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斯鎮的角落裡,萬思用幾張不斷無性繁殖的長沙發,與曾經被無以名狀一拳貫穿櫃門的衣櫃,和缺了一截的茶几,圍成一個小小的一方空間。
私人物品收進抽屜上鎖,搜尋而來的換洗衣物掛在上頭;鯊魚抱枕因為被當作枕頭使用,變得又扁又髒,睡覺用的毯子也隨意捲在一側。
萬思盤腿坐在桌前,吃瓊斯妹妹分配下來的南瓜派佐肉桂粉——簡單而日常的生活讓人最為懷念也最為恐怖,但他沒什麼特別的念想。
他在準備大快朵頤時,看見熟悉的人影從遠處走來。
「嘿。」他頭也不抬地向來者打招呼,「嗨。」
來者一聲不吭在四方桌子另一條邊上落座,嫌棄對面位置乾瞪眼太尷尬,旁邊過近太噁心。
他手中端著屬於自己那份瓊斯配給未加料南瓜派,把鯊魚拖來懷裡充做靠墊,諾萊少一根指頭的手和纏成一團的各式雜物奮鬥,往背包摸了一陣終於找到他的叉子。
「嗨。」眼神並沒有望向萬思,他鏟下一小角南瓜派皮,送進嘴裡。
同居人看起來很好說話,實際上卻是性格古怪;他寧願龜在八樓的其他櫃位,也不想和一眾陌生人縮在牆後補眠。
他從來不會去勸服個人喜好的改變,這個假諾萊的堅持,自然也不在他應該理會的範圍之中。開心就好。
他們自上次輸的脫褲、還以保全腳步作結的手推車比賽後,就沒有再見面。
他的眼角餘光覺得諾萊不知怎地,看起來有些彆扭——所以他暫時停止把更多南瓜派送進嘴裡的動作,直直看著在另一個桌腳落座的諾萊。
萬思咬著叉子,瞇著眼睛打量,想要找出答案。
什麼風把你吹來?萬思這麼想,但沒有問出口,只是和對方繼續用意義廣闊的狀聲詞對話。
「嗯。」
他在這裡自我介紹的次數已經超出過去總和,商場的人互相親近,這使他不得不開始懷疑,不可名狀毀滅的除了摸得到的形體,難不成人與人間難以消融的距離也會一視同仁一同破壞。
這種感覺無法形容的赤裸。諾萊還是習慣待在別人不想靠近他的地方,無論是瘟疫所經之處,還是充滿不安的顏料塗鴉室裡。
詢問粗獷的面孔哪裡買得到甜甜圈,荒誕的問答使他們故作鎮定的樣子綻裂開來,這才是最熟悉的他人反應。
於是諾萊代償性走向不受保護的其他區域,在燈光隱沒時安然入眠。
難以靠近的地方。
諾萊無視萬思的打量繼續慢條斯理享用派,覺得手痠了,就把左手端的盤子擱上茶几。
這人也很奇怪,但算了,已經是商場中最不受改變的了吧。諾萊摟緊絨毛娃娃,把南瓜派碎屑撥來撥去。
嚼嚼、嚼嚼。
同居人會抱緊娃娃果然很怪,但對方左手兀自出現的截面更為怪異——諾萊與殘缺並不相襯,但萬思又覺得自己早就看過對方的殘破,實在是說不出哪裡不太對勁。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某個鮮血淋漓的人影複印在右眼,殘影卻轉瞬即逝。
不管是被玻璃瓶咬斷手指,還是被龐克兔子抓到後殘忍地啃掉指節,抑或被瘋了或者沒瘋的人類扭斷骨頭——事已至此,諾萊不提,他就不問。
詭異糖果罐的字條閃過腦海,萬思一併想起那張諾萊提過幾次的購物清單。
他的視線從對方能夠領取殘障手冊的傷處飄過去,故作隨意地提問:「上次在B1拿的東西都對嗎?」
「不太確定。」諾萊聞言便從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紙條,放在兩人中間的桌子上。
啊,對。
留意到手,突然想起自己的意外並不是和同居人鬼混時發生的,於是一臉跟你說明一下的表情向萬思展開左手手掌。和諧的數字五變成不祥的偶數,無名的兩節指節消失,小指頓失依傍,變得孤零零的。
