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糕要三兩呀？我沒有呢。」他擺擺手，王婆也毫不意外，禮貌性回了個笑臉，轉身就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滿目新鮮事讓祈霖看晃了眼，也沒注意到同行的半仙彆扭成了包子精，樂呵呵地拉拉吳侺衣角問道：
「哎，打油叔你看那糕真漂亮，你覺得這能自個兒做出來麼？」

oO(若成，那下次茶聚便有得吃了，我還可以再多做幾塊，路上先嚐嚐。)

背上衣服被李半仙揪得什麼似的，戴康一面對殷勤招呼的女人滿臉堆笑，點頭如搗蒜，是是、對對、您這文采可真妙地應和，一面將右手往後摸去，穩穩在老友的身上捏了一把。

當然，他也不是以普通嫖客的身份來到這青樓。那樓裡魚公是他平時擺攤老客人，日前來攤上和他買那奇珍衍子丸和安身養血丸，不巧正遇上他年尾存貨空虛，便與魚公約了時間，等丸藥製成再親自到這青樓交貨，也正好和臨攤受邀瞧瞧風水的老道結伴同行。

......只是這會就只會一個勁躲自己身後！這老鴇是會吃人不成？

好在路上見著便決定也一道同行的冰兄弟還是平常的模樣。戴康瞧了眼身旁被小個子拉住衣角的大漢，咧了個缺牙笑容，這吳兄弟一時半刻怕是無法如願脫身嘍。

「……」

吳侺沒回答，任是身旁同伴拉著自己衣角也毫無反應——這會兒他還在懊惱自己為何擇了這日來到此處，還倒楣地被迫加入這參觀青樓之行。

他臂膀捲起的袖子還來不及放下，大氅方才為了快速離開倒先披上了，這會兒看上去不倫不類格外吸睛，可搭著那張猙獰傷疤毫無表情的面孔，反而嚇退了不少投來的好奇目光。

「唉唷本來是該收入場費的，不過嘛，看在吳郎的份上——呵呵！媽媽我就替你們免了，牌子拿上，便是除了那些貴客的地方，哪都能去得了——」

「……我不曉得。」

他努力揮退胸膛被人揩了把油的記憶，默默地將刻著「走馬看花」四字的參觀木牌直接掛到祈霖脖子上。

「想看是罷，你決定要看什麼。」

吳侺面無表情地平淡提議，但莫名的字字句句都夾雜著陰惻惻的冷風。

「這牌是做什麼用途？」他翻起木牌看上頭刻了四字，但也沒看明白，就放下了。聽吳侺說這裡隨他看，他便興高采烈觀起光來
「難得來這新鮮地，不多看看倒是可惜了，那咱們先去看......那個？」
說完便隨手一指

祈霖指的方向是花娘們接待之處，來招呼的侍女見祈霖態度貿然，覺著遇到了個土包子，但同行者又頗有架式，也不好怠慢，仍堆起笑臉道：「客人想見見花娘？勞煩請往此處。」接著攏著衣袖姿態優雅地領人往裡走

邊走祈霖邊問三人
：「花娘是什麼人？賣花的？」

「是，不是。」

心情鬱結的大漢回答得簡潔扼要，說是答案卻也不是答案。

哎喲，免錢的青樓觀光，這倒是沒想到。

「這個嘛，花娘就是......」郎中這會兒主動攬下了解釋的責任，看冰兄弟那天真模樣，句子在口中轉了轉，還是簡化了說辭：「就是這樓中唱曲兒的女人家囉。」

「還有你做啥一直抓著我？」

他順道扭過頭朝李半仙嘶聲道，這人扯他衣服扯得，連走路都不利索了。

聽了戴康的解釋，祈霖恍然大悟，他沒來過青樓，對內部稱呼十足陌生，於是心生好奇繼續問道
「戴大夫知道？是之前來過麼？你都聽什麼曲兒啊？」

「你抓我我還能好好走路麼！哎喲！都要給你揪成麻花嘍！」

瞧這道人是越抓越緊，越說越要做，戴康也繼續嘶聲回罵，就參觀這青樓怎麼地，又沒叫你老道消費！他朝李修能齜牙咧嘴一番，又轉頭面回祈霖，面部表情緩和了，聲音也溫柔了，變臉變得翻書一樣快：

「哎，我之前沒來過哪，曲兒名我也不知幾個，不妨等等一塊聽聽？」

「挺好的，等等大家一齊聽。打油叔知道這裡有什麼曲子麼？」冰祈霖想既然吳侺知道花娘意思，那應該也是來過，便問問是否有推薦的歌兒

「……」

心裡還火著，吳侺也不是什麼好性格的人，嘴上便也懶得答話，只是隨意找了藉口打發。

「眼見為憑，耳聽為實。」

聽了吳侺言簡意賅的回覆，冰祈霖愣了下轉頭悄聲問仍然和戴康拉拉扯扯的李半仙：
「打油叔說的是什麼意思呀？」

四人說話間穿過一道道長廊，於歡聲笑語間踏進一處廳堂，竟彷彿誤入什麼百花盛宴，乍似嚴冬過矣春華已至，無處不是奼紫嫣紅爭奇鬥艷，眼睛都要看不來了——

然定睛一瞧，原是千嬌百媚、各種風華的花娘嬉鬧著，或倚或坐三兩細語著，堂中更有數朵嬌花執著各式樂器，吟唱著 ，這花卉交織交錯，場景可謂艷麗極了。

「嘩－－這場面可比過年還要熱鬧。」冰祈霖左張右望，把脖子上走馬看花牌甩得直晃，瞧見了花娘也不顧忌，直接湊上前聽曲

悅耳的曲音迴盪在燈火通明的廳堂內，眼前場景直叫人眼界大開，戴康四十五載人生中從未看過如此多姑娘齊聚一堂，若他再年輕些，怕也是要被這堂內巧笑倩兮的朵朵花兒給逗得臉紅耳赤了。

「這位看倌——」

他還來不及轉頭查看終於鬆手那道人的反應，身旁先一步欺上一嬌軟女子，渾身香氣撲鼻，笑臉盈盈，直接就來勾他手。戴康身子一僵，只聽那鑽入耳中的嗓音千嬌百媚：

「來這兒陪咱們唱個曲吧？」

幾位花娘見祈霖生得逗趣，看了看他後掩嘴交談，時不時輕聲巧笑，似是拿他當話頭談天了。冰祈霖沒發覺這茬，仍聽著曲兒，嘴裡笨拙地哼個幾聲，也跟不上拍子

對於這般鶯鶯燕燕的場景毫無反應，吳侺冷硬得跟外頭路邊小廟裡那石雕沒兩樣，甚至耳畔還迴盪著方才某道人趁機夾縫捎來的揶揄，臉上更是肅靜得可怕。

這似乎起了反效果，那勾上郎中女子的夥伴們你看我我看你，竟是有一朵膽大的嬌花嘻笑著抬頭過來，朝著凶巴巴的大漢發話道：

「那邊那個大塊頭的，我對你有印象呀，平日送油辛苦了，不如陪身旁郎中先生一道來唱唱曲？」

「小、小娘子呀，我看這不成吧？曲我不會唱的呀。」

年逾不惑的郎中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齣戲碼，無奈對方身為女人家，他也不好伸手推拒，便被這半推半拉地纏到了場中央，心中才叫苦連天，又聽那夥姑娘再將矛頭瞄向了吳侺，趕忙抬眼看向大個子，雙眼裡寫滿了救命。

