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著腿痠，便找了長椅歇歇，甫才坐下，隨即看見前方不遠處的熟悉身影。沒來由的，就覺得那人十有八九又迷路了。
不假思索地留在原處，還交疊起雙腿，打算看那人會晃到哪去。

眼下倪忘歸遇上了些麻煩。
原本打算去鄙邸找找有無事可做，結果被路上追逐的孩子一撞一拉，就搞不清楚路線了。
該不會今日就這樣耗在街頭上了？可惜了這冬日裡的暖陽。

「那不是？」正當忘歸在四處觀望，試圖尋找路線時看到了熟悉人影，他肯定自己不會看錯。
「畫兄！」朝對方揮著手就走了過去。如果要形容現在倪忘歸的心情跟舉止，就像是漂浮在水上的人發現了一根可靠的浮木。

瞧著，猜想他是要回靖端堂還是到鄙邸去，抑或是某間店鋪。順手又捏塊糕點覆到唇邊，於此同時那人也看了過來，一時看戲的好趣味全沒了，且這會想跑八成也來不及。
興許就是見死不救後的現世報？

「倪公子。」仰頭看著逆光站在面前的倪忘歸，稍微往旁挪了點，像是要分享位置予他，實則是覺得那人擋了自己的光。

「又見面了。」他向戚畫行禮，而這句又見面了似在強調之前說的緣分一樣。
看對方移動身子，忘歸看這自己半張影子還擋著人家，直覺的往一旁站了些。

看到了戚畫手上的糕餅，倪忘歸不免想起幾次見面畫兄似乎都在吃甜食？
啊，這樣是不是東西該換一下。
他頓時猶豫了是否要把隨身在側的物品拿出來。

見人的反應似乎不像是找不著路，反倒像是路上隨意踅踅，正好碰上於是來閒聊一番。側了側首，開始懷疑自己方才是否看錯。

「嗯。」隨意頜個首就當回應，接著見人往旁邊靠了些，和煦金光再次迎面灑落。滿意於對方的上道，於是大方地遞出紙包，「吃嗎？」

——雖然分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這糕點過於甜膩，他著實不愛。

原先是打算拒絕的，忘歸對甜食有些挑剔，過甜的都不太喜歡。
但想想這或許是了解對方口味的機會，也不太好辜負他人的好意：「謝過畫兄了。」
小心點捏了一小塊放入口中，膩過於甜的口感直接麻痺了牙齒跟舌頭。
「好甜！」硬是把嘴裡的東西吞下去，此時此刻他只想找杯茶水喝。
「原來畫兄如此嗜甜？」

猶記當時在鬼谷林裡他好像不討厭那蜜，因此半是以為他嗜甜，半是自己吃不下又不願浪費，遂遞出糕點，孰料他的反應比料想更加有趣。

「不，太甜，吃不下了才問你要不要的。」瞧人看上去離喉嚨化掉就差一步，便收回紙包不再摧殘對方，只本著惜食的心又執了塊送進嘴裡。面不改色地嚥下，復再捏起一塊，帶著幾分好奇問道，「又找不著路了？」

吃不下？
倪忘歸看著行為與方才言論不一的戚畫一臉困惑。
還是，畫兄因為藥的關係需要嚐嚐其他味道？

即便如此，這麼甜膩的食物還是需要喝個茶淡淡口。
忘歸四處探了探，前面剛好有一個攤販，不知是否能跟他們借個茶。
「在下正要去鄙邸一趟，結果被路上玩鬧的孩子給帶了過來。」說了自己面臨的窘境，忘歸接著道：「畫兄請稍等片刻。」語畢，他便朝著那攤販走去，回來時手上已經拿著兩個茶杯。

花錢找罪受，不說還以為他們是端著糕餅的模樣賣糖塊，遲早要倒。一兩塊還成，頂著愜意舒適的陽光還能美化幾分口中的膩人小點，多吃幾塊就不得不咒幾句。

終是嚥下最後一塊，隨後將只餘細碎齏粉的紙包整齊折好收起。隨後就這麼順理成章，跟缺胳膊少腿還是老大爺似地坐在原處，瞧著那人背影，等著他遞茶過來。

口裡甜膩不已，喉頭不禁泛了點癢意，輕咳數聲後陶杯正好送到面前。
捧著溫熱茶水暖手，邊吹拂上頭蒸騰熱氣，邊接續方才對方的話調侃，「這孩子們可真懂事，派了人來給我端茶。」啜了一口又道，「等我喝完這茶。」

「哈，那就算是吧。」喝了幾口，嘴裡的那甜到讓人難受的味道。應著戚畫的話，不是很意外會被調侃。

這次，倪忘歸倒是自己找了個旁邊的位置坐下。這時站著喝茶可不適合。
「好的。」在這樣的暖陽下多待一會何嘗不好。不過，自己能夠把這話當成對方要幫忙的意思吧？

少有這般與人一道坐在外頭用茶的經驗，覺著安寧而愜意的同時，端著杯子徐徐飲著，口中膩味逐漸淡去，加之恰到好處的陽光落在身上，一時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冷風捎著不遠處的糕點味拂來，他霎時清醒不少，也意識到曬個太陽捧個茶就睏，可跟街邊的白鬚老大爺沒兩樣。

將飲罄的茶杯遞給倪忘歸，逕自點起了煙，往鄙邸的方向一站——視線自然是隔著藥煙盯著歸還陶杯之人瞧，省得人還個杯子就沒了，自己還不知上哪去尋。

向商家道謝後便走回方才休憩的地方，走到戚畫附近，還沒出聲對方便站了起來。
那人周身圍繞著藥煙，或許是坐了一段時間想起來動動身子。
更靠近些，原本空氣裡還飄散著甜食的味道已經被對方的藥味給取代。

「畫兄接下來有何打算？要不一起去鄙邸看看，或許有些委事能接。」忘歸著實不太喜歡一直讓人幫忙帶路，可以的話自然是希望自己也能給對方或幫助對方什麼。

雖說與這人一道在外頭還挺愜意，重物有人拿，賊人來了會打，渴了會燒水，燈沒了也會幫忙點上。但這般大好天色，他更想待——餘光瞥見對角蓄著大把灰白長髯的老人捧了茶杯坐在長凳上打盹。

「嗯。」不再猶豫，走在對方前面一兩步的位置，往不遠處的鄙邸走去，所耗時間極短，讓人再次讚歎後頭那人的認路本事。
「兒時就這樣了嗎？找不著路。」猶記對方當時只說年少，但具體是多少還挺好奇。

