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哭聲和掙扎聲,阿加雷斯從不遠處的櫃位聽見了那陣響動,他原本想轉頭逃跑的,畢竟那些黃色果凍的厲害,他早已經親身領教過了。
但,他其實不太喜歡這樣恐懼的狀態,好像輸給那些破爛玩意兒的感受讓他有些不悅,他走了兩步,又轉過身去,往聲音的方向走。
他在那裡看見了一個全身狼狽的青年——寅匠。他認出了對方,所羅門在手札裡描述過的匠人,專門為小鎮裡的人修理器物,內向而有一點倔強的傢伙,這是他在上一次對話,其實也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中體會到的。
「唷。」他走近對方,彎下腰來,勾著唇伸出了一隻手,禮貌地道:「需要我扶你嗎?」
「那些果凍可真是惱人。」從對方身上的粘液和殘塊,他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經過,他絲毫沒有掩藏他眼裡的同情。「我上回也遇見過——總之,我是想解釋,我沒有要嘲笑你的意思。」
寅沒有料到會有人在這時經過,現在這副丟人的樣子被看到的羞恥感似乎比剛才被果凍摸了全身的感受更加強烈。
而看到的人偏偏是那位阿加雷斯先生。
儘管對方目前似乎是一副友善的樣子,已經留下的糟糕印象也沒辦法那麼輕易修正。
「……謝謝你。」但自己現在的狀態硬是不接受幫助反而可笑,還是借了一點對方的力量起身,站好後靠著牆壁,把身上比較大塊的果凍拍到地上。
「你也碰過?」腦內閃過了阿加雷斯被果凍包起來的畫面,一秒。「他們……就只是這樣嗎?把人抓起來像是惡作劇一樣的……瘋狂搔癢?」
太過困惑的關係,話少的他難得把問題堆了起來。
「我不知道。」阿加雷斯斂起了笑,沉默了一會,但那並不是要威嚇,他只是感到尷尬,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線。「……廣義地來說,它們的目的或許是要讓人『感到快樂』。」
「這裡其實有幾隻貓狗。」他鬆開手,並且轉移話題。「可能是從寵物店裡逃出來的,牠們也被那些東西盯上過。」
「牠們有的會抗拒,有的卻不會……」他試圖說得很隱晦。「可能喜好不同吧。」
「總之,那些東西並沒有惡意。」他望回寅匠的臉,「卻讓人相當困擾。」
如果仔細端詳他的表情的話,似乎也能找出相同的困惑,以及不解。
寅在阿加雷斯瑣碎的回答及表情中發現他也和自己差不多茫然,至少知道除了剛才那令人難以忍受的搔癢外應該沒有其他危害了。
察覺對方微妙的情緒,或許是少了點戾氣,他對對方的小小敵意也下降了一些。雖然還是有點乏力,但已經有餘力開始整理自己被拉得亂七八糟的衣服了。
「感到快樂……」寅無法回憶剛才是否有任何的快樂閃過他的腦袋,因為最後全都被失控的搔癢全部掩埋了。
「哈啊……不知道他把快樂當成什麼了,希望不要再碰到他。」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薄汗,總算是完全擺脫了剛才那丟人的模樣。
「所以也有人喜歡剛才那個嗎……」聽了阿加雷斯的說明,忍不住皺了眉頭。
阿加雷斯自然地從背包裡拿出了一瓶水,分給眼前這和自己有相同遭遇的可憐蟲,他多希望自己倒楣的時候也有人這麼做,雖然他事後應該會戳瞎那人的雙眼,但這不代表他就沒有補償心態了。
簡而言之就是……物傷其類的感受。
「也許吧。」他意識到自己或許需要更明顯地轉移話題,因為他對性或是正常的歡愉並沒有多少涉獵,這不是該由他來敘述的問題,於是他用輕鬆的語調、低啞的嗓音開口道:「世界上什麼東西或感覺都有人喜歡的,例如,某些人就喜歡痛覺,喜歡追求刺激。」
嗯……但是他也不想和這個看起來就相當中規中矩的日本人描述BDSM的癖好。他摸了摸唇上的疤,難得有點苦惱。
「或是那樣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他瞇著眼說:「有些人也是喜歡的吧。」
第二次從阿加雷斯的手上拿到水了,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兩次遇到對方都被賞水讓寅覺得有點可笑,決定下次自己身上多帶瓶水。
等呼吸也穩定下來才小口喝下對方遞來的水,被清涼的水滋潤後燥熱的身體和心情也一起降溫。
