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對初來乍到的雙生子而言只是無趣的休日。
沒有熟悉的長輩在身邊，剛拜入阡陌門下的他們甚至沒認識多少人。
剛與過往斷了聯繫的當下便碰上年節，此刻在鎮裡四處走動倒也越顯無聊──還正想著，周遭喧鬧的雜音便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那群雜碎肯定使千了！」
「呸、少怪人咧。真當自個運氣多好啊？」
「現在可好啦，手裡的銀子全打水漂囉。」


兩人好奇的瞥了眼走過的莽漢，接著便順著那幾人來時的方向而去。

不過才離開一刻鐘，賭坊內便有人吵起來，易逍瀾表面上仍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但隱隱約約散發著不耐。
在賭坊打手的簇擁下，他緩步走到那幾人面前，把玩著手中的煙管，語調輕柔地開口，「怎麼？大過年的，不好好賭個幾把沾沾喜氣，在這大聲嚷嚷掃人興致……各位，也太不厚道了吧？」

「還不是這混蛋出千！」
「狗屁！你哪隻眼瞎了看到我出千！」
「你！」

眼看兩方人又要吵起來甚至有動手跡象，易逍瀾輕飄飄地說了句，「要鬧便出去鬧、要打便出去打，別在我地盤上鬧事，你們是來賭開心的還是想爬著回去？」

這下所有人都安分下來，沉默了一陣子，才有人喊著來賭骰、賭牌，不管是基於什麼原因，眾人紛紛散去，賭坊又恢復原本熱鬧的樣子。

看沒人再鬧事，易逍瀾狀似頭痛地按了按額角，正想轉身回自己常坐的位子時，眼角瞄見了在賭坊門外的兩個小身影，估計是哪個賭客的孩子吧？他沒有多想便轉身離開原地。

待在門口的兩人對看一眼，見那管事的身影消失在廊底紗廉之後，便混在出入的人潮之間往裡走去，四處張望的綠色雙眼中盈滿好奇──高掛的燈籠映得室內一片喜氣的紅，周遭來往賭客無一不是吵吵嚷嚷，倒讓他們沾了點新年的熱鬧氛圍。

兩人正好奇的左顧右盼，一時忘了以往甚少出入類似場所的原因，只是沉浸在周遭的氣氛中，絲毫沒察覺投來的好奇目光──髮間傳來的拉扯感讓阿薩德動作一頓，與胞弟牽著的右手迫使兩人一同停了下來。

「生面孔？」

棕色髮尾被開口的男人揣在手中，少年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原先興致勃勃的表情立刻冷卻下來。不難想像兩人是因外族面孔而被注目，倒是沒想到在槐根這等族群雜處之地也會遇到這種事。

「掙不開啊？捲髮倒好看、要是姑娘才好了，鎮上的青樓搶著要。」

「……放手。」

阿薩德面無表情道，對面接著卻是更用力的拉扯，挑釁意味十足。

「偏不，讓爺看看是那個狗娘生的野種……呦、還是綠眼睛？這倒稀奇。」

「不會真是哪座坊子跑出來的吧？可都聽說啦，那些曈色特別的胡族妓女一晚可貴了，指不定這兩個小子的娘真是什麼上等貨色？」

「哈哈哈，那是！搞不好大爺你一晚都睡不起囉。」

「呸、誰稀罕？不都是些被騎爛的黃毛狐狸，誰愛玩便玩去。」

一陣猛揣讓少年腳步不穩的向前踉蹌兩步。
還未意識到周遭笑語中夾帶的惡意，他便急著轉頭看向身後胞弟──對方果不其然的冷著臉，右手搭在腰間短刀上，眼看便要出鞘。

一只煙管不輕不重的敲在扯著孩子頭髮的手背上，那隻手猛地放開，像被雷打到一樣抖了好幾下，那人凶狠地往前一瞪，沒想到入目的卻是賭坊老闆。

易逍瀾此時勾著似笑非笑的微笑，稍微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帶了些慵懶……及危險，彷彿被吵醒的猛獸，正不悅地想找待宰羔羊發洩。