瞧見了戚畫看到老人後的反應，他似乎對附近老人有些在意？
很快兩人便進入了忘歸熟悉的路段，他自然的走了快些與對方並排，一同進入鄙邸。
「年約六歲時發生的事，那年為了躲避浪犬追咬，結果卻撞傷了頭。」平淡的說著，這問題他也被問的慣了，只是不知為何就想多說點：「從此便對識路產生困難，連回家的路都忘了，師父乾脆以此取名。」現在想想，師父取名是否隨便了些？

站在欄榜前也沒仔細看，就認認真真聽著那不知該笑還是該哀的往事。躲避狗子躲到撞傷頭還挺逗趣，但這一撞，撞沒了家人，還落了十幾二十年的沉痾，倒與自己的兒時差不多了——這人的可能慘些，好歹胃疾不會令他在鎮上迷路。

「挺一語中的，好名字。」相似又相去甚遠的際遇讓他升起幾分無謂的惻隱，偏過頭盯著對方後腦勺瞧了半天，隨意挑了處輕拍兩下，「不疼了。」
很快收回手，打量著滿牆案卷，試圖尋個清閒的，或是讓對方出力，而自己能清閒的。

還在看怎樣的委事是適合兩人又不會造成對方負擔，突然後腦杓就被拍了兩下。
這是在安慰人嗎？倪忘歸餘光看了對方一眼，那人倒是像什麼都沒做一樣專注的看著欄榜。

挺彆扭的，但不討厭。
忘歸反而彎起嘴角笑得明顯。

「當然一語中，想來這名根本刻意。」倪忘歸語氣像要反駁什麼，而後卻說：「但確實也覺得是適合的名字。」說話的同時，他掀開了被疊蓋住了紙張。

他從不討厭這個名字，或許這樣的名字讓他更依賴。

「是挺適合，比什麼倪認路，倪尋路好多了。」隨口胡謅了幾個非但沒有詩意，甚至還有些難聽的名字，把自己逗得挺樂。此時，餘光捕捉到旁人揚手，以為他選中了什麼打算揭下，便探過頭去瞧了眼。

丸丹？
被壓在下方的通篇委事洋洋灑灑多少個大字，就只兩個字入了眼，還挑起他幾分趣味。
畢竟只要是煉丹製藥的，他都有點興趣，儘管他不曾聽過什麼長春堂，對其風評自是一概不知。

那真是好險師父沒給自己取這樣的名字。
聽戚畫說了一輪，慶幸了一番。還是這個名字好。

「這個跟藥房有關... ...畫兄認為如何？」見對方似乎有點反應的樣子，於是問道。
對戚畫的藥理忘歸是信任的，可以說在經歷上次的盜蜜事件後，是完全的相信及佩服。
轉頭看去，那人倒是認真的看起來。

試藥自然是試過，哪個會製藥的人不曾自己嚐過，但倘要試別人煉的藥倒是頭一遭。雖說有點意思，看那羅列的藥材估摸也只是醫心疾用的，應是沒什麼問題——但這回不是自個前往，而是還有一人同行。
「是挺好，但——」偏過首，指尖按在試服二字上。

習武練氣之人罕有不服藥的，但那多半是正規人士或鋪子所販，像這樣給人當試驗品興許就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了。

順那人手指方向看去，一見試藥兩字便懂了意思。

「如果跟別人一起，在下或許會猶豫。但是跟畫兄，在下便無此顧慮。」倪忘歸將此委事抽了下來就往櫃檯走去。

習武之人多少會擔心傷了筋脈，亂了氣息。但沒了這些，還是有其他法子能夠生活，亦無須絕望。
「若真有事，那也是在下的選擇。」置紙於案，他向後頭跟上的人說。

視線剛要移開，打算找個更加穩妥的委事時，忽然聽聞一席全然預料之外的話。

反覆咀嚼飄散在空氣中的話語，不論拆開看還是合在一塊看，好似都充分言明了對自己的信任，甚至到了自願承擔一切後果的程度。
雖說那長春香子未必真是什麼險惡之物，更有可能只是普通丸藥，但一番話著實讓他生起幾分難以言喻的感覺。

「嗯。」千絲萬縷的思緒最終只化為一個短暫音節，末了才低喃，「反正我在，死不了。」

「哈，真可靠。」再次回應了自己的信任，也不希望造成對方的壓力，忘歸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此時姚娘已經拿起了遞上的委事，確認項目後朝二人說：「這長春堂是丹鼎方家，用藥新穎，超越常醫，功效無非是大好大壞，承辦前要三思。」
她自然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做這行哪個不是冒險，有的甚至是賭命，自己總想提點幾句。

「放心吧，姚娘。我等已經決定承辦此時。」

才稍稍放下的心又被姚娘幾句勾起，下意識去拉那人衣襬阻止，甫觸上，一個念頭浮現腦海，讓他旋即收手。
想來鄙邸應不是來者不拒，倘長春堂真是什麼不入流的藥鋪，應也無法在此刊登委事供人接取。

思及此，方才的擔憂倒有些過頭了。

顧慮少了許多，締過約後，跨越門檻來到外頭的腳步亦輕了些。望荷菊亭方向走了幾步，回過頭。
「去往荷菊亭的路上有些小村，我們去到那再打聽一二？」離長春堂越近，應能探查到越多諸如是否有人吃出過問題，或者藥品風評等，想來會有些益處。

「在下也是如此想。且路上會經過一座橋，橋上偶有釣客，或許也能問問。」對於前往荷菊亭，忘歸是熟悉且挺自信不會走錯。

在離開前，姚娘還像自己叮囑了上頭寫的藥材，說那麝香具開經絡功效。
「開經絡，聽起來並無重大影響，甚至可以說是有意無害... ...」而另外一個茱萸，他記得除了端午驅蟲，重陽配飾登高，另外就是製酒。
怎麼想都不覺得這次的藥品會有什麼問題。

喃喃說道，倪忘歸並未發現自己已經越過戚畫，到對方跟上了才察覺。

頜頜首，他發現這人似乎對荷菊亭一帶挺熟悉，橋啊釣客的確實與他說的沒有半分出入，應是真能問出些東西。

「若是輔上有益藥材，那開經絡自是好事沒錯。」弦外之意便是輔上毒藥，開經絡則會使之更加快速於四肢百骸流淌，更快使毒生效，「至於茱萸也有活絡氣血溫補的效果，這兩味合在一起，許是要配成治心疾氣虛的——」

邊道，他注意到通常走在自己身旁或後頭的人竟不知何時越過了幾大步，愣了片刻才加快步伐，挑起眉道，「認得路？」

「是。年少時便常與師姐或友人來此遊玩，對這條路徑頗熟悉。」但僅此這個路線，若是其他方式走，倪忘歸可就不會了。

來到橋墩附近，忘歸指了指周圍的酢醬草，表示並非虛言外還笑著問：「此委事並不急，畫兄是否要再玩看看？」
記得上次與畫兄試玩，對方挺有興趣。但被人贏了兩回，不知會不會想贏回來。

