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裡的主播冰冷的陳述事實,逝去的人命在遙遠的市區之中卻只是一串微不足道的數字。
不一會兒萊絲莉便將電視機關掉,說是在那裡面說話的人吵得她沒辦法專心,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令年輕哨兵心不在焉的原因並非只是因為那冷漠的語調。
但在面對萊絲莉如同掩耳盜鈴一般的行為,沒有人對此發表意見,就連加西亞也只是淡淡地笑著說了一句那就不看了吧,然後就隨手將手中的茶杯放置在茶几上。
即便那是發生在遙遠邊境的慘案,血腥的氣味依然能夠隨著空氣的流動傳進整潔的中心城市,那彷若地獄一般的景色即便不親眼見證也能夠想像那是多麼慘烈的場景。
是啊,那只會是地獄吧,親眼見證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慘死,剛才還在與自己談笑的人面目猙獰的倒下,遍地的屍骨與殘骸,還會有人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這樣痛苦的死去。
電視被關閉後,寧靜的室內僅剩下古老落地鐘的聲響,鐘擺晃動的聲音宣示著時間的流逝,加西亞的思緒隨著那如同時光腳步聲的滴答作響逐漸遠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午夜夢迴以外的時間如此清晰的回憶起那日的殘酷景象了。
大約十年前左右,IUM曾執行過一項特殊編制計畫,人員審核條件的其中一項便是哨兵與嚮導的身分,目的就是為了最大化的利用他們身體素質上的優勢來減少人員部屬,用以進行那些需要維持最高機密的任務。
當時加西亞所任職的第五武裝分隊就是這項計畫的產物,整個分隊由兩名嚮導與八名哨兵組成,與其他幾個相同編制體系的隊伍共同隸屬於IUM的運輸部門。
為什麼都沒有人注意到呢?
當一個團隊裡的成員僅有哨兵與嚮導時,他們的弱點也會如此的清晰。
可能是他們從未想過,總有一天自己的一切會被潛藏在陰暗處的敵人給徹底背叛吧。
第五分隊信賴著身後的同伴,但最後迎來的的是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
那本該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運送任務,從運送的貨物到安排的路線,人員的配置與出發的時間地點都是絕對的機密。而分隊的任務便是依照指示行動,確保一切都在正軌上,並且維持高度警戒,安全的將貨品送到任務目的。
原本所有事情都在他們的預料之內,似乎這次也能順利的完成任務,直到異樣爆發的瞬間,坐在副駕駛的潔西卡突然抱著頭發出了悲鳴。
當時加西亞第一個想起來的事情,是隊長傑瑞米曾經告訴過他,潔西卡是他們所有人之中五感最敏銳的一個。
留給第五分隊反應的時間並不多,在幾乎不到一秒的時間裡,隊伍中所有的哨兵或多或少都有了症狀,負責開車的約書亞強忍著不適將車停在了路旁,避免整支隊伍死在嚴重的車禍裡。
在這個狀況下第一個要做的事情不言而喻,第五分隊的另一名嚮導蘇菲亞最先反應過來,展開了屏障準備抵禦接下來的攻擊。
然後,一切彷彿是被按下了慢放鍵,一枚子彈穿過了蘇菲亞的頭顱,在加西亞的眼前無聲倒下,而她甚至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就再也沒有了呼吸。
鮮血灑在距離最近的加西亞身上,世界再也沒了聲響,那瞬間他所感受到的情緒只剩下絕望,而片刻的恍神使加西亞沒能注意到另一個瞄準著自己的紅外線光束。
在生死的那一瞬間,一雙厚實的手掌扯著加西亞將他抱在了懷裡,接著疼痛感便從左肩傳來,剛剛抓著自己的青年則是像斷了線的人偶一般應聲倒地。
他花了點時間讓視線對焦,才注意到是傑瑞米緊緊的抱著自己。
那顆本應該瞄準加西亞眉間並奪去他生命的子彈,穿過了對方的身體才打進了他的左側肩膀。
加西亞因此活了下來,傑瑞米卻再也無法回應他的呼喚。
後來的記憶直到現在都難以記清,持續不斷的失血加上精神的創傷使他的意識無法保持清醒,
加西亞隱約記得自己支撐起最後的力氣,試圖挽回隊員們的精神狀態,鮮紅色的小鳥焦急的拍打翅膀卻怎樣也飛不起來,視線與精神逐漸模糊。
記憶的最後,鮮血、硝煙還有塵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耳邊的戰術耳機傳來隊友的咆哮,子彈掃射的聲音聽來是那麼的遙遠。
後續的事情他是在回到IUM之後才聽赫伯特轉述的。
當時接應的人遲遲等不到第五分隊的報告,IUM才派人找到了他們。
第五分隊無一生還,唯一活著的只有隊內的嚮導米歇爾·加西亞,他被發現在岩石的陰影底下,可能是哪個隊員在一絲理智尚存的時後將他拖到了這裡。
