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精神域倒是比他本人看著還——他不確定這麽說合不合適——和諧，不如說什麼樣的精神域都有，或許他那只剩下黑與白的廢墟比起其他真正傷痛的人而言，都要來得穩定。

但那也不表示他的空洞是虛假的，他的精神域曾經是一片文化的聖地，溫暖的陽光與愜意的別墅，各種能夠被稱作溫暖祥和的顏色交織而成，那些他在書上看過的古文明插畫構築出來的世界。

後來隨著年歲的增長而變得更加「文明」，漸漸的那些石與泥築成的矮樓變成了鋼筋與水泥的大廈，原本只有他和雲鴿一起的空間偶爾也會有隻棕熊進來把他拎出去——是的，在他覺得外面的世界雜音過多的時候，總會選擇躲在精神域裡眺望。

而現在那些建築都倒下了，失去了顏色，和在外埠城市與更之外的世界相差無幾。諾亞在眺望的時候甚至能看到一個無限延伸的窟窿，那裡在他的記憶裡似乎曾經是片海。

醫生暫時給他的評價還是很樂觀，順帶稱讚了一下他的身體與精神都算堅實，諾亞只能苦笑。

「大概三天後可以來領您的進階檢測結果，」醫生最後這麼總結，「同時也會規劃好您的精神療程，當然這個部分只是建議，畢竟那些療程關乎到最新的科技，花費並不便宜。」

「謝謝醫生，我會好好考慮。」

諾亞踏出了醫院，在醫院對面公園裡的長椅上發著呆——他需要一些休息，而大廳當然不適合。由Blue Whale建構出來的清新空氣對身體多少有些安慰，他又開始擔心起幾天前的汙積雲毒雨，待在中央城市讓他一點實感都沒有。

那看起來是真的和在養老院曬著太陽的倚枴老人有那麼幾分相似。

他在路過公園時看著長椅上的人起了這樣的錯覺，但很快又自我疑惑地想著自己為何就這麼盯著只見過一面的人看。

或許連一面都算不上，他上次可沒好好看過對方。

即使飛不起來也不影響奧利瓦到處跑跳，至少牠還能靠滑行離開哨兵的肩膀。基於一般人也無法實際傷害到精神體，諾亞倒也由著雲鴿自己冒險。

沒多久牠像是發現了什麼，一邊跳走著、一邊發出了像是「大傢伙！」這樣的訊息給諾亞。這種時候他一般當成是奧利瓦自己找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僅僅二十五公分高的視線看什麼都顯得巨大。

醫院裡噁心的聲音還在腦裡嗡嗡作響，他身上僅存的屏障弱得可有可無，但以普通人為多數的社會顯然是沒打算給哨嚮一點幫助，當然，也很可能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資本享有VIP待遇吧。

他對跳到自己前方的鴿子皺了眉。

儘管這裡是中心城市，在那樣的狀態下放任精神體隨意蹓躂也實在不是那麼安全的散步方式。

從白鴿下方出現的海龜用背殼撈起了地上的禽鳥，跟在主人身旁改變原先移動的方向。

「不要讓精神體隨便亂跑。」

走到長椅前時他這麼說了，然後像是認為自己任務結束那樣地打算轉身離開。

諾亞在聽到聲音過了幾秒，以哨兵而言異常遲緩的速度才意識到那是在和自己說話。

如果這是突擊的話，那他已經死了吧。他不禁這麼想著，但發話的嚮導毫無殺意，甚至可以說是過於友善了些。

沒有屏障隔絕的感官正承受著超額的刺激，諾亞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他會漏掉什麼。

「那些普通人是碰不到的吧？我猜這公園也沒幾個人認得出哨嚮⋯⋯唔嗯，很高興再次見面，先生。」他看起來像是終於戰勝了耳鳴，「顯然這個公園只能遇到像您這樣友善的嚮導，我想我不需要擔心奧利瓦。」

