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這場雪還在斷斷續續的下。

「好冷，吃門口對面那間鴛鴦鍋嗎？」連欲靜把手縮進袖子裡再塞進口袋，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于冬凡開口提議。

畢竟病才初癒的人不可以吃烤肉嘛。

「好啊，這天氣就該吃火鍋。」完全不覺得病剛好就去吃辣吃肉有什麼問題，甚至從他的穿著也看不出他真的覺得很冷的感覺。

尤其跟他身旁套了多層的連欲靜一比，一副再得一次感冒也不奇怪的單薄打扮。

「還是我請吧，慶祝我痊癒？」手插進外套口袋裡，沒說是慶祝他獲勝，而是用了另一個沒什麼特別的理由。「還有照顧我的感謝？」

「……好。」他的藍眼看向冬凡，安靜了幾秒才吐出這麼一個字，連靜知道對方在考慮什麼，如果是之前的話自己大概會拒絕吧。

嘴裡冒出白煙，他摸了摸塞在外套口袋裡藍色的留聲小熊，昨天被發了這個東西時本來只想當個擺飾，可最後還是挨住羞恥心努力的錄了一段感謝的話，邊走邊思考著該什麼時候拿給對方。

叮鈴……

踏入自動門走進店裡，拿了菜單以後的連靜先是點了一邊的昆布湯，在注意到于冬凡的視線落點後他開口：「你應該不會想點麻辣湯吧？」

「啊……吃鴛鴦鍋不就是要點麻辣湯嗎？」一下就被看出想法，握著筆的手一顫，他只是點半邊的鍋沒問題吧？

「我也會刷另一邊的湯吃，就嚐點味道——」邊歎氣著趴在桌上，筆頭在麻辣湯上隔空畫啊畫卻還是沒有真的下手，他知道對方是在顧慮他的身體。
雖然他覺得自己明明超勇的。

「……那我可以點酒嗎？」抬眼觀察對方的反應，試圖用越來越誇張的要求來凸顯麻辣湯已經算是最低要求了。

「你做夢比較快，汽水是極限。」立刻否決，雖然連欲靜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心軟不過要是因為一時縱容又讓對方的感冒復發的話那可得不償失。

「反正差不多紅你乾脆就點番茄鍋？」雖然是在給冬凡出替代主意，不過給出的選項和臉上的輕笑倒是有種調侃的意味。

見連欲靜的反應，他挑起眉，那聲輕笑像是在對他挑釁，所以毫不猶豫地畫下——麻辣湯。

隨後又像自己勝利般的抬起下巴，勾著勢在必行的驕傲笑容。

「點好了。」又額外勾了品質好的肉跟海鮮，反正是自己付的，乾脆吃好點。

「于冬凡，你是又想躺回去？」來不及阻止對方這麼點所以只能氣得彈了下人的耳朵後嘆一口氣，「沾是可以，不可以喝湯啊。」最後還是就這樣把菜單給交了出去。

「只是吃點，還好吧。這次是意外，我很久沒生病了。」揉揉被彈的耳朵，無所謂的靠著沙發椅。

在等上菜期間，從口袋拿出主辦發下來的小熊玩偶拿給眼前的人，手撐著下巴，帶著揶揄的笑容，以一種傳教老人圖文字版的口氣說明：「給你，我錄了早安你好，祝你身體健康，每天早上聽一遍開啟你美好的一天。」

「……」連欲靜用一種你沙小的表情看著眼前的友人，不過他覺得這也不是壞事就是了，自己不需要那麼多粉紅泡泡。

「我也祝你身體健康，拿去。」說完後從口袋裡掏出了同樣的藍色小熊和冬凡交換過來，為了避免對方想在餐廳播那個東西連靜立刻看向正好送來的肉菜準備下鍋開吃。

「？」他倒是真沒想到連欲靜也帶了小熊。而且還像是特地留給自己，不然隨身攜帶小熊，等人送了後回送，這樣也太奇怪了。

雖然好奇對方錄了什麼，但現在食物更重要些，把小熊放到座位旁，跟著放了幾片肉後就起身去拿飲料跟醬料。

「給你，沒裝錯吧。」將醬油蒜跟蘿蔔泥的碟子放到連欲靜桌前，以前吃過幾次飯，還記得對方的口味。

「嗯、謝啦。」接過了碟子後便將剛燙好的肉沾了沾放進口中，大冬天的吃上這樣一口熱呼呼的火鍋果然是最棒的事情，連欲靜的進食速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快速，不過與平時單單為了能量進食不同，這能大口吃肉的一頓還是讓他邊吃邊露出了久違的滿足表情。