見戴康與吳侺被拉上了台，祈霖蹦蹦湊到半仙身旁
「戴大夫平時可唱曲？難得能看到打油叔跟戴大夫唱，兩人唱起來一定精彩。」站在半仙身旁樂呵呵看台上兩尊石雕

吳侺雖然對這年輕姑娘的膽識稍感訝異，但看了眼投來救命眼神的戴康，又瞅了眼周遭，明白這曲不唱怕是過不去了，只得蹙著眉頭邁開腿來到場上。

六尺高的身形搭著平時鮮少穿著的白衣，還真是鶴立雞群了。

隨後他只是朝身旁郎中使了個眼色，便隨意地跟上花娘們的曲聲合了起來。

眼見連從方才起便滿臉不悅的吳侺都屈服於這些姑娘之下，戴康估摸著自己似乎沒有不唱曲便脫身的機會了，無奈地癟癟嘴，朝對自己笑得幸災樂禍的李半仙投去凌厲的一瞥，聽著樂聲曲調，猶豫地跟著哼哼了起來。音量

聽得吳侺在台上合著曲調唱曲，冰祈霖聽得專心，直到半仙喝采才回過神一齊道好
「打油叔聲音穩哪！」平時沒聽吳侺唱過，這頭一回便開了眼界，吳侺唱得那是曲調單一、詞句模糊，同山歌挺相似，冰祈霖暗自思量平時該怎麼勸吳侺多開口
而到了戴康開唱，冰祈霖則是同半仙一般啞口無言，只是差別在半仙是給美聲驚呆的，冰祈霖是給他沒聽過的陌生唱法給嚇傻了
oO(這......怎是這種調子？戴大夫唱曲......挺不順耳的，難怪平時沒唱。)

唱曲還不忘觀察台下反應，見倆同行友人都衝著吳侺喝采，到了自己這兒卻都安靜不語，一個個作怪表情，看不出個所以然，郎中這本就不踏實的心越發不踏實，待到一曲唱畢，便彆扭地閉緊嘴巴，不出聲了。
「......」這一旁小娘子的香氣薰得他頭腦也要發昏了。

耳畔是樂音縈繞，吳侺隨興地唱著，初始倒還和著旋律吟唱，但後半段就敷衍了起來；尤其當身旁郎中開嗓時更不動聲色地削弱自身氣場，最後索性留對方獨唱了。

待一曲畢，吳侺一本正經地替戴大哥鼓掌，連帶身後的姑娘家們也嘻嘻哈哈地讚歎得撫掌。

「哎呀老先生唱得好呀！」
「真的很不錯！」
「先生考慮轉行不？」

姑娘們嘻笑地哄鬧著郎中。

oO(大夥兒怎麼都叫好呀？啊是了，是不想讓戴大夫傷心呢。)
於是冰祈霖也跟著鼓掌喝起采來
「大夫唱得......嗯！好！」

三十有四的大漢愣是把自己存在感降得跟邊上花瓶沒兩樣，他一邊拍手一邊退到廊道旁，就等三人與花娘們玩完發出欲換場地的訊息。

「你別損我啦！」

戴康拿身邊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沒轍，好容易讓熟人湊上前來，便朝著人大聲嚷嚷。他對自己歌喉沒有把握，平時又和這老友唇槍舌劍，誰知道這誇讚究竟是不是只是拿他打趣。可方才就連一本正經的吳侺都鼓起掌來，開始相信半仙

「小娘子們也別拿我說笑啦，分明你們唱得好多啦。」接著他也朝身邊姑娘們靦腆道，乘著沒人抓著自己臂膀，朝花兒們欠身笑笑，接著差不多是落荒而逃。

扭著心意讚賞完戴康後，冰祈霖想起方才吳侺那副好歌喉
「剛剛打油叔唱得也好，真是看不出來，改天找他多唱幾曲。......欸叔人呢？」
剛剛還在台上領頭鼓掌的人此刻卻不見人影，冰祈霖東尋尋西找找，好不容易才發現廊道旁當柱子的吳侺，跳步上前說：
「打油叔唱得好聽，咱改天也唱個幾曲唄？」

「我信你！姓李的，我信你得了吧！」
肩頭給連續大力敲了約莫十下，戴康只覺得一把老骨頭都要碎了，一面匆匆移步往另二位友人的方向去，還顧著自己現在在華美場子內，愣是沒像平常一樣大聲哀號。

「半桶水罷，可不敢耍大刀，走了，換地方。」

吳侺自知不該小覷冰祈霖的直覺及觀察力，他索性幾句話匆匆回覆，便率先拋下一句話轉身隨意尋了個方向邁開步伐，逕自拋下三人先離場了。

看來三十歲的男人多少還是有些脾性的，火還沒消呢。

「換地方？還有別的花娘麼？李半仙、戴大夫，走走走去聽更多曲兒！」
聽到還有得看，冰祈霖興頭更高了，招呼友伴一起去瞧瞧，不知道這回又是什麼花哪

這四翁是晃悠悠地來到百花宴，離開時倒是零零落落、似逃似走的遁逃，將那滿廳的花香鶯語拋至身後。

一行人也沒挑什麼方向，索性沿著廊道繼續深入，很快便又是一個偌大的廳堂敞開著大門迎接了他們。

甫踏入這室便覺眼目一新，方才是艷麗華景，這兒倒是鬱鬱蔥蔥，纖細清秀精瘦爽朗，這植栽是梅蘭菊至松柏竹各有不同，小倌們附耳細語交談，而台上更是一來一往舞著 ，動靜之間取得了平衡，乃是別於百花的蓊然美景。

跟方才差不多的情況，別人賞的是各色植草的美麗，吳侺看到的都是一片黑壓壓的頭頂。

不過看清這廳堂內排練的是何節目後，他不動聲色地相當自然地拉了椅子坐下，一身白色倒是奇妙地融入了素雅溫文的周遭佈景裡。

融入度

戴康橋這一室清清秀秀的年輕小夥，大約也明白來到了什麼樣的地方——他曾從街頭巷尾聽聞這些樓中小倌是什麼樣的，只沒想到真的一個生得比一個漂亮，甚是大開眼界。
平時被陽剛高大老爺們包圍慣了，這會身在高度差不多的小伙子堆中，感覺融入度

