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國界旅行團向來人手不足。
因此像接受資源這類相對單純的任務，僅有一名哨兵與嚮導負責也屢見不鮮。

「總共是五加崙飲用水、十人份口糧，還有上次叫貨的緩釋錠……那兩盒就是他們給我全部的量了。」小型據點的配貨員無奈地將物資清單遞出，上頭大半的庫存都畫了紅線。

「還是謝謝你了。」雖然兩箱只剩兩盒是不小的落差，但也不無小補了，佐伊向配貨員道了謝，開始把貨物資源搬上車，一邊和旁邊的狄貝魯打趣道「虧我們都把空間空出來了呢。」

「……」扯嘴笑了笑，狄貝魯在將貨物捆好後突然拍了拍空位處。
「可以放下獵物。」

「哈哈，要去狩獵嗎？我們會經過林地呢！」佐伊笑著接上話，當然多半只是玩笑，畢竟受汙染林地的生物吃了不安全，任務期間也不好到處溜達。

「嗯，走吧。」哨兵拉開車門跳了進去，轉動鑰匙讓老舊的柴油引擎再次響起轟鳴。

「出發出發～」跟著蹦上車，拼裝貨卡顛簸地駛上荒蕪公路，卻在進入林地時明顯地感到天氣變化。
「來的時候有這麼陰涼嗎？」佐伊將頭稍微探出窗外，天空的烏雲似乎漸漸變厚了。

感官敏銳的哨兵早在幾分鐘前就開始嗅到某種刺鼻且嗆人的氣味，且隨著時間這股味道只是越堆積越濃厚，若非佐伊出聲，他連自己下意識摒住了呼吸都沒注意到。

「……要避開。」想起班特提及過類似的事，狄貝魯說完便大力踏下油門，試圖加速脫離暗雲。

可烏雲聚攏的速度比想像中要快。纏捲的雲霧質感不似平常，黏稠混濁，彷彿追逐他們的是團流動瀝青，不時翻騰擦出轟鳴閃光。

「佐伊，電台。」哨兵緊握方向盤，僅有視線投往儀表板上的無線電鈕。

「恩！？」車速突然加快，佐伊才感受到不對勁，相較哨兵後知後覺的嚮導終於注意到空氣中瀰漫的嗆鼻氣味，並在對方提醒下快速打開廣播電台。

『⋯⋯滋滋⋯⋯測到規模200平⋯⋯污積雲形成⋯⋯⋯⋯即封閉⋯⋯滋⋯⋯此波濕沉降雨水PH值達1.8，含有多項對生物具立即危害⋯⋯滋滋⋯⋯』
訊號十分不穩定，但在雜訊中還是能勉強聽出他們需要的資訊。

呆板無機的電子播報很快便被引擎怒吼聲給吞沒。狄貝魯飛快轉動方向盤，將人車給帶離道路，徑直駛入林地。

「最好找個地方避雨。」車上雖然也有簡單的防水設備，但面對酸雨不知能撐多久，說話同時一抹棕色身影奔出車外，朝不同方向展開探索。

認同地微微頷首，一匹體型巨大的灰狼也隨之竄入樹林，盡可能在最短時間內找到能容納得下兩人、甚至是貨車的遮蔽處。

與精神體共享的視覺在林中快速掃視，終於發現一處近乎埋沒在山壁裡的紅色磚瓦。
「……找到一處廢棄防空洞，不過大小只夠人避雨……白牙那邊呢？」

對話的同時，一股濃厚的酸性水氣味飄了過來，看樣子降雨落在他們身遭也只是幾分鐘內的問題。
「去那裡吧。」狄貝魯說道。

「好，兩點鐘方向。」分秒必爭，佐伊趕緊指示了最短的距離，幾分後車子疾停在隱蔽的防空洞口。
無須多言，兩人開始分工把剛到手的重要物資先搬運進去，希望盡量減少損失。

“滴答”

在餘下兩箱貨物時，他們終究還是迎來了那場毒雨。
看著腳邊落葉因沾上雨水而冒出腐蝕煙，狄貝魯瞪大眼，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佐伊往地窖裡塞。

「我馬上來。」說完他又立刻朝載具折返。

「咦？」正要去搬最後的貨物時被推了回去，下一秒便見到外頭開始被點點雨水侵蝕，佐伊只能在地窖裡大喊，要對方不要勉強。

把外套兜帽拉上，青年飛快奔向車子的載貨區，伸手把箱子揣入懷裡。
「、……！」暴露在外的指尖一接觸到雨滴，哨兵敏感的神經便把劇烈疼痛刺入腦內，狄貝魯咬牙不讓自己叫出聲，然後再次拔開腿迎向等待自己的嚮導。

在哨兵奔回遮蔽處後，佐伊趕緊把那已經生鏽歪斜但勉強能動的地窖大門關上，好讓濃烈的酸氣能盡可能被阻絕在外。
「還好嗎？有沒有受傷？」雨來的很快，何況即使幾滴都能造成灼傷。

