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前來安柏的家，諾萊輕輕闔上門板，聽見門扣滑進卡榫，聲音正巧落在一拍、過於明顯的心跳聲上。
坦白來說，造訪別人住處這件事，讓他忍不住感到困擾。有些事情說好放下了，不如說是選擇忘記了，就像傷會好疤會在一樣。儘管對諾萊來說，什麼都沒有留著。
他讓後背稍稍靠到門板上頭，接著伸手撥下掩蓋自己面孔的斗篷帽子。家的主人沒有出來迎接，諾萊也就僵著不知道該做什麼，最後只好站在玄關，等安柏感覺到自己的困窘然後前來拯救可憐的人。
「安柏。」諾萊小聲喊他。結果人沒來，倒是出現了異常眼熟的小東西。
⋯⋯這人居然偷偷私藏七百點？「安柏！」
「別跑了！噯！」
安柏從臥室竄出時，手裡還抱著一隻肥圓的小龍，再加出現在諾萊面前的，已是兩隻。
諾萊的表情很精彩，手裡的終端也沒有放下的意思。安柏盯著被晾在玄關的客人，左顧右盼後開口第一句就是：
「你有沒有看到一隻會飛的？」言下之意，還有第三隻被窩藏在屋內。
——一千四！
諾萊看著從房間衝出來的安柏，吃驚之餘忍不住舉起手上的終端，對著眼前的一人一龍按下拍攝鍵。
快門聲在這奇異的場面中意外出采，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把成品傳給照片主角，小東西就朝自己的方向加速奔來！躍起！諾萊只好先把終端塞進口袋，伸長雙手接住調皮的小生物。
「會飛的？」不是吧，兩千一，這傢伙放著兩千一幸福點在家裡跑跳耶。「沒有。」
「抓緊了！但別弄傷牠！該死！唔啊！」面上跌坐最後一隻飛到沒力的小龍。安柏重心不穩往後退了好幾步。
累得半死還趴在地上觀察那正在犯困的龍可愛的小翅膀，「噢，諾萊，海妖先生，我不敢相信你對牠們無動於衷。」他聲音不自覺提高，頗有女音時的清亮。
安柏指了一旁的沙發組，他前廳東西少得可憐。倒是有一套不錯的沙發，雖說被小龍整得有點凌亂。
「至於剛剛的照片，你是打算讓我駭完全部終端還是自己交出來。」
「什⋯⋯。」我看起來會嗎！
諾萊滿頭問號，都還沒消化完指令做出實際行動又被小東西突然的奮力扭動嚇到，他連忙撈起自己衣服下擺包住這個小傢伙，勉強算是hold住了。
「我怕他們毀了我的傑作。」就像現在。諾萊順著安柏的手指往旁邊看去，想過去，但是現在懷裡抱著一個精力旺盛到不行、抓到機會就想偷溜的小東西，可以說是寸步難移。「我大概會瘋掉，不如拿去換幸福點。⋯⋯噢牠也太會動了。」
雖然很難移動，但是轉身還做得到。「我的終端在口袋裡，你過來自己拿⋯⋯算了我自己拿，你快點過來把這小東西接走！」
「你居然把他們說成幸福點？！」
How dare u !!!!!!!!!! 他上前抱緊小龍後還摀住了小恐龍的耳朵，牠們可不能聽到這些的。
「你看他們多可愛、啊！」被調皮小生物踹了一腳肚子逃開。
幾陣手忙腳亂後，安柏筋疲力盡陷在沙發裡，他不再強制抓住那些小傢伙們只放幾臺小型運動監控跟隨牠們，「噢我找你過來是……」嗯他昨天幹了什麼事。跟小龍玩，記錄小龍動態。「討論這個的。」
「你帶了什麼好東西？」直接從日期排序調舊檔案，因為他這幾天根本沒做事。
不行了，這個人，這個人已經都是小東西的形狀了，怎麼會這個樣子。諾萊默默地看著安柏調出來的資料日期，嗯，好幾天了呢，真的不行了。
「帶了你的魚。」他打開背包，有點無奈又有點「哈哈你被小傢伙踹了真心換絕情啊」的眼神看著對方，把拿出來的盒子連同自己的終端機一起放到安柏手上。「好樣的，原來你已經在混水摸魚了。」