「你也吃太快了，是多久沒吃到這麼多肉了嗎？」看對方貪快的吃，吃得臉上沾上醬油都不自知忍不住取笑對方。

「這邊、這邊都沾到了。」對應著連欲靜的臉，比比自己的臉一會，發覺對方根本摸錯地方，索性站起來捏著對方的臉頰，低頭直接用手幫連欲靜抹開。

「哈、都是醬油味。」

「哪裡啊、唔。」當連欲靜還在疑惑的時候就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弄得僵了一下，稍稍往後退些後立刻伸手抽出一張衛生紙塞到冬凡手上。

「擦一擦。」沒有在腦海中多去著墨這件事情，努力維持平時的表情低頭繼續吃飯，不過這下聽話了乖乖用比較慢的速度把剩下的食物解決。

連欲靜將白飯都吃完後吁了一口氣接著伸手取了面前的飲料杯喝著，喝到第兩、三口時他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我剛才不是已經快喝完了嗎……？

隨意地擦著指上的醬料，看了眼桌上剩餘的食材，都清空的差不多了，果然兩個男人一起吃快很多。

「啊、那是我的杯子吧。」也伸手要拿飲料起來喝，撞見對方很順手地喝下自己那杯的畫面。

「那我喝你的。」同性朋友間互相喝對方的很常見，沒多想就拿起連欲靜的飲料杯喝完，他抿了抿唇上最後幾滴飲料，是微甜的汽水味，「我再去裝一杯。」

雖然不是第一次這樣換著喝沒錯、雖然是這樣沒錯。

連欲靜痛恨自己突然在意起小細節的腦袋，一不做二不休的也把手中的汽水喝完後就悶著頭喝湯。

終於把內心戲有點多的這一頓飯吃完，連靜還在試圖找回之前還于冬凡相處的平常心，心不在焉的跟在對方的屁股後面去結帳。

「刷——」剛從錢包裡拿出卡片，手機就響了起來電鈴聲，是原廠預設的音樂。

于冬凡看一眼打來的名字，微微皺起眉頭，隨手將卡片放到桌上，轉頭和連欲靜說道：「抱歉、我去接個電話。」

「你幫我簽就好了。」反正那張卡有限額，他也相信對方不會亂來。

說完便直接推門出去，接聽了電話。

聽著家人不厭其煩的叨叨絮絮，心頭那股煩躁感越演越烈，一提及他的身體問題與不想面對的母親，每句話像是在火堆裡扔著助燃劑。明明理智知道是來自家人的關心，但反抗的情緒更上一頭。

在最後一根稻草下，他吼了出來，不給對方反應時間的直接掛掉電話。

「嘖。」心煩地揉亂自己的頭髮，習慣性地摸出口袋裡的菸盒，含住煙嘴深吸著氣，燃燒的蒸氣煙油透入嘴裡，用尼古丁帶來的麻痺感發洩著，呼出團團的煙霧與寒冷的白霧混雜在一起，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模糊了他的視線。

因為有些擔心所以連靜結完帳後把卡跟圍巾都一同抓在手上就跑了出去找人，正好撞見了于冬凡對電話怒吼的一幕。

「……」

佇足在對方身後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搭話，但在看見人將煙盒掏出來的時候便不再猶豫的走到冬凡身旁開口：「吃太飽了，去那邊休息一下吧。」說完不等人回應便先行走向轉角處的長椅。

「……」

他本想跟對方說，讓他抽會菸就好，現在的他都是菸味。

於白霧中望著連欲靜的背影，張嘴卻說不出話，他垂眸看著手頭的煙管，無趣地輕晃下，還是強制掐滅了電子菸，跟上連欲靜的腳步，在坐下時為了避免煙味衝到對方而刻意拉開點距離。

坐下時因為太冷了而把手抱在圍巾中保暖，不過再看了一眼冬凡後還是把圍巾丟了過去，「……剛痊癒就吃辣抽煙還穿那麼不飽暖，鐵做的都沒那麼耐用。」他認為每個人都有不太適合由外人主動去接觸了解的事情所以通常不會多管閒事，但現在的對象是于冬凡。

