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物資即將被捐贈給偏遠地區的感染者們,那裡複雜的地貌使團員們無法乘坐載具,僅能靠著攀岩溯溪徒步前進,好在該處距離營地不遠,按照規劃好的路線便能在十小時內來回。
實際上這項援助行動並沒有被寫在旅行團的行程表內,明天、後天仍有其他感染者等待著物資,只是大規模的毒雨預報加上即將被雜訊淹沒的虛弱求助讓他們決定立刻動身,沒有人能保證這些感染者最後的呼救會不會消失在雨中。
在能力可及之內,旅行團不會對任何求助者不管不顧。
救援小隊的去程非常順利,物資也成功交到了求助者們的手上,然而意外從來不把任何東西放在眼裡,包括一群富有經驗的哨響和一條專業規劃的路線。
回程時山壁突然的坍方,大塊土石掩蓋了來時的道路,他們只能在判斷情勢、報告現況和聽取指示間慢慢推進。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距離預定要回到營地的時間已經晚了近兩小時,這是預留下來的彈性時間,足夠應付大部分狀況的一百二十分鐘此時與兩分鐘無異……
天色漸暗、烏雲密布,與積雨雲不同,汙積雲顯得更混濁。
就在最後一道光線也被遮蔽時,下雨了。
納許在營地裡焦急地等著。
距離救援小隊預定抵達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而營裡的無線電又受到汙積雲的強烈電磁干擾,顯然在此時派不上什麼用處。換作平常這並不算是什麼稀奇的事,小隊耽誤行程時有所聞,畢竟城市外的區域天氣惡劣,誰也無法預料到突如其來的風暴是否會給旅途帶來變數。
然而這次的行動卻稍有不同,旅行團確實提前接獲了關於毒雨的消息,中心城界已經關閉,可他們依然決定冒險。不難想像若是失去旅行團的協助,幾日斷絕食糧的感染者村落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納許看看左腕上的錶,接著又插起腰來呼出一口氣,少見的看上去有些焦躁。他幾乎是每五分鐘就攔住一位路過的旅人同胞,問問通訊組是否捎來了聯絡上救援小隊的消息,但得到的回應卻總是一個遺憾的搖頭。
就在納許正準備第23次前往通訊組的軍帳時,一陣驚呼從營地的另一頭傳來。救援小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可眾人的騷動聲聽上去可不像是凱旋而歸的奏樂。納許壓下心中隱隱的不安,快步穿越人群,接著在營地的入口處與渾身濕透了的德雷茨四目相接。
上一秒還在向擔憂的團員表示沒事的哨兵下一秒在人群中準確的捕捉到了嚮導,他把舉在頭上擋雨的外套了放下來,露出心虛的笑「……我回來了。」縱使沒有指名道姓,在場的人也心知肚明是對誰說。
雨彈在男人身上留下來深色的水痕,除了受到外套保護的頭、胸以外其他地方幾乎都濕了。
隱藏於笑容之下,毒雨帶來不適正逐漸蔓延,他的指尖因刺痛而微微顫抖,拳頭時鬆時緊,眉毛與嘴角也不自覺抽動,德雷茨心想自己應該沒有笑得很難看吧……
納許最擔心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此刻他也顧不上和歸來的小隊打招呼,只是立刻就把人往醫療部帶。納許將德雷茨塞進了其中一頂軍帳,囑咐對方趕緊把身上的衣物退去,接著自己又匆匆出了帳篷。
在確認每位成員都有分配到適當的協助後,納許迅速地在營地裡小跑穿梭著,沒過多久就搬著一大箱飲用水又回到了德雷茨所在的位置,這些資源對於在沙漠中行軍的他們而言極為珍貴,可納許卻一點也不敢省。
「你感覺怎麼樣?皮膚的情況還行嗎?衣服能不能順利脫得動?如果已經沾著的話千萬別硬脫。」他一連串像機關槍似的問著,手上拆開飲用水的動作卻是沒停,彷彿耽擱了任何一刻都會要了他的命。
德雷茨差點都要跟不上納許的速度,他幾乎失去了怎麼被帶到這來的印象,只記得對方離開前要自己把衣服脫了。
