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ㄧ）

一連串事件的開頭大概要從那天說起。

伊森有個病人是個傳產企業退休的老大爺，年輕時後一顆大牙沒看好，長期用一邊咀嚼東西，老了演變成顳顎關節炎，常常喊頭疼，也變得不愛咬東西吃東西，逐漸的人就虛弱了。脾氣還差，經常大呼小叫的，不過一遇上伊森倒是就安份了，連老太爺的女兒都嘖嘖稱奇。

伊森替大爺做了治療兩個月之後，判若兩人，不但樂呵呵的精神好，看什麼都順眼，還胖了一些，這讓大爺的兒子女兒很是高興，不停地感謝。

在出診間的時候，返回來給伊森手裡塞了本雜誌，說一定要伊森看一看。

重量不對，厚度也不對。
伊森拿在手裡的時候便明白了，他將口罩勾到下巴，站起來將那本雜誌雙手遞回去：「替大爺治療是我的本分，您太客氣了。這本書請您收回去吧，醫院有規定我們是不能收禮的。」話說的委婉，手勁與表情卻有些不容置疑的意思。

「啊？這樣啊......」老太爺女兒瞬時有些訕訕的。都說送出去的禮，退回去是撫了送禮人的好意，收禮的人總是有些虧的，但老太爺的女兒從伊森臉上卻見不到一丁點這種意思，反倒是自己還更像那個退了人家禮的人，想了想只好又把東西收回包裡，連忙彎腰道謝便出去了。

一旁站著的住院醫李敘這時才小聲：「好厚啊......」

「是啊，以後這種事還是會有的，要是收了禮你就不要承認是我學生了。」慢條斯理地說話，慢條斯理的脫下手套，按了兩下搓手液，伊森看著自己的學生，慢慢地扯嘴角咧出一個模板微笑。

李敘莫名從那微笑裡感受到悚然，扶額無奈地說：「拜託教授......我當然不會吼。」

「嗯，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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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爺的女兒走出診間，搭了電梯到一樓，走入了大廳往來人潮之中。走進連接兒童大樓的過道，一處走廊末端。這裏平時不多人經過，成排的等待區椅子上坐著個人背對著她。

那個人是在上次到醫院來時攔下了她，說想拜託她對伊森表示感謝，希望可以替她將這個信封給人，事成之後也會酬謝同樣的。她心想這年頭也真奇怪，想感謝還有不想出面的，怎麼想都有點怪，但看在錢的份上，她又有些心癢，便應下了。

她有些緊張地將垂下的髮絲勾過耳後，走過去將包裡厚厚的那個信封取出來還過去，說伊醫生沒收。那人嗯了聲，說沒關係，接下信封塞進西裝外套口袋便走了。

「那個......」她想再問些什麼，但那人卻沒有再回過頭來過。

12/7(二）

週二早晨的Ｃ大附屬醫院的人流經久不斷，週而復始。

醫院大廳左側咖啡店的招牌熱美式因為入冬的第二波寒流促銷起了第二杯半價的活動，讓原本就是住院醫與實習醫的休憩集散地之一的小店頓時更加熱鬧起來。差不多能看見的熟面孔都依著上下班或值班的時間出現在這過了。

伊森排在隊伍裡等待，一旁站著的是他的學生李敘，是第三年的住院醫生，後頭跟著幾個嘰嘰喳喳看起來一臉菜樣的實習醫生。

今天說好了，教授請客。

院裡沒有四季之分，實習醫生們正在閒聊著今天上半路上外頭有多冷，交流起通勤時必備什麼禦寒神器。伊森天生不怎麼怕冷，又都是開車上班，自然遇不上這種問題，頂多在走到停車場時多加件大衣。

隊伍挺長的，當李敘已經從禦寒神器一路聊到變成給實習醫生們講一些無傷大雅的院內小八卦時，有個穿著幾乎快到腳踝的超長羽絨服的人晃晃悠悠地推門走進咖啡店，畫風有些詭異，帽子抽繩綁到最緊，圍巾手套黑色大口罩一樣不缺，嚴實的連一絲風都滲不了，只露出了兩隻明亮的眼睛。看起來像是一個行動大睡袋，又或者是一個迷路在城市裡的養蜂人。

養蜂人在麵包櫃檯那邊看了看以後，拿起兩個奶油泡芙朝著隊伍走，但並不是最末端，而是直直地，朝著伊森這兒走過來。並在眾目睽睽下從口袋裡掏了張卡塞進伊森的外套口袋然後笑嘻嘻地說：「我八點有台手術，這個幫我結ㄧ下，謝啦。」