他抬頭看著打算離去的嚮導，一瞬間他並不是那麼希望對方的離去。或許是因為對方很——很安靜？並不只是聲音上的，而是一種直覺。

「不如說您要是願意陪牠玩一會，我想我能——噢，也許是一塊蛋糕？那些精緻點心的價格抬的很高，但我想只是一塊蛋糕的價格應該還行。」

「外帶。」

他本來就是要出來帶他的週末甜點回去的，如果能有人幫忙付錢的話那倒也不會拒絕。

和對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他在另一張長椅上坐下。

「下次請把時間講清楚，一會的範圍太大了。」

「按照您能接受的時間長度就好。」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不在意自己即將支付的那塊蛋糕錢，「儘管我當然會希望盡可能留得久一些，但那樣對您並不合理。」

說著他又開始發起了呆。

「您想離開的時候說一聲就行了。」

幾分鐘後他補上了一句。

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儘管那不是他的本意。嚮導看起來並不是喜歡聊天的對象，他們之間的距離甚至讓諾亞有點受傷。

奧利瓦成了最大贏家。牠在一陣蹦跳之後落在了嚮導的大腿上，比起他那精神不穩定的哨兵來講，這裡可舒適多了。

「五點半，付了甜點我就離開。」

下午的氣候也不是那麼不適，他沒有迫切想把自己趕緊塞回那間安全泡泡裡的欲望。

沒有再朝對方開口，以偶爾撫摸兩下鴿子的頻率做起了自己的事。

海龜緩慢地繞著哨兵游了兩圈，在對方長椅的一旁空位上停留，像是在代替嚮導和人互動。

諾亞拿出懷錶看了一眼，現在時間才剛過下午三點沒多久，這位嚮導比他想得還慷慨。

也可能是他的精神體足夠可愛，他想，他的雲鴿幾乎是團內的吉祥物，看起來既無害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這點在任務上也表現的很出色。