攻擊第五分隊、使所有哨兵陷入混亂的武器就是如今攻擊了旅行團與塗鴉牆的次聲波裝置,但當時的技術並沒有那麼完善,除了無法直接置人於死地之外,還需要花費時間在當地進行硬體設置。
IUM的運輸任務路線都是經過挑選的,他們不可能會明知道那裏有敵人埋伏還安排那樣的路線。所以整件事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公司內部有一群隱藏起來的間諜,不知不覺將這次行動的所有訊息都洩露了出去。
但那之後的事情,就已經與他無關了。
這件事情之後,米歇爾·加西亞被判斷精神與身體狀況無法再繼續承擔IUM的工作,因此將他辭退。
在病房養傷的時候每一天都是渾沌的,加西亞只要一睜開雙眼就會忍不住去質疑,為什麼只有自己活下來,而不是跟隨著同袍一起死在那片地獄裡。
加西亞有好幾次想扯掉手上的點滴,打開窗戶並一躍而下,但每當他想這麼做,就會想起那雙緊緊抱著自己的手臂。
自己能夠活下來,全都是因為那個人的犧牲才好不容易換回來的,只要想到這點,他就無法輕易的放棄生命。
就在加西亞深陷於泥沼之中痛苦不堪時,赫伯特送來的一封信改變了這一切。
在IUM工作就如同是與死神共舞,每一次的任務都可能是最後一次,沒有人能夠預測到今天自己還能不能順利地返家,因此不少人會選擇留下遺囑來表明自己生前未能坦白的言語。
這本該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加西亞卻在接過信件之後猶豫了很久。
因為那不是一份制式又冰冷的文件,而是一封手寫信。
純白色的信封沒有封緘,收件人的位置則是用藍色的墨水寫著加西亞的名字,熟悉的字跡讓他不做任何詢問也知道那是來自傑瑞米的辦公桌。
很多感情不去確認會更好,至少他還能當作一切從未發生。因此加西亞將那封信擺在床頭擺了好久,久到他一度產生了自己能一輩子不去弄明白真相的錯覺,直到那種深刻的自責再度於夜深的時候化做無盡夢靨向他襲來,加西亞才用顫抖的手指打開了那封信。
是想要加深罪惡感來給自己結束的勇氣,抑或是渴望尋求救贖?
至今,加西亞也沒能弄明白那晚為何他會將手伸向那封信,或許是因為那是自己曾最依賴的人唯一留在他身邊的事物了吧。
信件的內文依舊是用乾淨的筆跡寫下的。
篇幅不長,字跡很淺。
內容並沒有如同加西亞想的那麼令人恐懼,只是淡淡的帶過了幾句。
沒有責怪,也沒有多餘的情感負擔,就只是希望他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就只有這樣而已。
凌晨兩點,加西亞抱著那封信哭了好久。
說也奇怪,從醒來到現在他從來都沒有掉過眼淚,最多的只有靜靜的望著窗外發呆。
但一封簡短的信件卻讓他的情緒潰堤,讓他的內心再次痛得喘不過氣。
卻也讓他確信自己依然想要活著的這件事。
落地鐘整點報時的鐘聲敲醒了加西亞的思緒,讓他從過去的回憶裡回神。
望向已經響了整整五次的鐘,鐘面的指針指著下午五點,桌上的熱茶早已冷卻。
加西亞曾經以為自己將會一輩子靜止於他失去一切的那一刻,然而時間卻向他證明了,就算他的生活崩塌了,這個都市乃至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誰的痛苦而停下腳步。
即使絕望、即使生不如死,即使用盡全力詛咒這混亂的世間。到了早晨,朝陽依舊會準時的升起,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多麼殘忍,卻又似乎是真理。
有些人能生存,有些人會死去。
有些人不得不帶著那將影響一輩子的傷痕走下去,有些人的時間早已停止在遙遠的過去。
無論他們懷抱著怎樣的思緒,又如何面對這樣的傷痛,所有人全都無一例外,必須得順應著時光的洪流繼續活著。
因為只有活下去,他們才能證明自己沒有被所謂的逆境打倒,沒有因為失去一切就輸給了命運。
時間依然一點一滴的流逝,如同年邁的落地鐘仍然搖晃著鐘擺,不快也不慢,公平的奪去每一個人所珍惜的事物。
即使對一切都無能為力,但這一點點的倔強跟傲慢,他還是有的。
廚房傳來晚飯的氣味,萊絲莉似乎已經平復好了心情,一面和做飯的艾力克斯閒談一面準備餐具,伊莉莎白則是走到所長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板,提醒加西亞現在已經是晚飯的時間了。
於是事務所的所長笑了笑,順手蓋上桌上的文件,起身說了句馬上就來。
中人的敘事能力不好,在這一篇文字裡修修改改了好多,不曉得最後有沒有把想要表達的東西描述好,但現在確實很開心自己能夠完成這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