「被咬掉了。」但也沒什麼特別感想。
諾萊終於正視同居人那雙異色眼眸,看樣子不知道萬思又在想些什麼。
有點不耐煩,但還沒不耐煩到讓他開口罵人的程度。諾萊直勾勾盯著萬思的臉,開始回想進商場到現在發生的幾次特別反常的事。
「別這樣看我。」萬思無聊地看了故意噁心人的室友甲一眼,接著把對方攤到桌上的紙條拿過來,「我不想把南瓜派吐出來。」
他在看到採購清單上的童趣屌時愣了一下。雖然畫得很像,但是出自不同人的筆跡,連繪製的順序都有所不同。
c==3
從蛋開始和從頭開始的確會讓老二變得不太一樣。
萬思拿出收在自己這裡的那張紙,用o==3的小小童趣屌和諾萊做了交換。
同居人的殘缺顯然被放到了採購清單的異樣之後,萬思看了好一陣子的廢紙後,才終於隨口繼續這個略顯尷尬的話題。
「那有留下來嗎?」你的手。
諾萊移開視線,鼻子哼了一聲把叉子丟著,伸手去拿萬思那張購物清單。
然後他便懂了同居人的停頓是為什麼。諾萊無語地把同樣經過不少摧殘的紙張翻來翻去,並不記得自己有畫老二在採購清單旁邊,但這的確是自己的作畫順序。
「你無聊了還學我在紙上畫畫?」終於衍生出其他見不得人的癖好了嗎,諾萊從紙張抬頭的眼神充滿鄙視。
雖然他心知肚明,童趣屌應該是自己親手畫的。
連物品都微妙地不太相同。他的那張上頭就沒有冷凍薯條。
「我沒留那隻手。」諾萊還在研究購物清單,語氣漫不經心:「帶著也不能幹嘛吧。」
萬思挑眉,異色的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
他在進行這場談話時,應該用電子磚頭錄起來,然後重複播放這段話給諾萊聽,好讓對方空心的笨腦袋能理解,自己到底說出了多麼可笑的話。
「你才應該停止讓自己的腦袋裡滿是老二。」
他用塑膠叉子的尖端處指向同居人,接著又把諾萊原本擁有的那張皺巴巴垃圾推過去問:「我們為什麼要買培根?」
畢竟垃圾硝酸鹽製品總是讓他們一起肚子疼。
「也許可以趨吉避凶?」萬思偏著頭想了一下,但最終沒能從破碎的記憶裡找出什麼可行的線索,只發現一些奇怪的共通點,「而且我的包裡也有一根小指⋯⋯噯,小指不能幹嘛嗎?」
「那是你要的。你要的。」自己要求要買的東西問我有何用,諾萊一頭霧水,捏著從萬思那裡交換來的破紙反問對方:「為什麼有冷凍薯條,為什麼要買這麼多止痛藥,之前不才因為炸東西差點把倒楣鬼的廚房毀掉而已?」
那可是一場火燒的災難。
他說完就把手上的採購清單丟在一起,無論是以哪方面來看都弔詭地不行。
「不曉得。」重新拾起自己的叉子,諾萊不滿地往南瓜派上洩憤。「不知道。你的背包裡裝小指?哪個衰鬼惹上你了?」
他被同居人突然的質問給堵得滿頭問號。
萬思想,我怎麼會想吃那種油膩噁心還會縮水的拉稀東西?但是諾萊的表情一點兒也不像在騙人,那甚至讓自己產生了一點自我懷疑。
「冷凍薯條可是你提的,我怎麼會知道。」他把兩張採購清單併在一起看,發現上頭的商品項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而且缺少寫了傢俱的那一半。
「止痛藥也是你要的,如果你很在意這個的話——因為你說你的全身都在疼,尤其是秋冬換季的時候。」
「是你說你會,」萬思斬釘截鐵,順著話把自己的南瓜派切成兩半,「痛到、裂開的、好嗎?」
「我也不知道。」萬思坦率地回答,把派皮送進嘴裡,講話含含糊糊,「我還以為是哪個傢伙想栽贓我,之類的。」
但他也沒把小指丟掉就是了。
我?我??
