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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來到逍遙會的那一年時，玄花楠是不敢睡覺的。

　　總得要白月師傅待在她床畔，大掌輕撫她的腦袋，這小小的孩兒才能不安不穩地闔起眼睛，勉強睡上一宿。

　　「為什麼要這麼害怕呢？」
　　她記得白月師傅曾坐在她褟邊，淺淺地這麼一問。

　　那夜很亮。
　　銀盤掛在空中，照亮了半個淒冷山頭。

　　為什麼呢？

　　玄花楠縮起身子。那時她還很小，可以輕易就把自己藏進被裡。

　　「林家對妳不好嗎？」

　　林家。
　　林家啊。

　　女孩兒垂下眼。
　　或許是吧。雖然林家村對她並沒有不好。

　　思緒漫漫，她凝視於樑柱間飄飄的塵芒，寂涼月色似水在眸間蕩開波紋，玄花楠一下就回到許久以前。

　　林家村北處麥屯，雖然寫作村，但大小其實更接近一個鎮。

　　彼時，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在林家村等同地主的村長，承當年之諾，自白月手中接受了女嬰時，由於林夫人不喜這與她無關的嬰兒，所以林宗仁特意為這天外飛來的小養女請了一名奶媽，名叫繡娘。

　　繡娘的丈夫走的早，兒子多年前又去了戰場，沒音沒訊，林村長給她一個工作，也算是讓繡娘有個活計。

　　玄花楠從小給她帶大，與繡娘的關係自然親近，自然也有許多屬於孩童的疑惑，渴望從長輩處得到解答。

　　『為什麼娘親說我不是她的孩子？』

　　雖然童音軟糯，但小丫頭已經很會講話了。

　　那時她剛過五歲生辰。
　　倚坐欄邊，玄花楠看著繡娘正在給她縫補秋衣，一針一線在蔥指間靈巧穿出密縫，年輕的婦人有著一張略顯圓潤的面孔，眉眼細斂，有著溫和的氣質；看著奶娘為她而專注的側臉，玄娃兒忍不住就想，如果繡娘才是她的娘親該有多好啊。

　　只是這問題，對繡娘來說著實有點為難。

　　玄花楠是聰明的孩子，她的語氣中有著失落，有著困惑，卻僅止如此。理應起伏的波擾平靜的彷彿外人，懷中抱著的那把繪有楠花圖樣的大油紙傘，是宗仁村長前幾日交還給她的，說這是某個人予他「代管」的信物，要在她五歲這年物歸原主，這事兒繡娘知道。

　　『因為……小姐是由一個偉大的人物帶來林家村的，老爺和那個人是好朋友，所以那位大人物才會將小姐交給他信任的人啊。』

　　『所以我也不是那個大人物的孩子。』

　　抱著大傘，林家養小姐盯著後院裡因雨季積起的小窪。裡頭沒有魚，只有梅雨碎碎，打亂一溏浮葉。

　　『爹爹說那個大人物叫白月，繡娘妳說，以後花楠可不可能再見到這個人、或者他會再來看花楠？』

　　丫頭聽起來既像自言自語，也似與奶娘攀談，玄花楠的表情難掩真心，不知是遺憾還是自我打氣更多些。聽在繡娘耳裡，這太過懂事的言詞實在心酸，忍不住伸手，輕輕替她整理了一下讓荷風吹皺的劉海。

　　『……小姐，老爺也是對妳很好的。』

　　聽著這句安慰，在林家長大、卻不姓林的玄家兒女暗淡下眼，努力埋下聚上心頭的失望。

　　『花楠知道。』

　　林家對她確實沒有不好。

　　既沒凍著、也沒餓著，在玄花楠六歲時，她的養父還給她請了先生習字，讓繡娘教她繡花。

　　只是姑娘家畢竟不被大人允許出門，尚未及笄之年都得養在閨中，沒把小花楠悶出病，倒是讓她學會了一身爬樹的好本領；已經好幾次在繡娘沒注意到時，能夠延著牆與樹爬上屋頂，看著天望著地，想像自己像雀鳥長出翅膀、飛出林園，也希望能走入田間，親身體會金黃的稻香……或者不小心聽見一些由丫環帶回、某些街頭巷弄的小故事。