但靠過來的海龜卻讓他有些難以理解了。畢竟從嚮導的表現來看，顯然並不喜歡他身上的氣息。諾亞小心的伸手觸摸了那看起來光滑的背殼，那堆震子意外地帶給人一股涼意。

他撫摸一兩下後收回了手，畢竟精神體和哨嚮的感官可以相連，自己撫摸海龜的行為很可能會構成騷擾⋯⋯吧？他不是很肯定，儘管他並不會介意奧利瓦和誰親近或是被碰觸。

從穿戴式裝置中叫出了閱讀到一半的書，同時也看到了女兒問他什麼時候到家的訊息——他和女孩回覆了一個時間，並答應她會帶塊甜食回去。

他在五點半準時地拍了兩下腿上的白鴿，輕聲說了「該起來囉」便轉向哨兵。

「付錢。」

一氣呵成的還喚回了那顆看來在長椅上待得舒適的橄欖。

聽到聲音後他關上了投影，轉頭看向了嚮導。

「好，那麻煩您帶路了。」他說得很理所當然，「我的女兒也想要吃甜點，我得順便帶一個回去給她。」

同時猶豫著是否要自己過去領回那隻白鴿，奧利瓦看起來並不是那麼想離開，甚至縮得更像顆球，頗有一種耍賴的架勢。

開口說要請的人怎麼反過來叫他帶路？

讓腿上賴著不走的鴿子移動位置待在肩膀，他站起身、食指比著自己原本目的地的方向。

他盯著哨兵看，沒有說話。

諾亞很有默契的沒說什麼，站起身等待嚮導的帶領。

這並不能怪他，他待在外頭的時間遠比待在中央城市的時間多太多了，他對於城市的理解多半停在了二十多年前他加入無國界旅行團之前。

而顯然除了那些大的無法撼動的重要地標之外，其他的商家還是有不少的變化，更別說平常不會吃甜食的自己怎麼會知道販賣的地方呢。

諾亞暗自思考自己錢包的餘額，旅團並不是什麼賺錢的單位，不過前陣子他們小組的贊助企業有額外給他一些津貼，估計還算過得去吧。

中央城市的物價還是挺高了。

看著那個說要請客的哨兵沒有動作，他轉身往剛才指向的甜點店走去。

沒反應的話是代表不知道哪裡有店吧。

那怎麼又能對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掏錢？還是出錢的事就是隨口說說而已？……哦，是那種會對小女生說要帶人去吃甜點的奢侈搭訕嗎？但他都說自己有女兒了？而且自己哪裡有好搭訕的地方？還是其實只是想探路找點能帶回去讓人開心的東西？那自己搜尋一下不就好了？

目的地很近，一下子他就在沉默中走到了店門口。

從嚮導指向的方位其實能隱約聞到屬於糕點的香味，只要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嗅覺上，要找到目的地並非難事。但他仍然把帶路的任務留給了嚮導，也許是因為他想看看黑髮男人會把他帶往何處。

諾亞偶爾會短暫切換到奧利瓦的視線，看幾眼沈默的嚮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即使沒什麼表情，諾亞仍然能感受到一些情緒的波動。

「噢，我記得二十多年前這裡還沒這麽繁榮。」諾亞在距離嚮導兩步外停下，有些感慨的說著，「希望前陣子溫室發生的事情沒影響價格太多。」

接著他有些困擾的看向那頭黑髮。

「您覺得大概多少錢會足夠買三塊蛋糕？我打算在這裡待著，麻煩您在購買的時候幫我多帶兩塊綴有水果的蛋糕⋯⋯希望是不同口味的兩塊。」他一邊碎念著還得把兒子算進去，同時叫出了錢包，「我先把錢給您？」

「自己選，我不知道你要什麼。」

選到討厭的口味怎麼辦，難道他要負責嗎。

沒有回答對方那些關於金錢的問句，他推開門走進店內。

話說回來，二十年前也太久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收起錢包，他只得摸摸鼻子自己想點辦法。

同時，他想起了最後一次踏進甜點店是在幾年前，卡洛琳因為覺醒了哨兵特質而不得不先帶她回中央城市，那時候他們就曾買過蛋糕來安撫女孩。

不過那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踏進了店裡，他看著架上精緻的糕點，仔細的比較著之間的差別——像是在甜味之外不同的地方。在吃慣了那些粗糙的加工罐頭與壓縮餅乾之後，那些精緻的差別在他嗅覺裡難分優劣。

「笠山先生！還以為今天不來了？」

「比較晚而已。」

「這都要關門了——」

店員伸了個懶腰，手撐在櫃台上看著似乎是常客的嚮導。

「因為太晚了所以只剩蜂蜜起司蛋糕跟洋梨塔囉！下次請早。」

「櫃裡明明不只吧。」

「那是要賣給普通客人的。」

看著店員瞇了一下眼。

「差別待遇。」

「是特別給每個禮拜都會來消費的常客的VIP服務。」

「那就是差別待遇。」

他在問了會員卡裡的餘額後思考了會。

「兩個都給我，其中一個用點數換。」

「好的——」

原來他叫「笠山」。

沒有漏聽嚮導與店員的對話，他記下了似乎是考量過哨嚮體質的甜點——雖然那只是從那隱晦的對談中猜測的結果，畢竟會特別強調「普通客人」聽起來就是特別區分過對象。

同時也為了對方擁有VIP服務而感到意外。畢竟他也只是誤打誤撞的提到了甜點，沒想過會這麼正確的命中對方的喜好。

但至少這樣也解決了他的其中一個顧慮，關於哨嚮——尤其是哨兵——因感官發達帶來的問題。坦白說他並不是很喜歡把普通人稱作「遲鈍種」，但實際上的確因為普通人的知覺並不發達，在各種方面上追求著過量的刺激⋯⋯長期和哨嚮一起行動的諾亞差點就忘了這件事。

