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納許並不怎麼喜歡執行IRID的補給任務，也許是出於直覺，又或者是自己多心了，每當他走在基地裡那冰冷而無機質的走廊上時，他總有一種被監視的感覺。

納許注意到IRID似乎配有隔絕超感官的設備，他的粒子偵測在特定的區域遭到阻絕，雖然能理解每間公司多少存在想要保守的商業機密，然而這種防備卻不太尋常。至少可以確定的是，IRID的隔離是針對哨嚮族群而來。

而剛才在與IRID職員交接間的談話，更是坐實了他的懷疑。

納許在一扇自動房門前停下，由於跋涉的路途實在太過遙遠，按照慣例，IRID這次也給旅行團提供了暫宿的空間。亞麻色頭髮的嚮導從口袋中拿出磁卡，輕巧地開了門，他朝德雷茨使了個眼神，接著便裝作若無其事地領著對方進了房。

「清點工作看起來一切順利，我想今晚大夥可以早點休息了，明天或許有機會能提早回營呢？」納許保持著自然的語調說著，手上卻是開始翻整起房內的所有擺飾，搜尋任何可能藏匿監聽設備的角落。關於IRID職員意外洩漏的消息，他和德雷茨決定來場秘密的緊急會議，不過在那之前，必須先保證場地的安全。

相較於謹慎的納許，德雷茨表現得較為放鬆，回到前公司的分部過夜有點像度假，即使當初他因為理念不合堅持離開IRID，但在IUM部隊度過的時光仍在他心中分到了一個位置，悲傷、憤怒的記憶淡去，剩下與同事、家人們間的歡聲笑語，轉眼間好像又回到了大學畢業剛入職的時候。

但……該說可惜還是慶幸呢？
慶幸離開的選擇是對的，可惜IRID確實和他入職時沒什麼區別，就連那些秘密的勾當也沒什麼區別。

德雷茨隨著納許一起在櫃門、抽屜、桌腳內側自系尋找可疑物，以前不成熟的他肯定會自我矛盾，對於要防備最熟悉的地方這件事感到遺憾，不過現在他看見了清楚的目標也有了新的歸屬。

「目前好像沒有發現什麼，據我所知這種房型是給普通低階職員的，除非是長官房，不然內嵌式收納夾層或暗格什麼的不會有。」

「謝謝，幫大忙了。」納許收起擾亂監聽方的語調，換回原本稍帶認真卻不失溫和的微笑，他知道德雷茨有過在IRID任職的經驗，有了他的幫助，事情變得容易許多。納許起身繞到房間正中央的單人床上坐下，接著用手拍拍潔白柔軟的床鋪，示意對方坐到自己的身旁：「我們談談？」

事情的發展完全在計畫之外，今天本是一場平凡無奇的例行交接，一切卻在他們無意間聽見IRID職員的對話後變了味。即使IRID表面上維持中立，並且也確實幫助過旅行團，但不管怎麼說，販售武器無論以哪個角度而言，都不是旅行團能夠視而不見的行為。

「能和我說說你的看法嗎？我是說...旅行團的大家對之後的行動恐怕已經有了底。」納許斟酌著開口，這對家人都在此任職的德雷茨來說肯定不好受，嚮導心中明白即使面對威脅，旅行團也不會對這事撒手不管，但他仍想知道德雷茨的想法。

哨兵乖順的坐在嚮導身側，他很高興他們是並肩而不是面對面的。

「這件事我恐怕很早就知道了……」德雷茨的語氣有些沉，並不是納許的問法給他帶來了壓力，而是這件事本身就令人窒息。

「我在IUM部隊中屬於運輸部門，除了運送軍火、彈藥到己方前線，也確實有接獲到其他指令，事實上以我原本的年資是接觸不到這些業務的，是因為有家人牽線才被任命……」

停頓了會，他續道：「購買方和運送流程的情報會經過層層加密，資歷不夠高的話很難摸清物資明確的去向，同事們之間是有些傳聞沒錯，不過很少有人會冒著風險去深究，畢竟對大部分的人而言這些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上面我說的不代表全部，但至少在我們分隊是這樣。」

「抱歉，突然的說了一堆……明明你問的好像不是這個啊。」德雷茨乾笑幾聲，撓了撓後腦。

「不，這些資訊很重要，謝謝你告訴我。」嚮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聽上去IRID的目的並不為整個公司所知，所有的訊息被一層一層打散，分布在每個不同的階級當中。他們互不知曉彼此間的狀態，只有上層的幹部們能夠看清整盤棋局的發展，換句話說，這是場祕密遊戲。