「那是哪一世紀的我啊。」諾萊疑惑的口氣聽起來比萬思的控訴還蒼白,但南瓜派都被變成兩半了,這傢伙再騙也不至於騙成這個樣子?也沒理由這樣騙我。
「不對吧,不是這樣,現在不正就是秋冬換季的時候?你到底看見什麼?我還說了什麼?」
這次來安妮斯朵拉不就只是慣例的買些日常用品而已嗎,那兩張彷彿來自不同世界的採購單,最大的相似點居然只在肥宅快樂水。
「你、不,只有我們需要去栽贓別人。」諾萊不懂為什麼萬思會這樣想,他已經把南瓜派切成碎泥,叉子還在糕點上頭右碾來左碾去。「你,就是你,會把人切成兩半。」
「還有分世紀的?」萬思皺眉,他原本就覺得這個諾萊並非他所熟悉的那個諾萊,但沒有想到細節上的出入這麼多,「我只知道那個諾萊對棒狀物沒什麼病態的渴求。」
「是,」他陪著這個諾萊開始梳理時間線上的相似與相異,「商場正在準備換季,然後變成由南瓜與骷髏構成的大型垃圾場。」
「早上天氣不錯,但你好像睡到下午才起床。」萬思想了一下,生活上的細節被時間打磨之後,實在難以拎清,「我剛決定要在破爛小鎮住一陣子,你說,操。」
「別開玩笑了,你說我會幹嘛?」萬思失笑,不知怎地諾萊的話飄到他的耳裡,變成一串令人發笑的雜音。
「我開始覺得那是假手了。你要不要試試把它裝到你的斷指上?」
該說有屌的人對關鍵字果然格外敏感嗎,還是直男容不得受人毀謗,諾萊瞬間就明白萬思的棒狀物指什麼東西,可能是目前為止的對話裡最簡單明瞭的了。
「我沒有,」不管這個還是哪個都沒有,他揉揉眉心,頭痛無比。「你才是吧。」
聽起來還比較像別人的生活流水帳,不過先不管這些,這人怎麼可以忘記自己幹過什麼好事。
「我說,你,」諾萊抓起手中的叉子,在盤子上劃來劃去。「不覺得自己拆別人手腳特別俐落嗎。嬰兒的,職員的。」
「那天才剛結束,條子還沒發現橫死的倒楣鬼還有你的傑作。」他耐著脾氣和失憶的同居人理他所知道的時間線。「我們趁晚上收拾行李,打算隔天繼續上路。」
「你都不記得?」諾萊的爛脾氣要發作了,這傢伙還分不清楚小指跟無名指的差別,「一點點都不?」
就像喝醉的人說自己沒醉,吸毒的人辯解自己沒吸毒一樣,Homo只有一次和無數次,萬思就算身處於鬼屋當中,也足夠明白這個道理。
「你是對的。」他點點頭,沒有特別去看諾萊心虛的眼睛,「不客氣。」
「有點?」萬思摸摸自己的下巴,諾萊口中的幾個單詞被塑膠叉與紙盤的刮擦蓋過,但這不影響他的回答,「因為我們之前在另一個死人商場打過工,記得嗎?成天拆裝拆裝那些假人手。」
「那天結束之後怎麼了?」他瞇起眼睛,不懂同居人為何要在此時唱起難聽的死人歌,「隔天要去哪?」
「我應該要記得什麼?」
諾萊好像要生氣了——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在這個鬼地方唱歌招魂,也不會有骷髏動物像童話故事那樣站到他身上來。莫名其妙。
「記得你剩四根手指就比不了中指?」
他決定先把同性戀話題擺到一邊——畢竟這王八蛋固執得很,再講也是浪費口水——搞清楚這人失憶到什麼程度更重要一點。
諾萊後知後覺有些慶幸沒在商場裡遇到認識他們的條子。
雖然這裡沒得關人。
「不記得。」因為沒有去過。他把萬思的那張購物清單拿來自己面前重頭看完一遍,想摳出一點能用的蛛絲馬跡。「我說,隔天,買完東西就要離開這裡,因為可能會有條子來,問東問西。我最討厭的就是條子你還開條子玩笑!」
「你就沒覺得自己忘記什麼嗎!」
只要少的不是中指就不能阻止他用這種方式表達怒意,諾萊氣得瞪大眼睛。
你這個殺人犯,他說,你的信仰呢?