「那你可得多在槐根裡晃晃，之後說不定就認得路了。」看來這認不得路的毛病也不是那麼嚴重。然而思及這人能在鄙邸不遠處卻找不著鄙邸，不免對自己方才得出的結論有了些許懷疑。


一路走著還挺閒適，聞言看了過去，立時憶起上回輸得可慘了。不作聲逕直走近草堆，跟個不服輸的孩子似地，在裡頭翻找起合眼緣的那根小草。

「這也是在下目前持續在做的事情，只是似乎還需要許多時間。」跟在戚畫身邊進了酢醬草叢，倪忘歸也挑了一支。
「不過只要一偏離原本習慣的道路便完全不行了。」

「那多走——幾次吧，一天走個百八十次。」將上回多次的失敗歸咎於撕除表皮這一動作，因此這下格外謹慎。
目光如炬，全神貫注在嫩綠草莖與手上，一個眼神也沒給人，只在嘴裡隨意嘟噥著意外熱心的話語，「下回真找不著……路我也可以帶你去……」

「這可比平時練武還要困難。」撿來根較嫩的酢醬草，倪忘歸小心的依照以往方式撕著。
「那也要有遇到畫兄才能請你幫忙，不過可能連走到畫兄家都不容易。」印象中就是間在水車附近的房子，應該是水車吧？至少確定是附近有水。

還沒撕過半那綠絲便斷了，隨手一扔又蹲下去找。

「指不定跟練武一樣，積水成淵。」尋了株不知好還是不好，但看上去葉形還挺漂亮的又撕了起來，這會回答得倒是認真了不少，撕下的動作也順利了些。
「那倒是。」去哪都能迷路的人，還真的不能指望太多，只是又給了點建議，「過了槐根南側的橋，能看見水車，又聞到花香的就是了。」

這一根根草都在和我作對？
接連兩次失敗，抱臂決定再看一次那人是如何撕的。

「一定是的，至少目前在下是這樣會認路的。」將撕斷的草歸還大地，忘歸又尋了一根。
這個應該不錯。

太好了，果真找到了個適當的。
但多少還是擔心自己力使不當，這次專心點，撕好了再回話也不遲。

「啊。」斷的清脆有聲，一旁的人也笑出聲來。
倪忘歸只能將酢醬草再丟回去，看來今日不適合玩樂。
「花香嗎？或許能試試。」味道確實比視覺好判別多，若循著香味機會可能大點。

「成功把皮除掉的就贏了如何？」瞧對方與自己一般毫無進展，大笑著又捏了一株在手中，無甚把握，但仍下了個勉強能一玩的戰帖。

總比撕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成了，又同上回一樣莫名斷裂強上許多。

搖了搖手中細絲與綠葉看向對方，「成功找著的話，屆時再邀你進來喝杯茶。」

「在下就接下挑戰了。」見對方成功，自己又試著找了一株。
戚畫上次也是很快的就抓到訣竅，忘歸對於他的順利毫不意外。
就順著平常心便是。

「成功了，看來是平局。」笑著舉起手上的酢醬草。
「那就先約定好了，若成功，在下借個茶具先敬畫兄。」說完，直接將手上的細思甩上去。

「剛剛該說先成功者勝才對。」繼續晃著還挺堅韌的草，才想認真應下那約定時，對方眼疾手快便將草晃了過來。
「啊！」被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個正著，驚呼著也將草甩過去勾上。
「倪忘歸你這——」一手執著草，一手不住拍著胸膛，想順下因受驚而加速許多的心律，口裡不忘罵了聲對方。

戚畫驚嚇的反應自收眼底，想不到對方竟被自己的行為給嚇的，還駡的不輕。

倪忘歸悶笑了幾聲，實在是止不住自己的嘴角。

「這次是畫兄勝了，各方面都是。」看著自己手上只剩下細絲，對方的可完好無缺。

惱羞成怒地將終於勝了一次的草往地面一擲，抬頭正好瞧見那人不住上揚的嘴角。
「憋著作甚！想笑就直管笑！」

理性上，半點也不意外人能笑成那樣，畢竟真不是什麼大事。但這毛病他兒時可沒有，全是那天之後才有的，只要有什麼忽而出現就能把他嚇去半條命，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帶著滿腔怒意拋下人就往前走，走了步，也不管那人分明就跟上了，仍回頭查看並罵道，「跟著！想迷路是嗎？」

想不到戚畫反應如此激烈，倪忘歸被這一兇反而愣著。

頓時閃過各種思緒。
慶幸自己沒有大笑出來，戚畫原來會因此受驚，又對這樣驚嚇感到厭惡... ...
不論怎樣，是該好好跟人道歉。

再次被吼才回神。
「那個，方才很抱歉。」被人一吼才回神，結果直想著與對方道歉便追上前去 。
紅：搭住對方的肩
藍：拉住衣袖
綠：拉著對方的手
黑：撞上人

甫失了態吼完那些話他就後悔了，容易受驚也是自己的問題，與對方全無半點干係，這樣根本只是拿對方來出氣，那人偏又老實地道歉，也不爭執計較，自己豈不是跟欺負人沒兩樣。

停下腳步回頭，想說些什麼，卻正好與不知為何急追上來的人撞在一塊。身子骨不比對方精實，又是停在原地的那個，自是被撞得險些向後倒，忙不迭地抓了那人衣袍一角才堪堪站穩。

「」
紅：我——方才不該那樣。
藍：剛笑了人，這會還想撞散我這把老骨頭？
綠：好好走，用跑的作甚，這點距離能跟丟不成？
黑：沒事，不是你的錯。

沒料到對方停下，就這樣撞個正著。明顯那人差點傾倒，倪忘歸反射抬欲接，戚畫早順著抓住衣袍站穩。

替對方也替自己鬆口氣，可這下撞去應是又要惹人不高興了。如此想著就聽到那人不悅的說著，但... ...

