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秧的母親是信陽伯府的庶長女，外室所生，從小養在嫡母身邊，但嫡母體弱，她便一心護著嫡母的女兒，自己的嫡親妹妹。

信陽伯府是個沒規矩的，寵妾滅妻，另一妾室仗著得寵有子，在後院呼風喚雨，壓著體弱的正室和年幼的嫡女喘不過氣，信陽伯卻因元配沒給她生兒子，反倒是妾室給他生了兩個兒子，而對妾室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想著若哪天元配去了，正好再娶一個繼室生個嫡子以繼家業。

若不是有大姐姐護著，這個無依無靠的嫡女怕是難在信陽伯府活到成年。

嫡女五歲，庶長女八歲那年，熬了幾年依舊不見起色的正室終還是去了，信陽伯立刻娶了填房繼室，這繼室是個厲害的，又年輕貌美，沒幾年就將原先得寵的妾室壓得再沒一絲威風，可大姑娘和五姑娘的日子仍不好過，一個手腕厲害又名正言順的嫡母，並不比個仗著寵愛體面耍威風的妾室好對付。

信陽伯府雖世代功勳，但到了這代早已大不如前，信陽伯靠祖輩庇蔭，得了個蔭官的閒差，手裡卻沒有多大本事，也無油水可撈，眼看著子孫不濟，府裡的開銷用度甚至還要靠繼室的嫁妝支應，繼室本就心有怨懟，更不樂意養著幾個白吃飯的姑娘，就想都給嫁了，無論是嫁給高門做妾，或嫁給富戶為妻，都是筆划算買賣，左右她也不在乎信陽府的名聲。

卻說當年信陽伯外放揚州，因元配身體不好，沒帶著上任，就在揚州納了個外室，生了庶長女，這長女也因而與當年揚州正開始嶄露頭角的沈家的長子有了一面之緣。

多年後，沈家交到這長子沈延生手中，事業越發風生水起，他還惦記著當年那個小姑娘，又想著她一個外室所出的庶女，將來怕是也難嫁得好人家，擔心她被嫡母刁難敗了一生，這才帶著千金聘上京求娶。

因當年沈家確實家底極為殷實，在當地頗有名望，於朝中也有些人脈，甚至是逐漸敗落的信陽府不能比的，若不計較門第，這可是門好親，尤其對信陽伯的繼室夫人這樣別有用心的人來說，她原想著將前頭留下的嫡女嫁去沈家，對外既給沈家做足了臉面，顯示對這門親事的看重，對內又可以解決半大不小一個麻煩，免得信陽伯念在舊情，叫這個空有名分的嫡女搶了她女兒的好姻緣。

可張大姑娘知道沈郎是為她而來，她也願嫁給當年那個小郎君；且她是因與沈家有舊，要是讓妹妹嫁去沈家，她和沈延生可沒那情分，以她信陽府元配嫡女的身分自可嫁個更好的門戶，又豈能誤了她的一生。

因此張大姑娘主動向信陽伯表示願嫁去沈家，本來她就是府裡的大姑娘，於情於理，沒有比妹妹晚嫁的道理，且當年元配王氏還在世時，確實也將她記到了自己名下，對外她也能算是嫡女，並不算辱沒了沈家，反而說起來也更匹配些。想來沈家帶著如此一筆豐厚的聘禮上門求女，也是有誠意的，萬不會計較這些枝微末節的事。

信陽伯一聽，也認為有理，如此一來這個身分尷尬的庶長女的婚事有了著落，沈家的親結上了，也不至於叫人說嘴他虧待髮妻留下的嫡女，各方面都是美事一樁，這便當場定下了。

此事雖沒遂了繼室的願，可好處到底是有了，能打發了這個雖身分尷尬卻頗有才名，又擔了半個嫡女名頭的長女，倒也是好事，下面那個小的，之後再想辦法安排就是，左右她一個孤女在這偌大府裡，沒有親娘庇護，沒有嫡親哥哥幫襯，這下連護著她的姐姐都嫁了，還有什麼不好處理的。

