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認是個還算嚴謹的人，但無論他在包裡翻了幾次，都找不到學生證的蹤影。晏恒思索著可能把學生證掉在甚麼地方，只想到最後一節課是烹飪課，他把書包也帶去了，大概是在繳食材費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出來。


既然都已發覺，他決定就回去烹飪教室找找看，如果沒找到再去學務處的失物招領處看看。

回到技能大樓，他走向烹飪教室，還沒走到就已聞到一股香味飄來，他下意識嚥下唾液，到教室前也沒直接走進去，而是在窗前先探頭看看是誰在使用教室。


淺色的髮絲特別顯眼，讓他一眼就看見了正在裏頭烹飪的人，看著對方專注的身影，他突然不知道該不該出聲打擾，但直接走進去好像也不太禮貌。

水聲嘩啦啦地向下沖洗，從沾著麵糊的調理盆中滿出來，再來沾濕其他工具，例如攪拌棒。
此時的沚海微微低頭，垂著眼簾，雙手撐在洗手台邊，陰影吞沒他面孔，留著一雙湛藍好盯著清澈的水如何注入殘留著巧克力的碗中，如水墨畫般，逐漸由透明轉為淺淺的褐色。
這個空間只有他與不大的水聲。他很沉默，水很聒噪。

待水終於淹過任何一鍋碗瓢盆後，沚海才將自己的衣袖又往上捋了捋。
浸入水中的手指發涼，好像在掠奪他本來就不高的體溫；午後還稍嫌刺眼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落在沚海的腳邊，蹭著他皮鞋，像是一種施捨，彷彿在說：如果你想要一點溫暖，那就靠過來，多少能暖和。
但沚海只是將一個洗了透亮的玻璃碗晾上一旁的鐵製架，並且在他轉身時還挪動了腳，皮鞋僅烤了一會兒光。

陽光不在意沚海的行為，他們就像老友，而沚海也確實這麼做很久了。一個禮拜中的同一幾天，同一個時間，沚海知道這間教室在這學期的此時都無人使用，他可以安心地自主練習。但沚海不曾在這兒脫過口罩，儘管此時只有他一人，他不能賭每次的同時間，這兒都無人到訪。

烤箱的味道越來越濃，聞得到和著糖的巧克力麵團那淡淡的甜味，其中還有可可的苦味——沚海並不喜歡做高糖的甜食，即使不是他吃，但分送的對象都不宜太甜，他的弟弟、他的老師、某些因緣巧合之下認識的學弟妹。高糖的精緻甜點會傷害他們的身體，沚海不喜歡。

在他放下最後一個器具時，烤箱剛好叮了一聲，沚海用乾淨的布擦手，將烤箱改成一百五十度烘烤。烤箱再度泛出橘紅色的光，反射在沚海臉上，好像幫他上層暖意，這下沚海終於看起來“暖和”多。

沚海本想一直這麼盯著烤箱直到完成，反正這與平時無一不同。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樣，他的眼角餘光瞄到了一旁稍嫌不顯眼的窗戶有個黑影，他放空的腦袋還來不及回神，目光便不加思索地飄了過去，就這麼撞上那雙陌生深邃。

沚海愣了一下。

倏地對上那抹天藍，顧晏恒不禁也一愣。

有種被抓到偷看的感覺，儘管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但這個對視的時機實在不怎麼好。擔心被當成怪人，晏恒趕忙道：「你好，我的學生證好像掉在這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看見？」

他走進教室，還低聲說一句，「打擾了。」雖說顯然講這句話的時間已經有些遲了。

看吧，這不就來了個人嗎。
沚海為自己的謹慎鬆了一口氣，他無法想像自己沒有戴口罩的待在這個情境裡是該如何失禮，儘管他不會吐出來，但他會感覺頭疼。難以忍受的疼。

沚海沉默地盯著面前的生面孔，看著對方打招呼的模樣有些僵硬，他能明白來者尷尬。於是他對這個大男孩點點頭，然後摸索自己的口袋。

「這是你掉的嗎，……顧同學？」沚海看過學生證上的資料，畢竟掉在這兒，有一半機率是他認識的人。不過“顧晏恆”三個字他沒有印象，不是本科系學生。

按照道理，他是應該立刻將陌生學生的失物送去失物招領處，不過他的蛋糕才剛送入烤箱，一堆雜物還未清理……
……待會兒在送吧。他想，才將學生證收入口袋。

「啊，對，是我的沒錯。」顧晏恒還想著要動手找，剛好被撿到那就是大幸了。他走近對方，但也沒有太過躁進，只是伸手能拿到學生證的距離，畢竟他知道自己的體型會給人有股壓迫感，而且又是陌生人。