「……嗯,抱歉,喜歡被搔癢太荒謬了讓我忘記什麼事情大概都有人喜歡。」看著一臉困惑的阿加雷斯,雖然想把他跟「所羅門」分開來看,但還是忍不住會比較兩人。總覺得他的說話方式雖然比較粗暴,但比起所羅門,阿加雷斯似乎單純許多,至少沒有感覺到跟前者對話時帶給他的不確定感。
這樣的說話方式說不定之後也會習慣吧。
「沒關係。」阿加雷斯像是想到了什麼,難得和緩地笑了——雖然也只有短暫的剎那。「我也經常忘記,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異樣的荒謬。」
那正常的笑意從他唇角褪去後,又替上了平素的揶揄,儘管他可能沒有那點意思,他的問法還是過分直接了。
「所以,你原本在做什麼?搜尋物資?你總不會是主動撞上那些東西的,是嗎?」
「還有,如果需要休息的話,就跟我說吧,別顧忌什麼面子問題了。」
「像你們這樣纖細而脆弱的一般人,還是多珍惜自己一些,才會活得更久點。」
寅搖搖頭,將背部離開牆壁。
「我本來是想去找那台賣武器的自動販賣機,但好像是記錯方向了。」抓下頭上緩緩滑落的最後一塊,往一旁扔去,平靜下來才開始為渾身的濕黏感到不適,雖然果凍並沒有殘留水分在身上,但掙扎的過程似乎出了不少汗。
「你呢?怎麼會經過這裡?」努力想把衣服整理得更好一些,但因為輕薄的外衣上沾了水氣,怎麼整都讓他有點不滿,最後索性把扣子打開減少布料重疊的地方,希望能乾得快點。
「因為這條路上偶爾會有瘋子經過。」阿加雷斯望著對方的動作,笑了笑。「我送你過去好了。」
「前面有成衣店,你可以換下身上的衣物。」說來好笑,他是那種身上少一點衣物,肌膚沒有被完全遮蔽,就會感到不安的人,縱使對方解開的領口也不過是外衣的一部分,裡頭還有一件高領內搭存在,遮得嚴嚴實實,他還是不可避免地聯想到了,真是礙事的想像力。「或至少找一件外套披著,否則一身濕的到處走,你肯定會著涼。」
「我有時覺得商場的空調太強了點,也許和位置有關,夜晚露宿時,常會覺得如墜冰窖。」
他將背上負著的鐵叉取下,立於地面,然後繼續望著對方。
他似乎有十足的耐心可以等到對方收拾完畢。
寅雖然無法說死對方來找瘋子的理由,但看著他手上的鐵叉,總覺得不要多問會好一些。
「嗯,說的也是……」他同意這邊有些地方冷氣會太強的說法,光是現在他已經感覺到有些寒意。「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畢竟已經走錯過一次,方向感混亂的現在要快速找到目標也不容易,如果阿加雷斯願意幫忙帶路就再好不過了。寅把還紮在褲子裡的衣服下襬全部拉出來,讓襯衫暫時變成外套的模樣。
「走吧。」確認完隨身攜帶的東西沒有掉出來,往前走了幾步示意可以出發了。「話說回來……上次到MYSIG之後你有找到想找的人了嗎?」
「……算是?」阿加雷斯想起了上回的事,然而這個問題,他並不怎麼確信該如何回答。來到M鎮後的事從他的腦海裡閃過,他笑了。「除了那人以外,我在路上還多撿了一個。」
他轉開視線,在有些昏暗的環境中,注視著周遭的櫥窗、樣品和走道,當然還傾聽著附近的聲響,這麼做至少能避開保全。
「我猜你不想知道。」他說:「所羅門弄瞎了那個人的一隻眼睛,所以那人非常地……厭惡我。」
商場裡還是有風,正確來說,是空調造成的對流?他有意識地走在前方,稍微為對方遮擋著。
鐵叉的長柄偶爾會磨過地面,發出輕輕的拖曳聲。
「你覺得我該挖出一隻眼睛賠償他嗎?」他笑了。「像古代巴比倫人那樣。」
「多撿了?」有疑惑就很自然的順著提問。「是還找到其他認識的人?」
他在對方把視線挪開後也跟著看向四周,儘管阿加雷斯看起來比自己敏銳許多,他依然不想看起來太過依賴對方。
「以眼還眼嗎?」寅無法想像為何所羅門要弄瞎別人的眼睛,但他本來就搞不太懂所羅門,也就不深究這段故事了。「嗯——雖然那個人應該氣到不行,但因為我之前也說過我會把你當成另一個人……」
「所以我覺得不用。」如果有人跳出來要他負上一個寅匠的責他應該也會莫名其妙吧。
「……況且你挖掉一顆眼睛也只是浪費一顆眼睛。」他還滿喜歡所羅門和阿加雷斯的眼睛,那片湛藍的海色,如果被挖掉了似乎有點可惜。
「你看起來並不喜歡我。」阿加雷斯說:「我以為你會說點意氣用事的話,你比我想的要安定多了。」