背影像個南極企鵝的養蜂人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伊森：「......」
實習醫生們：「？？？」
李敘見怪不怪但盡責：「呃......你們剛剛看見的是骨外科的路安瀾醫生，他是C大附醫冬天的奇景，也是指標，反正只要看見他穿這樣，就知道寒流來了。」
實習醫生們紛紛點頭：「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伊森覺得今年那傢伙的羽絨外套好像又長了點。

12/9(四）

依舊是個陰冷冷的日子，正好適合吃火鍋。
午後兩點的火鍋店裡已經過了用餐高峰，就剩伊森他們這桌爐子上的奶白湯鍋噗噗冒著氣泡，蒸騰白煙裹著濃郁的香氣佈散在空間裡。

醫院這次真的鐵了心的要把活動往高規格去辦。除了STEINWAY跟Julie Wang，還真的派了小有名氣的西服店裁縫師傅給他們幾個人都量了尺寸。於是『臨時湊合聖誕四重奏』加上一個晚會主持人陸泰年，幾個人頂著寒風去店裡把成品穿過一遍確認只剩小地方要修改。不知道誰先提議的，完事就直奔火鍋店。

最不高興的大概是林清了。
他剛被西服師傅苦口婆心地拜託千萬別再吃多了，所以他的前面自己擺了個清湯寡水的小鍋，搭配了各種類的蔬菜，跟一小坨的切片雞腿肉。

林清：「......你們這樣算什麼好朋友，不是有難同當嗎？難道你們心中沒有愛嗎？」

平時工作忙碌的醫生們吃東西的速度都是很快的，就算休假日也是改不掉這樣的習慣，不過吃相上大致還是很文雅的。幾個人筷子沒停但異口同聲：「沒有。」

林清看著桌上那些牛五花培根豬牛奶蛤蜊大蝦帶殼蚵仔心裏一陣淚如雨下。譚承文就坐林清旁邊，毫不留情的吃飯夾菜，一邊嚼一邊拿起手邊的蛤蜊盤子就要直接下進鍋子裡。

「等一下老譚！」路安瀾見狀立刻攔住他。「吃多少下多少，不要把整鍋弄的ㄆㄨㄣ一樣！」
陸泰年搭腔：「而且蛤蜊要一顆一顆下，你這樣盤子裡的水也都會倒進來，等一下我們的伊醫生就不吃了。」一邊說還換了公筷把浮在湯面上的墨魚漿丸子跟青菜夾進伊森的盤子裡。

伊森沒空說話，用眼神贊同。

「哎麻煩死了你們這些人。」人生秉持著男人糙就完事的譚承文難受了，平常跟他同吃一鍋的都是林清，兩個人都是那種不管鍋裡有啥都能面不改色暴風吸納，現在要跟三個溫溫文文的人吃鍋簡直是要他的命。

林清非常大方：「知道我重要了吧兄弟，我就是你的最佳飯友，來吃我這鍋隨便你放。」
譚承文立刻大力點頭：「知道，不過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把肉放去你那嗎？哈！」明明白白小胖林清的詭計，乾脆地揮揮手，自己再要了一個小鍋。
林清：「......」冬天減肥就是這樣要命。

幾個人吃了一陣，速度終於慢下來開始有時間閒聊。
陸泰年問伊森：「聽說前幾天有患者給你塞錢啊？」
伊森：「嗯，我拒絕了，不過我診間裡的事你怎麼知道？」
陸泰年：「風聲，別罵李敘，可不是他告訴我的。」
路安瀾：「我也有聽說。」
林清跟著點點頭。

譚承文：「神外的人也都在講這個⋯⋯聽說牙醫部的醫生在診間拒收了病患的錢，可是轉頭把人約到停車場把錢拿了。然後還有教授級主任級的集體收廠商回扣，還被招待去高級會所。」
陸泰年納悶：「怎麼有多重版本啊？太奇怪了。不過拒收變成有收，難不成除了你還有其他人被塞錢？」
伊森：「不知道，但我沒收。」
路安瀾馬上說：「知道，就算我們幾個人裡真的有人收，也絕對不會是你。」
譚承文：「去教授會館那邊的地下停車場看看這半年來誰換車不就知道了嗎？有錢可花這種事跟愛情一樣是瞞不住的啦。」
林清藉機報剛剛的仇：「我以為母單的人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譚承文氣得就想捏他耳朵。
路安瀾：「好可怕喔，你們牙醫部是有什麼陰謀嗎？上頭不查嗎？」