就像是那晚一樣，連欲靜也想給予友人一個能宣洩的出口。

思考了一會兒要怎麼開口，他終究不是像對方那樣直接的人所以最後只是稍稍挪動了位子坐近，淡薄的尼古丁混著雪的味道溜進連靜的鼻腔，但此刻的他絲毫不在意。

「我也可以……聽聽你煩惱的事嗎？」

柔軟的圍巾在手上捲了捲，卻始終沒有真的圍上，他不想讓菸味沾上去掩蓋掉原本乾淨的氣味。

「嘛、也不是煩惱。」雖然他剛大吼了，但一時氣過抽根菸就冷靜下來，僅僅還有些煩躁罷了。

其實他知道不可能永遠像這樣逃避，只是他還不想面對。面對並承認他已知道的事實的話，就像對那時的自己打臉般難堪。

于冬凡低下腦袋，平時亂翹的黑髮彷彿跟著軟化下來的垂著，他輕輕呼了口氣，純粹因熱氣產生的白霧小小的，一點也不像他吞雲吐霧的模樣。

「我上次說過我媽是俄羅斯人。」在連欲靜知道這點的前提下，他更容易開口述說。

「……她很嚴肅，我很少看到她笑的樣子，每次看到她溫柔的表情都是提家鄉的時候，講俄羅斯的冬景、講那頭的家族。」盡量平淡的語調中夾著細微的依賴與想念。
他停頓一會，思索要如何繼續說自己以前的愚蠢——現在也挺蠢的。

「你知道、就、人總有叛逆的時候，而且那時我開始一直失眠，精神很差，她又不可能每次都陪我，都幾歲了，我也不需要她。」講到這裡，他開始帶上幼稚的賭氣，抱胸叨叨念著。「我只是玩電腦消磨時間，不然我又睡不著，每次看到就唸唸唸，真的很煩人，為什麼對我不像對她家一樣溫柔。」
說出最後一句自己噎了下，他居然不小心講出心裡話。

「……所以在一次又吵架時，我對她大吼別再管我，隔天她就真的離開了。」

「離婚，回俄羅斯了。一句話都沒跟我說。」尾音輕顫下，吸口氣很快又壓抑下情緒，想維持平常無所謂的口氣卻沒什麼用，索性先停下開口。
雖然後來父親跟姊姊都表示離婚跟回國都不是因為他，但那時的于冬凡看來，就是他趕走了人。

冬凡說出的過往老實說超出了連靜的預期，有種「真的能知道這樣的事情嗎？」的感覺，但他同時又很慶幸自己正好待在對方身旁，能夠聽人說出口。

靜靜地聽完後他才終於把視線轉到人身上，用那天與生病的人對話時一般的柔聲說道：「就算說不是你的錯也於事無補吧。」連欲靜清楚這種心情並非是他人一句話就能緩解的情況，他也無權對自己沒辦法完全瞭解前因後果的過去推斷些什麼，所以他只是毫無猶豫的伸手將對方勾向自己，讓冬凡靠在了他的左肩。

連靜的指尖輕輕地梳著對方額側的瀏海，就像在對待有點孤單的孩子那般用陪伴代替自己不怎麼靈巧的言語。

「偷偷哭一下我也不會發現喔。」

還在沉默著整理情緒，沒有防備地就被勾了一把，腦袋抵上有溫度的肩膀上時愣怔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的任由對方觸碰著。

聽見連欲靜的話，他反而笑了出來，發自內心的笑笑得身子顫顫，弄得短髮不斷擦過對方的臉頰。「才不會哭，又不是小孩子。」

他已經不是會跟在媽媽身後吵糖吃的孩子了，但他的確需要這個安慰。

得寸進尺般的，伸出手環住連欲靜的腰，將對方擁來去貼近著，下巴擱在位置正好的肩窩處，感受對方真實的陪伴。
心跳平穩而安心，尼古丁的味道被風與雪吹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方的氣味。他閉上眼，輕輕地說，「就一下就好。」

連欲靜沒想到會被抱住。

當冬凡的腦袋靠在自己的頸脖附近時，他很慶幸對方現在看不見自己現在的表情，呼出一口氣後他的手沒有停下的輕撫著對方的後腦勺，連靜望著遠方刻意忽略自己那漸漸變快的胸口鼓動，只希望他這樣真的可以多少讓冬凡的心情舒緩些。

很久沒這樣純粹的擁抱，不是與許久未見的歡迎，亦不是對兄弟互相噁心的玩鬧。

這樣的感覺還不錯。于冬凡想。

但兩個男人抱太久還是有些奇怪，他鬆開了手，故意調笑：「連欲靜，你穿這麼厚，抱起來都是軟的。還是你又變胖了？」

「于冬凡我現在就掐死你怎麼樣？」揪住對方的領子作勢要生氣，只幸好身旁的友人好點後立刻就開始白目，讓連靜能維持平時的表情與人笑鬧。

「哈哈、你掐不死的。」嘻笑著退開，手抓著圍巾逃跑似的趕緊站起來，跑了幾步才停下回頭。

「喂。」

「叫名字就好了，叫全名太生疏了。」他站在飄雪的夜中央，向連欲靜笑著喊聲，「欲靜。」

對方知道了那麼多，或是說從初雪那夜開始，兩人的關係也算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再喊全名顯得生疏。

