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色里︱于崖
3 years ago @Edit 3 years ago
Plot : Harmonious
latest #18
  本應是春季尾聲的四月下旬,倫敦的天氣依舊陰冷,大風一吹,仍感覺到陣陣寒意。

  停下腳步仰頭,在建築物之間看到的天空也總是灰灰沉沉。運氣好的話還能享受個幾小時日光浴,運氣不好就是老樣子,灰矇矇的天,也許再加上幾點雨水,或是薄霧。在這城市中看不見太陽不是什麼新鮮事,要是那天天氣晴朗,抬頭就見藍天白雲,那才更值得談論。

  從位處市郊卻已與世隔絕的學校出來,一直來到尤斯頓車站,沿途都能看見一片藍天,于崖認為這難得的好天氣,多少都該歸功在他的強運之下。

  他的運氣很好,從小到大都是。
  「午安,女士。今天天氣真不錯。」摘下帽子,少年略高的聲線精神翼翼,對人點頭微笑問好。難得的好心情使于崖那酷似母親的眉眼間都沾上笑意,平日待人的囂張跋扈都不見蹤影。

  「真算是不錯,晚上就說不準了。」眼前的小少年穿著醒目,加上對答有禮,一副標準小紳士的模樣,令從人手中接過車票的檢票員特別欣喜。接過人拋來的天氣話題,低頭看看車票的目的地,便在乾淨的車票上熟練地在上頭打上小孔。「小伙子你要去這麼遠啊,來,6號月台。祝你旅途愉快!」

  「不算遠了,還沒到高地呢。」將被檢查過的車票收好,于崖才重新把帽子戴好,輕按住帽沿,對人再次微微點頭。「謝謝女士,也祝妳有美好的一天。」
  從尤斯頓到皮卡迪利,得花三小時。早上只吃了學校餐廳不怎好吃的麥片粥,他現在餓得能吃掉一隻烤全雞。

  平日下午往北的班次並不算熱門,在沒什麼客人的車箱中,輕易就在椅子上方找到代表已預約的小卡。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于崖便立即摘下頭上的硬草帽,抓抓被帽子壓得扁塌的黑髮。

  和帽子上的絲帶同樣標誌性十足,讓人一看就知道穿著者出身的藍色西裝外套和領帶,如今也被人脫下,隨意揉成一團跟帽子一起塞進黑色背包中。合身的雪白襯衣雖然也被人嫌棄,可是還是逃過一劫,僅是最頂的鈕扣被鬆開了兩顆。

  披上黑色運動外套,于崖一下便把拉鏈拉至喉頭。褲子和皮鞋實在沒法替換,可是能將那些標誌物通通藏起,也足夠令人滿意。

  活動一下繃緊僵硬的肩頸,靠上舒適的椅背,深深呼出一口氣。這下,于崖才能真正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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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套制服還是太過醒目。即使從學校出來,只要穿著制服就得當個有禮的紳士,免得一不小心就毀了校譽,他可不想為此被記過。脫下了制服,于崖才能好好當回自己。

十四歲的少年,哪有什麼紳士風度可言。
  火車從月台開出不到半小時,于崖已把剛剛買來的餐點吃光。正在大口啃餅乾時,也剛好來了販賣零食茶水的小餐車。看看皮夾中不剩多少的零錢,望著車子上各種零食猶疑許久,最後也只點了一杯新的熱可可,跟未吃完的餅乾一起享用。

  飽餐一頓,于崖便戴上耳機隔絕外界一切聲響,準備趁這空檔補補眠。亮棕色的眼裡映著窗外飛快而過的風景,在火車經過不知第幾個車站的月台時,眼皮也越發沉重,慢慢的,再撐不開來。身體跟意識的脫節彷彿只是一瞬,突然清醒,車外所見已變得清晰。