「我知道你不喜歡條子啊。」萬思坦然地皺眉,不懂同居人在向他發怎樣的脾氣,「在交友軟體上寫個ACAB(All Cops Are Bastards)不就得了,大不了紋在身上?1312?」
不管這個甲諾萊喜歡小老二還是大老二他都沒有意見,他非常開明,也不愛碰觸他人隱私,沒道理對方因為這點破事與他爭執不休。
萬思抓了抓腦袋,覺得此時是踏入商場之後最奇幻的時刻——他在與諾萊爭執商場外的昨天。
「但我也記得你在那個操之後答應了我。如果我們真的要在見鬼的洲際道路上躲那些白癡,那你的冷凍薯條要放在哪裡炸?車頂?還是油箱?」
他拍開諾萊塞到自己面前的殘障手。他知道自己忘了什麼,卻怎樣都找尋不到正確的線索,拾起記憶破裂的碎片。
他跟著氣焰高漲的室友一起相互咄咄逼人起來。對方的嘴張合著詢問,萬思卻什麼都沒聽見。
萬思的第六感告訴他這極為重要,但很快就又被詭異的外力擦除。
「什麼?」
他敲了幾下自己的頭試圖回憶,可是毫無用處,他只能揪著問句的尾巴詢問無法理解的留白:「再說一次?」
諾萊抓著頭無聲大叫。
該怎麼解釋,因為你的破事害我被條子重點關注其實也沒有關係,但現在你跟我說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有我記得你曾經是諸多待解懸案的罪魁禍首?開什麼玩笑。
「那,也就是說。因為我和某個你,要離開這裡所以不需要該死的冷凍薯條。而你,」諾萊閉上眼睛,照著目前所知的事實理出一條線索,也沒管這句話到底有多背離邏輯:「和那個諾萊,要在這破爛小鎮住下來,所以列了一堆混帳家具。」
「我們同時下了兩種相反的決定?」得出的結論太合理同時太離奇,也很好笑,可惜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笑不出來。
天啊。
「我說,信仰。」這個地方對我們做了什麼,諾萊深呼吸後睜開眼,變回原本不起波瀾的樣子。
「F-a-i-t-h.」
「對?」萬思已經要受夠自己的每句話都以上揚的疑問句結尾,但在他們尚未達成共識之前,這個彎曲帶點的地獄似乎會持續存在好一段時間,「但又,不對?」
他放下餐具,彎起他完好的五指數給殘障的同居人聽。
「一、我在這個破爛鎮裡找到一戶好人家讓我們暫住。」但是他詭異地忘了原因,萬思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自己,「二、你和我一起列了一張購買清單——就是這個——你沒有要離開,所以你的冷凍薯條還算合理。」
「三、也許你也可以和我說說培根鬼故事?」
「信仰。」
萬思滿頭問號,他聽得懂諾萊說的每個單音,也懂得信仰,不需要他逐字的拼,What the Fa-Hack。
「我信著綠色,對吧?」萬思擠出一些胡言亂語的句子,眼神卻變得渙散,「⋯⋯正常不過、隨處可見的⋯⋯示申⋯⋯ꓨOꓷ?」
謝囉,我還有隻完好的右手,數到十之前都是個完整的殘障人士。
諾萊曲起屬於自己版本的怪事一二三:「一、事實上你送那個好人家去死,沒有住下來;二、我們要離開這裡,我們。清單是一起列的,但現在看來不太一樣。」
「三、誰知道,也許是你靈機一動想用好人家的鍋子煎培根蛋吧。」
