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水流，混濁的水下沒有活體的存在；寂靜死城，破敗的建築躲著幾條苟延殘喘的生命。

　　隔著污染綠水相望的，是一位白髮青年，獨自一人蹲坐在河邊，手裡握著紙和筆，輕輕描繪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而在不遠處的天空，烏雲聚集，低聲的轟鳴宣告無法傳入少年耳裡，擺在身後的通訊機械不斷發出震動警示，也無法得到青年的關注。馬特一心一意望著紙和前方，手上一筆一劃從來沒有停下。

『污積雲警示……』

通訊軟體跳出了多條訊息，是來自系統與各社群網的警告，還有許多浮動條目告知民眾距離當前座標最近的躲避點。

oO（得趕快去找地方躲著……嗯？這時間怎麼有人還在外頭畫畫，烏雲都聚集成那樣了……）

視線剛從手機上移開，赫斯特便注意到有個青年待在河邊，架著簡單的畫具專注地在做些什麼。

……該裝作沒看見嗎？

「那邊的先生——天色看上去不太對，要是一直待在那邊圖會被雨淋濕的——」猶豫了幾秒後赫斯特還是決定先出聲提醒一下，要是就這麼無視離開似乎太冷血了，畢竟天氣預告指出這次可不是普通的陣雨……

　　將助聽器關閉的馬特無法接受來自好心人的提醒，仍是心無旁鶩繼續他的畫作。透過短短的碳筆，將眼前的斷垣殘壁復刻在薄薄的紙上。

　　來自遠方烏雲的低鳴沒有停止，好似在張揚自己的威嚇，試圖嚇倒那些還抓著希望不放的生命。

不曉得是距離太遠又或者聲音不夠大的緣故，赫斯特的提醒未能引起對方注意，甚至連讓人些許停頓的空檔都沒有。

oO（烏雲感覺越來越接近，得快一些……）

當危險迫在眉睫之際，太注重禮節一點意義也沒有，赫斯特索性三步跨作兩步地跑到青年旁邊，伸手輕拍對方的肩膀並重新說道。

「快要下雨了，再不移動的話會連人帶畫一起淋濕的。」

　　被拍肩的瞬間能明顯感受到青年抖了一大下，隨即對上充滿困惑的淡紫色眼眸，只見他做了個等會的手勢，然後慌忙地從一旁的背包裡掏出類似耳機的機械，並夾上類似兔耳造型的東西。

　　一陣手忙腳亂後馬特抓起了剩餘的白紙，並寫下一些字句。

「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見到面前一連串的舉動，赫斯特很快便理解對方方才無視周遭持續作畫的緣由了，按這情況搞不好連警報聲也聽不見……

「預報說有酸雨，危險、請盡快撤離。」

赫斯特放慢自己說話的速度，並用手指了指天空，示意對方得把握時間帶著東西去室內躲避。

　　少年用了三秒鐘理解這段話，猛然翻身挖出自己的通訊器，果然上頭有來自長官的好幾通未讀通知和警報數條…要是沒有這位好心人提醒，或許等等羅米耶長官就會派幾個手下出來尋人了。

「謝謝你的提醒，我馬上就收拾！」

　　快速回復訊息之後，馬特流利地收拾起自己的用具，看來這種緊急情況已經發生多次，也不知道是人為因素或是真有急難而練成的。青年很快的一手拎起背包、一手抓著小冊子和筆，向眼前的人道謝。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我叫馬特，如你所見，我的聽力有些問題，不好意思。」

oO（動作好快，還以為是那種溫吞忘我在藝術世界的類型。）
內心剎那間閃過有些失禮的想法，不過對方動作利索也讓他感到放心，至少確定有足夠時間可以讓兩人移動到最近的建築物躲避。

「哪裡，舉手之勞而已。」他瞟了眼顯示器，手指向鄰近一處小棧，距離不遠且有著遮雨棚，是很理想的躲避點。

「馬特先生，我們先動身到安全的位置會比較理想。」

雖說目測上去對方是比自己年輕的，赫斯特還是習慣對大多數見到的人使用敬稱。

　　總歸來說是自己給對方添了麻煩，人好心善的青年還願意帶自己到遮蔽處躲雨，馬特心中有一千萬個感謝，想著手邊有何種方式或物資可以報答對方。

「那個，該如何稱呼您呢？」

　　雖我方對談都透過文字，但如同句子中沒有主詞一樣，無法得知對方的稱呼方式還是有些彆扭。青年想了想，又收回本子重新補上幾句。

「不是真名也沒關係，只是想知道該怎麼稱呼您。」

　　混亂的世道中，個人資料還是少露出的好，雖然自己剛才已經把姓名交予對方…

「叫我赫斯特就行了。」相較於名字，他的“暱稱”反而更容易引起別人的警惕，所以赫斯特倒是很乾脆地自報家門。

就在兩人離開原位進入遮蔽處不久後，雷聲便隆隆響起，灰色的雨水毫不客氣地全都揮灑在大地上，甚至還能看見裸露的地面被毒雨侵蝕出幾個古怪的小坑。

　　赫斯特、赫斯特。馬特在心裡默念幾次，免得自己一不小心轉頭就忘了稱呼，那樣實在太糗。

　　沉於記憶的青年被一聲轟鳴嚇到，看著被雨侵蝕出小坑的石塊，不敢想像若是自己沒有遇見好心人，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