跟預想的花娘唱曲不同，這廂全是男兒，幾個小倌瞧見祈霖個頭小巧，起了趣味前來逗弄，也不帶狎意，拍拍背捏捏臉全當待小孩般，祈霖也不介意，任人摸著玩，不過伸手想拍頭的倒是被祈霖避開了。
沒摸成的小倌鼻息一噴，心想別人都讓摸，就我不讓，心生調皮把人拉上台，喚道：「小郎君來，小的教您跳弓矢舞。」趁著教舞邊把祈霖當狗子一樣摸著玩

「嗐，老李啊，就陪這小兄弟跳跳舞罷？無傷大雅。」

方才是李修能看他熱鬧，這會到輪到戴康幸災樂禍了。他也拉了把椅子到吳侺身旁坐下，笑容間頗有落井下石意味，看來是還沒忘記方才那道人把他打得多痛。
身旁兩三名小倌原先還想找他攀談來著，見郎中坐下看戲了，也就朝人笑笑，轉頭去纏那兩位台上客了。

那與他人相比身高普普的小倌愣是比祈霖高了大半顆頭，他低頭看冰祈霖，覺這真是顆小矮冬瓜，心念一起想看他出糗，於是藉口教舞近身貼在冰祈霖身後，那胸、腹、胯貼得是嚴絲合縫滴水不漏，一履一步動作都蹭在冰祈霖身上，連香粉氣都沾上去了，可祈霖也不見窘迫，回頭呵呵問道
「這舞也真奇，要兩個人黏一起跳？」

比起方才多多少少的顧忌，這會兒吳侺的氣勢已是成功逼退欲靠近搭話的小倌們，堪稱舒適的坐在椅子上，目視前一刻還在看戲的二人被糾纏著拉上了台。

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

吳侺想著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心志……於是他決定無視矮小的身影被小倌淹沒的場景，抬手替身旁的戴康倒了杯熱茶。

「喫茶。」他自己也喫了口熱茶，好不愜意。

小倌艷艷笑道：「當然，不黏一起跳不盡興。」他見使的招數不靈，便變本加厲。

原先把著冰祈霖雙手舞出的還是安安分分的射箭姿，但接下來小倌鬆手讓小傢伙自個兒跳，空下的雙手是離冰祈霖身子越來越近，最後乾脆貼上了胸，摩娑著往下移動。

祈霖照著方才小倌教的步伐一晃一晃跳著，沒多搭理小倌

oO(這舞是挺繁瑣的，跳起來手上花樣那麼多。)

小倌乾脆一鼓作氣撫到冰祈霖胯上，這回終於是有反應了，冰祈霖咯咯笑著彎腰縮起身子

「欸別、呵呵呵會癢。」他推推小倌作亂的手，身子像蟲一般扭著

「喫茶。」
謝過了吳侺的茶，戴康將背又往椅背裡靠了靠，這台上的舞蹈表演原先看得還令人樂得發笑，可似乎有些越看越不對勁的風味。戴康暫且當作沒自己的事，又是一口好茶下肚。

「老李，好啊！！！」
平時伶牙俐齒的李半仙這會在台上給漂亮小夥貼了個面紅耳赤，饒是戴康再愛看好戲，這會也不禁為老友感到難為，更何況那是個出家人哪。眼見一舞似乎將到了頭，他也忙連聲喝采，朝那人連連招手，讓他快些從小倌群中脫身。

小倌瞧這計策成，便繼續逗著，平日總被客人翻來覆去，這回輪到他魚肉別人了，瞧冰祈霖個頭小，八成也沒多大力氣反抗，把人翻過面對著自己，一手攏住他雙腕，另一手繼續撓冰祈霖癢癢。

但冰祈霖畢竟整天在山裡頭跑，小倌要跟他比力氣絕對是失策了，他扭來扭去沒兩下便掙脫小倌的牽制。

「哎我不來了，你總撓我癢，我學不會這舞。」
接著趁對方還在詫異小矮子竟挺有力時歡歡喜喜地下台了

「你打我做甚，難不成是我拉你上台！」
眼看台上祈霖似乎也順利下台了，身上硬是接了三十六下貓掌連拍，郎中小聲罵道，總算也稍微將人護在了身後。

吳侺見台上長輩那紅臉怕是要紅成猴子臀了，便也就跟著拍手讓對方趕緊下台。

在旁邊老友們打鬧時他注意力放在獨留台上的同伴身上，見人順利回來，直接站起身，驟然拔起的高度瞬間喝止住欲繼續糾纏的小倌們。

「可盡興了？」

這話是認真還是揶揄，倒難分得清其中奧妙。

「這樓這般大，可還有得玩？」
冰祈霖一副玩開了的模樣，擺明了沒盡興。

「……」

吳侺沒有回答，他只是挪轉目光，投向外頭廊道上綿延不絕宛如毫無盡頭的鮮花盆飾。

「小郎君真好笑，這話我倒可替這位爺答了。」

一名小倌莞爾，纖指一抬指向廊道深處。

「這走馬看花呀，那花都還沒完呢，您說，這玩的怎可就打住了呢？自是有的！」

「若想再熱鬧熱鬧，便向裏頭去罷！」

向裏頭，向著裏頭去——

循著這長廊艷靡的花兒繼續深入，四人穿過一扇扇雕工精細的門扉，同嘻笑的花娘與數名尋芳客擦身而過，過了好半晌，視野才隨著耳畔縈繞的低鳴驟然一齊清晰起來——

面前顯然是這樓宇的中庭，華靡的紅紗及器皿飾點化了木雕的沉穩，佈景變得張揚放蕩起來；中央圓臺上投足皆為畫作的舞者，如落落小丘的美酒觴杯玉壺，簌簌投入長頸瓶口的箭矢，吟詩作對的詞句飄蕩，成堆的可口精美糕餅及食饌……

連方才那絲涼意也早被盆盆爐火暖化了。
天上仙境若重現於人間應即是如此美景。

方才一向橫衝直撞的冰祈霖現在反而頓住了，這不似人世的景色倏地攤於眼前，目不暇給，讓他一下子矇了

「這可是......好多東西啊......」

喃喃說出沒什意義的話語，就這麼杵在原地

「的確是好多東西。」
也很多好東西。順著冰祈霖的話附和，這會面前不僅有佳人，連美酒美食都出來了。
戴康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錢袋，感覺阮囊羞澀。

吳侺同樣站在原地，但比起美人佳餚，成堆的美酒顯然更吸引他的注意，他近乎著魔似凝視那斛斛杜康。

「這該從哪裡逛起......打油叔有主意麼？」
冰祈霖瞧向似乎挺有經驗的吳侺，而吳侺正死死盯著那一壺壺佳釀，該從何看起這問題不必回答便有了解方，冰祈霖往酒桌湊去，一旁客人見來了新夥伴，興高采烈拉著人要共飲

