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線| 毒雨事件】
2121年,9月10號。起行的第七天,向北延伸的公路兩側已看不見三層以上的樓房,取而代之的是幾處破敗的瓦屋,以及幾乎吞沒它們的漫漫荒草。
他們在一所廢棄的農舍附近落腳休息。艾琳獵了幾隻無主的野雞,正一刀劃破它們的肚腹,俐落分離內臟與肉骨;而他則替車子添滿了油,確認車況無異狀之後,在房舍後頭發現一個爬滿青瓜與紅油果的荒園子。
一路上的罐頭和乾糧還充足,但白凝還是採了點蔬果,備進車後頭的輕便冷藏箱裡。
至今為止,一切似乎順利得不可思議。他想倘若運氣一直那麼好,也許入夜之前就能抵達幾里外的克羅小鎮。
然而運氣是一回事,老天爺的壞脾氣又是另一回事。白凝才剛扣上後車廂門,便瞥見儀表板上的微型銀幕亮起紅燈,刺耳的電子音猛地響起,扎得人腦殼泛疼。
【汙積雲警報注意。】
【氣象觀測系統偵測到規模約200平方公里的汙積雲形成。】
【城界將立即封閉。】
【據綜合計算顯示,此波濕沉降雨水PH值達1.8,含有多項對生物具立即危害之刺激性有毒物質,直接接觸將會直接感受到疼痛與燒灼感。】
【請勿外出,或者即刻尋找遮蔽物。】
音質糟糕的電子音無論聽了幾次都無法習慣,對於哨兵來說更像是另類的精神折磨,只是其中摻雜有用資訊這一點讓艾琳勉為其難接受三不五時的雜訊突襲。
手上的家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隨手將其放進儲存食物用的鐵盒中,向來不怎麼看重吃食的她只打算稍後在農舍裡升個火搞定這偶然獲得的額外收穫——打定主意以後,艾琳一手抱著鐵盒,另一手提起隨身的包包,就這麼往農舍走去。
不知道是警報來得太慢,抑或是老天的心情實在太不開心,在離農舍還有一小段距離時,先是試探性的滴落幾絲細雨,隨後帶有腐蝕性的雨水像猛然開到最大的水閥一般傾倒而下。
「……嘖。」
雖然她加快了腳程,一路小跑進屋,但仍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些許水氣。艾琳皺起眉頭,只能將食材暫且放下,走到一旁打算更換衣物順便打量一下此處的環境。
農舍內部的空間不小,甚至還有些乾草能夠鋪成簡單應急用的床鋪,這點讓這幾天只能夠睡在車上與帳篷睡袋裡的艾琳十分滿足。雖然她早已習慣四處流浪的生活,身處何種環境都能盡量讓身體休息並保持一定的體力,不過擁有可以好好睡覺的地方總是一件好事。
才剛脫下身上的手套及短外套,艾琳便感覺有哪裡不太對勁——內側暗袋空空如也,原本收藏在裡面的別針不翼而飛。
看見暗袋底下的破損,一向淡然的神情難得失了餘裕,在確認過破損痕跡仍屬嶄新後,她便將外套拋至一旁,沿著剛才走進來的路線尋找著。
這裡沒有、那裡也沒有……原本就空曠破敗的農舍在哨兵敏銳視覺的搜索下一覽無遺,只是地板上除了灰塵、砂土、碎石、以及些許散亂的乾草以外便再無其他。
積雲移動的速度遠比警報系統快得多,當白凝將車停進廢棄的庫房,外頭的雨聲已震耳欲聾。金屬鏽味與強酸惡臭揉雜在潮濕的空氣裡,宛如整座化工廠傾盆而降。
車庫破敗,但水泥房頂看上去還算牢固。不過為了預防萬一,白凝仍在卸下行李袋之後,用防酸的遮布將車頂裹個嚴實。
氣象觀測系統推估出的降雨時間介於六到十二小時,城界重新開放則會更晚一點。總而言之,要繼續趕路是不可能了。
想著被汙雨耽擱的那好幾小時,白凝望向灰濛一片雨幕,輕輕嘆了口氣。
×
庫房與農舍之間僅隔著一扇門,不用擔心淋雨的問題。白凝清點好今晚過夜的糧食與被毯,正準備推門而入,已入內好一段時間的艾琳˙狄爾溫卻搶在他伸手之前衝了出來,險些與他撞個滿懷。
同行至今,宛如孤狼的流浪哨兵就像冬季裡的湖泊,鮮少有明顯的情緒起伏。然而此時此刻,即使隔著面具,白凝似乎也能讀出艾琳極其動搖的心緒。
農舍內部與外界隔著一個庫房,就在她遍尋不著、打算出去外面繼續尋找時,差點撞進剛好拿著物資要入內的白凝懷裡。憑藉過人的反應能力及時停下腳步的艾琳並沒有將視線放到對方身上,只是伸手拂開對此刻的她來說有些礙事的儒雅身影,看了一眼已經停好的交通工具,稍作思索以後決定還是先查找一番。
唰地一聲拉開車門,將前後座包括後車廂都仔細地搜索過一輪,但除了本就存放在裡面的物資以及生活用品以外,就未見任何形似別針的東西。
「這裡也、沒有……!」
