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梯出來後全身都被汗水浸濕，現在的時間是下午，過幾個小時想必又會是那噩夢般的夜晚，經歷這幾天超現實的經歷之後，他一刻都不敢闔上眼睛。

要是再沒有其他人一起合作抵禦那個，也許不出幾天自己就會像6樓的那具屍體一樣，血都被抽乾。

「哈......哈......」他努力讓死亡的念頭離開自己的腦海，儘管那個選項在自己的大腦當中越來越誘人，他趴在能朝下望的手扶欄杆上，忍不住訕笑起自己。

就在這時候，他感到有人正在靠近。

萬思聽從MYSIG熱心老鎮民的話去外頭晃晃，看能不能撿些迷途羔羊回去——「總是有人被安妮斯朵拉吃掉。」
那人隨口一說，聽起來卻令人不悅。但萬思為了逃避歸順人群後隨之而來的苦力勞動，還是乖乖去做了。

他漫無目的踱步在MYSIG外頭，時而翻翻翠綠如假樹般的盆栽底，又或者摸摸延伸至影院外的紅色地毯。
然後萬思看見斜倚的影子，腳尖處連接著人形物體，站在欄杆邊喘著粗氣，大汗淋漓像浸過水池。

平常的萬思會裝作視而不見，但他撞上被交付的任務，所以兢兢業業地提出他自認為的安全保險問題。
「嗨？你好？」萬思維持了一段距離招手，好確保對方能夠順著聲音看見他，「你是——人嗎？」

「......？」熊拉著自己的衣領，警戒的轉身，身體像一張緊繃的弓一樣，隨時準備能從扶手跳下去，不過當他看到來者有著明顯的頭部，他立刻就鬆洩了下來。

「嗨。我是人......果然大家都看的到那些奇怪的保全啊，我還以為自己是異類呢，抱歉，現在樣子看起來那麼狼狽，我真的被那些怪物嚇的不輕。」 熊試著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不讓這個朝他搭話的好人對自己產生一些糟糕的負面印象。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熊子信，叫我熊就好了。想問一下要怎麼稱呼你？」

對方在看他的頭，萬思也盯著對方的臉。聽見對方不只會說那些令人生厭的驅趕話語後才安心。

萬思覺得眼前的人——眼前的熊看上去需要換件衣服。
「嗨，熊。我是萬思。」萬思露出營業微笑和熊打招呼，朝他靠近的同時邊警戒地往樓下看。「如果有假人在追你，我可以幫你折斷它的白癡爛手，拖延一點時間。」

萬思雖然有信心對付怪物，但還是怕長手長腳的東西突然跨步而來。

幸好鏤空的天井的下方安靜到可疑，只有佈滿商品的櫥窗在盡責的發光。萬思伸出一隻手搭上欄杆。
「你去大冒險了一場對嗎？」萬思想起熱心鎮民給他的假宜家物資，掏出牛奶巧克力片詢問對方：「需不需要來點甜甜的補給？」

聽到白癡爛手這樣的詞語熊忍不住笑了出來，同時慶幸自己在這樣的地方社交技能依然正常運轉。

「噢、哈哈，這樣的說法真的很讓人放心，不過要是真的打不過，我會拉著你一起逃跑，不會讓你斷後的。」熊稍微用手指搔了一下後頸，往對方的方向走去，順便接過那牛奶巧克力片。

「謝謝，求之不得......那可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場冒險了，」舌尖處傳來介於牛奶和巧克力兩者之間的味道，雖然已經冷了，不過還是可以想像它原來該有多好吃。

他不是沒有想過對方可能在食物裡下毒害自己，但如果事情發生了......這樣的死法還真是一種榮幸，也比被咬掉頭來的仁慈很多。

「對了，這一層樓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在？」熊試探性的開口，他注意到這裡的家具擺位就像人工製成的現代防禦工事，頗有邏輯。

萬思快速在腦海裡過過一遍對方說的糟糕狀況，熊話語裡的好意不知怎地讓他皺了一下鼻子，但萬思也沒有多說什麼。

熊吃掉巧克力前似乎還盯著他看，像在確認他是不是壞人。
萬思假裝不曉得對方的疑慮，畢竟收受陌生人的免費食物可能比夜半在商場疾走還要危險；前者是自找的蠢，後者還有些僥倖成份。

