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來到了C區大廳，微微吹過衣服下襬的風和迎面而來的未知氣味，讓他有種說不上來的奇妙感受，那些原本只停留在舊時代產物的畫面如今卻近在眼前，這些未知的感受讓他有些怯步，最終他還是選擇踏上了那片草地，並找了塊樹蔭處坐了下來。

他至今不太了解收到為何會收到邀請函的原因，為什麼是這個時期，又為什麼是他？儘管心中有一堆疑問不過他目前很是融入就是了，或許是因為這裡和俱樂部給人的感覺很接近吧，色彩斑斕，且離死白的人生很遠很遠。

他的手裡捧著只有這裡才能看到的舊時代食物（舊時代應該有吧？）而這裡也是適合野餐的地方吧，儘管他對野餐的定義就跟他對這個地方的認知一樣模糊。

諾萊待在黑市的時間中睡覺大約佔去六成，三成發呆，剩下的最後一點，才用來嘗試屬於舊時代各式各樣的生活娛樂。

他不知道該拿這突然降臨的真實怎麼辦才好。這裡色彩繽紛，有別於上頭城市的一片慘白，黑市什麼顏色都有，像是容易碎裂的漂亮水晶球。
就在這被罩起來的天地裡享受片刻的寧靜吧，最後諾萊這樣說服自己，不要害怕它，不會有比這更溫柔的夢。

這個大廳空氣讓人懶洋洋的，待久了，腦袋都變得傻呼呼的。

感覺自己的胃就要開始發出吵鬧的咕嚕聲，諾萊才勉強從縮成一團的臥姿撐坐起來，他拉整衣服，眼神清明地仰望頭頂微微搖曳的陽光和樹葉。

壓扁的草屑沾在斗篷上，有些隨撥弄衣服的手輕飄飄落回原本該待的地方，還有一些眼睛注意不到的，仍然頑皮地卡在布料表面上。應該是到吃飯的時間了，諾萊把手放在準備開始鬧騰的肚子上頭，眼神飄向不遠處進行野餐活動的人，有些羨慕，還有些沮喪。

舊時代裡好多需要團結合作的活動，一個人能完成的事簡直寥寥可數啊。

威廉觀察了周遭好一陣子，遲遲沒有把他手中的食物拿起來吃，這明明應該就是張口、咀嚼、吞下簡單的步驟便可以達成的，他卻沒來由的感到些微的緊張。

天知道他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品嚐到這樣的食物有多久了呢？他想起電影裡那個名為「漢堡」的食物，以及裡面的人無不大口咬下的畫面，這是他只收到一份邀請函之後就可以達成的嗎？（當然也付了不少普鈕碼就是了）

在眼神不斷的四處亂看的情況下他注意到有些眼熟的形狀，雖然無法辨認是誰，畢竟這裡的人都善於偽裝，但威廉確信對方應該是認識的人。

思考了一下他決定起身靠近看看，如果自己的直覺準確的話或許可以和對方分享手中多餘的食物，至於認錯了就算了吧。

察覺有腳步聲朝自己走來，諾萊疑惑地抬起頭，因為陽光而微微瞇起眼睛。

手指無意識抓皺覆蓋的斗篷布料，緊張竄起的同時卻又感到親近。這是誰呢，諾萊不敢說自己的偽裝做得很好，單單一件斗篷包著，如果被認出來也不是太意外的事。

於是他認真望向對方，想確認是否就是曾經認識的人。

不看得了，一看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諾萊呆了一瞬才回神，又看了看對方手裡的東西，連忙挪動自己往旁邊坐，空出身邊留有樹蔭的位置。「怎麼會剛好在這裡遇到你。」

啊，太好了沒有認錯，在確認對方的身份後他忍不住在心中鬆了口氣，原先還帶有點不確定的步伐便跨得更大一些了，他在開口打招呼之前還特地伸手撫上自己的脖頸，把藏在高領衣物底下的變聲器給關掉。

「真的很巧呢，我的終端前幾天收到一則跟這裡有關的訊息，今天出於好奇心就過來看看了。」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把對方的名字說出來，這讓他的語速比以往還要慢了一些，在坐下來的同時還順道把手裡多的食物遞了出去。

