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但……」家入硝子走出病房,五条悟倚靠在門口,聽見友人的話他抬起頭,難得看見家入硝子這樣欲言又止。
死滅洄游在五条悟解開封印後不久宣告結束。
這一仗他們贏的很艱難,無論是術師還是非術師都是死傷慘重,五条悟用了最快的速度將一切平定,然後他找到這一切的主謀。
又一次,五条悟看著這副身體倒在他面前,上一次是不理解與不捨甚至有點生氣,這次,五条悟卻只想哭。
「沒事。」五条悟道,語氣有些嘲弄,「還能糟到哪去?」
「確實不能再糟了。」家入硝子嘆了一口氣,是啊,都這樣了還能糟到哪去?
五条悟走進病房,家入硝子跟在後頭,病床上長髮的男人面無表情坐直身子。
五条悟站在床前。
「傑。」
僅一聲呼喊,然而男人……夏油傑沒有一絲反應,雙眼無神的望著前方,眼裡沒有五条悟,甚至一絲光都沒有。
「你想怎麼辦?」家入硝子捏着額角,竟是有些不忍,「夏油現在就像一具有生命跡象的屍體,沒有感知無法說話……」
「老實說吧,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支持你救他。」
「我只是想要他還在。」五条悟低聲道,他走近夏油傑身邊,夏油傑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應,就像玩偶那樣,等著他人擺弄。
行屍走肉或許就是夏油傑的寫照。
五条悟把他帶回家了。
白天時,夏油傑醒來後會睜著眼睛呆呆的躺在床上,五条悟就會把人移到沙發上坐著,就像搬了一個大娃娃那樣,飯點時五条悟會不厭其煩的將流質食物送進夏油傑口中,偶爾會嗆得一身的殘渣,但五条悟絲毫不介意,夜晚再把人帶回臥室安頓。
這是他們,或是說五条悟的一天。
有一次五条悟出任務去了,整整三天,這出乎了五条悟的意料,當他趕回家時,夏油傑閉著眼,三天沒有進食飲水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虛弱異常,從此無論任務再怎麼刁鑽棘手,五条悟總是維持著24小時之內完成。
這讓他多了許多不必要的傷痕與疲憊,無論生理或是心裡。
但一回家看見仍然在呼吸的夏油傑,五条悟卻又覺得值得。
出意外了。
當五条悟回到家中時,家裡空無一人,五条悟可沒樂觀的覺得夏油傑恢復正常然後自己走了。
確實,五条悟把夏油傑帶走的事情引起了高層不滿,他們一律認為夏油傑該死,最好五条悟也能一起陪葬。
然而澀谷事變讓咒術界的元氣大傷,他們還是需要五条悟,或者說,他們需要六眼。
五条悟用最快的速度到高層們的所在地,貼滿符咒的房間夏油傑被粗暴的綁在椅子上,空洞虛無的眼神直直盯著前方,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誰都不認為這是個活人。
對於高層而言,他們不只是想銷毀這個軀殼,更是想透過抹除夏油傑來得到打擊五条悟的效果。
是銷毀而非殺死,因為他們早就不把夏油傑當成人了,對他們來說夏油傑只是咒術界的污點,一個失敗的培養品。
「傑!」五条悟懸著的心姑且算是放下了,夏油傑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外傷,他快步走到夏油傑身邊,那些鎖鏈對六眼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
「沒事了,我在這,我們沒事了。」與其說是安慰夏油傑,不如說是五条悟想讓自己冷靜下來,要是夏油傑再一次出事五条悟不保證他能夠維持冷靜。
然而輕聲的安慰安撫換來的依然是夏油傑的不作聲。
總是有那麼幾個人不怕死,或者說不識相。
五条悟欲帶著夏油離開,然而卻遭到阻擾,衝突成為無可避免的,然而誰能打得過擁有無下限術式的六眼?所以攻擊的矛頭幾乎都指向了夏油傑。
他們算好五条悟不會真的殺了高層人士,雖然對六眼而言保護一個人並不是難事,但總有體力到頭的時候。
各種術式對著小房間轟炸,甚至符錄已無法承受這樣的攻擊,房間被炸毀,五条悟很想直接逃,然而那些老橘子一點也不給他機會。