「唉唷這位小哥身上的牌子……看來今夜幾位是這溫柔鄉的貴客啊！那豈能不喫上幾大白！」

客人熱情地攬住矮小的遊人，帶著對方來到盛放美酒的長桌旁，一邊取了壺 一邊將酒液泊泊倒入碗中。

「怎麼？莫不是擔心阮囊羞澀……哈哈！這走馬看花自是能夠好好地在馬上賞這花景賞個夠，那小倌花娘的殷勤陪伴不說，酒水小食當然也管夠！這可是王媽媽在這樓說一不二的特權代表！」


客人歡樂地塞了四人各一碗滿滿的酒水，不由得發出疑問：「不過我也是有些好奇，這王媽媽雖說不至吝嗇，但也精打細算，怎麼難得給你們四人如此好的待遇？」

冰祈霖被客人拉著到長桌旁，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塞了一碗酒，客人動作大方，酒液濺出，好險給木牌擋著，不然衣襟可就濕透了。冰祈霖拿好了碗，另手翻玩著木牌。

「這牌子？是王媽媽給他，他再給我的。」兩手都滿了，便用下巴指指全心全意盯著酒碗的吳侺

「這你就不知道了，王媽媽可收了入場費的。」
在旁邊悠悠地補上一句，手捧酒碗，看來對於不需掏錢即可獲得酒水的待遇相當滿意，雖不知眼前這酒是何方神聖，但聞著就令人醺然欲醉。戴康望了眼身旁也被塞了酒碗的李修能，逕自將那碗酒拉了過來。
「老李，這碗我替你喝了吧。」

冰祈霖嗅嗅手中的瓊漿玉液，以往沒什麼喝過酒，還在村寨時嚐過祭祀的米酒，那度數輕，即便喝整缸都不會醉。離了家後最多只吃過發酵果子、酒釀湯一類，算起來也是好長時間沒吃過酒了。

他啜了口試試味，覺得滋味不錯，便一口接一口喝了大半碗，酒液下肚感覺胃腸都暖了起來，熱度盈滿胸懷又爭相往上竄，不一會兒便燒上面頰，讓人暈呼呼的

「……」

說多了都是無奈，都是心累，還不如杜康一解愁緒。

吳侺不想回答酒客的問題，逕自接過酒喝下。

「哈哈，甭客氣。」
難得有免錢的酒可以喝，再多一碗便是多一份快樂。朝看上去悶悶不樂的老李瞥去一眼，再將視線轉回酒碗，關心老友之前還是先喝酒為上。
+

「好！不過這位大哥竟是不能喝酒，那豈不是少了一大半興致，這怎行？」

酒客紅著臉似是又要開口勸酒，可身後花娘忽地附上耳細語，幾句後便令他恍然大悟，旋即撫掌叫好，杯中殘液灑了一袖也絲毫不在意。

「這鈴蘭姑娘同我說了個好主意，包准讓旁邊這位大哥也能一同樂樂！各位酒朋有緣相聚在此，應也明白這酒呀，單喝雖好，可若同知己劃上幾拳，那自是極好的！」

這說話間，方才離去的鈴蘭姑娘已然從投壺遊戲的場子折返，身後除了多出數名花娘，還增了還執有箭矢的清秀小倌。

「這跟我這個大男人划拳自是無趣的很，姑娘好心找來了幾位好友同三位玩玩，至於這位大哥，就隨那位知心人去那兒投壺玩玩罷！」

「這走馬看花可是要盡興才行！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啊！哈哈哈——！」

許是青樓特別挑選過，幾位花娘個個體格高挑、直入雲端，往前這麼一站彷彿城牆似把人團團圍住，冰祈霖頭抬得老高才能瞧見花娘們如玉容顏

這划酒拳也是老遊戲，花娘們動作迅速流暢，各自找好了對手，與冰祈霖對上的花娘杏眼帶波，笑靨摻蜜，十足柔情似水的模樣，只是身長足足近六尺配上如刀削出來的銳利眉眼，不論舉手投足何等溫柔，都帶有無法抹滅的威風

「花娘姊姊真神氣，咱們要玩啥啊？」

他輕聲細語道：「妾身且陪這位小客人划划酒拳，輸的......」他伸指挑挑小個子的衣襟：「脫。」
下一秒神情柔和但氣勢萬鈞撩起水袖嘴裡大聲吆喝：「喝！」

冰祈霖見此，也慌亂模仿著出拳
：「ㄏ、哈？」

「哎？划酒拳呀？助興是最好！」

戴康兩碗酒已下肚，正覺通體舒暢，雖不到生出醉意的地步，見著酒客熱情也覺好玩得緊。他正想著不知方才那姑娘找了什麼些酒客來一同提興，眼皮一抬，便見一女娘巍然挺立朝自己而來，看樣子比他自己還高上一節不止，拉了身旁椅子，就這麼坐在了身旁。

「這位爺，小女子今個陪您飲個痛快。」

只見那花娘面貌雖好，卻散威壓之氣，逕自推過倆酒碗，眼角媚意流轉，繼續道：「不過飲這酒之前，小女子得先與您划個拳，輸的不僅要飲酒，還得脫一件衣衫。」

饒是吳侺乃一行人之中相較經驗者，見著這氣勢如虹的花娘陣仗也不由得挑了眉，眼角餘光還瞥到邊上笑瞇瞇看戲的鈴蘭姑娘，不由得覺得頭疼起來，面上肅殺之氣更重了一分。

「這位壯士好生威武，近看更覺氣度不凡，能與您共飲這美酒杜康，實屬小女子三生有幸。」

然而這花樓三大高女心態便是不凡，面對煞氣逼人的大漢，氣定神閒之餘竟還能含情脈脈臉泛羞赧的自我介紹接話：「壯士直喚芸香即可，小女子見您定是好酒之人，不若我們無論勝負都各喫上一杯美酒，惟獨輸者需脫衣一件，這樣可好？」

見吳侺默然，她自然地當作默認，袖子輕挽便握拳猛然如疾風出拳，和男人同時出了拳。
吳侺
芸香

這模仿真扎實，連拳形都模仿了，兩人出了一樣的拳

花娘見狀笑道：「哎這真是湊巧，既有這機緣那可不能不喝了。」咚咚倒了兩杯酒，一杯塞給冰祈霖說：「平局便求個公平，妾身脫一件，您也脫一件。」接著一手解了頸上閃耀奪目的金絲花鳥鍊撒上酒桌，另手拿著酒杯一飲而盡。