緊繃的神經讓哨兵多花了些時間重新專注，他喘過幾下才由近乎擊破耳膜的雨聲中回神。
「……還好……佐伊呢？」在昏暗中，狄貝魯以觸碰檢視他的搭檔狀況。

「恩，我沒事。」安分讓對方拍了拍，接著從隨身行李翻找出手電筒，替昏暗的空間添上了亮源。
「要慢慢等雨停了呢~」

幾聲雷鳴就像附和，狄貝魯默默退離大門幾步，轉而觀察起他們的藏身處。

幾個彈簧床墊、一張破舊不堪的沙發，紅磚加門板組合而成的茶几上擱著幾個鏽跡斑斑的空罐頭……看上去似乎有人在此生活過。

「這是戰前的報紙。」隨意翻閱發黃的報章時，狄貝魯為上頭的日期而驚訝。

「這麼久的報紙！？」空間看上去確實是已荒廢了很久，但幾十年的時間還是讓佐伊驚呼，尤其，戰前的世界會是多麼地不同。
「都寫了什麼呢？」好奇地湊了上去。

「……大導演外遇傳聞纏身，名模妻子葛蕾暫不表態。」唸完這一串文字，狄貝魯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又翻了一頁繼續讀。「黑色星期五即將到來，各大百貨推出限時特賣……」

「以前的人似乎很喜歡這些呢，我以前看過一些舊電影，人們大肆討論著名人的一舉一動，跟著潮流追逐名牌精品。」
即使佐伊生活過中心城市，但在資源缺乏且集中於少數人的社會下，一般人也無法像過去那樣把大把精力浪費在與生存無關的藝術娛樂上。
「現在還是食物更重要呀！噢！這是什麼？⋯⋯新店面在開張後便引來大量排隊人潮，拉麵？這個看起來好好吃！」

在城郊出生，於旅團中長大的狄貝魯聽著搭檔的說詞，僅能搭配報紙內的圖片模糊地想像那是什麼情景。

「妳穿這種服飾應該也很……拉麵？」雖然手上還指著某張圖片中的衣服，但食物話題立刻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那時候食物拮据了嗎？為什麼要排隊？」

「你原本想說什麼呀？」被對方突然轉向的話題逗笑，佐伊笑彎著眼但還是接著下哨兵的疑問。「應該只是因為美味？」想了想，那樣生活富裕的世界，人們應該會追求更高的享受吧。

無須考慮溫飽，而是為了新奇與享受而排隊的世界

——太遙遠了。
看著報紙上的那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年份，狄貝魯不由得這樣想。

接上斷掉的話題，他複習般地低頭再度確認自己所指的圖像。
「只是稍微想像了下佐伊穿這類服裝的樣子，應該很合適。」說完他淺淺地笑了。畢竟身處這樣的時光膠囊，做點舊時代的夢也無可厚非。

「……如果在戰前的世界，妳覺得自己會在哪裡做什麼？」

「戰前嗎？」佐伊試著想像了一下，她最先想到的卻是過去中心城內的生活，那應該是目前世上最接近戰前世界的地方，她曾以為自己會一直安穩生活在那裡，讀完學業，和人相愛，也許和母親一樣當個老師——直到I-21帶走了一切。

「沒有病毒與汙染的世界，一定更加美好且遼闊吧。」突然的感慨，又發覺似乎不算回答「恩……我也許就穿著這個衣服，頂著太陽為了美食奔波？」玩笑地指著剛才狄貝魯說的圖片，「那你呢？會想做什麼現在做不到的事嗎？」

對方擠在人龍中的形象太過具體，男子為此笑出了聲。
「我的話……」他邊整理思緒邊無意識地翻過幾張紙頁。
「也許是定居在一個安靜的地方，然後每天以新鮮食材，親手煮幾道料理給來訪的朋友享用……這樣的生活。」

他確實習慣旅團的步調。
但真要深究，也不過是因為待得時間太長，且除此之外別無去處罷了。

「……但旅行團這樣也很好就是了。」想著卻又下意識為它辯解地喃喃。

「感覺是很適合你的生活。」笑了笑，想像著那樣寧靜安穩的日子，和現在真是截然不同，但對佐伊來說，這樣四處奔波的生活也從一開始的新鮮與辛苦，漸漸變成了日常。

「會有不再需要旅行團的一天嗎？」雙手撐著頭，這些為了理想的行動，在這混沌的世界裡會有完成並結束的時候嗎？如果真的和平了，會不會又像戰前一樣重複起爭鬥呢。

「無論在什麼時代，都會有需要幫助的人……所以世界需要旅行團。」更準確來說，是需要有懷抱旅行團這樣理念的人存在。

「……畢竟人終究是群體動物。」

言談間，外頭的暴雨已寂靜，僅剩幾滴零星的雨打落在金屬活門上。
狄貝魯挪過視線看往入口：「……雨停了。」

「也是呢！」想太多也沒有意義，她一直也是專注眼前的人事物，只是盡可能地幫助需要的人。

順著狄貝魯的視線看向大門，哨兵總是能更快地察覺周邊狀況，他們又等了一會兒，待外頭的刺激氣味稍稍消散，而打開門後不意外地，那台防水極差的拼裝貨卡已被酸雨摧殘侵蝕的不像話。
「⋯⋯看來我們要走路回去了。」

「……走吧。」理所當然地搬起大部分物資，哨兵看了嚮導搭檔一眼。
「回旅行團去。」

「恩，回去吧。」搬起剩下的物資走出這個殘留著人類過去記憶的地方，外頭陽光透過霧霾照著大地，也許不能回到曾經安穩乾淨的世界，但他們仍擁有一個可以回去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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