他友好地別開視線，給予對方好好品嚐食物的私人時間。
萬思對探究別人的冒險旅途沒什麼興趣，那也不是什麼適合在吃點心時間談論的話題；而且不管是人還是熊，吃東西時都應該認真咀嚼不說話。

「這裡人還滿多的——多到我一個人名都記不起來。」
萬思沒有讓熊在吃飯時開口，指往他來時方向的同時，一併擔任起無聊的解釋性旁白。

東倒西歪宛如滿牆垃圾的傢俱們綿延至電影院周遭，也算現代裝置藝術的一部分。
可能是鄰近晚上，MYSIG招牌雖然還在能夠看見的縫隙中亮著，卻不知為何變得更遙遠了一點。
雖然沒有找到別的迷途羔羊，但是撿一隻熊回去也算任務大成功。

萬思向熊提出一同移動的邀約，開始履行他此次出外的目的：「等等跟著我走吧，如果你不曉得瓊斯鎮在哪裡的話？」

「......」熊並不是什麼吃東西絕對不發言的乖寶寶，不過他自認為萬思會不喜歡看自己滿是巧克力牛奶碎屑的口腔，因為並能說話，對方那個關於記不起來任何人名的話題他只能點點頭，用鼻子發出嗯的聲音。

才相處不到五分鐘，他就忍不住開始察言觀色起來，畢竟，活下來已經夠糟了，他不想再被剛認識的人因為任何理由扔下，終於咀嚼完畢，大概因為緊張，他在食物的後半段什麼味道都沒吃出來。

「......這裡還有一個小鎮啊。」在昏暗的場所前進，熊加快了腳步跟上萬思的步伐，這基本上算是個麻煩的消息，如果需要成立一個小城鎮才能存活下去，那這個商場大概真的跟戰場沒兩樣了，那些夜晚的怪物八成也是常駐在此的。

喜歡裝置

這些裝置的防禦價值很高，藝術價值倒是很低。熊在經過的時候拍了拍一個鱷魚皮紋的綠沙發，綑綁的很緊，看來是一個懂建築或是懂綑綁的人做的，熊非常喜歡。

「瓊斯......是這裡的領導者嗎？」他並不是很在意的開口問了一句。

「對喔。」萬思順著熊的話說下去，以他偏頗的見解平舖直述：「一個偷了家具店名字和家具店肉丸的小鎮。」

頂上的白熾燈已經快到下班時間，神出鬼沒的無五官假人也多了起來。
萬思感覺得到熊的緊張，從無人的樓層開始一盞盞熄滅的頂燈帶來壓迫感，身後稍微變得急促的步伐讓萬思難得貼心地放慢腳步。

他在經過一處空曠之位時，順道給初來乍到的熊介紹了廁所的方向，試圖讓熊放鬆一點所以隨口說了一句：「可惜現在不太適合讓你去洗漱。如果你明天找不到路——我應該可以帶你去一趟。」

幸好在接近家具防禦牆時，對方還有心情在提問的同時，去摸摸碰碰別有用途的沙發椅。
「好像？大概？應該是吧……？嗎？」熊的問題讓萬思思考了一下，回答的語氣太不確定，導致每個語尾的停頓都上揚且飄忽，「有兩個？但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領導者？」

萬思停頓了一會，摸了摸鼻子後跟熊道歉：「我沒有認真注意過他們，抱歉，我只是覺得叫瓊斯鎮很好笑而已。」

喜歡肉丸

如果美味有分等級，他絕對會把肉丸和膠水分配到一起，這已經是充滿善意的分法了，光聽到那個詞熊就忍不住皺起眉頭，希望這個城鎮的補給品不是肉丸。

做為一名運動員，熊對他人的步伐和呼吸特別敏銳，他能注意到萬思特地為自己放慢了步伐，他對此充滿感激，可能還包含了一點覺得自己被對方蓋了通行證的僥倖。

「沒關係，我可以等待。」天黑意味著什麼，他再清楚不過了，被困在夜晚狩獵場的獵物不應該再暴露自己的行蹤，他下意識的用右手蹭了一下左手拉弓產生的薄繭，此刻無比希望自己的弓跟箭都有帶在身邊。