他將空杯底亮向冰祈霖，甜甜細語道：「輪到小客了。」

冰祈霖拿著杯子想了想，雙腳挪動，努力在不灑出酒的前提下蹬了鞋。青樓暖活，地也有溫度，著襪踩在地上不覺冷涼。

「那我也喝了。」說完分口飲乾杯中物

稀裏糊塗地讓花娘帶著划了一輪酒拳，戴康給划了個平手，原以為無事，可開下一局，孰料下一刻便被纖纖玉手把住了衣襟，道是得了平局就得既飲且脱，收回手後將酒盞朝人面前放了，自個兒解下烏雲秀髮上綴飾著的青玉簪子，隨後笑臉盈盈，直望身旁老漢。

戴康本就不擅應付嬌嬌姑娘，給這一瞧瞧得份外不好意思，躊躇片刻，苦笑著將外罩的袍子脫了，抱在懷中，接著將盞中酒水一飲而盡。

這壺酒是花娘隨手從酒桌上拿的，也不知是何烈酒，一杯喝盡卻比方才一碗石凍春還有勁頭，他晃晃腦袋砸砸嘴，讓那股辣意過去。

花娘見此模樣，玩心更盛，他一個盛裝姑娘家，身上琳瑯滿目多的是飾品，而眼前郎君看是沒穿幾件衣裳，怕是在醉倒前就脫個精光了哪。

「接著來。」花娘柔聲說完，揚起拳風又是緊接一道猛嘯：「喝！」

「好？」

吳侺依靠眼力彈出兩指，直接猜出了平手的局面。

芸香見狀是雙眼放光，利索地便倒出兩碗酒分給雙方，率先坦然地摘下鬢髮的金絲絞花釵，便執碗作邀請貌看向大漢。

吳侺沒得選擇，只得抬手解開大氅，隨意一攏收入懷裡，同樣持了酒碗，與花娘一齊豪邁地仰頭飲盡。

「爺這脫得可真大方，一點兒都不羞。」

花娘笑道，也將手中已空酒盞放回，雖是急猛猛地乾了一杯，面上卻一點紅都沒染上。戴康先前已乾了兩碗，腦袋清明是清明，這會臉倒是有些紅了——不是給羞紅的。

「小娘子可得手下留情啊，我這衣衫沒幾件可脫，多罰幾杯倒是行的。」

花娘面對郎中求饒般的發言只回以一笑，接著划起了下一輪拳。

「好！壯士好魄力！這第二輪咱們再來！」

芸香嫣然一笑，手上空酒碗一擱，袖子挽起又是挾拳風猛然出拳——

吳侺則逕自將酒碗換手，臉色毫無變化地出了第二拳。

芸香
吳侺

「妾身承您福氣，小贏一回。還請客人再喝一杯。」花娘微微欠身，高頭大馬的做起這動作彷彿華樓欲塌，讓冰祈霖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花娘正身拎起酒壺再倒了一杯，將斟滿的酒杯遞給冰祈霖，收回的手順勢滑過冰祈霖的手腕、小臂，最後自肩頸離手，冰祈霖給搔得縮起脖子，聽話地再喝了一杯

「好、好的。」

「爺方才說可多罰幾杯是罷？那便陪小女子一道喝了這杯。」

那花娘雖是輸了拳，卻幫戴康盞中也斟了酒，接著解下珥璫，朝人舉杯，紅艷艷的嘴唇抿上杯緣，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直勾勾地盯著身旁郎中，直待到人跟著舉杯為止。

「嗐，小娘子可真會挑漏縫。」喝酒倒不是什麼大事。

五指對五指，又是一輪平局。

見多識廣的花娘也不由得多瞧了兩眼二人的划拳，另手隨手取了頸間赭紅珠鍊放於桌面，又替雙方酒碗滿上美酒，替脫了鞋的吳侺倒酒時還不忘聊幾句：「這二平局了，壯士以為，這可會有第三次？」

吳侺沒說話，只是執起酒杯仰頭飲盡。

冰祈霖放下杯子舉起手正要再划拳，花娘笑吟吟把人拉進懷裡道：「貴人多忘事，酒喝了，這衣，也要脫。」語畢解開了冰祈霖衣帶，雙手一抖把人淺紫色外衣給剝下來，露出裡頭藏青裏衣，裏衣料短只蓋及胸，冰祈霖肚腹頓時沒了遮蔽。

冰祈霖雖看似軟弱，但平時做多了體力活，多少有些肌理，花娘低頭打量冰祈霖腹部起伏，意外道：「呀－－瞧不出您還是個有體格的，這可神奇。」手上順勢摸了幾把。花娘人高手也大，兩下來回倒是把小肚子摸個透了。

「肚子不就肚子，花娘想摸便摸唄。」

又是一杯酒下肚。戴康記著同行友人，也偷眼瞧了另三人目前狀況，只見那老李伸手擋著清俊小倌，冰兄弟脫了鞋、露著肚腹被攬在高大花娘懷中，阿侺也沒了鞋、脫了氅，場面乍看之下混亂不已，細思片刻，仍混亂不已。
他悄悄收回視線，眼前高他一顆頭的姑娘已對下一輪划拳蓄勢待發，他也做足了架勢，這才想起似乎該閒聊幾句：

「敢問小娘子如何稱呼？」

「小女子名玉蘭。」花娘頷首道，隨即出拳。

玉蘭
康

唷。這一行當真妙極了。

芸香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旁邊矮小祈霖的腹肌上扒下，笑吟吟地重新對上面前壯士目光，竟是一點都不覺自個兒偷看被抓個正著有什麼，反而挽起袖子，豪氣地又出了一拳。

吳侺瞇著眼，出了第三拳。

芸香
吳侺

「這局是小女子贏了。」玉蘭收回手，望著郎中的臉笑靨如花，這次只斟了一杯酒，推到老兒面前，雙手搭上那一把瘦骨頭的肩背，在耳畔輕聲低語：「爺，這回要脫哪兒？」

「鞋、鞋吧。」戴康又給姑娘湊近了身，慌道，又見玉蘭似要彎身替他脫鞋，趕忙收起雙腿，連聲道我來我來，自個彎下腰將布鞋除了去。這樓中溫暖，去了鞋，腳底仍是不冷。

又是兩指，又是平局。
這第三輪竟又迎來個平手的局面！

這可驚著見多識廣的花娘了，她瞪大眼眸愣愣地在二人雙手之間來回游移許久，直至脫了襪的吳侺挑眉收回手將空碗遞至眼下，才驚醒匆匆取下耳環，將酒碗斟滿。

「……這位爺，莫不是會有第四次罷？」

她試探性的詢問，得來的只有面前大漢仰頭飲盡美酒。

冰祈霖好脾氣任人搓圓捏扁的模樣頗得人意，花娘聽了他話後樂呵呵笑出聲：「小客人大方，那妾身可不客氣了。」

他大手一掃把桌上酒器掃開，移身坐上長桌，下一動作把小個子半拉半抱到腿上，動作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冰祈霖來不及掙開，一下子就坐上了高位。