  一間間像倒模出來的紅色房子密集地排列,跟印象中的目的地相似的小社區。沉悶又無聊,千篇一律。

  三小時晃眼就過去,疲勞卻沒因這小眠得到舒緩。
  聽到即將到站的火車廣播,于崖打了個呵欠,慢呑呑地背上背包準備下車。揉揉眼睛,站在月台上,他有點迷惘。

  上次來這裡時,于崖還是個穿短褲的小學生。自從能以在校住宿為借口不出席那些無聊的聚會,已有三四年,出站的路是怎樣走,他早就忘了。

  憑模糊的記憶走,花了點時間總算踏出車站,一出去,于崖就能看到那個前來迎接他,穿著暗紅色連帽衛衣的高大身影。看見一直想念的人,頓時精神一振。

  「哥!」
  靠著黑色房車站的青年本正抽著菸在發呆,聽見熟悉的聲音而抬頭,黑髮下的一張俊臉閃過一絲驚訝。急急忙忙熄了菸,于政才尷尬地笑著向人張開手。

  于崖對人露齒笑著。其實他早就知道于政在抽菸了。

  小跑步過去,直直撲進于政温暖的懷抱。長高了一點的于崖現在剛好能把臉埋在人胸前,用力抱緊,于政也同樣用力回抱。數月不見的兄弟重逢,每次都得上演一下相同的戲碼。

  「好久沒見!于先生有想你可愛的弟弟了嗎?」在人懷中抬頭,少年笑得特別燦爛。
  印著大學名字的連帽衞衣質料不佳,一看就是什麼學會的粗製濫造品。衣服因為洗多了還起了好多毛粒,而且還有點菸味,于崖沒什麼潮流觸覺,也覺得這衣服土得要命。可是這刻他卻覺得這件土土的衣服也挺好看的,因為穿的人是于政。

  好看的人穿什麼都好看,于崖覺得他哥就是那種長得特別好看的。濃眉大眼,鼻子高挺,身材高挑,肌肉均稱,總之就是好看,超絕好看又帥氣。這樣的于政就是穿個破衣服,在于崖眼裡都是好的。

  「哈哈,當然想呀,沒了你這小搗蛋鬼家裡多安靜。」

  「哼,明明之前我在家時你們都嫌我吵。」揚起的眉毛下,一雙亮棕的大眼裡帶著懷疑。

  「就是失去了才發現你的重要。」于政放開了人,自然地從于崖肩上接過背包,打開副駕駛座的門,示意人進去。「待會再慢慢說,他們說要五點前到達,現在都快四點了。」
  「遲就遲囉,就算我不出現,他們是能把我怎麼樣?」

  「爸會生氣呀,當是給他點面子吧。好歹是祖母的生日派對。」

  「唉好吧,反正也沒幾次了。」

  「你這話最好別給爸聽到。」

  跨腿進車廂,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帶,于崖攤手一副沒所謂的樣子,令坐在駕駛座,開動車子駛向目的地的于政輕笑出聲。

  即使平日多不苟言笑,對人多冷酷無情,可是一對上比自己小七歲的弟弟,于政就只能栽了。每次看到那個跟小時候如出一轍的可愛笑顏,只要于崖眨眨眼睛,軟軟的聲音叫他一聲哥,于政的心就被溶化了。能力範圍內的,于崖說什麼就是什麼,于政都會全數照辦。

  于政有多疼自己,于崖當然也知道。

  「哥,我想去希頓公園看櫻花。」于崖突然說。

  「好,去看。」
  握方向盤的手往右一轉,車子便無視指向左邊,寫著目的地長長地名的指示牌,直往另一方向的公園駛去。一瞬間,于崖眼利的捕捉到對方嘴角的一絲笑意。

  他是于政最疼的弟弟。十幾年來一直在人身旁,看著人背影成長的他,于政在想什麼,于崖都是知道的。

  于政也不想去那個地方,跟他一樣。只是他缺了個理由。

  那為哥哥尋找理由,就由任性妄為的弟弟來負責好了。
  右轉後沒過多久就能看到茂密樹林,漸漸回復生氣的公園,放眼看去,也不再是只有光禿禿的平地和枝椏。草地開始由枯黃轉成淡綠,大樹的枝節間,都開始長出嫩綠的芽葉。把車子停泊在公園外,兄弟二人並肩走進公園,去尋著那些被種在各處的櫻花樹。

  走路同時也聊著,于崖得知了于政的報告被投到學術期刊的事情,于政也搞清楚了于崖跟上級生打架的始末。一口氣的,把這幾個月沒能說的話都說上,說罷,也找到了立在路旁一處,開了花的樹。

  許是這年天冷,數量不多的桃紅色花朵才剛剛綻放,小小的花瓣,疏疏落落的掛在樹枝上,看起來有點孤零。本就不算多的櫻花樹,又只有少得可憐的花,應讓特地來看花的人覺得掃興,可是來人卻不太介意。

  畢竟他們只是尋個借口逃離那些無謂的社交場合,看著的是冷清的花兒,還是路邊不起眼的小草,倒沒太大所謂。
  于崖抬頭看著最高處的花朵發呆,于政也站在人身後,跟人一樣抬頭看花。聽著風,兄弟倆站在小丘上,安靜地等著時間流逝。