「太感謝赫斯特先生了，若不是您提醒，我可能已經變成…」

　　屍體兩個字實在寫不下手，索性在句子後面畫上了一個橫躺的小火柴人，眼睛變成叉叉的樣子。

驟雨使原本就沒什麼生氣的城鎮變得更加陰鬱，就如同生活在這殘破時代之下的人心，灰暗且不曉得何時才能重見曙光。

「唔、沒那麼誇張，這種情況任誰都會選擇出聲幫忙的。總之沒受傷就是最好的了！」從青年畫在句子末端的火柴人能夠感受出對方的惶恐，赫斯特連忙搖搖手表示情況並沒有那麼糟糕，希望能稍微撫平對方的不安。

「說起來寫生是馬特先生的興趣嗎？還是職業？看上去很熟練的樣子呢。」為了讓氣氛變得明亮些，赫斯特嘗試將話題帶到其他方向。

「繪畫是我的興趣，平時閒著就會到處去寫生。」

　　青年展示句子後，便把自己剛才繪畫的本子抽出，裏頭夾著一張張已經被炭筆揮舞過的畫紙。每一張都是不同的景色，破屋、帳篷、高樓…各式各樣的景色應有盡有，彷彿是某種蒐集卡牌的行為。

「因為顏料不好取得，所以多半是黑白作畫。」

oO（有點像舊文獻裡的黑白照片，數量真不少……）雖然沒有太多色彩輔助，但每張圖都能與實物印象連接起來，赫斯特一邊看著一面頷首，像是讚嘆對方繪圖的天賦。

「感覺真不容易呢……那馬特先生有特別喜歡或滿意的作品嗎？」

每個人心中總會有一兩個對其別具含義的地點，他猜想對方也有，所以才會畫了那麼多圖留下記錄。

　　對此問題，青年思考許久。手中的畫冊翻了好幾頁，最後停留在一棟看起來有些年久失修的破舊公寓上。

　　這張圖看得出比其他畫面多了一些用心，除了細緻的筆觸與陰影，還額外替周圍上了色。畫面雖看起來破敗不堪，卻帶著馬特滿滿的努力。

「應該是這張，這是我之前的家。」

「難得上了色，所以很喜歡。」

「原來如此、能看出和其他圖有很大區別，那肯定是有著不少回憶的地方吧。」

即使外觀看上去不甚理想，家仍舊是人重要的慰藉支撐，赫斯特眨眨眼睛，像是在揣摩對方當時畫下這張圖時的心情。

懷念？感慨？憂傷？

又或者是單純的靜謐，就像人們會隨手拍下生活見到的事物，日後重溫時可能想不起當時的感受，但仍會為了留存下來的印象微笑。

　　馬特溫柔地看著手中畫作，他試圖用筆墨留下曾經的溫暖美好，但溫和色調的顏料終究沒有溫度，保存下來的只有存於腦中的細碎回憶。

　　父母皆因染上I-21而離世，雖無法得知確切原因，但經由薩德長官的轉述，兩人先後染疫病快速病變至四期而死亡，過程過快即便投放了藥物也無法挽救。三個人平淡溫暖的家也因遷離而只剩下冰冷死寂，這張圖是靠著馬特回到現場描繪後靠著回憶上色的。

「話說，赫斯特先生怎麼會經過這裡呢？」

情感波動忽地變得複雜，即使赫斯特並非有意去窺探其中隱含的事物，作為嚮導那過於敏感的神經仍舊使他感應到了變化，這是一個苦澀的話題，但又帶著些許朦朧的美好。

他停頓了半晌，試著將注意力移轉到下一個話題。

「嗯……其實說不上什麼特別的原因，大概是一時興起想去人煙稀少的地方淨空下腦袋吧。」

就如同哨兵會因為接收大量感官刺激引發不適，嚮導也會因接觸太多的情緒能量而疲乏，選擇跑到人少的地區讓自己鬆口氣是必要的。

　　果然不管是誰都有需要淨空腦袋的時候，馬特想。他靜靜的望向天邊烏雲，雖是足以腐蝕大地的酸蝕毒雨，卻也有著普通的白噪音讓人放鬆。

「是有什麼煩心事嗎？說出來或許會比較好？」

　　青年舉著本子想著，雖沒辦法幫助對方解決問題，但是作為一個傾聽者完全沒問題，很多事情只是需要發洩的出口。

「哈哈、大概是整天應付囉嗦的上司和一些麻煩人物容易累積壓力吧。」近期各地經常發生沖突，有所屬陣營的嚮導們也得按著上頭指揮到處跑，整天浸在各種負面情緒中自然是不好受的，也沒辦法以物理手段來遮斷。