「啊、嗯......不用......不用覺得抱歉，真的。我也覺得很好笑。」為了圓場似乎有點做過頭了，熊唔了一聲，露出無奈的笑容。

「所以我們接下來是去找他們嗎？」

「太好了。」萬思聽見熊的慌亂圓場後笑起來，畢竟他也不是真的那麼在意。
萬思和熊在人為築建而成的家具迷宮中拐彎。

「對。」萬思點點頭，「但你看起來累極了，我覺得你應該先去找張床。」
他覺得自己應該要跟熊介紹一下MYSIG，但他也還沒逛遍連鎖肉丸小鎮，和熊分享一知半解的錯誤資訊有違他的良心。

萬思隨便挑了一些昨天的經歷分享，填補路途中的空白：「那裡會有熱心老人——他應該不叫瓊斯——先分配你的工作，然後才帶你熟悉環境……」
萬思萬分慶幸眼前的熊已經是他明天逃避工作的完美藉口。他可不是做苦工的料。搬運桌椅、櫃門甚至流理台什麼的還是交給別人吧。

隨著愈發靠近MYSIG，厚實的防禦工事也擋不住人類聚集在一起時的嘈雜，與在偌大商場中找到同類的歡騰。
熱心鎮民朝他們招手，而萬思在入口處慢下腳步，用拳頭輕輕撞了一下熊的肩膀，向他表達能夠合理摸魚的感謝。

「好幾天沒睡到真正的床了。」萬思比自己矮上一點點，大概半根指頭，熊完全平視的時候，會對上眉心，MYSIG裡面有一些看起來做為備品的床墊疊在角落，他想那應該就是萬思指的床。

人類真是擅長苦中做樂的生物，即便在這麼艱難的環境下也能表現出小村落的熱情，或許是這裡彼此熟絡能加深生存的希望。

熊胃裡沉甸甸的，像是有什麼在翻騰，希望這兩個字之於他就像是毒藥，明明應該因為安全而感到放鬆，內心深處卻有聲響叫囂著失望。

「......」是萬思的碰觸讓他回了神，人類的溫度，溫暖的有些嚇人，他分析了幾秒，得出對方的意圖，眨了眨眼睛，這時候該露出笑容，於是他那麼做了，桃紅色的瞳孔微微的瞇了起來。

「我的榮幸。」他也沒辦法想像萬思搬重物的模樣，能幫他逃過一劫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我待會可以自己去找那些熱心鎮民報道的，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萬思以為熊看著那些過多的寢具是在思考今晚該躺哪張——這裡的床多到讓人有選擇障礙，他昨晚已經換了三個地方躺——他與有榮焉、小小驕傲地向熊點了點頭，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異樣。

雖然對方牽起的笑容好像有些不自然，不過萬思將他當作熊太過感動所以反應慢上半拍，選擇不去好奇地在意。
但他下意識地沒有看向熊的笑眼，而是錯開了視線。

「好哇。那你記得多吃點東西，然後在他們覺得你過度可靠前偷偷開溜……」萬思理所當然地採納了熊的提議，作為交換，他提供了自己的摸魚指南。
他指指自己早已尋覓好的隱密角落示意：「如果找不到路，可以來找我。」

順便拯救我。

萬思在面對不太熟識的人類的時候，比較容易說出感謝的話。他想了一會，最後又自來熟地敲了一下熊的手臂：「今天謝謝你啦，熊熊。」

「明天見。」

會開溜

萬思的表情豐富，比這裡的任何人都像一個真正的人，和自己那種刻意開朗大方的性格南轅北轍，不得不說，他實在是喜歡萬思這樣的人多過於自己這樣的人。

「－－我會的。」不論是偷溜或是去找他，熊想，雖然他不介意貢獻出自己的勞力來讓其他人對自己放下戒心，但是他打定主意在沒有人拜託自己之前什麼也不做，事實是，他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喜歡這個新住所。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