「在這跟孩子拉拉扯扯可不好看，無三賭坊的規矩忘了？這位……」他抬眼瞥一下大漢，「虯髥公子？」

小爺我不全程盯著場子，你們就皮癢找打是嗎？

他警告性地看了眼右手搭在短刀上的孩子，又很快收回視線，繼續盯著找事者。

「剛剛聽見你們的談話，我只想問問虯髥公子，你是要賭還是嫖？亦或是想爭論你是你爹娘從哪撿來的野種，才聽不懂賭坊的規矩？你挑。」

聞言，方才出手的男人臉色一陣青白，眼露憤恨卻是不敢動火的模樣，憋了半晌才咬牙陪笑道：

「呦，這動靜怎麼鬧得老闆都來看啦？不就是幾個小鬼在這鬧事，爺先代您管管、」

「鬧事的不就是你？」
「宵小還喊抓賊，要點臉。」
剛被扯著頭髮的少年早已退到一側兄弟身旁，見出手之人一開口便是奉承辯解很是不屑，便也不甘示弱的插嘴打斷。

「你！」

面子掛不住的男人一陣語塞，手指着兩名半大少年便開始撒方才憋住的火，捲者袖子往二人走去：

「老子講話插什麼嘴？胡妓的賤種還怕人說，死了爹沒人管教是吧？」

易逍瀾一個示意的眼神，他右側的打手便站出去阻擋那男人的去路。

「虯髥公子，你知道本坊主最討厭什麼嗎？」他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卻足以讓人感到畏懼，他緩步踏出幾步，恰好擋在少年們身前，「討厭有人在我地盤上不守我訂的規矩，但更討厭……」

「有人不經過我同意擅自幫我處理該歸我管的事情。」

說罷，易逍瀾身旁不管是明裡暗裡的打手亦或是承過易逍瀾人情的俠客都神色一凜，冷冷地盯著男人。

「不過我也不想在師弟們面前大發脾氣，看在師弟們的面子上，您今晚在賭坊的消費免一半，如何？」

*
面對陡然冷下的氣氛與易逍瀾那聲「師弟」，大聲嚷嚷的男人動作一頓，此刻也不得不識相的閉了嘴。

「這可……哎，原來兩位是您同師門的公子啊？是我有眼無珠啦，還望老闆別放心上。」

見狀，兩名少年抬頭瞥了眼擋在身前的紅衣身影，接著疑惑的對視了眼──嗯，不認識。
同師門的人他們都還沒認全，也不知男子所言是真是假，此刻倒還是順應氣氛的乖乖點了頭，一左一右默默地伸手抓著紅衣寬袖的一角。

「 ……謝謝師兄。」
「……多謝師兄解圍。」

易逍瀾看了眼自己被拉著的衣袖，沒有多做表示，任由他們拉著。

「既然沒事了，那事情就先這樣吧，我帶我這兩個小師弟回去，您請自便。」帶著微笑點點頭後，便對雙胞胎不輕不重地說了聲，「跟上，低頭，別東張西望。」

他順便對剛走過來的賭坊管事囑咐了幾句，接著便轉身帶著兩個孩子往賭坊後廳走，那裡沒有其他閒雜人等，只有賭坊內部的人，但他們也沒有對兩個孩子投去任何注意，只專心地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在經過一個長廊時，易逍瀾才停下開口，「剛剛你們是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嗎？還敢插嘴罵人？」

此時易逍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果熟識易逍瀾的人一看見肯定知道他正不悅著。

聞言，加瓦爾抬眼看向對方，語帶憤恨地回道：「……明明是、」
「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話語還未說完便被打斷。
少年轉頭看了兄長一眼，見對方僅是皺起眉並警告似地回敬一瞪，只得垂下頭，打住了原先要出口的話。

「……是我們冒進了，謝謝公子。」

「的確是冒進，那人忌憚的是我，不是你們，沒意識到這點就開口說難聽話，膽子挺大的呀。」

倒也不是太傻，脾氣硬了些、衝了些罷了。

易逍瀾此時才露出微笑，微微彎身，纖細白皙的指尖戳戳兩人的額頭，輕聲說道，「我知道那人說話難聽，你們聽不慣，殺了也無所謂，但每個地方有每個地方的規矩，不能壞，先不說你們這兩個小毛頭能不能傷到對方，就算做到了也得考慮他背後有沒有其他人會對你們動手。」

槐根勢力複雜，有時候的血腥是一報還一報，最後報到天邊去還沒個尾。

「下次想動手前先惦惦自己的斤兩，不然就忍，或是逃。」

語畢，他看向方才被漢子拉住頭髮的少年，問道，「有受傷嗎？有的話我讓人給你看看，先在這待一會等那些人離開，我再派人送你們回去。」

見狀，兩人眨了眨眼。
還有些意外於男子態度的轉換，少年們還是表現乖巧地點了點頭。

「我們都沒事，托公子的福。」
「公子是……阡陌門的人嗎？」

剛才那聲「師弟」他們都還記憶猶新。也不排除僅是對方為了維護兩人而順口喊出的稱呼，既然此刻得了空倒也順便一問。

「你們猜猜？」他沒有正面回答，反倒勾起嘴角，一副故弄玄虛的模樣，「這晚點再說，先跟著我。」

三人又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扇花紋精緻的木門前面，易逍瀾打開門，裡面已經備好一些簡單的小糕點和熱茶，一位和少年們差不多年紀的姑娘站在一旁，看見易逍瀾進門便欠了身。