「在下並非有意，不如今日若經過攤販，不論何物都讓在下請個賠罪。」他說著目前能想到的誠意，也不在意那人還抓著自己的衣角。

「是說畫兄看上弱冠之年，怎是老？」倪忘歸對那句老骨頭多有疑惑，沒等對方答應就接著問。

攥著衣角一頓，終是拉不下臉說不是對方的錯，便打算應下他的提議，屆時再由自己埋單即可。然而來不及開口，就聽見讓人一愣的話。

這人從兄台喊到畫兄，還以為他約略知曉自己歲數，現下這聲弱冠未免太過誇大，但這人向來老實，總不會於此時恭維？
「——都過而立了。」他素來注重外貌，被這麼一說，連那莫名一撞的氣也煙消雲散。理齊那人被自己慌亂之下扯皺的衣襬，回過身就抱著臂繼續前行。

「過而立？畫兄若非二十，再怎麼看都不過二十八！」除了驚嘆倪忘歸無法有其他反應，連跟人為整理衣擺道謝都忘了。

跟在身後，忘歸突然想到了自家師尊。
是否注重飲食或養身的人都保養的如此精緻... ...想通後便收回的激動的情緒。

不過現在知道了對方與自己歲數差異，倪忘歸看著戚畫背影思慮。
繼續的相處方式似乎有失禮數，但對方或許會察覺，也無法確定戚畫是否會在意。
回到本心，倪忘歸是想維持這樣的互動。已將對方當作朋友，朋友相處為何要改變。

雖說清楚自己的面容看上去較實際歲數要輕點，卻未料這人不知怎地竟能往二十出頭去猜，猜多了也只到二十八——多可愛的老實人。
「油嘴滑舌。」單手握拳底在唇邊，制止自己不住上揚的嘴角，引路的步伐為此體貼地慢上幾分，跟擔心後頭好手好腳的人跟不上似的。

走了會，那人沒上前與自個並肩，也再沒說過半句話，靜得不得了，若非有腳步聲，還以為他嚇個昏厥過去。遂帶著困惑與未褪的笑意停下腳步回首打趣道。
「怎麼？忖著要不要上前攙著我走路？不至於吧。」

「只是在想，真的很想跟畫兄交個朋友。」停下腳步，聽出了戚畫語氣帶點笑意。而仍還在思慮這問題的忘歸，沒有表情的臉顯的嚴肅許多。有些事情即便自己認為，倘若對方只是把自己當個後輩照顧也是可能。

「不管如何，在下已經當畫兄是朋友了。」糾結在此，不如自己的想法與真誠待人。
「若朋友真需要攙扶，自不容辭。」這雖是回應的玩笑話，當真發生也不食言。

「欸，小哥你說，今日那長春堂門生可俊俏了，就是個頭嬌小。若再高些可就威有不少女顧客光顧囉。」
「你說什麼呢，長春堂大多是女辦男裝，剛才那位就是。而且人家就算不高大也是有不少女性圍著呢！」
才剛走下橋，兩個拎著釣竿竹簍的男子經過時說到。

不曾想這人腦裡裝的與自己猜的大相逕庭，常帶著笑的眉眼還肅穆了起來，看得他又大笑數聲。
「倪公子可真彆扭，枉我早將你視作友人，你竟這般辜負。」友人一事並不假，他心知自己個性多有缺陷，這人三番兩次的包容與照拂，都讓他沒有理由去厭惡，自是將人視作朋友——但這不代表自己就不捉弄人了。
「傷得我胃疾都要犯——」煞有其事地捂著腹部繼續走，埋怨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旁擦身而過的倆男子口中話語引去注意力。

長春堂門人多女扮男裝？這會有甚別意嗎？

竟被這彆扭的人笑彆扭，確實讓人發笑。然而笑出來不僅因為此，也因為對方同樣視自己為友人。

「要不畫兄先服個藥？」隨後聽到胃疾復發又瞧見那人動作，倪忘歸趕緊提醒道。

這胃疾感覺就是不輕，加上先前看戚畫服藥的次數與熟練，這或許已經多年，讓人犯病可不好。

誰知忘歸說完，身旁的人笑的更樂了，抱著雙膀仍抖動的厲害。
「欸？」

女扮男裝、女性顧客多的丹鼎方家。
如此說來，這長春堂煉的興許是些與駐顏有關的丹藥。

腦中梳理已知情報，扶著腹部的手自是忘記收回，這會聽了旁側略微急切的話聲一愣，那按在腹前的手轉而抱著自個雙臂。
「倪公子啊，可多長點心眼。」前一刻還在大笑，隨後立時捂著胃說疼，如此生硬的轉折想來也沒多少人會信，誰料他還信了，「改日你要真給騙去賣掉，該如何是好？」

抹去沒有半分愧疚，只有滿滿笑意的淚花，指向走出去老遠的倆釣客背影，「那兩人說長春堂門人多女扮男裝呢。」

「原來畫兄也是幽默之人，在下受教了。」還笑到流出淚來，看來是對於得逞這事感到樂趣非常。
「畫兄可放心，要真讓人賣了也不會到現在還好好的。」自己可沒這麼誇張，都到這歲數了，識人認人的自信還是有的。若要被騙，也是要先信任於對方才有機會，像方才那樣的玩笑。

「確實聽到了，但買要何須喬裝？那長春堂莫不是沒男丁人力就是有針對部分客戶族群？」槐根鎮對此本沒特別限制在意，自己也不是沒看過男裝女子或女裝男子。

「沒事，十文以內就把你買下來給我端茶。」仗著倪忘歸一定不會生氣，毫無保留地展現出對於那席話的不信，更提了個極其失禮的價碼，笑過一輪後，復又望向長春堂的方向，回到正事上。

「還說女客多，我在想，興許他們售賣的多半是美容駐顏一類的丹藥，但這又無法解釋門人女扮男裝。」
難道是為了讓服過丸藥的女性，或是首次上門的顧客能聽見容貌姣好男子的讚美，進而使她們對藥效更為信任？

十文錢也太少。
這樣想著也沒什麼怒氣，只是笑著搖搖頭。
雖還想反駁什麼，但眼下還是先處理正事為首。畢竟都快到目的地了，得再多打聽打聽。

「美容駐顏，確實是大部分女子所望。」同樣想不透其中原因，倪忘歸隨口道：「莫不是就是教女性女扮男裝吧？要不，繼續在附近打探打探。」

才說完，前頭就有一對男女手上拎著印上長春藤字樣的藥包。

頷首應過後，腦海裡思索著長春堂是否真有可能還教人扮男裝。回過神，瞧著前方男女手中藥包，毫不遲疑地上前詢問。
「冒昧打擾，我倆聽聞長春堂的駐顏丹方效果極佳，想去見識見識卻尋不得路，不知二位能否指個方位呢？」

那男子指著不遠處丘壑，連珠炮似道，「這可問對人了！就那！公子們越過山丘，碧綠屋瓦——」話音未落，女子搶道，「駐顏丹可好了！說用人參、菊花、桃花等物配成，有些貴，但只消服食三日便能膚如脂膏，我前些日子服了點，您看！」女子拍了拍自己瓷白的面頰，很是得意。

謝過那對男女後，他看向旁側那人。
「這長春堂可真會做生意，用些便宜藥材就罷了，一張牛皮還吹上天去，吹得價格和功效都與天一樣高。」

聽女子所言，長春堂所製之藥並非傳聞般危險；然而戚畫的一方言論又讓他起疑。

「畫兄此言，莫非這長春堂是開虛藥抬價？但在下所知，人參若品質好，應該也是價格不斐。」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便往方才男人所指的方向走去。此路已非倪忘歸熟識的路段，他自然的放慢步伐跟在了戚畫身後。

