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江月六歲。
　　夜黑風高，玉盤滿輪，江月牽著大弟的手，站在稻田邊，指著皎月說天上那大的嚇人的嬋娟有兔子。
　　還不太會說話的孩兒學著她發音，約、爺、也、月，江月拍拍大弟的頭讚道：「阿旭好厲害，姊姊的名字就叫月。」

　　江月白天忙與父親在田裡農活，晚間便帶精力過剩的大弟出門溜搭吹風。田中金黃稻穗鑲著銀濛濛的輪廓，稻浪一波一波拍在他倆腳邊。
　　正值秋收，本應是一年的好日子，那滿田稻糧卻只會被徵收成軍官米飯，農民骨肉不曾得到自己汗水所灌溉的稻禾滋養。

　　天晚夜漸冷，為免還年幼的大弟著涼，江月彎身抱起大弟，回頭往家屋走去。
　　淡淡油火輝光從門縫間洩出，她竊看屋中景象，爹娘對著襁褓中的二弟嘆息，滿面愁容。
　　江月在門外等了好一會，才推門而入：「女兒回來了。」

　　家家戶戶總有銀闕照，窮人一世不曾桂香聞。

　　○

　　第二天正午，餵完牛支，江月從田裡回屋裡避暑歇息。
　　金烏高掛，家門難得在白天掩的密實。江月納悶，然而破舊老屋的木門可曾完整過？她在薄木片上找到冬日漏風的缺口往屋內窺探，便見著一抹高大的陌生身影。

　　她再豎耳傾聽，爹娘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耳裡。她雖沒聽清，卻拼湊出了意思——窮苦農家養不起第三個孩子，她爹娘要把二弟賣給這陌生人。
　　江月心中一緊，顧不得自己腳上還沾著泥濘，慌忙闖進屋中。只見爹娘瞪大眼睛，面露詫異。那外人側身閃過門扉，同樣對她投以目光。

　　空氣暫凝，江月的視線劃過爹娘二人的無奈神情、父母後邊的大弟睡顏、再落到那垂首外人的臉上。
　　來人頭顱用繃帶纏繞，蒙住了大半臉龐，些許露出的墨青髮絲間金色右眼正盯著她看。六歲姑娘被他看的不知所措，張嘴無語。

　　而無知嬰孩嚎哭了起來。

　　屋中上下霎時被響亮哭鬧聲充盈，江母黯然，急忙安撫懷中男嬰。江月定睛，望向娘親臂彎裡的二弟，突然明白爹娘遲遲沒為二弟取名的理由。
　　「爹、娘……別賣二弟，」她顫著音開口，一雙手纂緊了破衣裳，「要賣、就賣女兒。」

　　「女兒不如一般兒郎聰明強壯，也不若其她姑娘手巧漂亮，留著也沒用……」
　　此言一出，江父江母大驚失色，連連喊她傻。但這屋下容不了三個兒女是事實，江月鐵了心打斷：「女兒總要離家的，不如現在就離罷！」

　　聞語，始終一聲不吭的蒙面人微微動了眼瞼，隨即把手伸進背後的竹簍，摸出了一囊沉甸甸的荷包。
　　他上前把荷包交到江父手裡，道：「此囊中物買令娘。」

　　江父戰戰兢兢打開荷包，裡頭滿是銀兩與寶飾，其價可抵農家一年收入。
　　「切記銀兩勿露白，珠寶待日後商賈興起再典當。」蒙面人說，而後轉頭望向江月，「收拾行囊，拜別父母，兩時辰後我再來接妳。」

　　語畢，那蒙面人頭也不回的離了屋子。
　　江月目送家門闔上，低頭猛然一喘，眼神無主，對自身一時激動所言感到不可置信。

　　再回過神來，爹娘已經淚流滿面在她面前。二弟哭累了，沉沉睡去，大弟反倒被哭聲吵醒。
　　孩童滿面純真，湊上江月腳邊，分明不了事情卻似有靈性，咿咿呀呀想討她歡心。

　　她怔怔看著至親，隨即屈膝跪拜，染著哭音道：「女兒……謝過爹娘。」

　　●

　　兩時辰後，蒙面人如約歸來。
　　江月臉上無淚，攜著爹娘為她備好的行囊，揮別門前送行的父母，再拍拍兩弟的頭叮囑兩兒當自強孝順，便回身跟上蒙面人。

　　蒙面人朝西方走，面秋陽，江月走在他的影子裡。蒙面人腳步輕盈，且步伐大，她需快步走才能勉強跟上。
　　待出了她出生至今所居的村子，蒙面人才放慢腳步來。

　　江月方有餘裕細看此人身影——白衣青褲，身伏竹簍，抱淡金色釣竿，以繃帶蒙面纏手。從今開始她便要作此人的女兒，她需視此人為父、喚其為爹。
　　「爹……」一聲出，蒙面人止步回頭，繃帶間金眼閃爍鋒芒。

　　蒙面人大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與她視線平高，「我不是你爹，妳的爹娘沒有不要妳，妳不可以認我為爹。」
　　江月茫然，蒙面人繼續說：「從今妳可以叫我師父，妳便做我的弟子。」他抬頭思索一會，「若是非喚名不可，便叫我『樓』吧。」

　　「師……父？」江月遲疑，明其語不明其義。
　　蒙面人點頭，將手搭上她雙肩，「切記，不是你爹娘把妳賣掉，是妳自己和我走的，萬萬不可怨他們棄妳。每年此日，我會帶妳回此村探親。」

　　語畢，蒙面人逕自起身，重新邁步。
　　江月望那背光人影，不禁憶起家中爹娘與二弟。六歲姑娘終於溼了眼眶，斗大淚珠化川流落下，身聲戰慄回到：「是……師父……」

　　蒙面人由她哭，只是抬頭望蒼穹，與無情天暉歛了眸。
　　「我身負無物，唯一身功夫能教妳，」他悠悠開口，「是故需給妳取個名字行走江湖……『月河』，此名何如。」

　　從此江月不再，月河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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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有空趕緊把前置寫了
唉哟天啊古風好難，又不文言又不白話的真抱歉……

總之是離家的前因後果，雖然我還沒想清師父到底怎麼被拉進屋子裡的（？），但月河爹娘本來沒打算賣她，是她不忍二弟出生就斷親緣、自覺女兒身對農家亦無太大價值，想讓爹娘和兩弟都過得好一點，才自願離家。

雖是自願，但對年僅六歲、受至親疼愛的姑娘來說，一夕離了父母還是委屈。師父許她繼續做人家女兒，她就不禁哭了最後一次。
可惜師父的溫情就到這了！此後師父是魔鬼！糟大叔！殘忍漁夫！

雖然窮苦人家把養不起的孩子賣給別人家是尋常事，但江父江母視己出為骨肉；難得平民不知重男輕女，何況月河吃苦耐勞，做農家兒女也甚好，因此若非不願看孩兒餓死，他們一個也不想賣。

月河離家是十三年前，恰好是朱夏遣返中原時。月河離家不久後，因戰爭受苦的農家很快改善了家境（雖然依舊清貧，但至少餓不死孩子）。江父江母有些後悔送了女兒走，萬幸師父沒斷親緣，月河每年秋季月圓時都會返家探親。

此外師父其實不知道月河本名，取這名字給她另有來頭，只是剛好月字依舊、江河同物，也算是把親緣留在了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