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啊……」
　　月河走出鄙邸，喃喃自語。

　　槐根鄙邸，以燈影戲與魁儡劇為名。月河平時並不特別來看，不過去用午膳時，也不介意和群眾共享演劇盛宴。
　　在這片三不管地帶，俠情義聞日日有，惡霸匪徒未曾少。鄙邸櫃檯的委事欄榜總是滿噹噹，登台劇碼更是天天換。

　　鄙邸的委事琳瑯滿目，各有不同，但都是需要江湖人的事。月河很少主動去承接委事，更多時候是她聽逍遙會的弟子們談到槐根異事，去向櫃台問候是否有人需要幫忙，才會攬下任務。
　　偶爾也像剛才在街角飯館一樣，順其自然的行俠才發現自己仗義，回頭好像就收穫了報酬和名聲。

　　她和姚娘說明完來龍去脈，解釋為何自家師父接的委事被她給搶了，鄙邸派人去街角飯館詢問確有此事，她便入帳了好些銅錢。
　　她沒急著離開，而是一如既往的問了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姚娘給她看了幾卷委事，她意外看到了來自宋家莊的委事。
　　教父親早逝的孩子輕功，助他在蹴鞠大會上大放異彩，這在江湖之間，顯得簡單又無趣。

　　「姚娘，這戶人家在哪裡？」月河問到。
　　「客倌想要承接這份委事嗎？」姚娘笑問，「若是如此，妾身當知無不言。」
　　「雖然我沒教過人，但輕功還算可以。」月河點點頭，像是小時候被隔壁大娘請她跑腿、被對街老爺爺請她取藥的小姑娘，習慣並樂於接下這些更加微小平凡的委託。
　　於是她從姚娘那裡得知了林宅的去處，宋家莊內最窮困的一間，男主人在幾年前亡於瘟疫，其子經絡有些問題，兩歲才學會走路。

　　「多謝姚娘。」月河謝過了鄙邸的掌櫃，走出樓閣，於是有了最初的那一幕。
　　她從沒踢過蹴鞠，倒是很常看自家師父把仇家的頭當蹴鞠踢。小時候她親爹曾用雞毛做了毽子讓她踢著玩過，她想訣竅應該是差不多的。

　　宋家莊在槐根東南，是靖端堂的領地，月河幾乎沒去過。走到宋家莊外因陌生臉孔與一襲黑衣被攔下問話，她拿出逍遙會的香囊袋與鄙邸委事書卷表明身分與來意，才被放了行。
　　攔下她的靖端堂弟子看見她的香囊袋時，眼裡閃過了訝異。她已經習慣，對於自己不像是個逍遙會中人有所自覺。

　　她和逍遙會的同門弟子相處的不差，初來乍到時有很多前輩教她槐根風情，如今她也在冕山下住的很安穩。只是師兄弟姊妹的仙靈柔美，始終染不到她身上。

　　「此處應該就是林宅。」月河止步在一扇有些破舊的門前，門上的隙縫讓她想起老家。她叩響門上的銅環，很快便有一位婦人出來應門，想必是委事的吳氏。
　　月河和吳氏見禮，說明來意，吳氏面露欣喜，趕緊迎她進門。

　　吳氏領著她到宅邸深處，只見林家小兒正在宅後的院子裡踢球。吳氏帶著歉意以粗茶淡水招待她，月河倒是喝得很開心，彷彿她喝的是爹娘泡的茶，踢球的是自己的弟弟。
　　用過茶，她看了看種在院子裡的幾棵樹，才走入院子和踢球的男孩搭話。

　　想來蹴鞠不用輕功也能踢，但光瞧靖端堂便能知，宋家軍眷多少都會些功夫，就算林家小兒不用輕功，其他人家的小孩也會用，所以月河打算直接帶他習輕功。
　　不過歸根究柢，是月河根本對蹴鞠伎倆和規則一無所知，只會輕功，也只能教輕功。

　　「你爬樹嗎？」月河蹲著，和抱著蹴鞠的男孩平視。
　　男孩和吳氏都是一楞，不知道她為何這麼問，不過男孩還是誠實的搖頭了。
　　「那我們來學爬樹。」月河微笑，「我師父教我功夫，就是從爬樹開始。」
　　說罷，她走到院子裡一棵最高的樹下，腳下發力，一蹬來到樹幹半央，腳尖在樹皮上輕點一下就翻上了樹梢。

　　男孩眼睛發亮，吳氏嘖嘖稱奇，而月河縱身跳下，落到男孩面前。
　　男孩問：「這就是輕功？我該怎麼做？」
　　「我再跳一次，這次跳得慢一些、跳多步一點，你再學著做。」月河笑道，回頭照著她六歲時的記憶，踏著搖搖晃晃的步伐，用好幾步才跳上樹枝。
　　她手抓樹枝翻了一圈又跳下來，對男孩說：「一開始你只能踩一步，或許可以踩到兩步，你要努力去找再踏出下一步的方法。」

　　男孩點點頭，放下懷中的蹴鞠跑到最矮的那顆樹下，又後退了幾步，迫不及待的衝向前、踩著樹幹往上跳！
　　驚人的腳力帶著男孩躍上了意外的高度，但卻也將他往後震去。後彈的身子讓腳掌踩不到下一步，吳氏見狀發出驚呼，月河則蹬地衝了過去，一手攬住差點摔到地上的男孩。