毒雨散發的酸氣確實讓德雷茨的鼻腔乃至呼吸道難受,那股帶著刺激性的酸臭是數種化學物混合而成,令生物本能的抗拒。不過幸好他穿得寬鬆,只有小部分衣料貼在皮膚上,不會陷入脫不掉的窘境,他用還算乾淨的襪子充當臨時手套,掀起上衣、解開褲頭,直到底褲被褪下,全身就剩一條狗牌躺在隆起的胸肌之間。
「我沒事,只是……」德雷茨抬起手臂,受毒雨侵蝕的部位已經紅腫,伴隨灼熱感和刺痛,說明發炎反應正在發生。
「行了,現在先別說話。」見德雷茨的背部整片發紅,納許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被毒雨所淋濕的面積比想像中還要來得更大,任誰看了都怵目驚心。反倒是赤身裸體這件事,對於生活彷若行軍的旅行團而言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一把拉過行軍床邊的供氧機器,調整好數據後便為德雷茨戴上氧氣罩。在小隊出發之前,旅行團已對這次的汙積雲進行過了詳細的分析和調查,納許對報告書的內容瞭若指掌,俐落地操作著救護的標準流程,就像上滿了發條的玩具士兵。
「可能會有點疼,如果很難受的話就告訴我。」麻色頭髮的男人使力扭開手中大瓶裝的飲用水,首先從對方發炎最嚴重的背部開始澆灌,接下來順著肩膀依序沖洗了左臂、右臂,每一塊紅腫的區域都被細心的淋上了清水。
德雷茨點點頭,乖巧的坐在摺疊凳上讓納許沖洗身體,他沒法看見自己的背,來自不同部位的熱度也把腦袋搞糊塗了,但從水淋下來的瞬間冰涼得讓他瑟縮這點判斷,肯定比想像中要來得嚴重,他的身體反射性向前彎曲、肌肉僵硬、肩膀高高聳起,甚至發出既像驚呼也像呻吟的短音,好一會才適應本就是常溫的水。
所幸這毒雨本身還好處理,不如毒蒸氣或油性毒物那般惱人,清水洗淨便可沖走大部分毒物,剩下的小部分也只會對人體的第一道防線造成影響,短時間暴露不會留下後遺症。
德雷茨在呼吸順暢後取下了氧氣罩,沖完澡後他感覺自己比起剛才好多了。
「還好嗎?」納許有些擔心地問,雖然自己剛才已經為德雷茨的傷口仔細沖洗過兩三遍,地上到處歪歪斜斜地躺著用盡的空水瓶,但對方露出感覺刺痛的反應依然讓他倒吸了口涼氣。
他一邊提問,一邊則是拿來了醫療帳角落摺疊好的乾淨毛巾,雖說哨嚮的感官異於常人,可旅行團的經費一直算不上樂觀,因此即使是給傷患用的毛巾質料也不怎麼樣。
納許提著毛巾輕輕為德雷茨擦拭傷部,小心翼翼的,盡可能不要有過多摩擦,僅是輕拍表面將剩餘的水珠吸乾,就像記憶中兒時的校醫拿了個小棉球為跌倒碰傷的膝蓋上藥。
「好多了,謝謝。」直到現在哨兵才終於有害羞的感覺,毒雨讓身體發熱,光溜溜的讓納許照顧則讓臉頰也熱了,不過這證明他真的有好一點,還有空可以難為情。
納許的力道很輕,儘管布料纖維稍嫌粗礪,按壓在傷處也沒有讓德雷茨感到不適。
「我想我可以自己來的……能麻煩你關閉供氧機嗎?」他回過頭來望納許伸手想要接過毛巾,原本梳理整齊的髮型被外套壓亂了,分線還在,只是塌下來的瀏海都快要蓋住眼睛。
「這還沒完呢,還得敷上藥才行。」見德雷茨能順暢的和自己說話,說明呼吸道被毒雨侵蝕的狀況應該不嚴重。納許稍稍放下心,轉過身去往供氧機的面板上按了幾個按鈕,灰白色的機器發出嗶嗶的兩次聲響後,乖巧地安靜了下來。
納許還有些擔心對方的狀況,但依然順著德雷茨的意思,將毛巾掛上了那人的掌心。他起身將一旁的行軍床一把扛起,利索地移動到德雷茨方便直接躺下的位置。他時常聽聞極端主義的哨兵評價嚮導嬌貴,但無論怎麼說,在軍中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你們碰上了麻煩嗎?」直到這時納許才有了詢問詳情的餘裕,他邊示意德雷茨往行軍床上趴下,並同時拆開手中的銀色塑膠包裝,裏頭裝著專門用來應付化學灼傷的敷料,對於時常穿梭在污染地帶旅行團來說必不可少。
破罐子摔破,德雷茨索性不想那麼多了,這就照著納許的吩咐趴上床,如果是給其他男性嚮導或哨兵照料,他絕對不會介意身上有沒有衣服。