「請問那兩種甜品是適合哨兵的嗎？」他在嚮導結完帳之後，接著詢問了店員，「如果是的話麻煩也幫我各打包一個，謝謝。」

「不是喔，先生有特別需求的話可以看這邊，上面有哨兵專區——或者是直接從櫃裡挑也可以，現在還有紅茶戚風跟蘋果千層和紅芋蒙布朗！」

他用一次閉眼來回應了店員在翻過櫃台上放著的那張菜單時偷偷瞄向他的目光。

「選好了再叫我喔。」

轉身去拿出紙盒包裝剛才的訂單了。

「好的，謝謝。」

諾亞看起來也不尷尬，照著店員的指示看向了目標的櫃子。他哪一個甜點都不熟，但紅茶跟蘋果大概都不差吧，他這麼打算著等待店員有空為他服務。

不過他似乎能感覺到奧利瓦在偷笑。儘管精神體是自身精神能量的具現化，一般作為自身感官的延伸，但奧利瓦的表現卻總像是擁有自己的意志，或者說是反應自己潛意識的想法。

這可能也意味著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對眼前的嚮導抱有好感吧。

等待店員為笠山服務完後，他才向店員提出自己打算購買紅茶戚風與蘋果千層。

「第一次看到笠山先生和朋友一起來，好難得喔。」

在看著人蓋上盒蓋、撕下店鋪的品牌貼紙時被這麼說了。

「都要下班了就動作快點。」

店員看了眼催促著的嚮導，笑了「這是在害羞嗎」便把包裝完畢的紙盒交給兩人。

跟看起來不太高興的主人相比，海龜倒是挺開心的樣子。

諾亞對於店員的話似乎不怎麼在意，結完帳拿到紙盒的時候和店員禮貌的說了謝謝。

儘管他很疑惑店員是怎麼把他們當成「朋友」——還是這位看起來像是普通人的店員事實上也是個哨嚮？如果他能看到笠山肩上的奧利瓦，或許這麼認為也是其來有自。

但他讀不懂笠山的看法，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權利深入，海龜看起來這麼愉快也許只是為了甜點。

畢竟他們只見過兩次面，也沒說過幾句——比他在任務的時候和那些頑固匪徒都要更少的——話，笠山和奧利瓦互動的時間比對他還多。說得更極端一些，如果不是店員他甚至不知道嚮導的名。

當然這些事情店員並不會知道，諾亞和嚮導道謝，關於他的慷慨及友善，並詢問著他該怎麼履行自己答應對方的事情。

「啊。」

被詢問才想起來自己其實不用付錢的事情。

低頭看著手上的紙盒沉思了會，幾次思考後也還是結不出答案。

「不用了？」

他的聲調聽來就是「因為想不到所以算了」。

他愣了一下，但也沒什麼意見。

「那麼，路上小心，」諾亞這麼說著，同時猶豫著要不要提到對方的名字，「下次見，先生。」

最後他還是放棄了那個算是偷聽來的名字，並像是惡作劇般的沒提醒對方奧利瓦還在肩上的事情。

畢竟那隻鴿子不在自己身邊也不是什麼一、兩次的事情，既然這麼喜歡就放牠去吧。也許有人會覺得他這樣太鬆懈，諾亞反而覺得能夠輕易的帶著別人的精神體閒晃的人才是缺乏戒心。

那隻在肩膀上待著的精神體還真的就這麼跟著他回去了。

關上房門後才發現還待在自己這裡的白鴿，盯著看了一下認為似乎也沒什麼問題就開始做起自己的事。

反正對方會自己把牠叫回去的吧。他在把那些有點提早的防護措施脫下時這麼想著。

九月還是會熱啊。

𝙉𝙚𝙭𝙩 ⇨

預算不足的P●ly Bridge到底能不能把卡車砸到愛的終點站ㄋ（破壞氣氛大師）

日本人青年失智好可憐&我好想吃蘋果千層跟洋梨塔跟地瓜蒙布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