諾萊沒有一起坐上沙發，他拍拍自己的衣服席地而坐，保持了一些距離觀察小龍⋯⋯和跟在小龍後面的運動監控。
「你有幫他們編編號嗎？」當然是問小東西的部分。
「魚尾巴！」海妖嘲弄的嘴角被他無視掉了。「摸魚還有摸龍，裡頭我有幾台螢幕。」
「編號？他們該有的是名字！」接過對方終端卻不急著確認。安柏興沖沖向海妖介紹：
指著頭上在咬頭髮的矮胖小子「dudu 」
沙發邊緣嘗試一躍下去起飛的「roro」
最後則是衝撞來衝撞去的小炮彈「the third 」
「咳，三三。」
安柏取名累了，希望這名字能讓牠安分點。「咚鏘」他不想再數這是第幾次小恐龍試圖把他家用機器人給拆了。變相證明了為何招待人客廳如此寒酸。
他冷眼看著三三歡快地把跟在自己後頭的運動監控耍的團團轉。小東西跑太快了，於是好心的諾萊把可憐的跟隨機器人輕輕拎起，把它重新放到靠近三三的地方，少走一點冤枉路。
「好好好，名字名字。」看著正搖屁股倒退嚕、準備加速的roro，除了牠以外還有另外兩隻小搗蛋鬼，諾萊佩服地哇嗚一聲。這他一定做不來，拆了機器人自己會忍不住拆小東西的。
「主腦大人在上，這樣下去你會不會被這些小傢伙吃垮。」
吃垮就糟糕了，他還想要安柏手上的其他資料，說什麼也不能現在就垮吧。
「大概……不會吧。藍等工資多少來著？你材料費不便宜吧？」
說的超心虛，這回歸現實的黑暗面，安柏只想往沙發埋。
「這是資料搜集情報！活體的尾巴！算了別說了……」
慷慨激昂的發言過後他洩氣倒回沙發內。太難看了，這難道就是衝動購物嗎。他不敢計算如果讓兩隻超調皮鬼進臥房把他創作用大小終端踩凹怎麼辦。只讓dudu跟著進去過，牠太懶了。
不忍心戳破現實，這無情的世界太冰冷。諾萊悲痛地無聲附和，同時手一邊在背包中撈著撈著，終於成功拿出抽到的一年份免費、有些被魚尾巴壓扁的營養液。
他一無所有，不過至少還有吃的。
「我們的價值比Dudu還低。」Dudu 可是價值七百點的龍，藍等只有可憐兮兮的五百。諾萊拋出另一包甜味營養液到沙發上，試圖安慰委靡的安柏。「最近黑市幣值大漲，換算下去更殘忍了，不要說武器，連強化配件都買不起。」
「你離黃等還有多遠？」他一邊咬著營養液瓶口，一邊隨意地問出有點殘忍的問題。「不遠的話、我倒是可以推你一把。」
「……Dudu」他仰頭望著小龍，擔小的小胖子像是接受到什麼瞬間跑開了，啊就是這種人性化的地方讓他無法抗拒！「啊，手頭拮据。」窮困潦倒，窮得只有龍龍陪伴。
「蛤？主腦大人在上，你有那麼好心？不可能沒有報酬對吧。」
這人的營養液庫存倒是很足。拿起沙發上的營養液叼著慢慢磨包裝 只咬出零星幾個洞。
「我的形象這麼糟糕是怎麼回事。」七手八腳從地板上爬起來，諾萊有些不滿地瞥向安柏。他開始回想自己曾經做過的事——難不成剛才說小東西可以換錢，在記仇！
「對，沒有那麼好心。」舉起伸出食指的右手，晃了晃。然後把方才單純的想法吞回肚子裡去。「我還缺一次升等，但最近世界太平，沒人惹我。由你來如何？我們互相。」
諾萊望向對方，發出惡魔的低語。「黃等的工資可是兩千五，和藍等相比，翻了不只一倍。待遇更不用提，換了大一點的空間，就不用擔心小東西夠不夠空間運動，會不會撞壞你的終端了吧？」
「我得承認，印象分是非常吃重的。」抱歉鄰居，只是看到你就想起那時把魚骨收起來的得意小表情。安柏睨了一眼，對諾萊的控訴冷處理。