「啊,原來那時後的訊息都沒有傳回來嗎,不過也難怪,訊號是真的……」發現自己還沒開始答就喃喃自語起來,德雷茨趕緊拉回正題「回程的路上有狀況沒錯,可能是山頂那邊先下雨,不知道是正常降雨還是毒雨,總之我們眼睜睜看著來時的那條路被土石埋沒了,為此隊內的意見也分成兩派,一邊支持走原路,畢竟待在這裡越久越危險;另一邊提議找個臨時庇護,由擅長地形分析的嚮導和哨兵另闢新路,最後表決結果是走原路勝出。」
「我們試圖聯絡過小隊,不過汙積雲的電子干擾太過嚴重......辛苦你們了。」納許有些懊惱地說著,換做平常他們絕不會如此貿然地指派任務,然而這些偏遠地區感染者們的情況實在過於危急,他們不得不為此冒險,而未能在行前做好充分調查的代價便是夥伴們的傷。
說著的同時他從塑膠包裝裡拿出敷料,小心翼翼地貼在德雷茨發紅的背上,一片兩片,直到所有的傷部都被細心地敷上了療傷藥。
「今後幾天就在醫療帳裡好好休息吧,傷口盡量別碰到水,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讓我知道。」總算是完成初步的傷勢處理,納許像是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緊鎖的眉頭鬆開許多。他拉了一把小凳子往行軍床邊一坐,並向前伸手,溫柔地替德雷茨將垂下的瀏海往旁邊輕輕撥去。
當敷料貼上仍在發熱的皮膚時德雷茨又打了個顫,但這次反應沒有沖洗時來的激烈,或許是身體明白自己正接受照料。
「我想我明天就能動了,不然這麼躺著的話感覺用不了多久肌肉就會變得僵硬吧。唉,往好處想其實我們也夠幸運,要是早個十分鐘的話被埋起來的就不只有路了,希望其他人也沒……」他嘴裡的話被納許撥動劉海的動作打斷,眼神哀怨地看向對方「讓我說完啊……」
只是除了像小孩子鬧彆扭的哀怨,那雙帶著些微色差的綠眸中還有其他的感情。
「聽著呢。」聞言納許笑起來,看上去似乎被德雷茨的話給逗樂了。驀然間,順著撥動瀏海的姿勢,他鬼使神差地撫上那人的頭頂,像是戲弄隔壁鄰居的孩子一般,不重不輕地揉亂了對方的頭髮。
他們一趴一坐,此時行軍椅和小凳子的落差正巧讓他們的高度相差不遠,不須抬眼就能夠和彼此的目光相接。
「就算能動了也別到處折騰,看這汙積雲的狀態,旅行團一時半刻也走不開,還是趁這個機會好好躺著吧,我聽說新皮膚長出來可是會癢的哦?」他複述著某個曾受毒雨侵蝕的旅人說過的話,雖然他無意嚇唬德雷茨,不過能讓對方乖乖休息總是好的。
德雷茨搭在床面的手緊了緊,他一方面想趁機捉住納許的手,另方面又想讓對方多摸會,像極了幸福二選一,不過他選擇了後者。
「……希望沒有嚴重到要重新長皮,如果是像曬傷後脫皮那樣就好了,不然癢起來感覺很可怕啊,還沒辦法用藥物緩解,可能得像熊那樣磨樹幹。」腦袋裡的畫面被一起扯遠了,德雷茨回過神來,問納許願不願意幫忙看看其他夥伴的狀況,小隊裡不是每個人都跟他一樣壯得像頭牛。
「到時候我會給你準備冰敷袋的。」想到棕熊靠著樹幹抓癢的模樣,再看看眼前無辜地趴在行軍床上的人,納許不禁覺得這畫面可愛又滑稽,像極了會在卡通片裡出現的橋段。
他鬆開了揉亂對方頭髮的手,扶著雙膝從凳子上起身。確實他也有些擔心其他小隊成員的狀況,雖說旅行團本就由大量的醫療人員所組成,但也難保會不會有成員對毒雨成分的反應過於激烈。
「我就在附近的帳篷裡,如果有問題就呼叫我。」臨走前納許拿了一條軍綠色的毯子,輕手輕腳地替德雷茨蓋上。確認一切看上去都沒有問題之後,他這才掀起門簾踏出了醫療帳,留給那人安靜休息的空間。
「嗯,謝謝!晚點見。」對於納許體貼的小動作德雷茨很是感謝,依照自己不幸的體質,大概剛下床踩沒幾步就會踩到水滑倒,更別提拿到毯子。
納許離開後德雷茨反反覆覆換了幾個手部姿勢,終於找到一個適合久趴的,然而缺少了聲音上的刺激,傷處的疼痛感就開始被放大,他瞇起眼深深的吸氣再吐氣,一次又一次的,最終路途上累積的疲憊壓垮了眼皮,也將他帶入夢鄉……
無情的曖昧機器!
呀嘿!官方ㄉ事件實在是太好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