焦躁的心緒在胸口不斷灼燒,就在艾琳正要不管不顧衝進去那片極具危險性的雨幕中時,手腕猛地被拉住——她回過頭,尖銳而直接的殺氣毫不保留地釋放,面具下的紫眸半瞇起,彷彿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閒事。
看見艾琳不管不顧地轉過身,白凝立即扯住她的手腕,難得強硬地阻止了幾乎要衝進暴雨中的哨兵。
艾琳˙狄爾溫高漲的焦躁和敵意有如湧浪,一波接著一波衝刷著他的感知。那些情緒強烈如刀鋒,饒是精神力強大的白凝也不得不咬緊牙關。
可白凝曉得,這回他退讓不得。
「這雨淋了會沒命!」
白凝扣著艾琳的手腕,並在對方試圖掙脫之際加重了語氣。他在運輸部門跑了兩年的勤務,見過新人被強酸腐蝕後紅腫潰爛的皮膚,也救治過受有毒物質誘發而導致急性呼吸道症狀的隊員,尤其明白污雨的危險性與極其麻煩的後遺症。在僅有基本應急藥物的狀況下,他不可能讓艾琳冒這個險。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衝動,艾琳稍微冷靜下來,只是急切與煩躁的情緒仍舊糾纏在一塊,一時難以平復。白凝讀出哨兵的情感波動,卻沒有多回應些什麼,只是掀開後車廂,從眾多物資中抽出兩套簡便防護裝備,並將其中一套塞進艾琳˙狄爾溫的懷裡。
「防護衣穿著,別讓眼睛和口鼻沾到雨。」
簡便防護衣的用途只有應急,在傾盆的大雨下甚至撐不過十分鐘,但僅僅是要尋找失物的話,這應該是足夠了。
本以為對方是要阻止她,沒料到突然間被塞了一套簡便防護裝備,望著手中的袋子,艾琳不禁有些楞神。不過被這插曲一打斷後理智迅速回籠,幾個吐息間就將暴走的情緒整理好,深知外頭雨幕的危險性,她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只是迅速套上了防護衣以後便率先跑了出去。
以目前的雨勢,身上的防護衣撐不了多久,但艾琳仍是仔細且小心翼翼搜索著每一處地面,雨水滴落在地板上打出的波紋也擾亂不了哨兵敏銳的視線。
雙手沒有戴上手套而被順著防護衣流下的雨水侵蝕,她咬牙忍下那股灼熱刺痛的感覺,只是執著而認真的尋找著遺失之物。
艾琳匆匆套上了防護衣,卻將護手的皮革手套遺留在套袋裡,白凝還來不及喊出聲,那嬌小的身影便像俐落的貓兒,轉瞬消失在灰茫的雨幕裡。
他嘖了一聲,連忙將簡便的防護衣穿上,也沒忘記在追著人奔出去之前,順手帶上備用的折疊傘。
將近一星期的時間,白凝對艾琳˙狄爾溫這個合作者大抵是滿意的。她就如他的初印象一般,是匹冷傲、強悍、有著極其精準的敏銳度與判斷力,又習慣於獨行的猛獸。而非必要時不會與他搭話、無須撐著笑臉套好交情這一點,也讓只想完成任務後好聚好散的白凝樂得輕鬆。
……只是不太在意自己、偶爾讓人放不下心這一點,怎麼就跟雪鴞那麼像呢?
×
艾琳˙狄爾溫並沒有走多遠。加快步伐的白凝很快便追上她的身影。
艾琳顧著探找失物,無暇搭理應著雨聲走近的他,而白凝也不介意她的無視,只是逕自撐開傘,替哨兵擋住砸落在防護衣上斗大的雨珠。
「下車的地方和妳處理肉類的地方,都先去看看吧。」
將艾琳下車後的路徑描繪於腦海後,白凝輕聲提議。
她的足跡還算單純,失物應該就遺落在不遠之處。只希望那位性子惡劣的老天爺行行好,別讓東西掉在艾琳獵野雞的途中了。
對方的腳步聲與雨聲混雜在一起變得模糊不清,加上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視覺上,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哨兵一直到聽見白凝出聲後,才像猛然被驚嚇到的貓兒般頓了一下,
「……好。」
處理家禽的位置離農舍較近,艾琳本就打算先到那裡去看看,白凝的提議也算剛好合了心意。原本直直打在身上的酸臭汙雨被傘面拂去,她沒有阻止對方跟上來的步伐,只是逕自找尋著失物。
——直到不遠處一個沉在小水窪裡熟悉的物件映入眼簾。
「……!」
一個箭步跑出摺疊傘的庇護,原本漸漸平緩下來的情緒再度有了起伏,她蹲下身從其中撈出自己找尋已久、表面被侵蝕到幾乎看不出原樣的別針,緊緊握在手中,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雙手早已傷痕累累。
失而復得的喜悅充斥著胸懷,她無暇顧及身後的男人,只是任由情緒流露。
返回農舍時,傘布與傘骨幾乎已在滂沱的強酸中腐蝕殆盡了。
白凝脫下防護衣,連同支離破碎的折疊傘一併裝進防酸腐的廢料袋。他轉過頭,想詢問艾琳˙狄爾溫是否需要幫助,然而不等他開口,向來獨來獨往的哨兵早已自行扯開防護,將脆化的布塊揉成一團,扔進他手裡的袋子裡。