「哇這、好高。」他側坐在花娘腿上，也不大清楚該不該使勁掙脫，而且沒給他時間反應，花娘摟著小傢伙又趁隙開始喊口令：「再來！」

「還有？」

只聽得身旁哐哐哐哐幾聲響，再一看，冰兄弟已給那花娘給抱上了長桌，攏在懷裡，那哐哐響聲全是給酒器互相撞擊出來的。戴康知這祈霖兄弟看著天真傻氣，卻也不會任意遭人胡玩，便也沒多出聲，反倒在轉頭回去時，正巧撞見了衣著整齊的李修能將箭頭出壺外的現場。

「老李啊——」他拖著長音喊道，笑得促狹，口噴酒氣，手已擺好與玉蘭一決勝負的準備姿態，「這箭都射歪了，怎麼沒脫呀？」

玉蘭
康

瞧著身旁姊妹促狹玩弄小郎君的舉動，又瞧回面前分毫不動如石雕般的大漢，芸香念頭一轉，這第四輪出拳是一個柔情蜜意綴滿羞澀，柔軟的指堪堪從男人露出的臂膀滑過才出了拳。

吳侺自是察覺身旁動靜，可有過方才小倌那一遭，知冰祈霖自有辦法，便穩穩當當地出了第四拳。

芸香
吳侺

眼見那老牛鼻子摘了束髮布巾，戴康也給弄得暫時啞口無言—確實，那也算脫哪—又有身旁玉蘭柔聲催促，郎中這才將頭轉了回來，堪堪目睹玉蘭將金燦頸鏈解下的瞬間。

「爺，這局雖是你贏了，這酒一樣不少。」

那花娘這回不拿酒杯了，換過了一開始的大碗，將碗注得滿滿當當，接著去握郎中手腕，引著人將碗捧起了，而後嬌聲道：

「小女子酒量不好，您就代我喝了罷？」

行吧。戴康給摸得肉跳，連忙挪向旁側，仰頭一灌，酒水咕嘟下肚。

「咱倆心有靈犀，又同拳了。茱瓏今日可是遇上良人呢。」

茱瓏蔥白手指卸下了白玉蝶羽簪，青絲如瀑傾瀉而下，幾要把冰祈霖吞沒，在這墨色浪濤中茱瓏拎起酒壺，輕叼壺嘴飲了滿口，不嚥下而是彎身靠近冰祈霖

冰祈霖不知對方玩什麼花樣，只以為是新奇的飲酒遊戲，見茱瓏湊近也不知道用意，直到嘴給雙唇碰上，才覺哪裡奇怪，下一秒沾染了香氣的酒液便被渡了過來。

「唔！」

冰祈霖突地遇大招，這口酒倒是大半都給嗆了出來，他情急下施勁把花娘推開，脫開箝制直接站在酒桌上，踢倒了一旁酒盞酒杯，嘴角泛紅也不知是給酒嗆的還是讓胭脂抹上了。

「不是說划拳麼怎麼動嘴了？」方才沒喝多少但給這一鬧酒意全上來了，整個人比初來時暈了一些。

茱瓏看冰祈霖狼狽樣，止不住咯咯笑，中氣十足在這喧鬧酒局中也是異樣清晰。

「好啦好啦，這局也是盡興了，客人可要守諾，衣還是得脫。」茱瓏玩得開心，也不打算把人逼死了，笑吟吟打算脫個輕鬆點，便要拉下冰祈霖頭巾，不料一向溫和的冰祈霖反手便拍開茱瓏的手。

「啊、這不必了我自己來。」他朝茱瓏擺擺手，還算穩健地下了桌，彎身脫除襪子，眼下身上只剩褲子、裏衣以及牢牢護著的頭巾。

茱瓏見人抗拒，也就順勢放軟姿態：「哎是茱瓏不好，粗手粗腳照顧不周。」他輕蹙柳眉做委屈貌：「為了表示懲罰，咱們再划一局。」

「欸？」

這茱瓏翻臉比翻書快，冰祈霖語音未落，他又是一聲大喝：「來啊！喝！」

冰祈霖毫無招架之力，只得跟著出拳

有言凡事不過三，可這拳偏生就同樣撞了四輪，沒輸沒贏，雖說綜觀興許是衣裳配飾多的花娘贏了，可芸香心裡頭氣悶著，只得忿忿又抽了支金玉搖釵拍至桌面。

她也不笨，無須多想便明白這四平局定是面前男人所造成的，可她自恃也有多少武功伴身心思活絡，往日若客人意圖以此法求穩，總在她這討不得好——誰知現下就讓一個粗壯的賣油翁給破了這道行，而她事後回推卻找不出任何一絲破綻。

芸香越想越羞赧，臉上紅暈是小女子的羞答答也是酒意上頭，她這次僅倒了自己碗裡的酒，一口含於朱唇，眼裡脈脈地便要依偎上男人胸膛，渡過那酒水與萬般敬慕……

「——不了。」
可攔住嬌媚花娘的仍然是那隻手。

吳侺僅一指便抵著花娘肩膀阻了來勢，一手取過酒壺替自己滿上，隨後執碗喫盡。

隨後他擲碗回桌，手腕一翻觸上髮帶，指尖輕扯，滿頭及胸長髮便打著卷披落而下。

「當真是好酒，吳某謝過。」

四回中三次和局，饒是常划酒拳的茱瓏也見不多，心想這是上天給機會，讓他好好與客人玩哪，傾身要貼近冰祈霖。

但冰祈霖給方才那著嚇到了，茱瓏近多少他便退多少。茱瓏見此嬌聲說道：「茱瓏真不鬧了，小客倌來，放妾身自個兒喝多寂寞。」

他姿態柔，聲音軟，雖配上身材後顯得有些不搭嘎，但語氣裡誠意足有十成十，毫無記取教訓能力的冰祈霖也就遲疑了那麼一下，便緩步走近。

茱瓏褪下腕上紅粉花玉鐲輕輕放在桌上，自己先乾了一杯再斟滿遞給冰祈霖，還特意將剛才飲酒的位置朝向對方，白瓷杯口沾著一抹與冰祈霖嘴角相仿的紅。見對方老實，冰淇淋也順順接下酒杯，緩緩喝下。

在冰祈霖放下酒杯時，茱瓏一個快手探到他身前，解開裏衣盤扣，用上了青樓磨練出來的功夫瞬間把上身最後一件布料扒乾淨。

「這、怎麼......」

手裡拿著還溫著的裏衣，茱瓏笑瞇了眼說：「小客這樣好看。」

在這冬季青樓中，冰祈霖彷彿處於盛夏一般，除頭巾外，身上只留了件褲子。

茱瓏迅速撈起冰祈霖四散的衣裳鞋襪，三兩下包成一團，捧在手裡高高舉起，茱瓏這一舉可跟樑頂掛著的五彩華燈差不多高，整個人猛一看還以為是根掛滿飾品的雕花柱。

五尺冰祈霖當然搆不到，蹦了幾下想拿回衣服實在無果，也不顧慮自己打著赤膊以及男女有別，差點沒變身成猴兒把人當樹一般爬

茱瓏也明白這強人所難，看夠了猴戲便把手放下，揚起拐子擋開冰祈霖鍥而不捨伸向布團的手，伸指點了點小家伙方才遭難的嘴道：「不然……適才茱瓏渡了口香給您，小客人還回來，咱倆誰不欠誰，衣裳自然歸您。」