伊森默不作聲一臉我怎麼知道。
其實他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這半年來陸陸續續一切都有蛛絲馬跡可循。明裏暗裏的塞錢送禮他都拒絕過幾次了，行事謹慎到連護理師替他買的便當都一定是刷自己的員工卡。

收廠商回扣不就是那幾個老傢伙嗎？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但是吃相難看到行跡畢漏可就太失禮了。上個月陸泰年跟他抱怨的那一些事其實都其來有自，除了惡意內鬥，最簡單的原因不過就是伊森在凌晨三點的地下停車場撞見一些見不得人的事，老教授們想拉攏他卻油鹽不進，急跳腳之下只能想一些陰招來損他，連帶著把屁事都不相干的陸泰年都跟伊森劃作一起針對了。

「應該有在查吧？我們這裡都先私下約談過了。」陸泰年是第一波被老傢伙們拉攏過的對象， 語氣十分不齒：「我是不確定他們到底做了哪些啦，跟你們聽說到的都差不多。但是對我來說不勞而獲的事還是少做比較好，所以我拒絕了。他們開的條件是什麼我就不說了，反正我也沒答應。」

「總之你們也聽聽就好，知道太多沒幫助。」伊森輕描淡寫地說。潑髒水的事是一個警訊，接下來的日子他大概都要很小心了，至於好友們知道的越少就越是安全。

「天啊你們牙醫部好分裂。」林清說。

「每個科室都差不多，好不到哪去......」譚承文語氣深沉，「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啊......」

以為他要說些什麼大理論，眾人紛紛賞他白眼。

12/12(日）
這週的寒流終於過去，庭院裡飄揚著洗好的床單與被套。

送洗派的伊森偶爾也享受這種親自晾曬衣物的手動感。（如果沒有那些連續值班的話）

他端著咖啡杯子坐在院子裡享受久違的冬日暖陽，以中醫說法是順道吸收一點陽氣。不用費力便能聽見遠處隱隱約約圍牆外頭有人聲鼎沸，那是從昨天就開始的聖誕市集。

老實說，要不是收到宣傳單，他都幾乎要忘記，今年的日子也就剩下兩週便要翻篇了。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往樓上走，打算去洗個澡換下勞動穿過的衣服。

今天要做的事很多呢，要去力力健身房辦個會員，順便經過聖誕市集去看看，然後去小吃街吃個午飯，還有啥......去花夏給自己推薦的小吃街麵包坊買一點吐司，啊也要去超市買點菜跟肉......

三樓浴室窗戶照進冬日的陽光，將整個淺色調的空間染上暖色的光。音樂是肖斯塔科維的Waltz No.2，洗手檯面上的白毛巾裡裹著的是已經蕩過了的剃鬚刀。嘩啦啦的水聲在第89小節時嘎然而止。

男人腰間鬆鬆繫上一條浴巾，走到鏡子前。端詳片刻後將刮鬍泡泡細細塗抹在自己臉上。鋒利的剃刀被開展成完美的270度，夾在骨節分明的手指間，銀色刀刃埋進雪白泡泡裡緊貼著右鬢角小而順的向下刮削，隨著水流打著漩沖進下水道。

一次又一次的，到了頸部時動作變得專注而輕緩，剛開始時他也有幾次失手刮破了皮，不過顯然現在的他已經是個老手。勻稱的背肌線條因細微動作伸展起伏，兩側肩胛上水霧漫上艷紅牡丹與青綠龍鱗同綴著將乾未乾的水珠，被陽光一照似有了生命一般地在他的皮膚上脈動而鮮活。很快地那些一夜之間冒出的青鬍渣子便被刮的一點不剩。

頭髮因為是休假日的關係他也懶得弄那些菁英造型了，就是吹乾之後散散地覆在額前，有點長了，堪堪遮到眉毛下面一點，看著比平時的樣子溫緩許多。

在衣帽間挑衣服的時候，他又順便挑出幾件要今年入冬都還未穿過的外套準備拿去送洗。

挑挑揀揀之間，休假日的時間也慢慢地流逝了。

聖誕市集的偶遇 with pp6713

生日與紅酒燉肉 with pp6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