「有時候過於壓抑也不好。」他將鐵叉提了起來,不再發出噪音,「但我也不清楚對於你這樣的人來說,是壓抑能讓精神更穩定,不至於潰堤,或是發洩出來會更好——但瘋狂不也是因此而來嗎。」
他們路過了一間服飾店,而阿加雷斯的腳步也跟著停下了,他指了指旁邊,示意對方進去。
他自己則似乎打算留在門口。
「嗯……雖然我的確不太喜歡你,但也不至於想要你的眼睛被挖走一顆。」寅皺起眉頭,覺得對方太過極端了。
「而且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擅長發洩的……。」出生在一個壓抑、做什麼事情都要為別人著想的社會,要突然變成自由自在的人並沒有嘴上說說容易,況且他還有重要的人也待在這裡。
見對方沒有打算進來,他獨自走進服飾店,這樣也好,他也不想那麼尷尬。
服飾店的商品還算齊全,寅拿了全新的套頭毛衣,再隨意抓了一件寬鬆但感覺保暖的上衣套上,至於換下來的衣服……還是帶回去好了。
「好了。」他把待洗的衣服掛在手上,沒有花太多時間就走出來和阿加雷斯會合。
跟禮貌一樣,尊重這個詞也不在阿加雷斯的字典裡,但他還是有一套做人(或是說,做他自己)的原則,就是想理解某個人時,先不要急著刺激對方,特別是討論到精神極限的時候。
他已經把幾個人給逼瘋了。所以他沉默地聽著寅匠說話,只在對方走出店門時,開口問道:「你去販賣機就是為了買武器?」
「高爾夫球桿似乎很適合你,十字鎬也行。」他覺得對方似乎扛不動他手上拎著的大型農具,「我看過有人拿球棒,但似乎已經停止販賣了,那也不錯。」
他聽完阿加雷斯的建議,猶豫了一會還是搖搖頭。
「不,我想買支鐵叉。」比起揮打,這種尖銳的武器他反而用的比較上手,十字鎬則是沒碰過不想浪費錢嘗試。
況且,鐵叉跟樹鋸一樣,除了能當武器也能當作工具。
「那也行。」阿加雷斯停止發表意見。
他想起這段時間遭遇到的事,例如他和一個義大利老頭打的架,他必須扔開不趁手的鐵叉,才勉強能以肉搏撐住場面。他隱晦地望了寅匠一眼,那平瘦的身材看來是沒有指望了。
接著他想起所羅門的手札裡曾經提到,寅匠還有一個同伴。
「……你要保護……誰?」他開口猜測,「小型的武器方便自衛,大型的——我猜一般是擋在前方,護著後方用的,你們的用法。」
好人的用法。
壞人大概則是像他這樣,只是在享受刺穿肉體的快感。
寅有些意外對方的猜測,因為他其實沒有想到這麼多。
「……如果可以的話?」他的眼裡浮現一絲無奈,他習慣自己的無力,習慣到連守護都不是挑選武器的考量因素之一,雖然他的力氣不小,但沒有足夠的體力來將這股蠻力應用在戰鬥中。
寅沒有繼續回答對方,隨著兩人的腳步也走到他熟悉的道路上,不遠處悠悠的光線標示著販賣機的所在之處。
他突然想起,和所羅門的初次見面也是在這販賣機前。
寅匠的語氣聽起來不太確定。
他或許可以將這些事情紀錄下來,在那本手札裡。阿加雷斯想,有關於普通人的一切,他其實不是那麼明白,而且主要是,他覺得所羅門會想知道。
不管是過去的,或是未來的,也許當自己離開商場,又會有一個「他」出現替補?或許一切會像墨比烏斯環一樣,頭尾銜接在一塊,在遙遠的將來。
他於是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販賣機的光完全照射到他的臉上,照亮他的傷疤。
「我就送你到這了。」他笑說:「再見了。」
曾經的「他」的友人。
繼續,奮力地活下去吧。
感謝交流!!又蒐集到一次阿加雷斯的憐憫(?)覺得好哈批..... 呼呼..... (????????)
我也謝謝交流!!!寅匠被果凍欺負實在太可憐了……
感覺他們兩個人跟販賣機很有緣XDDDD
好期待下次水族館!
他是沒有感受到快樂的族群... 沒有享受果凍的快樂搔癢....
真的是一直販賣機!我也是途中才想起怎麼又是販賣機!!!我們的約定之地...(???)
我也好期待水族館... 我需要隱形鯊魚....
感覺跟寅匠說那些事情好像怪怪的,但阿加雷斯又講得很開心,真是有夠自我XDDD
隱形鯊魚超讚!!!
感覺虎已經差不多要習慣所羅門系列的想講什麼就講什麼了!!
腦中應該也只是oO( 講這麼多做什...算了他是阿加雷斯... )的乖乖聽他演講...我喜歡他這麼自由自在!!!
我的天XDDDD
他一天到晚演講真的……很不好意思
謝謝虎中跟虎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