「五条悟,把夏油傑交出來,他本就改處死!」那人白髮蒼蒼,皮膚宛如風乾後的橘子,聲音更是嘶啞難聽。
五条悟才不管,他抱著夏油傑,無下限覆蓋在兩人身上,沒人能傷他們分毫。
然而忍耐終究有極限。
一個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人怎麼能夠一直忍受敵人的挑釁?要是五条悟孤身站在這也許他會忍,但所有惡意都在瞄準夏油傑,那個他願意付出所有溫柔與細心相伴的人身上,少見的怒容攀上那張俊美的臉,眼罩被扯下,紅光與藍光交織成艷麗的紫。
只要五条悟一個念頭,世界可以成為灰燼。
但他不會這麼做。
夠了。五条悟想,他以為盡可能的服從可以替自己跟夏油傑換來安寧,他早該想到這群人一個比一個狼心狗肺,噁心得要死,果然七海說的對,這一切就是狗屎。
沒有攻擊到任何人的情況下,五条悟帶著夏油傑離開了。
回到家五条悟首先替夏油傑清洗身子,無法自主進食的身體逐漸消瘦,健壯的身材不復當初,竟是瘦得連肋骨都能依稀瞧見。
把人安置到臥室五条悟靜靜的看著夏油傑,接著整個人半跪在夏油傑身前,他捧著他的臉,紫金的眼底倒影著五条悟,就好像他在看著他一樣。
「傑。」五条悟輕輕喊了一聲,明知道不會有任何回應,但心底終究是還有期盼的。
這段時間五条悟老是在想,六眼又如何?他連最想保護最想並肩的人都沒辦法拯救,他沒辦法拯救那個可以拯救他的人。
盯著毫無生息的人,五条悟眼角發酸。
「傑。」他又喊了一聲。
如今到底在妄想著什麼呢?
咒術師將額頭貼上對方的額頭,屬於人的溫度除了說明夏油傑活著以外再沒有更多幫助。
五条悟哭了。
他何時這麼狼狽過?儘管平日的任務再累再麻煩、儘管夏日的高溫與摯友的離去撕裂著他的心神、儘管那個冬日他等來的是一個對方自以為和解的微笑、儘管……
從六眼落下的淚水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是溫熱且苦澀的---他們把他看得太高了。
眼淚滴落在夏油傑的臉上,空虛的眼神在淚水接觸的瞬間輕微的發顫,稍縱即逝。
「不哭……」
五条悟愣住了。
「不哭……」
虛弱,彷彿一口氣就能吹散。
五条悟飛快的拉開距離為了能夠看清夏油傑的臉,卻發現那雙紫金色的眼眸裡依舊什麼都沒有,只有泛著淚的自己。
白髮的咒術師忽然有些恍惚,他不曾見過這樣的自己,要是眼前的人有意識,必定會放聲大笑嘲笑自己的脆弱。
好懷念啊……那時候猖狂的校園生活。
夏油傑依然重複唸著不哭,這已經是這段日子以來夏油傑做出最像一個人的舉動了。
「不哭,我不哭了,傑。」
五条額抹去攀附在眼角的淚,一個屬於教師五条悟招牌的微笑重新回到五条悟臉上。
夏油傑安靜了。
日子又回到了往常。
除了那日的“不哭”之外夏油傑再也沒說過話,五条悟也把人帶給家入硝子檢查一番,然而校醫也沒有任何發現。
好像一場夢。
他們是同住一間臥室的,除了滿滿的私心外當然也能更好的照顧夏油傑,只不過有時候倒是讓五条悟有點懊惱,畢竟五条悟是個身心健康(也許)的男人,明明愛人就躺在身側卻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進浴室沖冷水。
五条悟非常害怕自己會因此萎了。
要繼續嗎
考完試再繼續
好黑,好冷,好安靜。
夏油傑在無盡的黑暗之中載浮載沉,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聲音、沒有光線、沒有盡頭,虛空沉悶的令人窒息,彷彿溺水一般。
「傑。」一聲呼喊,讓微光闖進這片虛無,夏油傑睜開眼睛,光線漸漸撕毀黑暗,夏油傑奮力的想要掙扎,然而殘餘的黑卻依然死咬著不放。
「傑。」
夏油傑看見五条悟了。
總是驕傲的神子眼眶泛淚,他想嘲笑五条悟的狼狽樣,想說「哭什麼?你看起來好遜,悟。」
但無論夏油傑如何使力,他只能像個溺水的人一樣無聲的掙扎。
直到那溫熱的淚水落到他的臉龐。
死水般的虛空泛起陣陣漣漪,夏油傑掙脫束縛,嘲笑逗弄在開口時剩下一句
「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