她的雙手毫無防護,被極酸的雨水沾得濕漉一片。雖然受刺激的皮膚面積並不大,但白凝瞥見艾琳指尖與手心已經紅得彷彿燒傷,倘若放著不管,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冒水泡了。
污雨的燒灼很疼,但小範圍的刺激並不致命。艾琳˙狄爾溫似乎也明白這點,因此只是事不關己地擦乾了手,連處理的打算都沒有。
看著將手收進口袋、沉默退到窗邊的艾琳,白凝猶豫了片刻,最後彎身拉開自己的行囊,取出隨身備著的小急救箱。
「上個藥吧,不然至少沖洗乾淨。」
不顧哨兵無聲的戒備和警惕,白凝逕自朝對方走近,又隔著兩個步伐的距離站穩腳步。他沒有笑,但嗓音卻比平時更溫緩了點,除了說服以外,還帶了些安撫炸毛動物的味道。
「妳的手灼傷了,不能不處理。」
面對白凝突如其來的善意,艾琳隔著面具瞇起雙眸,細細打量著眼前拿著醫藥箱的男人,想要確認對方的意圖——然而腦海猛然浮現方才他就這麼靜靜跟在身後、為自己遮擋那滂沱雨幕的舉動。
最終,她還是順從地伸出了手,只是面具底下的神情仍不太情願。
「隨便你。」
乾淨沁涼的清水仔細沖刷清洗著紅腫處,所帶來的灼熱刺痛讓艾琳微微蹙起眉,但她一聲不坑地任由白凝處理自己的傷勢。
他的手指指節分明且修長,拿著沾了軟膏的棉花棒細心溫柔地上著藥,她第一次在非戒備的情況下將目光停駐在白凝身上,他的神情專注且柔和,彷彿透過這樣子的情境在懷念些什麼——但這些都與她無關。
白凝處理傷勢的動作迅速且專業,僅僅是在思緒飄遠的幾分鐘裡便已經完成了最後的包紮。艾琳望著自己被裹上純白色繃帶的雙手,一邊將手套穿戴好,一邊抬眼直視著正在收拾藥品的男人。
「……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或許是方才的情緒起伏太大讓她有些疲憊,面對白凝時的語氣有股罕見的茫然與疑惑。
白凝記得,他以前也替雪鴞處理灼傷好幾次。
一次是在他們五、六歲的時候,一次是暫居難民營的那會,最近一次則是兩年多前,她和至頤奔赴那場有去無回的護衛任務前夕。
覺醒後的雪鴞天賦驚人,但痛覺卻依然遲鈍得幾近喪失,彷彿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極其敏銳的五感就瓜分了她對於「痛」的感知。因此她看得見遠方剛成形的積雲、聞得到濕氣中刺鼻的酸味與金屬鏽味、能感覺雨點落在肌膚上的重量與頻率,唯獨察覺不到自己被污水浸紅的指尖,還有手臂上腫脹的水泡。
他為這件事沉過很多次臉色,但雪鴞抱歉的神情總讓他不忍心多叨念什麼,最後只得多準備些燙傷軟膏和繃帶,以免不知道顧惜自己的寶貝妹妹又不小心嗑傷碰傷。
在行囊裡放進一盒塞滿繃帶與外傷藥的小型藥箱,從此成為白凝遠行時的習慣──儘管促成這習慣的人尚未歸來,而他身邊也很久沒有需要操心的對象了。
艾琳˙狄爾溫問,為什麼他這樣幫助她。
……他想,也許是艾琳不管不顧衝入雨幕的瞬間,他在孤狼遠去的背影裡看見了雪鴞的影子。
「都同行一星期了,互相幫忙是應該的。」
停頓片刻之後,白凝輕輕闔上藥箱,抬頭朝艾琳笑了笑,語氣裡仍是一片雲淡風輕。他沒有打算多提雪鴞的事,估計艾琳˙狄爾溫也沒有興趣聽他叨唸陳年往事。
「再說,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艾琳沒有即時接話,只是兀自將視線調轉回窗外。蒙上一層灰的窗戶倒映不出她的神情,但不妨礙哨兵將外頭陰沉壓抑的景色收進眼底。
思緒飄回多年前,一樣的滂沱大雨,一樣有個人在自己身邊,那時還未曾認知這個世界充滿危險的她第一次接觸到污水所形成的腐蝕雨幕,感知到那股刺鼻鏽味時已經來不及,手臂、臉頰、小腿……沒有被衣物遮蔽的地方全都紅腫一片,大大小小的水泡讓人怵目驚心,後續引起的急性併發症幾乎要了她的命。
當時那個人難得卸下了嬉皮笑臉的模樣,氣急敗壞又憂心忡忡地四處跟人交易藥品與繃帶,幾天不眠不休的照顧下才終於讓她的症狀逐漸減輕並穩定下來。
傷勢痊癒後,他並沒有責備艾琳,只是輕輕抱著尚年幼的她低聲說了一句——
還好妳沒事。
這麼多年過去,眼前這副絕望的景色依舊,但那個會擔心、焦急、並為了她而奔波的人,早已不在。