  「聽說日本的櫻花很美,跟英國的完全不一樣。」久久沉默後,于崖對著花輕聲道。

  「聽誰說?」于政正低頭看著手機上女友傳來的新訊息,對人的話回得隨意。

  「安柏。」頓了頓,清清喉嚨,原來清澈的聲音變得沙沙的。「啊,安柏是我的,大我兩年的學長。去年復活節他跟家人去一個叫目黑川的地方看過,說很漂亮。」

  「日本的櫻花的確漂亮,花開得多也比較密,顏色更多樣,花瓣也更多。大概跟這裡的品種不一樣吧。」于政對于崖剛剛奇怪的停頓和那從沒聽過的人名有點在意,可是盯著前方那個黑色的小腦袋,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你想看的話,明年我可以帶你去看。大學畢業了,我可以抽出時間,兼職的薪水應該也夠。」
  「可是我跟安柏約好了,待我會考完了要一起去看。」想起了那勾著尾指,跟人許下的承諾,于崖垂頭望著自己的手,不自禁的微笑。「所以你就先跟妮娜小姐一起去……哥?」

  回頭便見突然皺起眉頭的于政,對人眨了眨眼,于政看住他如臨大敵的表情實在令人費解。好幾次想開口說話,你你我我的,遲遲說不出個了然。于崖等了又等,最後乾脆轉回頭繼續去看花。

  看住眼前小小紅花,于崖忽然想通了。微涼的臉頰開始慢慢發燙,緊握著拳,連心跳也加速了不少。

  「崖。」

  「嗯。」

  他知道于政知道了,于政也知道他知道了。

  明明沒有說漏什麼,表情也控制得很好……他承認他剛才可能笑得有那麼一點點幸福,不過于政站在他身後應該是看不到的才對。

  「開始了多久?」

  「……一個月?」

  只怪于政太聰明了。
  各懷心事的沉默著,直至太陽快下山,于政的電話響了,于崖才再聽到身後那人的聲音。冷冷的,有一點不耐煩的回話,于崖就知道來電的人是誰。

  「爸打電話來催了。該過去了。」

  「嗯,走吧。」

  于政轉身大步離去,于崖急急跟上,心裡有點慌。小跑幾步跟上走得特別快的人,一手挽住人的手臂,于崖歪頭,帶著笑看住仍然緊皺著眉的于政。棕色大眼一眨一眨,即使不發一言,撒嬌討好的意味已相當明顯。

  沉默對望,停下腳步的于政,最後只是對人輕嘆。
四色里︱于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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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回家給我好好說清楚。」甩開挽住自己的雙臂,于政一把攬過還是纖細少年人的肩膀。將還算小隻的于崖用力抱緊,看住前路的表情多了幾分哀怨。「到底是哪來的臭小子帶壞了你,哥我可不允許來歷不明的小鬼對你亂來……不,我後天跟你一起回校會會那小子。」

  「你別那麼氣喇,我會好好跟你說的。安柏人很好又很溫柔,你不要嚇到他。」

  「哈,為了外人你這是在怪哥了?」

  「不是喇……而且,你確定對人亂來的不是我嗎?」

  偏頭靠在仍然不停碎碎念的人身上,聽了于政的氣話,于崖反而輕鬆許多。那些生氣責怪的話,聽在他耳裡都特別動聽。

  即使了解于政,可是對方知道後的反應,他卻一直沒有十足的把握。于政可能會生氣,也可能會無法接受,從此不再待他如昔,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害怕。
  于政對他太重要,比起父母,他更在乎于政的感受。他不敢去冒險,也從沒想過最後居然是在這意外情況下被人發現。

  于政生氣了,可也僅只如此。這確令于崖鬆了一口氣,也放下心頭大石。

真是太好了。
  「晚點回去再教訓你。別給我笑成這樣,我弟才不會笑得這麼嘔心……喂,我可還沒消氣!臭小子!」于政不客氣地彈了一下于崖的額,看人皺著臉叫痛,臉色才稍稍寬容了點。摸摸人紅了一點的額,才又一次攬住被他視若珍寶的少年繼續前行。「不說那了,說了心煩。你,想好待會表演什麼了沒?還是唱歌嗎?」

  「最近嗓子不太好,不唱了,免得唱著唱著破音就好笑了。」于崖清清喉嚨。「彈琴吧。」

  「曲目呢?」

  「我選了一首,嗯,蠻符合我現在心情的。」哼出幾個音符,終於,把于政逗笑。

  「哼,悲愴嗎。」

  「不錯吧?」

  「我才是該悲的那個呀,喂!別跑!」

  又回到兄弟間平日的吵吵鬧鬧,正如他們一直以來的。以後,也該是一樣。

  沒有什麼能離間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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