「自然是那樣，但長春堂就坐落在荷菊亭，那兒草藥最多，方才女子口中的，在那都能覓得。」知道那人腦中地圖到底了，便沒理他落到後頭的舉動，只沿路瞧著地面。

終在行越丘壑，差點一頭撞樹上時停下腳步，往土面握了把綠葉連根拔起。
「人參。」搖落植株上沾染的許多沙土，露出下方還沒長出手腳，徒有纖細軀幹的人參，「這玩意還沒多少療效，現在就拔起只是暴殄天物，但勝在多少有點參味，攙點進藥裡，」手腕一翻，用那根參指向近在眼前的碧綠屋瓦，「他們就不算誆人了。」

就這樣？彎下去就摘到了？
這藥不就僅依靠心理作用或是運氣，想來就覺得可怕，這可是要下肚的東西。

「雖非欺人，亦非助人。」除了私利還有什麼幫助。

想不到這麼快便到了。
走到戚畫身側頷首，兩人正打算走進長春堂卻突然被人叫住：「兩位公子，該不會是要去那長春堂。」來人是一老叟，正背著一簍竹簍，裡頭正是附近的人蔘草藥，但比方才戚畫所採的粗壯也完整許多。
「不知兩位公子要去長春堂辦何事？若要購藥，聽老夫一勸，那長春堂藥所沒吃死過人，但品項參差不齊啊。」

這藥叟還挺古道熱腸，當著人鋪前不過幾尺遠還能說人不是。不過瞧見那滿筐人參，也明白這人的話能信。
「謝過前輩，我們就是進去瞧瞧罷了。」
那老者似是不解，離去前又咕噥了幾句「見世面也不是這樣」，「莫不是想進去看俊姑娘」

這長春堂在炮製與爐煉上不知有幾分功力，至少三寸不爛之舌應是免不了有幾條，才能支撐起這麼戶丹鼎方家。
懷著探究的心率先跨越門檻，偏過首向後頭那人低語，「等會我先試，行了你再吃。」反正自個本就沒多少武藝在身，真給吃壞經脈也無大礙。語罷又道，「走，看俊姑娘。」

老叟不是誤會了什麼？
才這樣想，身旁的人就接著說要去看俊姑娘。
「畫兄還真對俊姑娘有興趣。」前話自是聽到了，明白對方的用心，似乎仍然在意於鄙邸的事。倪忘歸也不好推辭，還反而順著鬧了起來。

進到藥鋪裡，櫃檯那果然聚集不少女性。前面那人早已將櫃檯上藥品已經後頭藥櫃都看一回。

可真難得，老實人還會說笑。
「倪公子不喜歡俊姑娘？」手背在身後逡巡著整間鋪子，看上去品項確實多，方子與效果一個賽一個的驚人，確實像是這些個年輕姑娘會上當的地方。
看罷，沒什麼有趣的，便踱回那人旁側狡黠道，「要我說，這些姑娘們哪有你俊？」

戲耍了人一回，神清氣爽地湊近櫃檯，想看看女子們正在搶些什麼好藥。

「那這稱讚在下就收下了。」這人今天居然有如此玩笑興致，自己可不能就這樣結束。

跟在對方身後，湊進那人耳邊小聲道：「所見的姑娘們可也沒你好看。」畢竟周身都是女孩子家，開玩笑的同時可不想得罪到其他姑娘。

「不過，這些藥品是什麼？做何功效？」往一旁踏了一步，便探頭看了看櫃檯上的藥品，看不出個所以然。不如直接問問掌櫃姑娘或身旁愣著的藥庫。

才想笑對方今個臉皮不薄，那人卻突然湊近耳畔低語。

原以為是要交流些什麼正事，孰料聽清那席話後愣在原地，隨即捂著那側耳朵，全然不顧最初開始打趣的人正是自己，還踩了人一腳。
「你這——！我當然比她們都好看！」也不管姑娘們是否會聽見，就這麼抱著雙臂道。

氣了會，待耳際不再有異樣感覺後，睨向那一點也不老實了的傢伙，頓了片刻終是開口解答。
「就是方才說的駐顏丹。」

雖然說戚畫這反應是預想的到的，但這一腳踩下的力道可說是洽到好處，讓人痛的同時又不會痛到影響行動。

戚畫這音量，周遭的姑娘們肯定是聽到了。她們卻也只是看著戚畫與忘歸兩人笑著，沒預想到可能會有的惱火反應。

「原來如此。」這次可好好地忍住了笑意，認真的詢問掌櫃：「聽聞貴堂駐顏丹功效奇好，是否就是姑娘們聚集於此的目的？還是貴堂另有奇藥？」這仔細瞧，確實是個俊俏的人。

那腳下去與周遭女子們的嘻笑聲讓他稍微收斂怒意，在這喧鬧之處失態可不好看。

「哈哈哈，這些仙子們確實為此聚集，但兩位公子要的恐怕不是這駐顏丹罷。」櫃檯後方那生得著實標緻的麗人掩著嘴，顯然還在笑方才那齣鬧劇，須臾回首一望，招來了一名同樣著男子長衫的斯文女子，「領二位公子進去吧，是接了那委事來的。」

斯文女子一愣，旋即拱手引兩人往後方廂房前去。

二人落座，女子遞上了丹藥與水，有些不確定地道，「家師吩咐，這長春香子需得三天晝夜每餐一丸，為保試藥結果無誤，公子們恐怕得在這宿個三宿，公子們事先可就知道了吧？」

三宿？
這是倪忘歸沒料想到的事情，他疑惑的轉頭看向戚畫，後者則是頷首未多說什麼。

「明白了。」總之先答應，之後不懂的再問同行友人。不過要在此住宿三日，自己肯定也是要一同試藥的，雖不在意，就擔心某人原本打的算盤失效後的心情。

然不得不讚嘆這裡的女扮男裝的精緻，方才兩位說話的女子聲線明顯比一般女子低上許多。但如此大費周章又是為何？

「那二位公子還有什麼疑惑，但說無妨。」女子接著發話。

蹙起眉，尚算能理解，但未料到需要這麼久。問了八成也無用，遂換了個問題，「冒昧問問，姑娘們為何皆扮男裝？」
女子一頓，隨即嬌笑起來，「公子看來完全不覺得自己冒昧。」又道，「鋪內最大宗售賣的便是駐顏丹，喚作駐顏，即是讓女子服食後愈發貌美，男子就算生得好，卻也不比女子明白這些。」
話收在這，未盡之意也昭然若揭。無非就是讓客人們眼與耳能同時獲得滿足，有美貌男子看，又能讓人稱讚或推薦合適的補品，就算那貌美男子是女兒身又何妨？