「我剛好想找人一起吃吃看這些食物呢，不介意的就拿去吧！」威廉露出了一個微笑，他很是好奇諾萊對於食物的反應和吃法。

「原來、你也收到了啊。」因為是威廉，他接過東西的姿勢自然又直接，諾萊小心翼翼避開不提對方的名字，同時同樣小心地拆開包裝紙。

裡頭的舊時代食物由幾種不同的材料做成，各異的食材疊在一起卻如此和諧，他湊近仔細端詳，又聞了聞味道，再轉頭送給威廉一個這個食物就是傳說中的漢堡嗎的好奇眼神。「我也是，突然有天就收到訊息。」

「不過目前為止我蠻喜歡這裡的。」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充當休息睡覺的場所而已。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感覺一口咬下才是對的享用方法，可是又想要分開來個別品嚐每種材料的差異。
諾萊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張大嘴巴一口咬下，他動作緩慢，一邊用手指撥弄吃下一口後露出更多的漢堡內餡，決定剩餘部分就要拆開來吃。

「我也滿喜歡這裡，雖然這裡給人的感覺不太、真實。」威廉頓了頓才找到適當的用詞，雖然他相信在自己心中的某個部分是希望上面白到毫無生氣的城市才是不真實的那個。

這時他才緩慢的拆開包裝，在看到對方已率先咬下一口漢堡之後也跟著開始享用手中的美食，多種食材的組合對威廉來說是頭一次的體驗，他咀嚼得很慢，未知的口感讓他不敢貿然吃得很快，在吞下第一口之後他終於能理解，為什麼舊時代的人在吃漢堡時都會露出很是享受的表情了。

諾萊沉默一會，待嘴巴裡的食物完全咀嚼完畢吞下肚之後才幽幽地應了一聲。「對啊。」

「的確很不真實，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像做夢一樣。」同時，還有被背叛的感覺。
他輕輕說著，手指捏起漢堡最上層的麵包，手感鬆鬆軟軟的，顏色很漂亮，上頭還撒了一些白芝麻。「有些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事情，應該可以在這裡得到答案。」

諾萊盯著麵包背面紅色的醬，內心自我掙扎了幾秒，最後成功說服自己吐出一點舌頭嚐嚐味道。啊，這好像其中一款營養液的味道，可是一時忘記編號了！

而且那款營養液我記得是沒有顏色的。他又舔了一下，才把麵包送進口中。

「是阿，感覺這輩子不可能看到的東西，在這裡似乎都變為可能了。」他突然感到有些可惜，只因自己沒有早一點知道這個地方，如果可以──他又咬下了一口漢堡，仍舊新鮮的味道很快就將他拉離了剛才的思考中。

他看著一旁的諾萊將漢堡拆開來吃的吃法，他投射過去的眼神彷彿在看著對方準備揭曉什麼神奇的寶藏一般，即便他早就清楚所謂漢堡的原料了。
「我記得我有吃過番茄跟麵包口味的營養液。」他吞下口中的食物後說道，「但我不認為混合在一起之後有實體來得這麼好吃。」更不用說漢堡本身就是由多種口感的食材混合在一起，只能做出單一口感的營養液是比不上的。

啊，對了，番茄。這個就是番茄的味道。

「我想我也有吃過。」他點點頭，營養液不如舊時代食物分成色香味來吸引食慾，一瓶一瓶單薄的都是標籤和編號，喝過一遍就會喪失重新品嚐的動力。「我覺得、番茄就是番茄吧，麵包就是麵包。變成營養液以後，就算細分成很多種口味可是都是營養液了。」