「主子，您吩咐的東西琉槿已經準備好了。」

「嗯，謝謝你琉槿。」他點點頭後，轉頭對兩個少年道，「先吃個東西消磨時間。」

他隨意挑了個位子坐下，並給自己和少年們倒了杯茶，隨口問道，「兩個小孩子怎麼突然跑來賭坊？不知道賭坊是亂七八糟的地方嗎？」

見男子入座，兄弟也隨著對方在矮桌旁坐下。

「新年無聊……其他店家都還沒開工，見這裡人多著便來了。」
「門派其他人也回家過年節了，無聊。」

這次沒再被訓斥別東張西望，兩人便也大著膽子轉頭四處張望起來，連桌上用的茶杯都惦在手心端詳，似乎很是稀奇。

「這裡是公子開的嗎？中原都沒見過那麼大的賭坊。」
「官家管賭，也沒人敢開吧？看這兒族群雜居，還以為討厭胡族的無賴會少些……看來也沒有。」

見兩個長相相同的孩子一搭一唱的說話方式，易逍瀾似乎覺得十分有趣，而從言談中的蛛絲馬跡能猜出兩人一些狀況，但握有許多情報的易逍瀾早已知曉。

「試試這塊白糕，從青遙客棧那送來的。」他用指尖抵在盤緣，將裝著糕點的盤子輕推至滿臉好奇的雙胞胎面前。

「我這賭坊算大嗎？在中原沒看見或許是藏得更深，像是整座城底下。」易逍瀾抿了口茶，抬眼看了站在角落的少女，琉槿了然，緩步向前將剛弄熱的袖爐遞給易逍瀾。

他兩手捧著袖爐好一會，感覺冰涼的手指有了些熱度後才繼續說道，「有些人到哪都一樣，更何況是族群雜居、凡事看誰拳頭大的地方。」

「這兒四處都是胡族蠻夷，哪有這麼少見多怪？」

加瓦爾回嘴道，見盤子推到眼前便從善如流地捏了糕點塞進嘴裡，看來氣憤，實際上心裡也清楚：不就是看小孩子好欺負，尋個理由找麻煩罷了。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
身手無法在短時間內鍛鍊，這賭坊也非兄弟想鬧便能鬧的地方。要男子真不出手相助，他們忍過一時日後報復倒也可以，但落得冤冤相報可就麻煩──尤其是對暫且不打算回到中原的兩人而言，還未在此立穩腳步便先與人結怨，如何看都是不明智的。

「……我們能知道公子的名字嗎？若您真是阡陌門人，以後碰面也該尊稱一句師兄。」

坐在一旁的阿薩德開口問道，倒並沒有伸手去動桌上糕點的意思，綠色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紅衣男子，眼神中流露的謹慎倒露骨地單純：「今日恩惠，日後當報。」

孩子氣憤地吃著糕點的模樣，讓易逍瀾忍俊不禁，提醒道，「怎麼吃得那麼急，配茶水吃别噎到了。」

「報恩……以身相許？我說笑的，別當真，報恩隨你們吧，至於我的名字……」易逍瀾開玩笑地說完，舉杯又抿了口茶，「易逍瀾，外人都叫我易老闆或易坊主。」

話說到一半，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慌慌張張地打開門，原來是賭坊裡的侍者，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坊主！外邊人打起來，兩邊勢頭太大，管事制止不了。」

只聽見易逍瀾嘖了一聲，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迅速站起理理衣服準備去處理突如其來的事情，不忘回頭囑咐琉槿等一下送雙胞胎出賭坊。

「那先這樣，孩子們有緣再見。」他說完，對雙胞胎笑了笑，便踏出房門。

事情發展的突然，少年們還未反應過來，只見紅衣身影已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門望外走去。

「……？」
「……？」

兩人互看一眼，似乎不太確定現下情況。
見一旁待命的少女並未趕人，倒也好整以暇地嚼著盤中的點心，視線在房裡左右張望，就差站起來四處走動探查了，混了好半晌才隨著琉槿的指引下離開了賭坊。

「那個人……真是阡陌門的嗎？沒看過他。」
「我們沒見過的人多著呢。」

回程路上，兩人並肩踩在積起薄雪的街巷間。

冬日天色暗得早，平常熱鬧的街道在年節少了攤販，只剩從家家大門間透出的暖橙光火映在街上，在並排的腳步踩過時一陣晃動，闔家團圓的歡聲笑語全不受門外略過的身影打擾。

「回去問問其他師兄吧，搞不好有人知道。」
「也是，等年節過完……初五大家就回來了吧？」
「嗯，再悶兩天。」

兩人在披風間牽著的手緊了緊，隨後被不遠處的爆竹聲引走了注意力，身影彎過轉角後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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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交流!!難得可以描寫到逍瀾在賭坊的霸氣(?)還藉機逗逗小孩我好開心 而且開頭雙子手牽手走在街上也太可愛了!!!!!能在雙子這麼可愛的時候認識也太好了吧好羨慕喔易逍瀾 (逍瀾:???

pinellia0629: 我才寫逍瀾來罩異國怪小孩……坊主超帥在下看了都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