「我偶爾都會這麼想……如果能有個神奇的按鈕，按下去就讓周遭都變得很安靜那該有多好。」

　　麻煩人物和囉嗦上司啊…雖自己只是一個私人助理不需要面對這些複雜的社交關係，但平日看來往的大家幾乎都會有這種煩惱，果然上班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如果都安靜了，會很寂寞的。」

　　自己已經處於完全安靜的環境太久太久，真正處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孤寂之外還是孤寂，無法與人順暢溝通、被歧視成比普通人更加劣勢的族群、沒有朋友…各式各樣的難題他都體會過了。

「確實……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注意到自己剛才的說詞似乎不太妥當，赫斯特露出有些歉意的笑容，畢竟對著缺乏的一方抱怨擁有的困擾實在太不禮貌了。

他將手覆上耳邊，原先清晰的雨聲變得遙遠且虛浮，但又和架起屏障阻擋外界時的感覺不太一樣。

這彷彿被周遭一切給疏遠的微妙感受……

「肯定很辛苦吧。」

　　青年笑著搖搖頭，雖然辛苦，但也已經習慣。他的世界缺少聲音已經是既定且無法更動的事實，辛苦這個形容詞如果現在還有感受的話，那未來以及剩餘的時間肯定會更加難受。

「少了聲音的話，就聽不見身邊的人的關心了。」

　　要說失聰最困擾的地方，馬特覺得就是別人的關心話語，如果重要的感情無法傳達，對彼此雙方都是一種痛苦。

「確實是那樣沒錯，但……總有其他方法能傳達到的。」即使是一樣的話語、情感，人們能想出各式各樣的形式來表達，聲音或許是最為直觀的手段，但並非絕對。

「畢竟有些事單靠言語也很難詳盡，但寫下來或畫出來就簡單多了。」

　　聽了對方的話語，馬特淺淺地笑了。畫圖確實是一種表達方式，也是他的抒發管道。很感謝身邊的人都願意接納這樣的他，讓他得以用不同的方式回以報答。

「是呢，幸好用其餘方式一樣能傳達。」

　　青年瞥見遠方的天空，這場傾盆毒雨來的又快又急，同時離去的速度也非同小可，一下就把尚亮的天空還給大地，些許地區已經停止了雨的侵蝕。

「比起形式，心意是最重要的。」言語可以修飾、可以欺騙，但人心是不會說謊的，作為嚮導的他對此很有感觸，說出這句話時笑意似乎更深了。

「看起來這場雨差不多結束了，之後沿著建築多的地方移動應該就能安全返回的。」雖然地面仍留有少許侵蝕帶來的痕跡與白煙，但威脅性比起雨勢正強的時間點減弱不少，只要注意不要被殘留的雨水沾上就沒什麼問題了。

「我可能會再待一會，赫斯特先生回去的路上要小心。」

　　已經向羅米耶長官報過平安了，自然可以在外頭多待一些時間，等用晚餐前在返程即可。雨過天晴的景象在氣候被破壞後已經少有，儘管還是有些危險性存在，青年仍舊想記錄點東西再回去。

「這個送給赫斯特先生，身上沒有多餘的謝禮不好意思。」

　　馬特從自己的繪圖本中抽出一張已經完成的黑白畫作，畫中景象正是兩人遇見的地方—－河岸旁的老舊建築。雖為黑白畫作，但筆觸細膩、陰影分明，除了末日感外還帶了一分寧靜。

「我會的，馬特先生也請多注意安全。」口袋中的手機一陣震動，赫斯特並未取出確認，但直覺猜想可能是他的哨兵在召喚他了。視線望向已經變得明亮許多的天空，趁著天候穩定時踏上歸途是最理想的。

「謝謝你、我會找個好位置將它安放起來的。」雙手接下畫有河岸景色的畫作，赫斯特小心地調整拿住它的手勢避免留下摺痕。今天這場雨是個意外，不過也因此多了個朋友，結果上來說挺令人愉快的。「那麼這邊就先告辭了，很高興認識您。」

　　頭頂烏雲已經散去大半，露出躲在後方的清白天空。腳下的地面冒著縷縷白煙，雖是危險的代表卻給這個地區染上不同風情，有如披上一層白紗的少女。

「我也很高興能夠認識赫斯特先生。」

　　青年揮揮手告別，對方看似還有其餘行程，若是耽誤就不好了。

　　雖然今日的汙積雲毒雨也許是許多人的災難，對馬特來說卻不壞，意外認識一位善良的朋友，也獲得了平時無法見得的雨後光景，可以稱上是幸運的一天。

　　目送朋友離去後，白髮青年獨自找了一塊乾淨的大石頭，喬一個合適的角度，繼續在河岸邊沉浸於他的繪畫世界。

覺得這裡適合結尾就先拉線了！超級感謝紅狐中陪我交流
赫斯特人好好…謝謝赫斯特出手救馬特一命，馬特差點就變成有毒的落湯雞（？）
這場雨促成的短暫緣分我覺得好浪漫…這場毒雨不只帶來侵蝕也帶來一位朋友，太幸運了

中：謝謝交流，孩子們因為一場雨變成朋友了~感覺好棒 幸運的額外事件

保護可愛的孩子是必要的 在赫斯特的角度他就只是做了大多數人都會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