「謝謝你。」他伸手捏住了學生證的另外一端，微笑著答謝，將學生證收入口袋。找到學生證，他的視線忍不住飄向了香味的來源，再次啟口問道：「是蛋糕嗎？」

「沒事，找到就好了。」他說。這個距離很合適，因為他沒想到眼前的男孩這麼高，沚海需要微微抬頭才能對上對方的眼睛。

「是巧克力布朗尼。」跟著男孩的視線一起過去，現在烤箱的計時只剩三分鐘，這樣說長不長說短又不短的時間，空氣短暫性地陷入了沉默。
還有兩分鐘。

「不怎麼甜，你有興趣？」沚海問。雖然小柚會跟他抗議，但小孩子不能太常吃甜，會長蛀牙。

「嗯。」晏恒點了點頭答應，怕回答得太少他補了一句，「有興趣。」
空氣好像又凝結一瞬，雖然依然和對方一起盯著烤箱，但他開口打破沉默，「那個......你是餐飲科的？」

第一次被人這麼問，沚海眨眨眼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於是他只好「嗯。」了一聲做回答，烤箱上頭的計時錶已經走了半分鐘。
「顧同學有吃過巧克力布朗尼嗎？」他問，有點沒話找話聊的樣子，他轉頭看著如方才的自己般那樣注視著烤箱的晏恆。

烤箱的光灑在晏恆的臉上，看起來也暖暖的，很有很有朝氣，雖然表情在沚海眼中有些嚴肅。

「嗯。」晏恒點了點頭，察覺對方的視線，他也轉過頭看向身旁的人，「我挺喜......」
咕嚕──
話才說一半，他的肚子就像是要附和他的話一般，突然叫了一聲，在這只有兩人的空間裡聲音格外清晰。


顧晏恒愣了半晌，發覺自己失態了，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態，雖然他不容易臉紅，但還是一手摀住了嘴，大掌遮住臉的下半部，在轉開視線前的眼神中也能看出幾分羞赧。

這到是出乎沚海的意料，他沒想到男孩的身體已經替主人做了回答，不禁笑了出來。
「……抱歉。」他的笑聲被口罩遮擋，聽起來只是悶哼幾聲。沚海微微瞇起眼睛，不藏自己眼中的笑意，剛好烤箱此時叮地跳了起來。

「你很餓了？」他轉過身去拿隔熱手套，然後在晏恆退後時拉開烤箱，門開的同時，濃郁的巧克力香撲鼻而來，烤箱的內置燈亮了，小橘燈灑在蛋糕上，蛋糕表面像鋪了層又薄又暖的橘子醬，涵蓋上頭的巧克力豆。

沚海把他拿出來放在桌上置涼，待會兒才準備切塊。

晏恒看見對方飽含笑意的雙眼，那抹天藍似乎變得更清澈了一些，他微微一怔，在對方轉過身時才將手放下。

「剛運動完......你烤的布朗尼很香所以......」感覺說得再多都是藉口，最終他妥協地點點頭，「嗯，餓了。」


他在對方的左後方靜靜看著，過了半晌才突然想起，「那個，還沒問你要怎麼稱呼？」
「我是普通科二年級，顧晏恒。」雖然剛剛他的學生證已經被看過了，但他還是決定再自我介紹一次，「怎麼喊我都可以。」

身後的男孩很老實。跟老實的人交流，會讓人感到愉快又輕鬆，因為不用多花心力去猜測對方的想法，就像一面明鏡，行為跟面部反應只是心的反射。

許是因為自己有一些說話語氣較惡趣味的朋友，讓沚海稍微被傳染了些。
他拿起一把小刀，將它放置在餐巾紙上備用。儘管人在台灣，但現在已經入秋，很多事物都冷得快，脫離了蛋糕盤的布朗尼已經不那麼燙手，不過放進嘴裡倒是另一回事。

「周沚海，」他說，將烤紙慢慢剝下，「嗯……現在還是三年級，姑且還算是顧同學的學長吧。」他的刀尖沒入蛋糕體，緩慢地一塊塊切開，然後拿著盤子裝入一塊。

「你嚐嚐看合不合胃口。」他將帶著一點水氣的盤子放在晏恆身旁的桌上，在附帶洗過的一支鐵叉子。

興許是因為他自己長得早熟，他對於從他人的外表判別年紀一竅不通，就像他其實剛剛沒想到這位少年是他的學長。
不過沚海身上的確有一種讓人平靜下來的氛圍，很成熟，似是已經不受外界侵擾的平穩海面。

「謝謝沚海學長。」晏恒微笑道謝，看著盤子裡的布朗尼令他的心情很好。伸手拿起叉子，他切了一塊送入口中。

巧克力的味道濃郁，香氣十足，但是也不苦，反而有著淡淡的甜味縈繞著，甜味很自然舒服，就像是本來就該存在，而不是添了不必要的糖。布朗尼本身也十分綿密，好像故意想要在口腔裡多逗留一會兒讓人記住它的存在才甘願離開，卻也不會賴著不走，