深吸了一口氣,或許是氣氛使然,也或許是被幫助過後總不好對他太過苛刻,艾琳只是淡淡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這個別針,是我養父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很多年前,也是同樣的毒雨,淋雨過後的我差一點沒命,是他把我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事後他給了我這個東西,跟我說,看到這個就要想起他。」
「——想起他之後,就多照顧自己一些,不然他會擔心。」
背對著白凝,面具底下的雙眸與神情是不自覺的懷念,清澈紫眸流轉著盈盈水光,卻並不打算讓任何人看見。
只是周身的氛圍變得溫暖且柔和這一點,瞞不過嚮導敏銳的感知。
當艾琳提起她的「養父」,原本緊繃的情緒也漸漸柔和下來了。塵封記憶似乎被這場雨給勾動,寡言的哨兵因此打開話匣,不自覺又多說了點。
白凝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也沒有多追問「養父」的事。他看著孤狼纖細的背影,眸光半垂。
難怪別針遺失時,艾琳˙狄爾溫會有那麼強烈的反應。
……換作是他,肯定也會的。
想起艾琳撿起別針時小心翼翼的模樣,白凝忍不住抬起手,輕輕碰了碰左胸口袋裡的懷錶──儘管那塊刻著族名的錶,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再走動了。
「……妳有個很好的父親。」
片刻的靜默過後,白凝終於再次開口,輕聲回應了對方。他與艾琳的關係建立在契約與交易上,對話裡難免摻雜著客套與試探,但是唯獨這一句話,他是由衷地這麼想。
艾琳依然沒有說話,但白凝知道,這陣沉默便是她最柔和的回覆。
×
雨聲小了一點,但天色也黑了。白凝打開行動照明,在亮晃晃的白光中,想起剛才在後頭園子裡採摘的蔬果。
「我去弄點吃的,妳再休息一會沒關係。」
紅油果和青瓜都是削皮後可以直接食用的野生瓜果,配上肉罐頭,足夠兩人飽餐一頓了。
想到這裡,白凝捲起襯衫袖子,起身去預備晚餐要用的食材與鍋具。
看著對方捲起袖子的身影,艾琳張了張嘴,幾度猶豫後仍是用清冷的嗓音開了口。
「我來幫忙。」
雖然她一向不怎麼注重吃食,以往都是以效率和能填飽肚子的食物為主,能夠簡單方便又快速解決的更好,所以大部分是攝取麵包和罐頭食品湊合。不過只是削個東西而已,應該不難吧?
然而當艾琳從白凝手中接過那些紅紅綠綠的瓜果,她一手拿著紅油果、另一手卻是平時慣用的持刀姿勢,被處理完的瓜果表面坑坑窪窪,已經不知道是在削皮還是糟蹋食物了。
「……這樣子就好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有種拿刀捅人好像都比幫果子削皮簡單多了的感覺。
當他看見艾琳持刀的架式時,白凝一時不知道她是打算削果皮,還是打算和那些紅紅綠綠的瓜果一決死戰。
……雖然就結論而言,那兩件事好像殊途同歸。
總之很不妙。
不過艾琳開口了要幫忙,他也不好中途攔阻她的好意。白凝只得在燒水時多分些神,以便在哨兵把自己的手指削下來之前阻止她。
好在擔心的事情最後一件都沒有發生,哨兵十指猶在,砧板上滴血不沾。只不過當她默默將坑坑巴巴的瓜果遞到面前,白凝看著吞吞吐吐的艾琳˙狄爾溫,又看見瓜果上刀刀深可見核的削痕,沒來由地有些想笑。
「……謝謝,我覺得挺好的。」
以那種削法而言,真的算很好了。
雖然白凝臉上是一如以往的溫和笑容,但艾琳就是覺得有些……不對,是特別礙眼。
「有什麼意見嗎?」
面具下的紫眸半瞇,彷彿對方只要再多說些什麼,她就會把手中削好的瓜果丟過去一般,周身氣息瞬間冷了幾度。
這種東西對她來說能吃就行了,外表是什麼樣子根本無所謂。一起行動的這幾天裡,艾琳一直都是拿了乾糧就獨自找個地方拿下面具進食,只是不遠處飄來的香氣仍清晰傳入鼻腔,她知道那是白凝烹飪食物的味道。
這個男人的廚藝似乎不差,至少從偶爾瞄到幾眼那嫻熟的處理手法就可以得知他下廚的次數肯定不少。
艾琳是在明明知道這點的情況下還開口說要幫忙——而她也清楚自己在這方面並不擅長。
「不滿意的話,下次你自己做。」
白凝發現,被運輸部比喻作「孤狼」的艾琳˙狄爾溫,其實比較接近某種貓科動物。還是特別激不得的那種。
而現在,他好像不小心惹大貓咪不開心了。
白凝發誓他真沒有嘲笑艾琳的意思,頂多覺得那難得笨拙的模樣有些可愛而已,卻沒想到他自認委婉的回答,竟然會讓向來性情淡漠的哨兵渾身豎毛,彷彿他再多說一個字,才剛削好皮的瓜果就要往他腦袋砸過來了。