　　「你太急了！」月河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稍等我一下，我幫你把落葉堆過來。」
　　男孩驚疑不定的點頭，漲紅著臉重新站好，隨後也跟著去收集庭院裡的落葉。吳氏鬆了一口氣，回頭進屋，也找了些乾草來鋪。
　　待布置妥當，男孩再次練習起爬樹。

　　月河回到屋中，和吳氏搭話：「我見令郎踢球，蹴鞠容易飛遠，顯然是腳力驚人，因此我想借爬樹讓令郎學會控制自己的腳力，也能改善腳部經絡。爬樹看似簡單，實則講求身段輕盈與腳力收放自如，與輕功同理。」
　　吳氏雖然聽不大懂，但對月河剛才的輕功表現很是信服，點頭謝過。

　　「但這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是蹴鞠大會在即，現在從外功基礎開始教令郎，怕是趕不上。若是之後令郎想穩固底子，我想可以拜師靖端堂。」月河補充到，「往後幾日我會再來叨擾，看令郎是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趴擦趴擦，男孩摔進落葉堆裡的聲音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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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幾天，月河依約來拜訪林宅。吳氏應門時，面帶喜色，讓她快快進去，顯然是林家小兒有所進步。
　　月河同樣欣喜，來到後院，正好見男孩連續在樹幹上踏了四五步，在樹幹的三分之二高處掉下來。摔在葉堆裡的男孩很快爬起，拍了拍身上塵土，鍥而不捨的再往大樹跑去。

　　「令郎有大毅力，我師父說過，這是比什麼都重要的資質。」月河見男孩一點都沒因摔下而挫敗，讚許到。
　　「小犬很晚才學會走路，但從來沒放棄走路。蹴鞠踢得不好，也還是一直練習。」吳氏語帶欣慰的回，「這幾日他每在樹上多踩一步，就拿蹴鞠來試，進步得很明顯！明明當初如何練習都不成，多虧姑娘教導有方，太感謝妳了。」

　　「蹴鞠很輕，對於收放腳力的精度要求太大，令郎腳力大就會直接踢遠，於是無從感受控制力氣的技巧。」月河向她解釋，「但是樹幹粗大，令郎腳力再大也踢不走，而且爬樹又有重力削弱令郎腳力，讓他能以較大幅度的方式去控制腳力。一旦明白收放技巧，再做幅度調整便不難。」
　　吳氏還是不太理解，但她默默記下，打算晚些時候教給兒子，或許能讓兒子對輕功更有體會。

　　在蹴鞠大會前，月河又來了幾次。她每次都會走入院子，誇獎男孩的努力，並向他示範幾個更好施力的姿勢，也告訴他自己當年學爬樹，都是怎麼踩腳步的。
　　大會一周前，男孩終於成功踩上樹幹頂端，第一個樹枝岔開處。

　　男孩笑得很是開心，滿面的汙塵卻雙眼明亮。月河在樹下為他拍手，只見男孩興高采烈的跳下來，又多試了好幾次，途中失敗了幾回，但很快便抓住了完整的訣竅。
　　他跑去拿蹴鞠，如今他已經能讓蹴鞠穩穩在腳尖上起落而不掉到地上，顯然控制腳力已經不再難倒他。而當他把蹴鞠踢高，再用腳背踢出去時，蹴鞠飛得之快之遠，又盡顯他腳力十足，這是其他人反而沒有的優勢！

　　「月河姊姊，」練功有成的男孩抱著蹴鞠跑到月河面前，「我以前只知道用力，不知道收力。剛開始爬樹的時候覺得要用力才能跳的高，但之後我發現不用力反而可以踩更多步，蹴鞠也是這樣！」
　　月河點頭，「沒錯，這下子在蹴鞠大會上一定能大放異彩了！」

　　「這都要謝謝姊姊，」男孩很有禮貌，向她彎腰敬禮，隨即露出赧然之色，「我爹以前跟我說過，受人之恩必要回報，但我沒有什麼能回報給姊姊的東西……」
　　吳氏聞言，正想說她已勉強湊了些銀兩，以支付委事酬勞，但月河先一步回話：「嗯……姊姊不會踢蹴鞠呢，不然你教我踢，這樣就是交流本事，互不相欠！」

　　男孩眼睛又亮了，很是興奮，「好！恰好能做賽前的練習……我一定可以表現得很好！我要讓大家不再因為我爹走了就可憐我，我要讓娘能為我驕傲！」
　　月河微愣，她終於明白男孩的毅力與堅持是從何而來，只見吳氏手掩口鼻，眼中有淚光閃爍。

　　月河曾想過，若不是當年她師父願意買她走，或許她便會像吳氏一樣，嫁人為妻，相夫教子，若遇到同樣的憾事，便會陷入同樣的困境。
　　她始終不確定自己習武的意義，只是盡可能的不想讓師父失望，想盡自己所能的達成他人的期待。
　　如今她終於找到了一些比起她沒什麼感觸的正義，更有成就感的價值。即使微小、即使單純，卻更溫暖。

　　不是太陽那樣和煦、普照、耀眼，但如月光一樣，做黑暗中些許陪伴與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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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很會我就讓她很會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