「 喔？你照片用途是這個。」別有用心啊，有備而來不是嗎。安柏把玩著海妖親自奉上的終端，朝諾萊審視一番。
直接拿去檢舉也成。這人沒想過嗎。
「待遇就免了，能添購一組爬架給小傢伙在頭頂上爬足矣。」他擺手，算是認可對方了。
諾萊安靜了一會。
「隨便你。」他重新坐回地板，挑了背對安柏的位置欣賞roro 挑戰運動監控機器人的英姿，繼續吸食自己手中的營養液。
「那張其實不能上繳，你不喜歡的話就刪掉吧。重新拍一張。」
仔細想想，也許不受信任也挺好的。在這個充滿幸福的世界裡，已經收過很多次告誡，應該記得了。「檢舉是臨時決定的，不過我也沒辦法證明，就當你說的那樣好了。」
開機鍵過後，是常規的圖形密碼。安柏把望向諾萊，無奈笑問：「人就在這裡，犯得著這麼麻煩嗎？」他把終端還了回去，對直接用能力駭入沒有絲毫興趣。
「問我為何不暴力開？可以，但，為何要多此一舉浪費時間。」
「重拍一次我大概臉會很僵硬吧，你從哪個角度拍的。」安柏走到那原先被偷拍的位置，「Bot 幫個忙移開那些小傢伙。」被欺負的機器人推桑著小龍，安柏又拿自己終端抓拍幾張。
「嗯，或者，你可以現在拍。」邁開不熟悉的步伐，踏出右腳返回沙發區，停頓在原地的動作與表情顯然僵硬許多。少年窘迫釘在地上，甚至有點不平衡。想想或許直接修照片還比較快？
「拍了。你來決定用哪一張上繳吧。」照片酷刑瞬間就結束了，諾萊沒有讓安柏困窘太久，他檢查一下終端儲存的照片，的確是很不自然沒錯。
「我還以為駭別人資料也在你當作消遣的休閒娛樂裡，看起來那麼輕鬆。」諾萊看了對方一眼，也許是在黑市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的印象太過深刻了，才讓人有這種猖狂的錯覺。他把兩張照片一起寄到安柏的終端裡，「原來你還會怕麻煩。」
「接下來換我吧。」
諾萊站起身，手拿營養液開始自顧自小小地繞起圈子，每次都由右腳開始，踩兩步就重頭開始。他一手插進口袋，低頭望著自己腳尖，「話說回來，那個寄來的駕駛指南是怎麼回事。」
「都行。」隨便哪張都好吧。安柏只點了縮圖，不想重播方才的蠢樣。
那人的挖苦像是諷刺那天「打招呼」。
「在主腦大人網路下，有誰能確保真的不留痕跡嗎。」安柏當然在對方一進門前就關了那些監控的小眼睛，畢竟小龍也太過活躍。
「是挺麻煩的，能溝通時就溝通。」只有黑市時才那麼肆無忌憚任性了一把。他讓運動跟隨鏡頭去諾萊對臉與腳拍了幾張，確認左右無誤後傳送過去，看起來像什麼巨獸壓過來。
「你有讀嗎？」記得是挺無趣的，大概比法規還要再制式化。
「有啊。」之前很有耐心的時候曾經讀過一次，以為改了安柏才會傳給他，結果發現一樣。
諾萊回想那天出任務的情況，該注意的事情應該都有注意到，交通號誌什麼的。時速、時速好像快了一點但無傷大雅吧，後來也換了人開。「我很好溝通的，希望你以後多多跟我溝通。大人不計小人過。」
那天真的只是心血來潮。
覺得上繳的照片不用太好意思意思知道是誰就可以，沒有糾結太久，他很快就選好了要讓安柏檢舉的照片。
不過這個角度拍的真的很神奇，諾萊想，一邊共享機器人的視角，一邊想說不定幾個月前在書裡看到的拔山倒樹而來就是這個樣子。
「……」有人會這麼說自己的嗎。
「那，上傳吧。」對溝通那句不置可否。大人不計小人過是在說身高嗎。
調出終端檢舉頁面，並不常用的陌生，須得謹慎操作，兢兢業業。
點選傳出的速度意外很快。
「等通知吧。」檢舉成功的，還有被檢舉的。