……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比起狠戾的野狼,又更像被逗到炸花尾巴的貓兒了。要不是隨意出手會被伸爪,他一時之間竟有點想抬起手,為那隻不肯服輸的大貓兒摸一摸頭、順一順毛。
「沒有不滿意,是真的挺好。」
白凝彎起眼睛,再一次向艾琳笑了一笑,只是他的語氣更加平和,放柔的嗓音裡還帶了點安撫和哄人的味道。
「能再幫我把它們切小塊嗎?兩個指節的寬度就行……還有,下次試試看這樣拿刀,不然容易弄傷手。」
——手腕被某種柔軟纖細的東西觸碰了下。
熟悉而陌生的觸感讓艾琳頓時愣住了,她抿起雙唇任由精神觸手調整著自己持刀的姿勢,思緒不經意間飄到多年以前。
那一年養父成為了感染者,雖然他感染前後似乎都是那副沒個正經又嘻皮笑臉的模樣,但他們之間的距離悄悄改變了。
從那時開始,養父總是用精神觸手代替身體來觸碰她,在每個因害怕黑暗而無法入睡的夜晚摸摸她的頭或拍拍她的背脊,又或者是平常的嘻笑玩鬧……
也是從那時開始,她變得對人類的體溫逐漸陌生,甚至不習慣他人的觸碰。
白凝的動作很輕柔,調整完以後就沒有多餘的動作,迅速將精神觸手收回,像是表達他並沒有額外的意圖。而艾琳只是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刀,默默切起了瓜果。
姿勢正確以後,本就對用刀十分熟練的艾琳很快便掌握了其中技巧,成品看起來比削皮時好上許多。
像是要挽回剛才的失敗,她將切好的瓜果裝盤後捧到白凝面前,雖然神情仍然一如以往淡漠,但這舉動不知為何竟有點小孩子求誇讚的意味。
「……這樣,對嗎?」
艾琳將裝盤的瓜果捧到他面前。那彷彿討求誇獎般的舉動,實在很難讓人聯想到數個月前,她持槍劫走大半貨物時那狠戾決絕的模樣。
白凝知道艾琳厭惡被觸碰,然而當她仰起臉兒盯著他時,他卻又像不久之前一樣,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想伸手揉揉她的腦袋、輕道一聲「做得好」的衝動。
是因為他將對雪鴞的感情投射到艾琳身上的緣故嗎?
……如果是的話,移情還真是可怕。
「……對的,謝謝妳。挺好的。」
白凝垂下眼,伸手接過裝滿瓜果的塑膠盤。他噙著一樣的柔和淺笑,也說著類似的稱讚話語,但嗓音卻明顯更柔和幾分,還帶著點真心誠意的讚賞。
明明是一樣的話語,聽起來卻是與方才完全不同的味道。
艾琳沒有回話,只是在白凝接過塑膠盤以後,逕自轉身走回不遠處的窗邊,在窗沿坐下,靜靜聽著外頭喧囂而吵雜的雨聲,神色淡然。
——只是隱藏在那頭微捲黑髮之下的耳根,溫度似乎比平常稍稍高了些許。
×××
瓜果清脆多汁的口感在口中綻開,肉罐頭經過處理後,調味鹹淡對哨兵而言恰到好處,即使是對吃食不怎麼在意、甚至可以說是隨便的艾琳都有些驚艷。
這是除了那天的濃湯以外,她第二次吃到白凝親手烹調的食物,同時也是兩人這一週以來第一次一起吃飯。
「挺好吃的。」
猶豫半响,她最終仍是淡淡地開了口。
「托妳的福。」
回應的話才剛溜出嘴,白凝突然意識到,這句客套話對才剛削壞瓜果的艾琳而言似乎帶了點揶揄的意味,即使他並沒有這個意思。
艾琳˙狄爾溫瞥了他一眼,像在思索他話背後的褒貶之意。而他不急著澄清,也沒打算越描越黑,只是一如既往地彎起嘴角,若無其事將雞骨與青瓜悶煮後的清湯添滿鋼杯。
「合妳胃口就好了。要來點湯嗎?」
「……哼。」
最終仍沒有去深究對方話裡的意味,艾琳只是輕哼一聲,接過了白凝遞過來的鋼杯,淺酌一口。
清湯香氣四溢、味道濃淡適宜,雖然她的神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不過杯子內的清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見底——
沒有再開口,她只是默默地拿著鋼杯,將視線調轉到一旁的男人身上。
捧著鋼杯的艾琳默不作聲。然而那瞬間,白凝彷彿看見一隻吃光了肉泥罐頭,正暗示似拍響空碗的黑色貓咪。
他抿起嘴,忍住了逗人的念頭,伸手接過艾琳默默遞來的空杯。
×
「……也許是我多事了,不過妳好像還在修理妳的別針。」
將再次添滿的鋼杯交給艾琳後,白凝猶豫了片刻,而後斟酌著用字開口。
狼面具能遮住哨兵的表情,卻隱藏不了波動的情緒。在方才等待湯大滾的數分鐘裡,白凝不止一次看見窗邊的艾琳˙狄爾溫低頭檢視別針,每用指尖輕觸一次,她的心情就低落一次。
劇毒的污雨連傘骨都能腐蝕,不難想像浸泡在水窪中多時的別針會是什麼景況。
「是還能補救的損傷嗎?」