一樁一度轟動東京的婚事就這樣定了，雖是各有思量，到底表面上是皆大歡喜，眾人都滿意－－除了一朝得知長姊要代替自己遠嫁偏遠揚州一介商賈人戶的五姑娘。

當年沈家長子與張大姑娘在揚州的緣分，五姑娘是不曉得的。一來，畢竟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緣，又尚年幼，根本說不上什麼緣定今生，張大姑娘也只將沈延生放在心裡當個念想，且她們姊妹在府裡相依為命，生怕行差踏錯，自不會與妹妹多言；待沈家上門提親，一方面要說服父親，又怕嫡母攪局，未避免節外生枝，大姑娘也沒機會同妹妹多說。

又說這嫡母轉念一想，雖說這頭嫁女於她是打發了個賠錢貨，可到底沈家的好處她還是貪的，讓個知情識趣的大姑娘嫁過去，總好過讓倔脾氣不好性的五姑娘去，便拘著五姑娘不叫她搗亂，說操辦著親事，家裡難免亂些，別妨了姑娘的名聲，匆匆將大姑娘給嫁了。

在五姑娘看來，大姐姐一生都被她耽誤了。

她是個好性的，雖說身分尷尬，但一向也是得父親喜愛的，勉強有幾分父女情面，加之又是當年在揚州時的頭一個女兒，比起後頭幾個生在信陽府裡的，兒時與他都更親厚些。

原本嫡母死後，信陽伯娶了繼室，是想將這個大姑娘過到繼室名下的，可大姑娘為了照顧妹妹，主動給拒了，只說已經記在了嫡母名下，也是一樣的。此事對信陽伯本就是心血來潮，既女兒不領情，一旁又有繼室敲邊鼓，也就作罷了。

大姑娘一個外室所出的孤女，在這吃人的宅裡要護著五姑娘有多難，五姑娘都看在眼裡。大姐姐從小替母親照顧她，雖記在嫡母名下，可根本沒得個實惠，沒得著嫡母庇護，反而跟著她們母女倆受妾室的氣。

後又為了她拒絕了過給繼室，雖說繼室也不待見這個長女，但左右這個長女性子好，不生事，又與她女兒年紀差了許多，妨不到她女兒的姻緣，過幾年找個過得去的人家嫁了，旁人也誇她一句寬厚，因此繼室與大姑娘處得並不差。

五姑娘就不同了，她是個冷性情的，性子又傲，因從小過得苦，很有些孤僻，也不懂討好父親，反時常與父親置氣，屢次頂撞繼室，頂著個嫡女的名頭，讓繼室恨不得將她弄死了才快活。

大姐姐為了護她，又吃了不少繼母的苦頭。如今又要替她被賣去那荒涼的地方，嫁個不堪說的商賈人家，一生都斷送了。

她恨啊。她恨自己無能，恨自己護不住姐姐，就像當年眼睜睜看著母親在眼前斷氣，明知道那猖狂的妾室手腳不乾淨，暗害她們母女，卻求告無門，連父親的面也見不著，後來還累了姐姐替她受罰，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看著天冷了，連個件衣服都不讓送，好容易出來了，大病了一場，險沒能留住。

她恨啊。她恨所有虧待了她姐姐的人。她恨沈家妄想攀附，恨沈延生癩蝦蟆想吃天鵝肉，恨父親見財眼開，唯利是圖，倒後來，她甚至怨起嫡母年歲不永，沒能照料大姐姐，但她最恨的卻是自己。

都是她一條爛命，拖累了姐姐，還不如當年死在娘胎裡，一屍兩命，也好還姐姐一個好前程。

她恨啊。她如何能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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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這樣 姨母本就心中有恨，如今姐姐客死異鄉，她只不過把多年恨意和對姐姐的愧疚一腔推到剩下來的沈鞅身上罷了。

她一方面恨自己護不住姐姐，又恨沈家高攀後也沒照料好姐姐，一方面她自也知道沈家覆滅與朝爭有關，這便更恨貪圖沈家富貴人脈將姐姐賣去的信陽府，一朝得知沈鞅有個剋母的命數，她一腔恨意終於有了宣洩的口，這便瘋魔了。

東京的故事就不打算多寫了，跟沈秧後頭的日子也無甚關係，要寫到朝爭的事就太遠了，只是想交待一下姨母此人而已，雖然可恨，卻也是個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