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史郎打開學校屋頂的門,一縷熟悉的煙味隨即灌入他的鼻腔,刺鼻的令他皺起了鼻頭,而夏天烈日的光線也讓他瞇起了眼。
而在模糊的視線中,那令他最在意的男人,正佇立在圍牆邊背對著他。
「...喔、景史郎,你來啦~」依舊輕挑的笑容,夏樹站在圍牆邊揮手示意景史郎到他身邊。
怕熱的景史郎歪了歪頭,瞇著眼努力走向夏樹問道:「叫我幹嘛?」
夏樹打趣的瞄了景史郎一眼,接著望向學校底下的操場,小聲地說:「想你了。」
「到底什麼事?」景史郎語氣略顯不耐,但身體依然沒有要離開此地的意思,反而挪動了一下讓自己更靠近夏樹。
這樣他就可以更近距離的、欣賞夏樹那頭柔順亮麗的棕髮,這髮色在夏天時受到烈日照射時,會變得有點似夕陽的橘紅,格外好看。
不擅與人相處的景史郎其實很怕直視別人的眼睛,所以高中的這三年裡,他總是將視線落在夏樹好看的頭髮上。
夏樹用下唇抿了抿菸嘴,像是在思考什麼事似的,緩緩說道:「...你知道我現在有個女友,是讀對面那棟大小姐學院的吧?」
「嗯...很漂亮、你交往最久的那位。」景史郎的心扭了一下,回應道。
「她懷孕了,我的。」
「......」出乎意料的訊息讓景史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怎麼不罵我?」
「因為...我、我覺得這不知道對你來說是好還是不好。」景史郎決定將答案丟還給夏樹,完全沒有戀愛經驗的他,對於這種事不甚了解。
夏樹像是很滿意景史郎的答案似的,瞇起眼笑了笑說:「你果然很了解我呢,其實我還滿開心的,因為我真的很愛她,恨不得乾脆畢業後馬上娶她,但...」
夏樹臉色開始沉下,繼續說道:「大小姐啊~家裡門風管的超嚴...她爸媽叫她生下來以後,只讓我一個人養。」
「......」如此現實的話題,讓才18歲的景史郎心跳都開始變得沉重。
「當然,我女友未來的老公不是我、她生下小孩後,她爸媽就會幫她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老公,而不是我這種小混混。」
夏樹的眼皮輕顫,眼角泛起了些微淚光,景史郎馬上別過頭,他不敢看、他深怕如果看到夏樹的愁容,他也會隨之潰堤。
「...她父母沒有討論的空間?她是小孩的媽媽啊?」景史郎語氣略顯顫抖。
「我讓她們女兒未婚懷孕耶,沒打斷我手腳就算不錯了。」夏樹伸了個懶腰,彷彿在確認自己雙手安好似的,苦笑道:「啊~單親爸爸~我來了~~」
景史郎對夏樹的自嘲感到痛心,他倚在圍牆邊的手攥起了拳頭,他明白此刻的夏樹不但失去了愛人、同時還得面對養育小孩的壓力,不禁開始心疼夏樹。
「我這裡有一筆錢,你先拿去用。」
「不行~」夏樹回絕的快速,他知道景史郎一定會幫助自己,「那不是你為了畢業後離開家裡,努力存到的錢嗎?」
「...不然我跟我爸拿錢。」
夏樹睜眼,轉頭看著景史郎認真的表情,趕緊阻止道:「更不可以!你好不容易可以離開那個破爛家庭了,不能讓你爸找到理由把你關回家裡。」
「那你怎麼辦?你才高中畢業...」
「我打算去做牛郎,有認識的人可以幫我引薦,我這麼帥,面試一定可以通過的。」夏樹又露出了以往輕挑的笑容,只是眉尾上揚的幅度不如平常有精神,「工作的時候孩子我會請保母或是我親戚代為照顧。」
景史郎不訝異夏樹都默默安排好了,眼前的這個人雖然平常一副吊兒啷噹的樣子,其實思慮極為縝密,只要花花公子的習性能夠改一改就好了。
「我...還是...」
「景史郎。」夏樹開口打斷了景史郎。
他將手中的菸拿下、抖掉了些許菸灰,神情認真地看著景史郎,「我的未來,可能就差不多定案了,這也是我該負責的,但你不一樣...你不是要考大學嗎?我希望你能繼續往前走,不要為了我停止腳步。」
「但夏樹、我想幫你。」比起心疼夏樹的遭遇,被夏樹拒絕幫助更讓景史郎悲傷。
「景史郎,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能拖累你。」
『朋友』這兩個字像巨大的木樁般,深深的刺入了景史郎的胸口。
他知道的、他其實都知道,只是不想被提起,更不願意從夏樹的口中聽到。
因為性向的差異,他永遠不可能夏樹身邊最重要的伴侶,連想要幫他一起承擔人生的資格都沒有。
這個資格,就像夏樹呼出的菸一樣,明明近在眼前,卻永遠也抓不住。
「夏樹...我...嗚...」景史郎眉間緊扭,語調帶著哭腔,「我不希望...」
『我不希望你離開我。』這句話不知道是被強忍住的淚水淹沒了,還是被心中的木樁給死死釘住了,景史郎說不出口,就只是因為他沒有”資格”。
夏樹驚訝的看著他,因為景史郎就連以前被霸凌的時候一滴淚都不曾流,今天第一次看到他泫然欲泣的臉,夏樹也慌了。
「啊啊~你、你別哭啊...」夏樹趕緊補道:「就算以後走的路不同了~我們還是可以一起混啊!」
景史郎低下頭,任由紫色捲髮散落在他的眉前,低頭不語。
夏樹也跟著沉默,要離開這個多年的好友,他也是諸多不忍,他其實有隱隱察覺到景史郎的心意,經過這一次的交談,令他更加篤定了。
雖然他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人,堅實的雙肩讓他足以有勇氣面對接下來的考驗,但唯獨眼前的景史郎、他的心意,應該是他這生中唯一逃避的事了。
畢竟景史郎對於夏樹來說也是重要、無可取代的人。
就因為無可取代,他即使忽視好友的心意也不忍心斬斷他們之間的關係。
「景史郎...」夏樹緩緩地伸出手,拍了拍景史郎的肩膀,發現他的肩膀顫的厲害,彷彿再輕輕推一下,景史郎就會因為悲傷而碎掉似的。
倏地,一陣微風吹來,將夏樹抽的菸撲向景史郎的臉,景史郎的鼻腔內又灌入了熟悉的刺鼻菸味。
於是他決定了。
紫色的瀏海被風吹開,夏樹看到景史郎髮絲底下的藍綠色雙眸,從原本激動的狀態,漸漸變的冷靜,但卻相對地有些黯然失色,彷彿混入了些許他髮色上的紫般的混濁。
景史郎緩緩開口:「夏樹。」
「嗯?」夏樹還在思索景史郎情緒變化,沒想到景史郎卻率先呼喚他了。
「畢業之前教我抽菸吧,你那個牌子的。」
「...好。」雖然知道景史郎不抽菸甚至還討厭菸味,但夏樹還是不問任何理由的答應了。
這或許是他對於拒絕景史郎的心意唯一能做的贖罪。
於是畢業之前,景史郎學會了抽菸、也離開了夏樹。
景史郎每深抽一口菸,菸便從氣管內刺入胸口,讓他感受到火燒般的刺痛。
但這股熟悉的刺痛,是景史郎可以假裝夏樹還在自己身邊的唯一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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