「可能的話，旅行團會避免和IRID正面衝突，協商會是我們的第一選項。」納許抬頭看向德雷茨，似乎能在對方略帶色差的綠色眼瞳中依稀看見自己的倒影，他有些欲言又止，但在猶豫一陣後，依然將問題問出了口：「如果你不介意，我會把這些報告給總部，不過......我也想知道你的感受，我不希望旅行團的行動帶給你心裡負擔。」

讀出納許的顧慮，德雷茨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他說自己是因為欣賞旅行團的價值觀才加入並留下，這點情報幫得上讓事情圓滿落幕的忙的話那沒什麼好隱瞞的，如果納許是擔心他和家人之間可能會有的嫌隙那大可放心！他們吵歸吵還是一家人的，況且這些情報都不是機密。

「但、」話鋒一轉，德雷茨嘴角的弧度消失了，表情略顯嚴肅道：「IRID擁有的資源和目前的地位都不是能輕易撼動的，受過它恩惠的肯定不止那些團體，或許政治、金融、科技各領域都有……老實說，我認為成功的希望不大，旅行團手上的籌碼已經不多了。」閉上眼，他腦中再次浮現之前塗鴉牆佔領溫室時旅行團與抗議居民僵持不下的場景。

這個總是盡力為他人服務的團體至今怎麼會落到這般下場的？

聽聞德雷茨前半段的話，納許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作為嚮導，他總是時時刻刻關心著旅行團成員的情緒健康狀態，雖然這對自己而言稀鬆平常，但卻只有在照看德雷茨時，納許會變得更加積極熱切，這說來有些奇怪，即使明白對方已經是個富有經驗的哨兵，他仍見不得德雷茨受一點委屈。

「能聽見你這麼說我很開心，不過......你說的沒錯，這不會是場簡單的交涉。」納許對德雷茨的評估表示同意，IRID在戰後的紛亂期間能夠穩站穩腳步，並在劇烈衝突的各方角力中如流水般周旋，若是沒有兩把刷子，恐怕是做不到今日的規模。IRID的政經手段，就算是當年納許所在的國安單位都要賣它三分面子。

「這無疑是場危險的賭注，但是我們能贏得頭彩的。」淺色髮的男人笑起來，似乎對眼前的挑戰充滿信心：「再說，不是還有你在身邊嗎？沒有什麼是彼此合作所克服不了的。」

面對納許的激勵德雷茨難得沉默，這個不拐彎抹角的、總是樂觀的男人此刻表情非常複雜，他想和往常一樣打起精神附和對方，但實在沒辦法拿出百分百自信，家庭因素和過去的工作經驗多少影響了他。

如果IRID是座冰山，普通人連海平面上的面積都不一定能算清，又何況是藏在海平面之下的？未知所帶來的恐懼遠比懸殊但明確的實力差距讓人感到不安。

「唔，我不贊同私下販售軍武的立場不會改變，只是……我有點擔心，直覺而已。」

納許稍微歛下眼簾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苦笑，他心中明白德雷茨說的是對的，現在的旅行團沒有本錢與IRID作對，況且旅行團的營運本就搖搖欲墜、如履薄冰，堅持理念並不總是帶來好處。

他們所處的世界過於複雜，戰爭帶來的傷痛尚未停歇，病毒的肆虐更是將原本已瀕臨破碎的信任一腳踩碎，就像撕開人們未癒合的傷疤，留存的理智僅需一點刺激就會全部瓦解。

「會沒事的。」許久，納許才淡淡地說出這短短一句話，他知道這或許沒有什麼說服力，但他仍盡力堅持著。還不到旅行團倒下的時候，不是現在。

哨兵觀察著嚮導的反應，如果贏得頭獎代表交涉大成功，那麼會沒事的指的是艱難的成功或……失敗但全身而退？

對此德雷茨感到自責，他意識到稍早那些消極的言論潑了納許一身冷水，納許肯定很清楚他所擔憂的是什麼，甚至其他團員可能也已經察覺，這時候更應該要互相激勵、堅定信念，而不是把對方也一起拉進低潮迴圈……

「抱歉說了那些話，但擔心是一回事……」說著，德雷茨那隻原本撐在床墊上的手悄聲挪到納許身後，有些生疏的搭上對方肩頭「無論旅行團之後的決定是什麼我都不會退縮的。」

嚮導天生的生理優勢使納許察覺了對方微小的情緒變化，他本想繼續補充些什麼，好讓德雷茨的心頭減輕些負擔，沒想到在自己尚未來得及組織起話語前，那人竟比他先開了口。

納許微微睜大了眼，同時感受到從他的背後搭上肩頭的厚實大手，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暖暖的，真誠、溫柔，甚至帶有一點點的羞澀，他感覺到空氣中似乎有些奇妙的能量在流動，說不上具體是些什麼東西，但感覺並不壞。