很會拉又愛吃的食物多到天邊去了。他聳聳肩,追加第四項:「止痛藥才是真的鬼故事。誰好端端會痛到裂開。」
我剛剛就說了那個,只多了你的。諾萊雙手抱胸望著變得不太正常的同居人,不曉得是該說些什麼,還是放任萬思自己想著想著就會想通。
「也許不算隨處可見吧。」諾萊放輕聲音,面無表情:「為了找祂,你可忙了。」
萬思恍惚了一會,他只是沒有立刻把想到的字彙念出來,那些從腦海深處浮出的單詞就被瞬間擦除,乾淨地不留痕跡。
他無法繼續信仰話題,所以略過對方等待接話的空白。
「噯,什麼?明明只是闖空門而已吧。」他說的理所當然,就好像在那幾秒的空白間,有東西替他替換了所有應有但未有的答案,「我們那天沒有住下來,但隔天決定住下來。」
「清單是一起列的。」萬思點點頭,他們終於從這詭異的談話中抓出一點共識,「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品項不同,而且都缺了家具那一半。」
「培根蛋?我想不開到想用廚房和熱油自殘?」
諾萊過於幽默,以致於萬思難得地笑出聲音回答:「你。你會在某些時候物理性地裂開。你在那種時候會把止痛藥當作海洛因吃,懂嗎?」
「你說懂就懂?但,事實上我不會?」諾萊雙手一攤,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就真的不會?普通人會物理性裂開嗎。
他的手往自己肚皮比劃。「像這樣嗎?這樣?感覺起來真慘。」
這是被開腸剖肚吧。
「我覺得這個問題沒辦法善了。」至少南瓜派不行,變成派泥的派是第一位犧牲者。諾萊一邊嘀咕一邊翻背包,把之前發的巧克力威化餅拿出來啃。它被壓扁扁的。「就算你說的都對,但我說的也沒錯啊。」
三根指頭對應一張採購單,他輕輕拿起萬思的那一半破紙,開始發起呆來。
「離開這裡之前這些都沒意義。」諾萊趴上桌子,玩弄泡水捲起的採購單一角。「鬼知道要怎麼離開。」
「不會就不會吧,不會也挺好的。」
萬思放棄解釋,他重新鼓搗起自己的南瓜派。他認真地把落下的肉桂粉撥至一側,再將四分五裂的派體沾著一起吃。
「好像是吧?」有什麼東西在他試圖回憶起血腥細節時阻攔其中,但萬思沒辦法客觀地覺察到這件事。
「我——嗯——你⋯⋯可能是某種絕症?」
同居人吃完一項又換另一項。萬思不合時宜地想到卡通裡對飢餓骷髏吃食物的嘲諷,說不定這只是一種誇大的譬喻。
「我更對一點?」跨越時間線的奇怪勝負欲在此刻盡顯,「畢竟是我先察覺到你對雄性的新喜好。」
「以及,對,」萬思繼續解決他所剩無幾的新鮮物資,看諾萊用他的臉和衣服擦桌子,「我們甚至不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太多相似又太多相異,他還不知怎地充滿記憶闕漏。
「說不定真的只有鬼知道離開的方法。」萬思盯著他沾著橘色南瓜醬的盤子若有所思,「我在三樓看見好幾個人跳樓,然後消失。」
「還有那些發瘋的人,和隱沒進黑暗中的人。」
他抬頭看了一眼慘藍的燈光。
雖然人類努力把這裡營造的溫馨團結、並朝著日常靠攏,但在某些時刻,它還是透出本質,顯露出其中的未知、詭異與冷酷。
「死亡就會消失。」萬思指了指遠在瓊斯鎮最角落,消極參與事物,但積極討論自我了結的小眾人群,壓低聲音總結,「死亡可能是一種離開,或者說,回去的方法。」