語畢彎腰將面容與冰祈霖同高，這動作露出胸口深壑，特意夾攏的雙臂令海天一線更加顯眼

茱瓏心想這回不知能看到客人如何掙扎與慌亂，思及至此，嘴角無法抑制地揚起

不料冰祈霖馬上就有動作，攀著人肩膀向前湊去，像小動物般啄了下朱唇便退開

「還你了。」

冰祈霖語氣直接，真把這事視為交易，也不等茱瓏反應便把對方挾持在手的衣物拿了回來

oO(方才幾回都如此大動作，這次只要啄一下便能成事，這買賣真划算)

散下的頭髮有些撓人，吳侺索性隨性將落於胸前的撥至身後，可動作間卻讓面前的花娘逮著機會，趁機一個伸手夾住指間髮帶就這麼一拉收進自己手裡。

「吳爺這般威武逼人，小女子知是耍不了花招的，且就留個念想讓芸香作紀念罷。」

芸香一擊得手便羞答答地逕自說出理由，也不管吳侺如何感想，便將桌上飾物收入袖中，起身一禮後便朝另外兩位姊妹使了眼色，逕自快步離去落跑了。

……行罷，且就做一回滿族。

吳侺索性慢悠悠地把鞋襪穿了回去，自個兒將壺裡的酒喝了個精光，才看向身旁以一吻換回衣物的冰祈霖及被花娘驚得大口吞酒的戴康。

「盡興了？」

「盡興、盡興。」

戴康在高大花娘離去後已匆匆將鞋及外袍穿了回去，除了腹中多了酒水外與方才毫無區別，見吳侺發問，也嘿喲一聲起身。如今老李及吳侺都散下了髮，冰祈霖衣物尚未全給穿回，他不禁心下慶幸玉蘭手下留情。

酒漿連續下肚，冰祈霖散發出茫茫然的氣息，沒了起初那股嘻鬧勁，像是浸在熱泉裡似地雙頰泛紅，捧著衣團呆呆傻笑著，也沒穿衣的動作，緩緩往吳侺走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而後直接把自己埋進吳侺的大氅中

「還有什麼能玩的麼？」邊說邊蹭著大氅柔軟的毛料

「……」

吳侺瞧著幾杯酒便醉醺醺地埋進自己大氅的同伴，隔著厚重毛料的觸感仍令他指尖微僵，連臉部肌肉都生硬了幾分。

他低頭瞧了瞧只顧著蹭蹭還赤著上身的冰祈霖，抬眸將目光投向最可靠的戴康，沒開口，雙眼卻已默默發出了求助訊號。

「......」
捕捉到了來自一旁的求救目光，戴康對眼前的畫面感到有些忍俊不禁——也真的露出了笑容，然而冰兄弟上身不著寸履，一直這麼趴在吳侺腿上也不是個辦法。

「小冰啊，我們往下一個地方去罷？這兒冷，衣衫也給先穿上，嗯？」他笑笑彎下身，在冰祈霖頭側道，頗有循循善誘之意。

聽了戴康的勸言，冰祈霖轉頭看向說話之人，像是聽懂了般將頭抬起，而後看著戴康呆了一會兒，朗聲道

「好！」接著又把臉埋回大氅裡

好。
自己的循循善誘不起效果，應也無法從冰祈霖身下抽出那團衣物，戴康朝吳侺抬抬眉，無奈地笑了一聲。

「......」

見戴康沒法子，吳侺沉默半晌，索性將大氅全數塞給祈霖接著一個抽身，在對方順勢撲到椅上時重新站定。

「——呀啊！抓賊啊！」

與此同時，從作詞那邊傳來了騷動，只見一道身影迅速地穿過重重人群，直直朝四翁這裡衝來！

吳侺起身動作俐落但冰祈霖有大氅墊著，落下力道便散了，他佔得了毛料，美滋滋把自己團進去，也沒察覺附近有什麼動靜

吳侺察覺一旁動靜，立即回頭望了過去

才想稱讚吳侺動作俐落來著，先一步被驚叫聲吸引了注意。

冰祈霖享受著軟毛的觸感，迷迷糊糊覺得周遭喧鬧起來，接下來只覺得肚腹受到一陣揉捏，也不知是誰動手動腳，他翻了個身用大氅把自己捲起，要躲開莫名的觸摸，這一翻身便失去了椅子的依靠，扎扎實實躺到地上，大氅把人蓋得嚴實，冰祈霖現下這模樣活像個毛靠枕

吳侺見那人來勢洶洶，雙眼先捕捉到一隻手不客氣地揉了把醉醺醺祈霖的肚子，下一瞬就消失於面前，他沉住氣，耐心等著獵物撞到手裡——

接著再一個呼吸，他便瞬間後揚起貼著腿側的手，側身緊緊掐住採花賊的手腕一拽，毫不客氣就一個拳頭招呼上對方臉面。

「沒人告訴你手腳放乾淨點好做人？」
被摸了把背的大漢又補了一拳給採花賊。

採花賊被吳侺打倒在地，巨大的聲響及震動終於讓冰祈霖回了點神，不大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磨磨蹭蹭起身，靠過去想瞧個仔細。

他還裹在吳侺的大氅裡，衣襬在地上拖得老長，看在外人眼中形狀可奇異了，採花賊見一團不明真身的毛團湊近，慌亂中以為是養來娛樂的獸類，手忙腳亂地要逃開，踉蹌起身後手蜷在腹部不知護著什麼，才沒跑幾步又重重跌了一跤，塞在兜裡的東西就這麼掉了出來

戴康在一團混亂的場面中自有一套已熟練的處理方式——走避！不錯，正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早在那道未知身影奔來之時便早早閃身到一旁樑柱之後，堪堪目睹吳侺一記將那人擊倒在地，又隨即落出一褻褲。

原來是採花賊！郎中訝異之餘，持續縮身在樑柱之後，靜觀其變。

一團青色格子圖紋布料攤在地上，皺得沒形沒狀像塊抹布，但採花賊一個箭步上前趕緊把它撈回懷裡，冰祈霖在採花賊動作間才看出原來是條褲衩，不知是摸來的還是賊自個兒的。

一連串喧鬧終於引來了青樓的注意，花娘喚侍者，侍者喚龜公，叫喊聲一層層傳進去，不一會兒便出來了三個身影。

看那份量還以為是方才划酒拳的花娘，細看才發現他們身板個個比花娘厚上兩倍，腿如柱、腰似桶，兩條胳膊有碗口那般粗，下撇嘴角配上濃眉怒眼，真有地獄羅剎的架式，三張閻王臉排在採花賊面前，可真像入了陰曹地府。