「看起來我要把上一次的話還給你了，大兵。」男人笑起來，像過去那樣在臉上擠出小小的蘋果肌，他在真正開心時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有你真好。」

德雷茨靦腆的應了聲，搭在納許肩上的手微微收緊，這時只要拿出勇氣緩緩的、緩緩的將對方往自己的方向帶，如果納許願意接受的話也許他們就能夠確立關係了？

可惜主人和手臂雙雙不成器，一個腦袋接近超頻另一個肌肉繃得死緊骨頭硬如鋼筋，彷彿被石化般連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所以最後他還是錯失了到手機會……

為了掩飾僵硬的動作，德雷茨試圖用提問來模糊眼前人的注意力「時間好像也不早了，納許要準備休息了嗎？」他一邊尷尬的收回手，動作好像廉價玩具機器人，還是用快沒電的遙控器操作的。

「嗯，我想差不多了，明天若是能提早回營會是最好的情況。」納許故作自然地回應德雷茨，表現得像是沒有察覺剛剛發生在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然而作為嚮導的他怎麼可能沒有對此有所感應，只不過是害怕唐突的直言會影響對方之後的心情，因而選擇了暫時保持沉默。

男人外表上表現得鎮靜，心底實則有些心跳加速，剛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彷彿演出了一場驚世大劇，那人手心的力道緩緩收緊，兩人間緊張的情緒一點點來到頂峰，卻在彼此的期待與焦急一觸即發的時刻，手的主人突然僵住了。

還不是時候吧——納許心裡如此想著，接著不著痕跡地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再等等、再等等，等到與IRID的協商結束之後，就該輪到自己主動出擊了。

那隻收回的手沒有又往床上撐，德雷茨用另隻手握住了它，彷彿在安慰它兄弟你也盡力了。

「那、就準備睡囉？」他起身離開納許的床，往對面那張自己的坐下，歪腰在床頭櫃的觸控面板上尋找燈光開關，嘴裡不禁喃喃：「系統竟然改版了啊，我記得以前電源的控制是在……在哪？我試一下。」

身為集頭很鐵、直覺派、不怎麼幸運這三要素在命格的男人，經歷了誤調整到隔壁空調溫度、只關夜燈沒關大燈、夜燈大燈一起關、夜燈大燈一起開後第五次終於成功了的剩下了夜燈，當然這之間切換的速度很慢，並且德雷慈全程是瞇起眼半瞎著操控的。

「讓夜燈亮著好嗎？以免緊急狀況發生時眼睛還得適應光線一陣子。」

房間裡的燈開開關關，伴隨著光線一亮一閃，在折騰了好一陣子過後才終於將燈光調整到了最適當的位置。納許將雙腳提到床鋪上，就像在營地裡時一樣中規中矩地躺上床，他本習慣性地想將腰間的手槍放置在枕邊，可伸手一摸卻撲了個空，這才突然想起了IRID禁止他們攜帶任何武器進入基地的事。

「嗯，我也同意夜燈留著更好。」說著的同時納許又再度起身，他從背包裡取出自己備用的衣物，將它疊成長條狀，接著將金屬水壺包裹在其中，再將衣服的兩側塞進自動門的門框裡，這麼一來若是有人闖了進來，水壺砸在地面上的聲音就能喚醒他倆。

「晚安，德雷茨。」納許重新回到了床邊，這次終於能稍微安心地入眠，他側過頭看看另一頭的德雷茨，夜燈照在那人側臉的樣子像極了營地裡的火堆，明天就是回到旅行團的日子了，今晚必須好好養足精神才行。

舒服躺上床德雷茨發現了納許尋找手槍的小動作，他的目光追逐著嚮導的身影，從起身布置陷阱到向自己道晚安一刻也沒有離開，即使擁有強大的能力，那人卻絲毫沒有任何懈怠或自滿，在任何場合都相當細心。

「這裡還有我在的，如果發生什麼事的話我一定會……總之哨兵的警戒能力可不會輸給沒有耳朵的水壺！」他瞇起那雙綠色的眼眸笑了笑，接著柔聲道：「所以希望你能睡得安心，晚安。」

——【END】——

在交往的邊緣來回試探

配上讓偶好胃痛的Ch.4（表情錯？？

…完蛋，痛起！

應該換成這個（一樣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