手中分明捧著盛滿熱湯的鋼杯,那溫度卻始終滲不進心底。
在聽見了白凝的問話後,艾琳頓時失去了胃口,她垂眸望著平靜無波的湯面,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擅於察覺他人情緒的嚮導面前,隱瞞沒有任何意義,反而讓自己顯得拙劣。只是胸口那塊無以名狀的黑色漩渦逐漸擴張、蔓延,直至將她整個人吞噬包圍。
……她不只沒有保護好養父,現在連他唯一留下來的東西都沒有保護好。
「看起來是沒救了吧。」
即使如此,她仍是盡力維持語調的平穩,從口袋裡拿出那個早已面目全非的別針。
被污雨侵蝕到稍稍變形,就連表面曾經刻上的字句都模糊不清,早已看不出原貌的別針就這樣靜靜躺在艾琳的掌心。
提及別針之後,和緩的氣氛再次陷入僵局。
艾琳垂下的眼簾與隨之而來的情緒波動都是白凝料想過的反應。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任由四周安靜下來,等待陷入回憶的哨兵收拾好心情──就算在這之後她仍想保持沉默,那也沒有關係。
白凝以為艾琳不願多談了。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艾琳最後還是拿出了別針,撐著竭盡所能維持住的平靜語氣回覆了他。
他沒有哨兵極其敏銳的五感,無法隔著幾尺的距離看清艾琳手裡小小的別針,更別說是東西的損壞程度。白凝思索了一會,最後微微啟唇,儘管他不確定這麼詢問是否有越界的疑慮。
「我能看一看嗎?」
「……嗯。」
思緒猛然飄回那一年,失去神采的雙眸、槍口閃現的火光、回歸一片黑暗與死寂的房間。
她有些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處理後續的,回過神時,手中已經緊緊握住這個別針,連掌心被銳利的邊緣劃破都毫無知覺。
而她的面前,只剩下一塊寧靜到冰冷的石碑。
稍稍停頓了幾秒,艾琳最終仍是點頭應下對方的詢問。她起身坐到白凝身邊,小心而珍重地將手中的別針遞給他,指尖隔著皮革手套碰觸到溫暖掌心的觸感讓艾琳楞了一下,隨後很快地斂起心神,只是視線仍放在別針上,似是有些不捨。
他以拇指輕撫那塊幾乎看不出原型的別針。
那似乎是某個傭兵團的徽章。印有團徽的那面泡在水漥裡太久,上頭彩漆已被焦黃的鏽斑取代,原本光滑的鐵面也在強酸的腐蝕下扭曲塌陷,彷彿溺斃之人腫脹變形的屍身。
白凝垂下眼,輕輕翻動別針。
背面的狀況稍好一點,但也在毒雨的摧殘下佈滿鏽斑。他抹了抹微微蜷曲的鐵面,蹭下了滿指焦臭的粉末,也讓別針上被化學物質覆蓋的字跡露出一點尾巴。
刻痕有些模糊,但白凝看得出來,那是一個小寫的"N"。
「正面太嚴重,修補不了了。但如果刮去鏽斑,後面的字也許還有救。」
以濕布擦去指腹上的黃末後,白凝盯著別針上的刻字,鏡片後的瞳仁裡似乎閃爍著光。刻紋夠深,而腐蝕僅是表面,雖做不到讓受損的別針完好如初,但幸運的話,應該還有辦法留住字跡。
「要試試看嗎?」
本來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不過就是拿著這個壞掉的別針度過往後的日子,但眼前的人卻說……或許有補救的可能?
白凝仔細而專注地翻看著別針的狀態,而艾琳則是直勾勾地望著他的側臉,像是想要看出其中是否有謊言的痕跡。
不過觀察與探測人心向來不是哨兵的專長,最後她只是默默別開眼,輕聲回應。
「反正再怎麼樣都不會更糟了。」
如果連最壞的結果都能夠接受,那多餘的期盼對她來說就是額外的可能性,嘗試看看也沒什麼損失。
「會盡我所能的。」
白凝笑了笑,將別針遞回艾琳手裡。他記得後車廂中有個常備的小工具箱,幾個月前用剩的砂紙還留在裡頭,應該可以將就用一下。
在那之前……
白凝站了起身,就著照明燈的白光將空碗疊起來,暫時收進空湯鍋裡。今天晚餐似乎很合艾琳的胃口,他們一點剩飯也沒有留下,不用擔心廚餘發臭的問題,不過碗盤上的油水和剛才烹飪時的水漬與果皮,還是得盡快清理乾淨才行。
「不過我得先收拾一下碗盤。能再幫幫我嗎?」
將別針收回口袋裡,聽見對方的詢問,她抬眼看著準備收拾一地狼藉的白凝,難得卸下滿身防備與抗拒,跟著收拾那些沾滿油膩的碗盤以及烹飪時所剩下的殘留物。
……就當做是他嘗試幫自己修復別針的回饋好了。
為自己幫忙的舉動找了個合理的解釋,她抿了抿唇,跟著動手收拾起餐具碗盤。
×××