諾萊望向威廉溫和的眼睛，把嘴裡的澱粉物質吞下肚子。他躊躇不決，害怕未知卻又不願意閃避自己的疑惑，就像那時候一樣。「那，你最想要看到什麼呢？」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目光卻遲遲沒有轉移開來，像是注意到自己安靜太久後才拋出了一個問題：「諾萊在其他舊時代的東西上看過海嗎？準確來說我想去海灘上走走。」垂在一旁的右手忍不住摸了摸坐在身下的草皮，「我想體驗赤腳走在沙灘上從腳底傳來的熱度，我想知道實際拍打上岸的浪花聲是不是如紀錄那般悅耳，我想知道大海是不是真的能接納所有事物的地方……哪怕這些體驗終究是夢一場。」

說完之後他朝諾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很不切實際，對吧。」他自嘲般地說道。

諾萊的嘴在這段彼此注視的時間就沒停過，食物一口一口逐漸消失，他把生菜安靜地吞進肚子裡，才點點頭附和威廉的微笑。

「太過分了，連建造這裡的人都漏掉你的海灘了。」諾萊的聲音很輕，深怕打擾沉睡的人有關海浪的夢，又像在嘆息。「我有看過。記錄裡鬆軟的沙子會留下腳印，還可以拿樹枝作畫。」
不過海水一來，就把全部帶走，跟著浪花全部消失不見。

他想自己應該用不著安慰威廉，威廉是個穩重的人，威廉知道他們兩個任誰都沒辦法變出一片朝思暮想的海岸。諾萊也摸摸身邊的草地，沒幾下就調皮的拔下一根草。

「沒關係的，就許個願。」他轉身把黑市的地圖從包包裡抽出來。「說不定改天這裡就會有。」

威廉往對方的地圖看過去，嘴裡正把剛被自己晾在一旁的食物解決掉，看到諾萊在紙上的角落用手指畫著圈之後笑了出來，「說不定呢。」他其實不太確定許願到底是要向誰許願，主腦大人嗎？但許願又不犯法。「我看過記錄人們會在沙灘上玩、呃……排球！或者就是單純躺在沙子上，躺了一天皮膚顏色就會變得比較深。」

他不確定自己若和對方躺在這裡一整天的話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效果，威廉自己是滿希望會有的，畢竟他在那個全白的城市裡曬了一天皮膚也沒有產生這樣的變化。

「排球嗎。」諾萊把手上的草葉子拋開，好奇望向明顯知道比自己更多知識的威廉。「我看到的是人們穿著一圈奇怪的東西跑進去水裡嘗試溺水。」

好像是叫什麼？水中換氣？不太懂。

他手上的漢堡分層剩下肉和一半的麵包皮了，想把喜歡的食物留到最後，這想法讓麵包皮被毫無懸念的優先食用。「是因為陽光把皮膚曬黑了吧。舊時代的太陽真特別，我們的太陽好像沒有這樣的效果。」

那這裡的陽光呢？明顯和威廉連想到的問題相同，諾萊瞇起眼睛抬頭，當然沒得到答案。

「我也不太確定他們為什麼要讓自己溺水⋯⋯明明那個泳圈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使用者浮在水面上。」或許是自己看的東西仍不夠多吧，他決定有時間的話再去俱樂部找找有沒有那方面的紀錄。

威廉同樣瞇著眼睛抬頭看向相同的地方，甚至還伸出手稍微遮住過量的光線，「是因為太陽變弱了嗎？畢竟沒有人知道舊時代距離現在多久了。」

「啊對了！」他將自己的背包打開，拿出了兩個邊緣上還帶了點冰涼水珠的杯子跟兩根吸管，「剛剛跟著漢堡一起買的，想說要配著吃結果收進包包裡就忘記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兩杯飲料展示在諾萊面前，示意對方可以選一杯。

發現威廉好像又要拿出什麼，他趕緊三口併成兩口把最後的肉塞進嘴裡。

「⋯⋯原來我早就被發現行蹤了嗎，還是你每天都吃好多？」諾萊疑惑地選了其中一杯飲料，另一手再接過吸管，對威廉溫柔的好意感到不知所措。這些都是對方花錢買的吧。「哇！這個！」

他剛剛路過攤位多看一眼可是最後沒買的飲料！

「對了、唔，」差點就直接把威廉的名字喊出來，諾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覺得這裡會不會有點像作者的花園呢？上一次我們看的、兒時記趣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