我記住一些事情吧，一些我的感受和想法。」

她向前踏出一步，保持互不冒犯的距離。

「儘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不久之前說過的話，想必他仍記得。

「你會成功，但也可能失敗。」
「那個時候，請允許你失敗。」

「允許你不習慣別人的碰觸，
　允許你不適應沒有戴頭盔。」

「允許你感到恐懼或是憤怒，
　允許你尋求幫助或是逃離。」

「允許你的情緒可能沒有來由，
　允許你的知識可能沒有證實。」

「如果想起那些事情之後，你還是會怕，還是沒辦法接受它，那就去接受──接受你沒辦法接受它這件事。」

「如果你沒辦法認同這些，至少先記住一件事──記得我允許你的一切。」

「而我會成為能夠讓你依靠的超級石。」

遵守約定而來，並再次許下約定。那些如同太陽一般的期待與盼望，一直引領著她前進。

「讓我見識你的弱小，理解你的強大。」

她張開手，將從口袋裡掏出石頭放到地上，便見其外形改變，成為一張有椅背和扶手的穩固椅子。

「坐下，好好想想那時候除了頭被打到和有人幫你治療之外還有哪些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