為首之人重重噴了口鼻息，左右二人立刻上前將採花賊架起，那賊子像風中落葉一般毫無自主之力，被兩道凌厲的陰風狠狠捲著帶走，只留下淒厲的哀求聲。

領頭的向青樓裡大大小小拱手致意道：「打擾諸位休憩是某的失職，還望各位高抬貴手，不記小過。為表歉意，樓裡準備了夜行華船，船上備有煙花戲曲、佳人美酒，還請貴客們賞光！」

鬧了一陣冰祈霖算是清醒了，但仍攏著大氅不放，他拖著衣襬湊到吳侺身邊仰頭問

「打油叔，華船好玩麼？咱們去瞧瞧？」

這鬧劇荒唐得讓醉酒的人都醒了，倒也不全無不是之處。

吳侺瞅著那地府羅剎將那賊鎖得牢牢的，怕是插翅也難飛，遂也就隨意地將手中空碗擱回桌面，看了眼湊到身旁的冰祈霖，答非所問。

「我瞧你這副樣子，似是更好玩。」他可沒少聽邊上酒客花娘小倌們對可愛青年的哄笑揶揄。

話雖如此，他還是往另一邊戴康及李修能二位長輩那拋去一眼。

「這得看二位大哥的意見。」言下之意是他沒意見。

這邊戴康才剛從柱後現身，聞言，和李修能齊對望一眼，紛紛擺手表示沒有意見。青樓中的人員各個比外頭武林好漢要孔武有力，纏也纏得令人難招架，怕是都能自成個門派啦。

「本只是送藥來著，這會倒要把這樓玩遍啦，值得。」

他笑笑道，低頭欣賞冰兄弟那趣味模樣，對於自己方才毫無氣概的表現絕口不提，似乎也無羞愧之意。

離華船啟航還有段時間，四人趁這段空檔打理好自己，找了個清閒點的角落喝茶聊天，到了時辰便跟著侍者往河邊移動。

也是入冬了，夜裡總是冷，街上人們多半縮頸攏袖快步走避，路上見不著幾個人影，但河岸可就不是這副清冷樣，數艘平底彩舫並列岸邊，船屋頂綴上了雀鳥走獸，陶瓷造型打理光亮，在如白晝的燈火下熠熠生輝。屋簷掛滿了大紅燈籠，暖光壟罩賓客，多少驅走了冬夜的寒氣。

船夫試放了幾束小煙花，七彩火光以墨色為底在空中綻放，引得人喧嘩注目，不知哪艘船傳來鑼鼓點及戲腔，與餐食茶酒聲相互交雜，整個場面鬧哄哄。

人言星月流銀，這一艘艘華船可把天上星月都攀比下來，璀璨銀河都相形遜色。

待客人悉數上船後，畫舫緩緩駛離岸邊，各項樂趣也隨之啟動。

各式煙花碰碰上天，絢麗火光與震撼聲響讓人們眼中耳裡不留半點空隙，燦爛花火結束後殘留幾點火花，替夜空增添短暫新星

外頭聲光不斷，船裡頭也不落下風，戲台上搬演各式雜劇，江湖豪傑、佳人才子、官場黑白各式情節一應俱全，台邊樂班吹打彈拉將戲劇氛圍烘托更加完整

遊船掀起的漣漪皺了河面倒影，將遊客、燈火、月影等一切都攪得不似真實，

青樓這回可是下了重本，花火一枚一枚升空毫不間斷，冰祈霖給滿天火星迷得移不開眼，大張的嘴沒闔上過，呼出的氣息化成白霧繚繞臉龐，下一刻被冷風吹散。句句驚呼被煙花聲響掩蓋，也沒留意周遭遊客，自顧自興奮地跳上跳下。

「好大！好亮！好多！」

船身因水波而微微晃蕩，戴康一面仰望天空朵朵絢爛艷火，若非來此地一遊，他也根本無從得知鎮上青樓竟能放出這等煙花——那得有多雄厚的財力呀？更別提這華船上還備了佳餚美酒，與方才酒水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方才就只飲了個兩三分茫，經過這段時間也醒了大半，這會面前再次被推來了酒碗，他也不客氣，捧了酒碗便不放下了。

「冰兄弟從前看過煙花麼？」看冰祈霖那興奮貌，也順口問道。

「平時爆竹看得不少，煙花只有遠遠瞧過一兩回。」

冰祈霖的注意被又一顆煙花吸引，他轉頭盯著，直看到火花滅去才回過神接著說

「但跟這......可差太多太多了。戴大夫這般冷靜，是見過許多煙花盛會了麼？」

眼前是盛放千花萬樹的夜景，似星子落如雨；身後是人間華靡，熱鬧非凡滿滿煙火味，而吳侺置於其中，總是緊鎖的眉眼難免鬆了幾分。

他輕吁一口白氣，信手執起不知被誰推來的酒碗，只隨意仰頭飲盡。

這酒味道美，配上這景致、這同遊之人，可謂極好。

「倒也沒有，也是遠遠賞過幾次罷嘍。」
戴康搖頭道，眼前這般火樹銀花的景象確實不常見到，可活到這把年紀，該看過的也都看過了。
遙想從前在故鄉，第一回同心上人賞滿天燦燦煙花，也是這麼個徐徐風吹的夜晚。

四翁說說笑笑，在這繁華煙花夜幕之下，於此喧囂熱鬧畫舫之上，黃湯玉爪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天上星月都忍不住低頭一窺這熱鬧景致，見那人雀躍、這人念想、此人沉醉、他人感慨，迥然又和諧。

直至低垂沒入天際、直到金烏忍不住幾欲探頭，這青樓一行都不會結束罷。

這人生難得幾回的走馬看花，得盡興才可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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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咿謝謝大家 這趟青樓大觀園行順利結束了
辛苦了！對的很快樂！

感謝大家一起逛青樓，真是超鬧的啦XDDDDDDD每個事件都好精采好好笑，看到大家被騷擾真是開心又滿足(ㄍ，也謝謝三位前輩細心呵護祈霖。沒想到收尾能收得這麼優美，真是感謝吳中！

@youpee515 - 【 、 】 這次也是一樣笑到瘋掉wwwww天啊感謝姥姥們的犧牲奉獻，過程十分歡...
完場圖畫太快了救命啊太優秀

救命呀！！！！！！！ （倒臥血泊）（只來得及先叫救命）
也要謝謝大家......玩得超開心，中間還一度笑到大流汗，尤其是青樓大師們文筆優美辭藻瑰麗......小人......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