大抵明白後，注意力移往桌面豔紅丸丹上，捏起置於鼻前嗅聞，果真有麝香與茱萸的氣味，但似乎還有個熟悉的……
姚娘似是說這丹方能開經絡，許是混了桃仁與檳榔等製成，要用以治厥心痛？

這樣不就聘個符合英俊標準的男性負責誇讚就可以了？
倪忘歸無法理解這樣大費周章的原因。

模仿起戚畫的動作，聞了聞，著實有些不同的味道還有香氣，但他無法分辨。

「在下對藥理可說一竅不通，有幾個問題想詢問。」見姑娘點頭，他繼續說：「此次試藥是否有目的或是品項？這樣我等試藥更能夠去察覺細節。畢竟若同樣是駐顏丹，由兩個男子來試或許看不出什麼效果？」

女子聞言有些尷尬，嘟囔著，「那我也沒想到會是兩位男子來揭下案卷……」隨後馬上掛回文質彬彬，好似方才咕噥的不是她，「家師希望能知道藥效是否如他所料的那般，鑒於事先說出可能會影響二位主觀感受，我不便再……」

瞟了女子一眼，確認這長春香子應無什麼問題後，按住旁人的手不讓他妄動，自己率先服下。
嚥下那刻，瞬間意識到方才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那毫無疑問地是藥煙裡也有的青木香。

麝香，茱萸，青木香……硫磺，看似活絡經脈，溫補心竅的若干藥材，混合一塊卻成了催淫助興之藥。

手一滑便揚了那杯茶水，怒視了神色驚慌的女子後，拋下了「別吃。」二字便逕直大步離去，找了間能落鎖的空廂房待著，一面顫著手往懷裡找能用的解藥。

思索著女子尷尬的神情，若是單純駐顏丹由男子試無益又何必領人進來。
正想此處應有詐就感受到戚畫按住手的力道驟變，隨後拋下一句便迅速離開廳堂。

「畫兄！」回首便叱問女子：「這到底是什麼藥？」倪忘歸快步跟上戚畫，後頭女子的話也來不及聽。
見人將自己反鎖於屋內，他只能佇立門前。

現在自己能做甚麼？方才那長春堂人說什麼？祝...？不是駐顏丹，那是什麼讓人執此行動？
「畫兄？沒事吧，此丹有毒？在下這就去要解藥！」

趁著藥效尚未發作，將身上所帶的藥品盡數傾出，連帶著一排許久不曾使過的銀針包也落在桌面。
不假思索地抽了數根以帕巾擦拭，隨後往勞宮、神門、內關等穴上扎去，感覺穴道微微發熱才放下心來。

「等著。」有了餘力，便上前解開門鎖，退了幾步才出聲讓人開門，就怕那人開得急了把自個手上扎滿的針撞歪。

擰著眉頭掃視眼前之人，確認他看上去並無大礙後，仍不放心道，「你沒吃吧？」雖然自己吃下都那種反應了，正常人應不可能再服就是。

才轉身踏步，裡頭的人就叫停了自己，接著一段時間後便是開鎖聲。倪忘歸趕緊開門欲確認狀況，反倒是對方先問了自己。

「在下未食。」帶上門並回答後，那人似乎安心不少。但在看戚畫身後那散置桌上的藥品與銀針，倪忘歸可無法放心，上前搭住戚畫的肩端個仔細：「畫兄先別擔心在下，這丹藥是否傷了你的筋脈？還是這藥吃了鬧肚子疼？」腦子裡盡是些在鄙邸提過的狀況或是吃壞肚子的想法。

聞言放下了心，同時感受到有股熱意自腹內緩緩流向四肢百骸，心跳與呼吸亦愈發加快。所幸，興許是炮製與爐煉之時多有遲疑顧慮，這藥嚐起來並不精純，過會應就無甚大礙，只是仍得忍受一會的不適。

肩頭微顫，抬眼瞧了那人片刻，仍虛軟揮開那雙擔憂的手，緩緩踱向椅旁落坐，自那堆藥瓶中揀了一罐，卻怎麼也撥不開瓶口塞子。
「該死……」握緊小瓶就想往前擲去，卻連揚臂的力氣都沒有。

雖然戚畫將自己手揮開時就察覺到那人的虛弱，但連瓶子都難以開啟，這丹藥難道會使人癱軟無力。
隨後忘歸聯想到的便是麻藥之類的效果，可是... ...方才他手溫度明顯高上許多。

「讓在下幫你。」從戚畫手上取下小瓶，更確信對方身子溫熱異常。
忘歸輕鬆的將瓶罐打開，遞給了友人：「需要任何幫忙都直說無妨。」停頓半晌又說：「還是在下去確認藥物品項？」

服了這種藥已是難堪，聽聞那「幫」字更是一顫，本就因心律不穩而輕喘著，這會差點氣得血管裂開，見到那人只是取走藥瓶才降下怒意。
小瓶回到手上，他發現對方的手有幾分涼意，想來自己現下大概燙得要熟要焦了。

忍住把那手抓來貼在額上頰上降溫的衝動，倒了數粒漆黑藥丸送入口中，感受著舌根與喉頭忽苦忽甜的不適嚼碎嚥下，衝出去掐死煉藥者的心又更盛。
「不必……我知道這是什麼。」真讓人去問還得了，那裴氏與她的混帳師父就罷了，他實在無法忍受被對方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麼在折騰自己。

對方說著不用，然而這狀況怎麼看都無法放心。
不知為何，倪忘歸甚至感覺戚畫不願讓自己知道那是什麼藥... ...難道！

他這時才意識到眼前友人的所有症狀，身體癱軟發燙、臉頰泛紅、輕喘... ...方才聽到的原來不是祝勤丹，是助情丹！？

「不，畫兄，你還是先歇著。在下這就去問有何法可解此丹！」語落，他隨即調身轉頭。

這反應怎麼看就是會意出那藥了，要掐死的人又多了一個。

伸手扯住那莽莽撞撞就要出去的人，沒好氣道。
「蠢材……知道那是什麼藥還想把我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他半點也不想獨自待在這，倘對方離開時，有其他人到此該怎麼辦？

瞧那人停下，鬆手擰了擰眉，覺得方才服下的清心丸起了點作用，便輕捻穴位上的銀針，又取幾根往合谷與曲池穴扎了下去。

原想說可以像剛才一樣反鎖門，自己站在外頭之類的話，但見窗外已是夕日餘暉，若如同上次鬼谷林那樣，戚畫獨自在房間內不知會如何。
突然有種不該像孩子般在路上貪玩的感覺。