也是一種概念上的解脫。無論位於何處都是。
諾萊放棄掙扎,萬思一方的描述實在難以想像那個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不過聽起來實在很糟,又是裂開又是絕症的,他就沒有一輩子是幸福快樂遠離奇怪是非的嗎。諾萊想,不知道有沒有一個自己足夠幸運不認識這傢伙的。
「到底為什麼一直一直重複這件事情。」吃巧克力酥吃到口齒不清,他把自己從桌子上拔起來,為表嫌惡之情七手八腳移動到距離萬思最遠的角落裡去:「我對你的屁股沒有興趣,其他人的也沒有,屌也沒有。行嗎。」
諾萊把懷裡的鯊魚往旁邊丟,可憐的絨毛娃娃一頭撞上破爛衣櫃,不過其實更想扔的是眼前的失憶石頭,頑固的要死,什麼問題。「狗屎,真是夠了。」
真要說的話也不是沒見過被不可名狀玩成一坨碎泥的倒楣鬼,不過全部都消失了,就像從沒存在過一樣。
沒朋友的傢伙也無從得知那些離去的人最後如何,今天也是毫無網路訊號的一天。
和來自不同世界的同居人抱持相同想法實在莫名彆扭,諾萊聳聳肩,沒有應和也沒有反駁。「你有認識那些人嗎,死了之後消失的那些人。」
一種廣義的結束。
要試也是,可以。
他順著萬思手指的方向看見一群人,各個眼神晦暗卻又參雜不知名的搖曳光芒,彷彿得到了,終結所有的鑰匙。
還沒有實際作為就是了。諾萊數了數人數,才又轉回頭面對自己空掉的巧克力垃圾。
這解釋起來實在太麻煩了——這個諾萊被他認為是甲甲後,所有合理的與不合理的動作與言詞都完美找到其詮釋的緣由。
不說話就是默認、開口便是辯解、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諾萊在另一邊活得憋屈的證據,需要欲蓋彌彰的過去是如此令人痛心。
「行。」萬思假裝拭淚,實際上只是撥開落至眼前的髮,「對我不感興趣真是太好了,謝謝。」
臨時枕頭遭受比較不熟的同居人的粗暴對待,萬思不滿地嘖了一聲,認命地站起來,伸長了手,邊搆邊抱怨:「媽的。」
「別扔這個⋯⋯」這是████給我的。
萬斯愣了一下,思緒被倒轉回幾秒之前重複,這次說得咬牙切齒,「別扔這個。」
他搖頭,並不覺得自己認識過已消失之人,但他的確做過讓他人消失的行為;以尖銳之物洞穿,接著從圓孔的傷處流出鮮血,腳尖與髮梢開始融化,靈魂(如果真的有那種東西)剝離了軀殼,留下森森白骨和粉紅粉黃的血肉,最後極不科學地消逝無蹤。
全部。
萬思特意揀了一個較為和緩的說法:「但我讓人回去過,親手,親眼。」
他攤開手,而後握緊拳。
「如果你問的是這種認識的話。」
「我說、全部都沒興趣!——算了。」吵這個好麻煩,諾萊揮揮手選擇劃清界線。「我們絕對、肯定不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你那邊我這裡,手指在地板上比出橫線。如果把這段時間的相處假設成遲早會離開然後換回原本的那個萬思的話,他想他的容忍程度會增加不少。
諾萊一臉無可奈何看萬思艱辛地把鯊魚撈到自己身邊,一副什麼都不記得卻還是履行自己忠誠的模樣——你要失憶能不能就也弄得乾脆一點。是被商場大門夾了導致遺失這一切的?