等東西都收得差不多也坐回了原本的位置,突然之間降臨的靜默瀰漫在兩人之間,本就不擅長主動開口的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提起別針的話題又像是在催促著他修復。
最後她只能任憑沉默蔓延,等著那一向擅於言詞的老狐狸開口。
收拾完餐盤後,白凝回車上取了工具箱,等到他再度返回農舍客廳,艾琳已經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等待他了。
急切的情緒像熱水沸滾前小小的泡泡,不甚明顯地鼓譟著。即使白凝沒有動用嚮導的能力,他也能輕易感知到艾琳坐立難安的情緒。他提著箱子在她身旁坐下,卻不急著修復別針,而是倒了杯溫水,將杯子與一小包藥丸交進艾琳手裡。
「消炎的藥物。灼傷發炎可是很麻煩的。」
「吃完會有點嗜睡,那是正常的副作用,不用擔心。妳好好休息就好。」
盯著手裡的藥丸,艾琳難得遲疑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孤狼,有個說出來或許……不,是絕對會讓人會心一笑的弱點。
她不喜歡吃藥。
準確來說,是害怕吃藥這件事。
每當藥丸順著開水滑入食道,那溢滿口腔的苦澀總能讓她鬱悶好一陣子,同時也多配了好幾杯水才稍稍讓苦味減輕些許。
這也是為什麼她以往使用嚮導素時,只使用針劑而非藥片的原因。
——要是被那個老狐狸知道,肯定會被笑的吧。
「……我知道了。」
艾琳從隨身包包裡拿出一根棒棒糖——那是她前陣子打劫時偶然獲取的。用一氣呵成的動作將藥物包裝拆開並和著水吞落,隨後拆開糖果包裝,將其含入口中,試圖用甜味來中和掉那股苦澀。
……雖然混合起來的味道似乎更奇怪了,不過比單純的苦味好上不少。
她一邊含著棒棒糖,一邊默默別開眼,不是很想跟身旁的男人對上視線。
打從艾琳˙狄爾溫盯上他的運輸隊伍開始,白凝就將犯案孤狼的情報與弱點逐一印在腦海裡。
包括她身型嬌小,不適合長時間正面迎敵。
包括她隻身獨行,沒有包庇她的派系或後援。
包括她精神屏障薄弱,撐不住嚮導的精神攻擊。
包括她長期得仰賴嚮導素維持穩定。
白凝本以為關乎艾琳˙狄爾溫的情報不會再多補充什麼了,卻沒想到在同行的第七天後,艾琳親自替他補上了第五點──討厭吃苦。
……挺可愛的弱點。
他默默地想著,卻沒有顯露於色,也沒有多調侃些什麼,只是瞥了眼艾琳轉開目光的側臉,任笑意在幽黑的瞳仁裡融化開來。
要是彆扭的黑狼知道他正在想些什麼,肯定又要炸毛了吧。
想到這裡,白凝忍住了輕笑聲,在艾琳側頭望回來之際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著手端詳起那枚小小的別針。
艾琳不用看過去也知道,那個討人厭的嚮導肯定正擒著淺笑看著自己。
要不是看在他答應幫忙修復別針的份上,她才不會乖乖待在原地任他用這種促狹的眼神打量。
等到嘴裡的苦味被甜味徹底蓋過去,艾琳才默默將視線調轉回去。手電筒的光顯然不足以照亮整間農舍,就著有些昏暗的光照,她靜靜看著白凝的側臉。
平時總掛著溫和笑容的儒雅面容難得斂起笑意,鏡片下的雙眸滿是專注與認真,修長手指拿著砂紙打磨著別針的背面,動作仔細而小心翼翼。
……肯定是藥物的影響吧,讓她的判斷力下降了之類的。
不然怎麼會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居然覺得這個男人似乎,還挺不錯的?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吃過藥後副作用逐漸湧上,昏昏欲睡的哨兵以手撐著下巴,只是平常對於五感把控十分精準的她,注意力始終無法聚焦,窗外各式各樣的聲響逐漸放大,活像是將整個交響樂團都搬到耳邊的吵雜讓艾琳皺起眉頭。
除了聽覺以外,身上纖維製的柔軟衣物也像是最粗糙的麻布般刺得她難以忍受。本該是狩獵利器的敏銳五感,在無法控制的情況下就只是徒增困擾的麻煩。
察覺到哨兵逐漸渙散的精神與紊亂的五感,白凝停下手邊工作,瞥了眼努力撐著精神、卻漸漸敵不過藥物副作用的艾琳˙狄爾溫。
他知道是怎麼回事。嗜睡藥物之於哨兵而言猶如麻醉針劑,有些人會立時陷入昏睡,有些人的反應則是逐步推進,先是五感失去收放的彈性,而後肌肉與反應力也開始變得遲緩。
白凝不是哨兵,但光是揣想,他都能想見後者有多難捱。
艾琳坐在他身邊,始終沒有吭聲,然而身體語言卻不會說謊,擰起的眉頭與不自覺緊抿的雙唇都洩漏了她的難受。
艾琳牴觸他人的觸碰與梳理,但要是他沒有說破,她會就這麼硬撐下去吧?