連欲靜還記得二年級第一次見面沒多久後于冬凡就會開始用兩個字來喊自己，那時他還反應不太過來，畢竟平時從朋友到家人都沒有人這樣叫，不過過了一段時間後也習慣對方這麼喚著。

但現在換作自己要這麼喊于冬凡就有些那個了。

「……你菸該戒了吧，年紀輕輕跟個大叔一樣。」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後刻意換了一個話題，雖然他本來就想這麼說了。

「什麼大叔？大家不是都說抽菸時很帥的嗎。」原地等待連欲靜來到他跟前，手裡捏著圍巾猶豫一下，他自己圍上對方的圍巾似乎不太對。

「伸手。」然後他將圍巾繞上連欲靜伸出的手，用兩頭纏繞後綁個鬆到不行的蝴蝶結，「逮捕你了。」

低下來的視線落在連欲靜眼底，想到這次被打斷的菸癮，「那你要陪我戒菸嗎？」

對菸的成癮度已經比他抽得最凶的那時期低了，也清楚菸對身體的危害，他卻依舊下不了決心戒掉，那是他的寄託。
也許有個動力讓他脫離就會成功。

握著圍巾，感覺上頭似乎微微殘留著對方手上的溫度，他也抬眼直視人笑著開口：「可以啊，我很期待執行失敗的懲罰。」因為輕鬆的氣氛而沒有再思考太多額外的事情，連欲靜很高興自己能幫上忙。

「還有懲罰？你想對我做什麼？」輕挑一邊的眉毛，雙手插回外套口袋，碰到裡頭的小熊玩偶與菸盒，他乾脆把菸盒拿了出來。

「給你保管了。」一個外型流利的黑盒隨手就塞到對方手裡，被圍巾包覆著。

「蠻貴的，你可不要直接丟掉。」

「例如說失敗一次就要斷網24小時之類的。」

叫人請吃飯可能沒什麼殺傷力所以連靜這樣提到，接過了煙盒後放進口袋問：「這個如果不要了能怎麼處理，能賣二手嗎？」對電子菸不怎麼理解所以只是輕輕地捏在手裡，兩人的腳步在雪下慢慢往校門移動。

「24小時斷網也太慘了！是要我的命吧！」步在對方身旁，仰頭哀號。

「嗯……通常不會賣二手，畢竟是別人嘴咬過的東西。如果是限量特製版有收藏價值。」思索片刻，他的話不會想用別人用過的東西，不過應該是有人在收便宜二手的。

「欸、而且我又不會每天都在你身邊，你又怎麼知道我有沒有偷吸。」腳步向對方跨去，整個身體撞了過去，幼稚得像搶路的小朋友。

「知道要命就別再抽。」要戒掉壞習慣不是簡單的事情所以怎麼樣都要祭出重罰才行，跨過側門地上的金屬門檻踏入學校，這個時間的校園一隅寂靜的就像是只剩他們兩個活人一樣。

「還想偷抽，你家還有幾個這種煙盒？」撞了回去後他們的前進速度開始變慢，地上薄薄的雪跡也被兩人的玩鬧給踩的亂七八糟。

「啊……大概、四、五個？」有些心虛而語氣弱了幾分，腿卻還是玩鬧的去擦撞對方的，妨礙對方正常走路。

「有些是壞掉的。」抬腳勾住準備脫離的腿，卡住對方的腳踝不讓人逃走，像是逮到獵物般笑著。「我交給你的那個已經是我最喜歡的了。」

「太多了吧。」聽到的時候忍不住笑了出來，邊走邊伸出手抓住了于冬凡的兜帽拉扯，「沒辦法一直待在你旁邊，可是只要見面了就要檢查有沒有菸味，抓到就把你這個漂亮的菸盒砸了。」對自己的嗅覺還算挺有自信的，也覺得對方應該沒有意志力薄弱到一邊說著要戒一邊拚了命偷抽。

「來啊。」備受挑釁就乾脆將整顆頭往對方身上湊，臉頰隔著連欲靜的高領衣緊貼過去，還像撒野的動物甩頭磨蹭著，把對方蹭上自己的味道，「才不怕你。」

「不過別人染到我身上的煙味可不算。」玩笑過後他退了開來，「回去了，晚點我要開實況。」

自從發現自己好像喜歡上對方以後總是會被突如其來的拉近距離給惹得呼吸停滯，幸好幾次過後連欲靜也變得比較會隱藏表情。

稍稍偏過臉後看向宿舍大樓，聽到冬凡要開台的消息他當然也想早點回去，畢竟因為比賽的關係已經好幾天沒新檔能聽了。

「嗯，回去吧。明天好像又有營隊活動的樣子，別太晚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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