　　李家公的母豬又生小豬啦，比別人家都會生，忒有錢啦！

　　聽說劉家小姐和方家哥哥訂婚啦，真好，方家哥哥好帥的。

　　又有人看見張氏那個寡婦啊，你知道嗎？

　　知道啊知道啊，張爺上個月剛過世，就有人看到牛家老三從她後門溜出去啦！所以果然嗎？

　　是啊是啊，肯定就是已經好上了，嘻嘻，這寡婦死了老公可真不檢點，丟人現眼……

　　『為什麼丫環姐姐們都要這樣在背後偷偷說人呢？被說的人知道時不會難過嗎？』

　　小花楠真心誠意的想明白大人的交際，繡娘卻顯得侷促，藏在袖裡的手掌惴惴不安，連回答也乾巴巴地好半天才從口中擠出來。

　　『……會啊，所以小姐，不能和她們一樣喔？』

　　『我才不會！因為爹也不喜歡姐姐們嚼舌根，』養小姐努努嬌小鼻頭，望著奶娘的神情全是信任。『我也不喜歡。對了！我上次去偷看邵云弟弟，他張開眼睛了喔！』

　　『小姐，你又偷爬樹去看小少爺……！被夫人知道又要挨罵了！』

　　『有什麼關係！弟弟的名字很好聽啊！……』

　　那時，玄花楠曾經天真的認為，雖然林夫人不和她親近，但只要林家村、林村長對她好、繡娘對她好－－她或許也能把自己當作林家的女兒，好好長大，有朝一日再去探聽那個所謂的大人物、所謂的玄家人。

曾經。

　　生下了林家的親骨肉，林夫人越發不待見這沒血緣的外姓養女，連帶也對繡娘越發苛刻。

　　林氏長得好看，作為地主的正妻，衣著自也體面，與繡娘那張圓臉相比顯得端正，年輕時好像也是林家村的瓜子臉美人。

　　可即使在定義上，這個人是自己的養母，玄花楠對林氏卻真的越來越喜歡不起來。

　　她將繡娘當作僕人使喚，開始趕她去廚房作飯，又嫌棄飯菜不合口，當著所有人的面把繡娘一頓數落；林宗仁別開眼不想管，玄花楠困惑他是不是在心虛？繡娘羞愧難當的默默受氣，養小姐不懂為什麼林氏要咄咄逼人－－直到那天午後，女孩兒從門後聽到了林氏夫妻的爭吵。

　　『林秀水！我的處處忍讓不是要妳變成一個潑婦！』

　　『我潑婦？我如果是潑婦，她就是妓女！』

　　『妳別給臉不要臉！』

　　『哈！林宗仁，』林秀水的聲音簡直瘋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倆那點兒齷齪事？我今天就把話擱這了！你以為我沒發現她長的有點像當年那個招搖撞騙的求雨女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收下那對狗男女的孽種，真是出於什麼仁義道德？』

　　養母隱忍多年的控訴一句又一句，尖細的如蝙蝠在吼，化成血泊沖刷小孩兒，直到剜的她鮮血淋漓。

『那隻姓玄的狐狸精從小就滿臉作妖，你以為給我一個兒子後，我就會同意你抬她奶媽進門當妾？告訴你，作夢！！』

　　後來，抱著那把親生父親唯一留給她的玄家信物，七歲的玄花楠將每滴淚都吞回肚裡，只是紅著眼眶，請求林宗仁為她打聽消遙會的消息。

　　『花楠……』

　　幾乎將家醜鬧成了全鎮笑話的林宗仁已經沒法留她了，玄花楠也體貼，不吵不鬧。只是在臨別前，依舊乖巧如斯地給林家養父好好地行了拜別禮。

　　『我會給家裡寫信的。謝謝您這幾年的照顧，爹。』

　　林家對她好麼？

　　白月師傅還在等答案呢。


　　所以玄花楠懂事地說：「好。」

中之的心理狀況時好時壞，但親閨女的故事不能放下

描寫了小花楠在拜入白月師傅門下前的故事，平淡到暴力直白的用詞，不知道有沒有襯出林家內院的愛恨，與解釋了花楠乖巧細膩卻不言痛的個性？

F5，就不開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