晏恒看向沚海，眸底難得有些閃閃發光，他手上切蛋糕的動作都還忘記停下，便笑著誠心稱讚道：「很好吃。」

晏恆的反應很討人喜歡，有誰能夠猜得到，眼前的大男孩對甜食能抱有多少喜愛？
跟外表成反差，倒真切地像個孩子。

「如果你喜歡的話，這些你可以都吃掉沒關係。雖然不多，也不知道夠不夠撐你肚子。」沚海說道，將剩下的布朗尼被劃分為七小塊。他目測，以晏恆方才的入口大小，這些似乎都不是問題——除非這位學弟是個小鳥胃。

「我這次做的不多，如果是上一次，也許能夠讓你吃飽一點。」沚海垂著眼簾看著這幾塊精緻小點心，他還記得上個禮拜做了不少點心，水果塔、橘子果凍……
「顧同學喜歡橘子嗎？」他回過頭問道。

「學長沒有要給其他人嗎？」晏恒看著沚海切蛋糕的手，骨節分明，是雙很好看的手，「或是自己不吃嗎？」
總覺得他吃完的話不太好意思，對方還是幫他撿回學生證的人，怎麼就變成他來蹭吃了？

「橘子......沒有很喜歡。」見沚海看向他，他也將視線從對方的手上挪到對方臉上，誠實回答。

轉過身的沚海微微一愣，他有些想笑。

「……是這樣嗎？橘子對身體很好，我挺喜歡的。」他含著笑意表示一點遺憾，但也不太意外，每個人喜歡的口味本就不同，他也是有不喜歡豬雞的朋友，說是不喜歡那股騷味。

「我不怎麼吃甜食，」他說，「如果顧同學不吃了的話，那這些甜點可能要落入我的老師和我弟弟的胃裡了。」沚海的語氣不自覺地帶著一點寵溺的味道，因為他提起了自己的弟弟。

「……還是顧同學要帶回去？」他看著晏恆，從方才開始，沚海的笑意就不曾停止，「帶一塊回去，總比帶那麼一點碎屑要好得多。」沚海對著晏恆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似乎有些壞心眼，但這也是他的好朋友們教他的。

在沚海說話的過程中，他已經不知不覺吃完了學長幫他切的那塊布朗尼。
雖然因為對方戴著口罩他沒辦法看到所有的表情，但從那雙好看的眼，他看到了那濃厚的笑意，一時之間他還有些疑惑，但得知答案後他的心情開始複雜起來。

怎麼就在這位初次見面的學長面前出了那麼多糗？一下丟了學生證，一下肚子發出聲音，現在又吃東西吃到嘴邊去。

這不像平時的他。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碎屑，看著指腹上的巧克力，他轉過去旁邊的流理台將手和盤子都順帶洗乾淨。

「學長......」這次他沒手遮住臉，耳根子隱隱的紅和眼中些許的慌亂一覽無遺。
「那我......帶一塊回去吧......」

他的話說得斷斷續續，但仍然努力地說完了，「謝謝學長。」

沚海有點抱歉，但也覺得有點好笑，看著對方的反應，他這個“提醒”像在欺負人。

「不用客氣。」他說，此時的沚海手邊僅有裝蛋糕大小的紙盒子，除此之外便沒有什麼適合的容器，但裝一般蛋糕大小的盒子要裝布朗尼都嫌太大。
「沒有適合的盒子，要麻煩顧同學拿著小心點。」沚海邊笑著說邊取了個塑膠袋，布朗尼已經開始降溫，使用塑膠袋也無妨。他依然感覺心情愉快，這是今天有趣的小插曲。

「顧同學剛運動完，拿兩塊吧？如果吃的膩了，另一塊也可以分人吃。」運動完吃甜食似乎有點不恰當，但沚海看晏恆的樣子，也不像是個健身魔人。

「嗯。」將盤子放到晾乾的架子上，晏恒將手擦乾後接下袋子，點了點頭，「謝謝......」
大概是因為對方看起來並不在意他的疏忽，所以他難得並沒有那麼在乎他自己的失誤，雖然丟臉還是有些丟臉的。

吃完了方才那塊蛋糕，現在又帶了禮物，他也差不多該告辭了，只是在臨走前他還是問了句，「需要我幫忙收拾嗎？」

「不用，沒關係。」沚海對著晏恆微笑地回絕，其實也沒剩多少工作，這些事情他一個人就可以完成。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忙了，」沚海雖然指的是消滅蛋糕，但他又想起對方當時沾上的巧克力屑，為他這天無趣的一天增加了一點趣味，又笑了一笑。

「再見，顧同學。」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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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晏恆中和晏恆跟我交流……我真的是太慢了……感謝晏恆中讓我在晏恆嘴角沾到巧克力……讓晏恆出糗真的太口愛……我真的好愛看人出糗……哎呀太滿足……（靠ㄚ

也謝謝海中的交流！！救命......沚海才是又好看又可愛，謝謝學長還給了晏恒那麼多蛋糕吃！很開心能夠認識海中和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