「明白了。在下在一旁候著，隨時都能吩咐。」倪忘歸將放在窗前臺上的油燈與褶子拿到了戚畫休憩的圓桌上，自個兒的站到了門旁。

「這差事，晚些就去解約吧。」戚畫現在必定是不想再待一分半刻，這委事竟還要三宿，不如算了。

隨著那人目光看去，才發現時間比想像得要晚上不少，想起身去拿窗前燈盞，對方卻早先一步將之放到自己面前。

「嗯。」
倒也不必站那麼遠，跟個小廝似的。

將油燈與摺子往自己的方向撈近了點，並徐徐取下左手掌心至小臂上零星散佈的針。垂首清點數量無誤，正要束上針包時，聽見對方提及解約，猛地便抬起頭。
「不必。」拾掇好所有藥瓶，為自己診了診脈，道，「讓我吃了那種東西，就得把錢給我付了。」

這麼說也是。
都受這番折騰了，不好好拿一筆也覺得心理不好受。
「嗯。共有三日，就讓在下為畫兄護著吧。」目前自己能做的也就這些。
但是要待三日，總得出去準備個食物跟水... ...這還是先等人藥效退了再打算。

倪忘歸將身後的盾牌卸下，置於一旁，自己則乾脆雙手還於胸前向牆一靠，就當歇著。

「三日？你真想看我吃三日那藥？」起身拍拍那人肩膀，指了椅子示意那人去坐後，碰一聲跟破門似地把門推開，「給哥哥在這兒等著。」隨後便風風火火地循著草藥燃燒的氣味尋到煉丹房。

又是碰一聲把門推開，弄得裡頭老叟一抖，滿丹爐藥險些功虧一簣，吹鬍子瞪眼睛要罵時，他先一步開口，「老頭，長春香子便是你煉的？」不待老者回答，他又細數，「麝香，茱萸，青木香，硫磺還有蛇床子，是嗎？」

老者顯然是個人精，剎那便明白讓弟子假託整經絡順氣血之名，實則令人試助興藥物之舉東窗事發。原先幾乎要豎起的白髯與態度急轉，比那侍女精心打理過的烏絲還順還滑溜，「哎哎哎！公子啊，這可真是對不——」
「沒事兒，我這人最是敬重老頭你這般的丹家前輩。」字裡行間全無嘴上提到的敬重，只背著手在房內逡巡，指尖不停點著閒置的青銅丹爐，發出催命似的咚咚咚咚聲。

「我今個聽您的高徒說這藥得試三宿，當真？」
「哎怎麼會！我那徒弟定是老糊塗了！這不，我馬上立個字據予您——這事兒就、咱們就一起帶到墳裡？」
「行。」

拖著有些疲倦的身軀踱回廂房，見了裡頭那人便晃晃手中作為回報之用的單據。
「燈拿上，走了。」

「好。」看這人風風火火的出去，接著拿著回報單回來，大概猜到了半分。

將桌上的油燈拿起，走到戚畫身旁，見人仍有幾分疲倦，不免擔心：「畫兄身子可別勉強。」雖然明白對方是不想久待，可硬是行動也不好。

眼前人當然是擺手，那離去之心堅定。

「我自己心裡有數。」循著原路踱出長春堂，經過那遞藥的裴氏時免不得狠瞟她一眼。

未免意外發生，取出清心丸又倒了顆服下，封上瓶口前頓了頓，側首看向旁側提燈那人。
「吃嗎？」跟分食點心似地，也不說那是什麼，就想看那人服下後會有什麼表情。

「不了，還是留給畫兄用吧。」他說沒問題，便信沒問題。看戚畫藥力控制的當，也就不再多心。頂多就是疲勞無力吧，若有狀況，大不了扛著人回去休息。
畫兄至少還有力氣指路吧。

計畫歸計畫，戚畫那瞪人的眼神如此犀利，走回去沒問題的。

原想看那人給苦得把臉皺起，孰料他竟不要。

偏過頭看回前路，不大高興地收起小瓶。這氣一上來就忍不住加快腳下步伐，片刻想起現在天色漸暗，燈又是對方提的，只得生著悶氣放慢腳步，老老實實與那人一道踱回鎮上。

「畫兄打算先繳納委事還是先回去休息？現在好些了嗎？」順利的回到了鎮上，此時天色已暗。在拒絕了戚畫丹藥的邀請後這一路上無語，察覺對方似乎在生悶氣於是忘歸便開口問道。

反正這試藥本來就需三天，擱著緩繳也是無妨。

終於回到鎮上，見了熟悉的街景與燈火，氣也消了泰半，現下只想蜷在榻上睡上一覺。

「回去歇歇吧，天都黑了。」回過頭瞥了人一眼，「要去他處？」若在鎮上的話領個路倒是無妨，但再遠一步他可就不幹了。

「不了，就送畫兄去休息吧。」原先應該是輕鬆的委事，被那丹藥可說是摧殘不少精力。戚畫都開口了自然是為此優先，況且除了繳納好像也沒什麼事情代辦。

跟著那人回去的路上，忘歸在經過晚市時不忘去買些小點，已備戚畫所需。
總不是身子不舒服還要自己弄食物吧。
就這樣，來到印象中的水車附近時，倪忘歸手上已經一袋物品。

罕有這時辰還在外頭蹓躂的經驗，因此對那人不時停下買東西的舉動並無意見，只是在四週逛逛看看。

回到自家門前，看著那人，忽然就想起至關重要的一件事。
「你——回得去嗎？」問是這麼問，他實則覺得這人不可能找得到路，天又黑了，怕是沒走幾步就會跌進溝裡。

「啊... ...」經人一說，倪忘歸才想到這件事。

此次本來不打算接太遠的任務，所以就沒特別報備。以往常經驗，師父師姐大概要七日後才會出來找看看人，而遇不遇得到又是一回事了。

那怔怔的神情很好地將答案寫在臉上，讓他挑了挑眉。但要剛把自己送回家的人再趕回鎮上，一來似乎不怎麼厚道，二來他可能也找不著路。

「我想也是，進來吧。」往旁讓了讓，待人進屋後才帶上門。

「結果換在下造成畫兄麻煩了。」走進屋內，他將購買的物品放置於桌上，轉身向戚畫抱拳作揖：「抱歉。」

第一次進他人房舍，說不拘束是不可能的。倪忘歸就這樣站在桌子旁，快速的環視一下擺設，尋找著哪裡可以拿盤子或碗。

「不知畫兄餐具置於何處？」想說幫忙準備這些食物，而無從下手。

「無妨。」擺了擺手，取副餐具給人後，順道在灶上燒起水，打算過會來杯茶。待水開時，一如既往地褪下墨色大氅，將上頭皺褶撢平後好生摺起，並將戒指與耳飾一一摘個乾淨收好。