感覺自己的忍受程度又上升了幾個百分點。
「這種認識法真有你的風格。」諾萊對送人上路這事不予置評。
本來就是熟悉的。他冷眼望著萬思的拳頭,緩慢地把頭歪向一邊,像在思考下一餐要找什麼來吃一樣的大事。
「那你要再試試看嗎。」
「隨便你來自哪個操蛋地方,」萬思出聲制止另一個諾萊割裂他地盤的行為,並且要他別再這樣做,「這裡可都是我的。」
他真希望現在在他眼前的是原本的諾萊,這樣他就不用解釋這麼多,也能夠省去猜疑的信任危機。
萬思把拯救回來的鯊魚放到自己手邊坐正。
「試試看?」萬思挑起一邊的眉。
是了。那個原本的諾萊也是這樣,不害怕死,不厭惡活,萬思依稀記得對方離譜的原因,轉瞬又什麼都遺忘,只剩下腦海中緊緊揪住不放的幾個標籤。
找死、欠揍、殺千刀的渾球。
看來就算相差了無數個時空,對方也還是一樣死性不改。萬思笑出來。
好像每個諾萊都有當白老鼠的實驗精神。
「好啊。」他把拳頭塞到諾萊面前,「當然好。」
諾萊用叉子握柄把商場萬思的拳頭推走。
諾萊因為離譜卻適合自己的決定笑起來。
「那先就這樣吧。」他把稀巴爛南瓜派泥和盤子收拾收拾,雖然沒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但他還挺喜歡這座怪奇商場的。
失序,
危險,
綺麗,
又詭異。
我要去別的地方晃晃,不是今天。諾萊邊說邊爬起身,攤開雙手表示自己並沒有要破壞你小天地的意思。
他歪了歪頭,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合道理——畢竟自己確實不是那邊的自己——不過也不知道去是回去哪,將死前被這麼扎人的眼神看著還是挺悲催的。「少用那種看贗品的眼神看我。」
「我沒有那樣看你。先生,是時候停止無謂的被害妄想。」萬思攤手,他只是覺得對方的本質相同到有趣,也許他們的平行宇宙並沒有隔的那麼遙遠,「你不是假的,所以我也不是。」
「就算對過去有所存疑,可我沒有懷疑過你的存在。雖然我問過你是不是假的,但那也只代表我的預感準確罷了。」
萬思甩了甩自己的手,指縫間盡是南瓜味。
「我們——」這詞含在嘴裡有點噁心,他慢了幾拍才繼續說,「在這裡也經歷過別的事情,還行吧。」
有點怪但其實也沒那麼怪。
真貨與贗品只有在同時存在時才有比較意義。
唯一。萬思咀嚼這個美妙的詞。
「先這樣吧。」
他將自己製造出的垃圾一併交給諾萊,如同往常一樣,「反正你知道我在哪裡。」
「沒辦法,你實在白目到有剩也一如既往幹了一堆狗屎鳥事並拖我下水,很難從行為發現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就像這些習以為常的垃圾盤子。諾萊放棄掙扎,反正再怎麼掙扎最後還是他要拿去丟。
煩死了。但也鬆了口氣。
沒想到對方會有此發言,他先是擺出急著上廁所卻發現裡頭臭味漫溢的彆扭表情,卻又忍俊不禁笑了出聲。
諾萊敲了萬思的手,順便把酸到要死根本敗壞檸檬糖名聲的人工香精薄荷檸檬垃圾塞進同居人的口袋裡。
「也許我不知道。」他往角落外頭走去,用完好的那隻手隨意揮揮。「反正到時候就會知道吧。」
幹話。
萬思頭也不抬地,向諾萊移動的方向豎了兩隻貨真價實的中指送客。
他沒把商場同居人偷往自己口袋扔的小垃圾拿出來,只是在翻動口袋時多蹭了一下包裝的劣質邊緣,順帶貶低對方雷打不動的低俗品味。
而安妮斯朵拉一如往常地,在某些真實上失之毫釐,也離譜地恰如其分。
萬思想甚至覺得,他們好像已經進行過這樣的對話許多遍。
這個或那個誰,全都無所謂。
一切必有其原因。
總會知道的。
/ / / 𝐄 𝐍 𝐃 / / /
好耶最後的晚餐吃完囉
O3O_b: 好好笑我要更新上去,讓大家在噗首就能看到南瓜派有多派
披著南瓜派皮做壞事
(瓊斯妹妹震怒
但不得不說,這麼背離正常人類反應的兩人終於可以進行到這裡很不容易
雖然最後還是很外星人但這就是他們吧
O3O_b:
雖然很外星但起碼有好好走在劇情線上ㄌ⋯⋯⋯⋯
不容易的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