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爸。」

李鉑至在玄關穿鞋，揹起後背包，想起什麼似地對屋內開口：「水電帳單快過期了，出門時記得繳掉。」

叮囑對象正是休假在家的李父，他穿著脫線的家居服在客廳籐椅翹著二郎腿，整副心神都融入大螢幕手機上。

「什麼？喔，是今天去營隊嗎？快出門吧，哈哈、哈哈哈哈！」

聲音來源一手瞎摸索著桌上的零食，心不在焉的回答全淹沒在沒營養的串流影片外放聲音裡，那猖狂的笑聲都分不清是本人還是綜藝音效。

「在冰箱上，不要再忘記啦。」李鉑至忍不住提高音量，變完聲的低嗓薄怒，明明在辦公桌簽合約這麼精明，在家穿睡衣就變成失智老人。

啪啪——啪啦——不僅沒認真聽，直接用壓碎科學麵劈啪作響的噪音把兒子最後的叮嚀完美覆蓋。

「傻眼。」李鉑至翻翻白眼，沒轍地關上大門。

希望他回家時，家裡還沒被斷水斷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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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列裡個頭最出挑的男孩提著簡單行囊跳上長途車，李鉑至拿下扣在背包上的帽子悶頭戴起。二手市集挖到的燕麥色老帽，情有獨鍾的日本牌子，復古的皮革扣環有著明顯的使用痕跡，但是布面潔淨，不見任何一點漬痕。

路程很長，他掏出口袋裡許多細微刮痕仍然愛惜使用的白色無線耳機戴上，略微壓低帽沿，滑掉跳出的每日房價更新資訊，接續播放上次的歌單。

雙耳沐浴在明快又甜蜜的韓樂女聲中百無聊賴確認手機裡的戶頭數字，剪得乾淨的手指跟著打節拍，心曠神怡的心情頓時與車窗外的晴朗藍天相互呼應。

算一算，這趟不僅平了怠工一個月的收入還有多。

萬惡的鈔能力，這種表達父愛的方式很彆扭，但他喜歡。

父親是老頑童，瞭解他對生活中既定的安排有異常的執著，既然無法扭轉，轉為直攻弱點，用他追求的東西勸他離家，把時間賣給他，叫他去海城外的世界晃晃。離開按部就班的計劃，去參加他壓根沒想過的什麼營隊。

他知道從海上男兒轉職上班族的父親不希望他像他，把日子過得簡陋乏味。其實這份關心即使不祭出誘因，作為人子最後也不會真的拒絕。

雖然他一度懷疑過父親只是受不了每天被他管，單純想圖個清靜。

畢竟當他父親咬牙度過艱難的轉型，學會流暢打上端正的領帶後，對於日常大小諸事，尤其關乎他自己個人的，隨意的程度——確切來說是隨便——可說是愈演愈烈，打從十五歲時母親過世後都是這副德行。

思及此，從各個層面都看不慣的李鉑至陷入苦惱，他們生活的組成很雷同，同樣是在義務和家庭中流轉。行為看似相似，實質上卻有根本性的差異。

他履行本分同時填滿每日，必須努力合理安排時間，屏除多餘娛樂，才能在完成各色打工之餘兼顧學業不落人後。

雖然很辛苦，但他甘之如飴，這是因為他想靠自己勾畫仍是草稿的未來藍圖，是動機觸發了他對生活的熱情。

而他心態垂垂老矣的父親或許早在三年前已無以為繼，現在的父親像是為了他，最低限度生存著。

但是當你知曉過往有人曾如何熱愛生活，就無法輕易責怪或向本人無情挖掘探討他對一切不再積極的緣由。

李鉑至隨著車廂的慣性搖晃閉上眼，沒想到出了門還在為老頭傷腦筋。

事到如今，若說現在有什麼可以刺激他家這坨麻木的馬鈴薯像以前一樣活力充沛，除了他媽回魂，大概得是他這個被罵白長一張好臉的親兒子破天荒變成戀愛腦之類的的新鮮事，才可能彈起來看熱鬧吧⋯⋯

可惜他似乎不是這塊料，戀愛這件事除了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還需要天分。

他自認不是眼高於頂的類型，大多時候一忙起來什麼明示暗示就算察覺了卻也無暇顧及，偶而時機對了接住迎面而來的桃花，但似乎是習慣性把對方照顧得太好也會造成反效果。

就像他至今沒搞懂為何會挨他爸罵一樣，同樣不明白把對方當小孩子寵有什麼錯，熱衷付出成為被甩的理由，這種無所適從讓他有些感傷。

不知不覺，耳朵裡的專輯從舞曲到情歌隨機循環播放了許多許多次，直到海岸線徹底淡出，車子逐漸駛入截然不同的蓊鬱山色。

李鉑至摘下沒電的耳機好奇朝外望，窗外景色怡人，原來有高中學校這麼漂亮？接下來就是要在這裡待上一個月，好像是外出得請假的封閉生活⋯⋯

話說回來，他好像沒有仔細看過這個營隊的主題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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