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白凝張開了屏障,替倔強的哨兵擋下聲光與觸覺的刺激,稍微梳順她因藥物副作用而蜷曲打結的五感。
「抱歉我擅作主張。」
感知到艾琳微微的怔愣與推拒,白凝沒有特別看她,但聲音卻越發柔和,彷彿揉撫豎毛動物時刻意放輕的力道。「但明天還得趕路,今晚妳好好睡一會。」
……不用你多管閒事。
這句話如梗在喉,艾琳最後卻沒有說出口,一方面是有些昏沉的身軀實在提不起太多力氣,另一方面或許是白凝的溫聲安撫起了些許作用,總是豎起滿身毛警戒四周的孤狼難得放鬆下來,順從地接受了他的屏蔽。
耳邊的吵雜聲響頓時降低不少音量,她一邊看著白凝修復別針的動作,一邊任由睡意侵蝕自己的神經。
本想撐到別針修復完畢,只是過於安靜的環境實在有些催眠,加上藥物的影響,一向冷傲倔強的她就這樣輕輕將頭靠在白凝的手臂上,意識徹底沉入黑暗。
手臂上的重量讓白凝微微一怔。
他側過頭,只見終於屈服於藥物作用的艾琳挨著他的胳膊沉沉睡去,像隻伏趴在廊前、在月色安撫下瞇起眼睛的貓。
白凝遲疑了會,幾番思索之後伸手托住艾琳的肩頭。他沒有喊醒睡沉的哨兵,只是在扶著艾琳平躺休息之際,將細緻如絲網的精神屏障輕柔纏裹上她敏銳的五感。
屏障柔韌而牢固,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動靜,沒有驚醒哨兵淺薄的睡眠。九月初尚未入冬,但夜深後的寒意有時仍會悄悄爬上背脊,保險起見,白凝還是拿了疊乾淨的薄被,替艾琳蓋住容易受涼的肚腹。
他本想在理平被單後就拉開距離,退到較遠的一側繼續修復別針,然而起身之際,襯衫一角上的重量再一次讓白凝頓住動作。他向後瞥了一眼,發現艾琳似乎在不經意間壓住了他的衣角,嘴裡還咕噥著什麼,也不知道是毫無意義的囈語,還是某個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名諱。
她依舊帶著遮住面容的狼面具,但白凝卻沒來由地感知到,此時艾琳˙狄爾溫正微微蹙著眉頭,在不平穩的夢境裡如小舟般晃搖。
那其實不關他的事。可當白凝垂眼凝望他睡不安穩的合夥人好一會,最後卻仍鬼使神差似地抬手,輕輕揉了揉艾琳的髮頂。
──力道一如十來年前某個暴雨徹夜不停的溼熱深夜,他讓剛覺醒為哨兵的妹妹雪鴞靠躺在自己的膝腿上,一面替她梳理打結的五感,一面柔聲哄睡她那樣,如此小心、又如此充滿疼惜。
屋外的雨聲稍停,從一片駭人如海潮的聲之浪,漸漸成為柔和又催眠的淅瀝聲。白凝半垂眼簾,凝視心神平靜下來的艾琳,又看了看自己溫柔輕撫對方髮絲的指尖。微微彎起的嘴角裡,頃刻間滿是懷念與自嘲。
……偶爾的移情也許情有可原。特別在這種嘈雜的雨夜裡。
當心點,別耽溺就好。
對完以後才意識到我們居然蓋了五十幾樓,這劇情量XDDDDDD
但我真的好喜歡毒雨這一篇,兩個人都各自在對方身上看到重要之人的影子
最後白凝中的描寫超美,我看到的時候整顆心都揪了一下有夠痛
他們前期怎麼可以這麼刀
謝謝艾琳中陪我飆了一萬多字的正劇
重看之後私心好喜歡這一篇,兩個人都在移情
回憶和當下情景種種交錯的描寫好棒……
孩子們一定要幸福啊
rayraychu:
我才要謝謝你陪我飆了這麼長的正劇,第一次寫這麼長還挺舒爽的,
雖然爆字數真的很累 不過回頭看成品真的很有成就感又很喜歡!!!這篇我要好好收藏起來、不對應該說EE的對戲我要通通收起來好好保存
PSYCHO0326:
謝謝紅狐中www這對前面就是邊灑玻璃邊灑糖,白凝的回憶那邊我也覺得好痛好虐
每次看到白凝回憶起家人的樣子我都覺得超心疼嗚嗚,
恨不得能早點讓艾琳抱抱他
他們後面不是也是一邊玻璃一邊糖嗎?
白凝回憶家人的地方我也是邊寫邊胃痛
rayraychu:
耶,愛你
……後面的確也一邊玻璃一邊糖沒錯啦,不過玻璃比較少一點點了,應該(?
你要相信我不發刀的,我很乖
他們現在就是雙向移情,都在對方身上看見重要之人的影子
雖然有移情掙扎的部分,但我還是撿了好多糖吃感謝招待,這是戀愛途中的醍醐味,你們真的好會用交流跑劇情,看起來好順暢!喜歡!
gcr44484: 謝謝維薩中的回饋跟喜歡
他們的好感度跟糖份確實是從毒雨事件開始爆刷一波沒錯XDD(一口氣從5%衝到35%)
會很順暢絕對是因為我有好親家艾琳中
(順便告白
gcr44484:
謝謝維薩中的稱讚,有吃到糖就好了
我就很喜歡在糖裡面塞玻璃(欸
很順暢是因為白凝中提了很多好點子跟很棒的橋段,他是最棒的親家
(告白回去
吃到糖糖了喔,啊(舒爽聲)幫艾琳處理酸雨傷口的那段,啊(舒爽聲)做菜那段的艾琳有夠可愛的啦……啊啊啊(舒爽聲)唉突然都想讓角色談戀愛了
angelus0826: 謝謝Ashma中,舒爽聲好可愛XDDDD
在跟艾琳中對戲的時候我也很喜歡做菜的部分,艾琳有夠可愛
包紮則是被艾琳中寫得超溫柔超甜
好耶想看談戀愛
angelus0826:
舒爽聲也太可愛了XDDDDDD
這篇整個是走溫馨向路線,讓他們劍拔弩張的關係稍微緩一下,我也很喜歡做菜跟處理傷口的橋段,艾琳把瓜果當敵人切的畫面很好玩(?
我也想看Ashma中家裡的孩子談戀愛
rayraychu:
那我們彼此彼此(???
毒雨全部串在一起是你提的哇,我只是稍微理了一下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