這時水也開了，沖了杯茶給人後，自己端著一杯回到榻旁，取了本書便坐下，還不忘提醒桌旁那人。
「水在那，用罷記得收拾。」

「了解。」將方才買的包子、燒餅放到盤子上。
方才戚畫的動作倒是自然，或許丹藥的效果已退。為了確認還是回過頭問：「畫兄，你現在感覺如何？藥效退了嗎？」

桌上已經擺好了兩人份的餐點，自己又多去備了一個杯子。
看對方還在閱讀，應是未餓，或許晚點餓了就自己吃了。
「食物備好了，畫兄隨時可用。胃墊個東西也好。」記得這些人的胃疾，於是提醒。語落，倪忘歸便自己吃起了包子。

「早退了。」盯著書冊一字一句看著，頭也不抬地隨口回答，直到那人又喚了次，他才緩緩抬頭。

他現在一點也不餓，且原以為桌上那些吃食是對方的晚飯，沒想到還有自個的份。

擰起眉躊躇片刻，知道那人是顧慮自己的胃疾，最終仍是挑了個稍小的，看上去像是筍餡的包子。
「還以為這是你的晚飯呢。」

那就好。
算是鬆了口氣，忘歸繼續吃著手上的包子。

過一會，屋子的主人便過來拿了顆包子，說的話反而讓忘歸笑了出來，「認真說，在下是吃的完。但確實是有幫畫兄準備。」簡言之就是不會把食物剩下。

「待會在下收拾便可。」此時已經吃完了包子，拿起了燒餅。

頷首應下後慢慢啃起筍包，邊啃，整日累積下來的倦意徐徐湧上，為了不讓自己捏著包子就睡著，還用力眨了眨眼，直到嚥下最後一口，見對座那人還在吃，才逕直起身到後頭去盥洗。

盥洗後，帶著短暫的清醒自櫃中翻了床被褥枕頭擺在床緣，隨後稍微往裡挪了點，不太確定地問。
「你睡著不會踢人吧？會的話就自個衣服捲著睡地上。」

在戚畫去盥洗的同時，倪忘歸將桌子上的餐具、杯子都收了起來，順便用清水洗淨。
月光順著窗口映照進來，寒天的水雖然凍手但忘歸不太在意。他反而在想是不是該趁這時把上次要給的謝禮給戚畫。

用帕子擦了擦手，剛好主人也已經回來。
「是不會。」理解了意思後說：「我趴在桌上睡便可。」總覺得一同睡在榻上不妥。倒是東西該趕緊給對方。
「其實在下一直有個東西想贈與畫兄。」說著，他從扣在腰帶上的筒子裡拿出了一張紙。

「在下有個作畫的興趣，也會將遇到的人事物紀錄下來。這是初次遇到畫兄時為了答謝所繪。還有... ...」話說一半，倪忘歸突然沒了聲音。

聞言不怎麼在意，沒人來佔床榻的另一頭自然好。只是坐進被裡便懶得再起身，遂將被褥再往裡放了點，省得自己將它弄下榻。
安安穩穩縮回毯中，卻又聽見那人聲音，不得已只好再坐起身。

「啊……」接過對方遞來的紙，愣愣地瞧了好久，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人還有未盡的話，「給我的？」

點了頭沒再多說。

將收納的筒子掛回腰上，倪忘歸回到方才用餐的座位上。
上次委事也是畫兄的相助才能完成，這次自己更是什麼事都沒做到還如此打擾... ...被師父知道肯定要又笑話一番了。

「時候不早，在下不再打擾了。畫兄早點休息吧。」方才的後話，等之後東西完成了再說。
倪忘歸就這樣直接趴在了桌上，闔上眼。

並非從未收過禮物，但畫像倒是頭一回，雖然似乎沒把自己的好看全畫出來，像那眼睫不夠長，鼻樑不夠挺等，他還能細數三百大點出來——但也不差了。

掀了被褥起身，將畫好生收到櫃裡，才又拖著睏倦步伐回榻上。
一言不發地蜷進被中，也不管人家能否聽見，悶悶悄悄地道了聲謝。

翌日，戚畫醒來之後發現趴在桌上的人仍睡的深沉。先是盥洗一番，回來見那傢伙竟沒有醒來的打算，不成是自家桌子太過好睡？這才上去叫了幾聲。

倪忘歸醒後隨即被摧去洗洗臉，很快的兩人就出發前往鄙邸繳納委事。
姚娘慣例的欲詢問此事狀況，不等忘歸開口，戚畫說著事情辦妥就把人推了出去。
順利完成了此次委事。

原本打算對完複製的兩個中之，結束發現太長好懶，乾脆直接轉公開了。
謝謝畫中跟畫畫又讓忘歸躺分了，這次他真的什麼都沒做還能一起領賞。

原來用貓貓拉線嗎
你們好逗阿wwwww阿畫欺負忘歸這個認真的孩子被我看到了喔wwwwww
讓阿畫吃個三天也不錯吧……他那個反應就好好品……
忘歸除了認路真的是各種技能點好點滿wwwww
還可以直接送畫像給阿畫……原來有這招！您真是高~~~~~~

low44441031: 四維中沒發現貓貓拉線
其實忘忘有把遇到的東西畫下來的設定，只是一直沒用到。終於在這次用上了
之後有打算讓忘忘準備一些東西給遇過的人

soul2021: 那地圖呢 雖然不知道對忘歸有沒有幫助wwww
期待欸……直接送禮給角色，大家反應都好有趣的樣子！
忘歸是因為認路時間太長（喂
就停下來畫畫嗎？
路邊駐佇足一個帥哥在畫畫，我還不去搭訕爆！

low44441031: 地圖完全沒辦法，他無法照著地圖走。
媽媽努力幫忘歸完成那些東西！
嘿，對！與其四處繞不如停下來看風景
四維中 完全行動派。

soul2021: 沒錯真的太多了 用複製的一定超累
怎麼會躺分 忘這不是有好好在房間裡把風，還堵著門不讓外人進來嗎！！（講得很像畫在偷東西
low44441031: 貓貓，知道了

認真的孩子欺負起來最好玩了 不可以，畫正拿著酒瓶站在四維中背後（雖然媽媽也很喜歡他吃了那個之後臉紅紅

nexttolake: 阿畫真的各種欺負人 很快樂哦阿畫！
感覺阿畫就要來一段色色了……有色色就有窩 登登！結果沒有…… 除了臉紅紅那個慌張也好香……（吸

low44441031: 沒有綽啦畫很開心
讓色色大師的期望落空實在是非常……開心的啦 很懂嘛……媽媽我也喜歡那邊，氣到都不禮貌了，直接喊名字

nexttolake: 我居然忘記這裡
講的像是畫畫在偷東西也太好笑
阿嬤對忘太好了，忘明明就是自己裝忙（！

難得ㄟ~~~~率真不作的好兇男兒~~~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